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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吱吱 -【庶女攻略】《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2 03:02 PM     標題: 吱吱 -【庶女攻略】《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2-19 04:46 PM 編輯

【書名】:庶女攻略

【作者】:吱吱

【內容簡介】:

  鳥啼遠山開,林霏獨徘徊。

  清霧聞折柳,登樓望君來。

  錦緞珠翠之間,她只是一個地位卑微的庶女……

  ******************

  總而言之,就是一部庶女奮鬥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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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2 03:05 P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3 04:16 AM 編輯

楔子

     羅府后花園的回廊裡,十娘揪著十一娘的衣襟,滿臉憤恨:“你給我脫下來!你給我脫下來!”小小的十一娘被揪得趄趄趔趔,大大的眼睛噙著晶瑩的淚水,卻嘴角緊抿,不發一言。

     十娘身邊的丫鬟碧桃和紅桃,一個低頭望著自己腳下的青石磚,一個側臉望著台階旁那株光禿禿的玉蘭樹,都裝沒有看見。

     十一娘身邊的丫鬟水蘇看著就歎一口氣,上前抱住了十一娘,笑著對十娘道:“十姐,十一姐沒皮襖,幾件棉襖都做得薄,這天氣一冷,可不就連門都不敢出了。楊姨娘就把您的皮襖借十一小姐穿穿,等會去給大太太請了安,立刻就還給您。”

     十娘聽說是生母楊姨娘把自己的皮襖借給十一娘的,滿臉狐惑地望向碧桃。

     碧桃在水蘇開口的時候已抬起頭來觀察十一娘的神色,見十一娘望著她,她立刻笑著點了點頭:“十姐,您的皮襖是楊姨娘借給十一姐的。”

     十小姐聞言,臉上的表情有所舒緩,揪著十一娘的衣襟的手漸漸放鬆:“姨娘借給你的你也不許得意,給母親請了安,立刻給脫還給我。”

     水蘇見這個混世魔王鬆了口,她也鬆口氣,笑著保證:“十姐放心,請完安,立刻把皮襖還了。”

     十娘很滿意這樣的回答,微微點頭,鬆了手。

     水蘇也站了起來,准備帶著十一娘去正房給大太太請安。

     誰知就在這時,十一娘突然跋腳朝前跑去:“我要告訴母親,你欺負我!”

     十娘惱羞成怒,立刻跑了上去:“我打死你這個小油嘴。”

     幾個丫鬟大驚失色,正要追上去,就看見手長腳長的十娘已三步並做兩步追上了十一娘,抓住十一娘的頭髮就要把她往一旁的牆上撞:“你還敢去告狀……”

     人小腿短的十一娘捂住頭髮,痛得嘤嘤哭了起來。

     碧桃和紅桃見自家小姐得了先,也不忙著去勸,遠遠地站在那裡看著。

     水蘇上前去勸,卻又不敢用力把十娘拉開,圍著她們團團轉:“十姐,您別這樣……”

     天氣寒冷,北風一吹,水就會凝成了冰。清掃過落雪的青石磚沾了雪水,就更滑了。推推搡搡中,十一娘跌倒在地,頭撞到了白石柱基上,綻開了一朵血色的花,人事不醒。




第一章 冬日

     連下了幾天的雪,屋脊、樹梢、地面白皚皚地鋪上了一層寒霜,從糊了棂紗紙的窗棂映進來的光線比平常明亮了很多,屋子裡就有了一種晶瑩的清輝。

     十一娘放下看了一半的《大周九域志》,推窗眺望。

     綠筠樓外的樹林全都籠罩上了一層厚厚的積雪,偶有風吹過,歇在黃楊樹梢上的雪絨球簌簌落下,就會露出綠色的葉子,讓人看了精神一振。

     原來她所在的余姚在杭州府西北,西南有大滌山,西北有徑山。南有苕溪,發源于於潛縣天目山……

     資料太少了!

     以前她也曾經到過余姚,不過,那次是出差。當事人的妻子帶著孩子躲回了余姚老家。她找到余姚,說服當事人的妻子放棄了孩子的監護權。做為律師,她得到一筆七位數字的報酬。這是她職業生涯中的第一桶金!

     想到這裡,十一娘不由歎一口氣。 現在想這些有什麼用!

     來到這裡三年,她到過最遠的地方就是羅府內宅的二門——送羅府的大太太,也就是她的嫡母許氏到慈安寺上香。

     余姚現在是什麼樣子?離杭州有多遠?與她有什麼關系?

     就算是知道了這一切並且親眼看到了,又有什麼用?

     此世界已非彼世界!

     十一娘長歎一聲——如要借著這口氣把以前的東西都吹開般!

     “十一小姐!”丫鬟濱菊端著熱茶和小酥餅進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十一娘的額頭抵在一旁的窗棂上,“您又把窗戶打開了。今天有北風。”說著,她將茶盤放在了一旁的小幾上,上前去攙她,“今天做的是梅花餡的酥餅,您嘗嘗。”

     三年前,這具身體摔了一跤,昏迷了三個月,然後又在床上躺了半年。如果沒有濱菊和另一個丫鬟冬青的細心照顧,她就算莫名其妙地穿到這具身體裡也不可能活下去。

     十一娘不忍拂了她的好意,順從地坐到了桌前,接過她遞來的熱茶喝了一口。

     醇厚的紅茶,加一點點的蜜蜂——她的最愛。

     十一娘的眼睛不禁微微地眯了起來,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  

  濱菊看著,嘴角就翹了起來,轉身去關了窗棂。  

  樓上突然傳來“咚咚咚”地敲打聲。響在頭頂,讓人聽了心慌。  

  濱菊臉色一變,仰頭望著承塵,正欲說什麼,十一娘已如念經般地道:“忍她、讓她、避她、由她、耐她、不要理她,再過幾年,你且看她!”  

  門口就傳來“撲哧”一聲笑。  

  十一娘和濱菊不由循聲望去,一個身穿桃紅色比甲的少女,提著個石青包袱,正依簾而立。  

  “冬青姐!”濱菊眼睛一亮,“你可回來了!”說著,迎上去幫她提包袱。  

  冬青是虞縣的人,妹妹出嫁,大太太給了五天假,今天正是第四天,沒想到她沒到晌午就回來了。  

  “怎不在家多待一會?”十一娘笑道,“這樣的機會不多!”  

  “有什麼好多待的。”冬青任濱菊把自己的包袱接了過去:“哥哥娶了嫂嫂,這幾年又添了侄兒,家裡本來就窄,我回去了,還得騰房子……不如不回去。”  

     這兩年,冬青家裡全靠她當大丫鬟的月例大貼小補的。去年夏天,她哥哥想把隔壁的地買下來,手頭緊,她嫂嫂還來府裡找過她,想讓她幫著借幾個錢。  

  “這次又是為了什麼”濱菊已斟了一杯茶給冬青。  

  當時,濱菊也借了五兩銀子給冬青,十一娘則當了兩根金簪湊了十兩銀子。  

  冬青沒有回答,只是笑著解開了濱菊放在圓桌上的包袱:“我娘給小姐做了幾雙鞋,讓我帶回來……”  

  她們說話的時候,樓上的“咚咚”一直沒停,這個時候變得更急促了,吵得人不得安寧。  

  樓下的三人卻神色依舊,好像坐在春風輕漾的花園裡般。  

  “……這個翠花手帕是給濱菊的……這個是醬的黃豆,給辛媽媽的……”  

  “今年又做醬黃豆了?”濱菊聞言笑眯眯,“看來你們家今年收成不錯……小姐也愛吃,你應該多帶些回來……”  

  冬青有些不好意思。  

  家裡人想得挺周到,連在十一小姐屋裡做粗活的辛媽媽都帶了東西,卻連一句還錢的話也沒有提……  

  她正不知道該怎樣解釋好,十一娘已笑著問她:“可去母親那裡謝恩了?”  

  冬青忙道:“去了。還遇到了許媽媽,給了兩罐子醬黃豆。”  

十一娘笑著點了點頭。把冬青娘給她做的鞋拿了左右看:“冬青,你娘的手藝真好……”  

  “那還用說。”濱菊在一旁笑道,“冬青姐就是得了真傳!”

     不知道為什麼,十一娘就想起自己讀大學那會……春節後開學,各人帶了家鄉的特產回來給同寢室的姊妹們品嘗……只有自己,包裡永遠是超市裡能買得到的最貴零食……  

  她臉上的表情不免有幾份黯然。  

  冬青看著,不禁想起自己一直擔心的事來。  

  “十一小姐,”她聲音裡有幾分不安,“是不是為了我的事……”  

  十一娘一怔,片刻後才明白她在說什麼。  

  冬青人長得漂亮,行事沉穩,針線也做得好,被大太太身邊的姚媽媽看中了,想把她說給自己的侄兒做媳婦。偏偏姚媽媽這侄兒不僅人長得猥瑣,還是個喜歡嫖賭的,別說是十一娘,就是冬青也瞧不上眼。年前,姚媽媽來和十一娘提了提。十一娘前腳還答應的好好的,說什麼能和姚媽媽結親,那是冬青的福份,待姚媽媽一走,她後腳就拿了給大太太打的絡子去了大太太處,一邊給大太太捶腿,一邊茫然地問大太太:“……姚媽媽說他侄兒滿院子的看姑娘,就相中了冬青……日和冬青在一起,也不知他侄兒在什麼地方見過冬青……”

     大太太從此待姚媽媽就有些淡,這事自然也就黃了。可十一娘和姚媽媽的梁子也結下了!  

  過了一段時間,大太太又開始重用姚媽媽。姚媽媽腰也就挺了起來,還發出話來:“……”  

  這大周富貴之家不成文的規矩,丫鬟到了二十歲還沒有配人的,就要放出去了,免得有違天和。

  冬青今年十八歲了……  

  十一娘的生母呂姨娘不免勸她:“何必為了一個丫鬟和姚媽媽有了心結……她可是大太太的陪房……你自己的出路在哪裡都不知道,還巴巴地為個丫鬟得罪人……”  

  想到這些,十一娘就有些煩躁。  

  為冬青出頭,她並不後悔。  

  在羅家大院這種全是女人的地方生活,人善就會被人欺,連自己的丫鬟都護不了,誰還會把你放在眼中。何況,冬青為她也付出很多……  

  她擔心自己的未來!  

  庶女、長得漂亮、母親不得寵……命運全掌握在大太太手裡。  

  如果大太太只是個說幾句好話就能糊弄的內宅婦人又好說,偏偏她出身錢塘望族,父親累官至禮部侍郎,從小跟著父親在任上,跑遍了半個大周,讀書寫字如男兒般養大。十三歲嫁到羅家,十五歲掌家,大老爺身邊抬了姨娘的就有六個,除了原是大太太貼身婢女的柯姨娘生下一個比嫡長子小九歲的庶子,其他的孩子,要麼夭折了,要麼是女兒……每次看到大太太那像菩薩般靜谧的臉,十一娘都有些如坐針氈的忐忑不安。  

  念頭閃過,十一娘不由神色奇怪地抬頭望了望頭頂的承塵。  

  綠筠樓三間兩層。一樓東邊住著十一娘,西邊住著十二娘,樓上住著十娘。  

  十一娘的生母呂姨娘和十娘的生母楊姨娘斗了大半輩子,最後兩位姨娘都被十二娘的生母魯姨娘給收拾了……十娘想起來就讓丫鬟用大棒槌敲樓板,吵得她們兩人不得安寧。

  十一娘能沉得住氣,身體裡畢竟有個成熟的靈魂,而只有七歲的十二娘也和她一樣沉得住氣,就不能不讓她刮目相看了。  

  “冬青姐別擔心。”看見到十一娘一言不發,屋裡的歡樂氣氛也不翼而飛,濱菊笑著安慰冬青,“不是還有兩年嗎?小姐那麼聰明,這兩年裡一定能想出辦法來的!”  

  冬青神色一暗,欲言又止。  

  十一娘看著心中一動,想到了冬青回來時的神色。  

  她的神色有些嚴肅,問道:“冬青,姚媽媽是不是派人去你們家提親了?”  

  冬青垂下了眼瞼。  

  猜測得到了無聲的確認,十一娘心裡“騰”地冒出一把火來。  

  她冷冷地“哼”了一聲,正欲說什麼,外面傳來小丫鬟秋菊有意拔高了的聲音:“姚媽媽,這麼大的雪,您怎麼來了?快,快進屋去喝杯熱茶去去寒。”  

  屋子裡的人俱是一怔。  

  濱菊已臉色蒼白地拉了十一娘的衣袖:“怎麼辦?怎麼辦?”  

  冬青一向溫和的目光中也有了幾分銳利。  

  “慌什麼慌?”十一娘笑著站了起來,神色自若地吩囑兩人:“冬青,你去把上次大太太賞的大紅袍拿出來招待客人。濱菊,你去迎了姚媽媽進來。”  

  她的鎮定感染了冬青和濱菊。  

  兩人“諾”了一聲,正要分頭行事,姚媽媽已親自撩簾而入,皮笑肉不笑地望著屋裡的三個人:“十一小姐,大太太請您過去一趟。”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2 03:16 P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3 04:19 AM 編輯

第二章 姊妹

  根據十一娘的目測,羅府占地大約有三十來畝。東邊是芝芸館,中間是四知堂,西邊是雙杏院。雙杏院後門有一通往外河引水成湖的閘口,過了閘口,是個有十來間屋子的小院,叫臨芳齋,臨芳齋的東邊,就是羅府的後花園了。

     而綠筠樓則在後花園的西北角。

     十一娘帶著濱菊隨著姚媽媽出了綠筠樓,穿過連著綠筠樓和芝芸館的回廊,很快到了芝芸館。

     進門的時候,她們遇到許媽媽正帶著四、五個丫鬟婆子朝外走。

     許媽媽是大太太身邊最得力的人,協理大太太管著內宅的錢物和人事。姚媽媽則協理大太太管著內宅的日常瑣事。

     十一娘恭敬地喊了一聲“媽媽”。

     姚媽媽和濱菊則上前給許媽媽許禮,熱情地打招呼:“您這是忙什麼呢?”

     許媽媽四十來歲,長得白白胖胖,雖然是大太太身邊最得力的人,但見人就是一臉的笑,羅府上上下下的人都願意親近她。

     她笑著給十一娘行了禮,又給姚媽媽和濱菊回了禮,這才道:“大太太派我去慈安寺送香油錢。”

     姚媽媽愕然,道:“不是那慈安寺的主持來取的嗎?”

     許媽媽笑道:“大太太想再點盞長明燈。”

     姚媽媽更覺得奇怪。

     那慈安寺寺離這裡二十多裡,往返得一天。既然要去,怎麼這個時候才動身?

     她還欲再問,那許媽媽已和十一娘聊上了:“……還讓您惦著,特意讓冬青給我捎了醬黃豆來。”

     十一娘笑得客氣:“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媽媽別客氣!”

     “是您太客氣了。”許媽媽笑道,“上次是冬青的嫂嫂來吧?您當時也是讓冬青拿了兩罐給我。我當時就說,這是誰的手藝,怎麼就這麼好吃。我癡長了四十幾歲,還從來沒有吃過這樣好吃的醬菜……”

     兩一個是奉命來見大太太,一個是大太太之命去當差,都不敢多做停留,寒暄了幾句,各自散了。

     姚媽媽領著十一娘去了大太太日常居坐宴息的一樓東間:“十一小姐坐坐,我去禀了大太太!”

     她丟下十一娘和濱菊轉身上了樓,自有小丫鬟們上茶點招待她們。

     濱菊不由打量起屋子的陳設來。

     正面黑漆萬字不斷頭三圍羅漢床上鋪著虎皮褡子,床上小幾擺著掐絲琺琅的文王鼎、香盒。兩旁的高幾上擺著翡翠為葉玉石為枝的萬年青石料盆景,玻璃槅扇前一滑 太師椅上搭著石青底金錢蟒的椅袱,腳下的地磚光鑒如鏡,綽綽映著人影……

     平常都是冬青陪著十一娘來芝芸館,這次十一小姐卻帶上了她。

     這屋子的擺設與她上次來時大不相同。

     上次她來的時候還有孝期,到處白茫茫一片,看著碜得人心慌。這一次,卻有種冰冷的華麗,讓她有種自慚形穢的不安。

     想到剛才沒有機會在十一娘面前說的話,又看小丫鬟們都退到了門外,屋裡只留下十一小姐和她。濱菊不由上前幾步,低聲道:“十一小姐,要是萬一……冬 青姐的 事推不掉……您就應了吧!”說著,眼淚忍不住浮上來,目光中晶瑩欲滴,“這也是我們來時冬青姐囑咐我跟小姐說的話。還說我們以後要求人的地方多著,犯不著 為了這點小事惹得大太太不高興……”

     十一娘望著手邊麻姑獻壽粉彩茶盅沒有做聲。

     濱菊和她相處了三年,知道她看上去隨和,下了決心的事卻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不由低聲勸她:“要是心痛冬青姐,以後嫁了人,點了她兩口子做陪房。有了撐腰的人,憑冬青姐的人才,日子一樣能過好……”

     “小心隔壁有耳。”十一娘輕輕的一句,卻讓濱菊臉上一紅。

     她知道自己太心急了,唯唯地“嗯”了一聲,站在十一娘身後不敢再說話。

     當陪房!

     兩個丫頭想得到好,可就算是事到無可奈何時想走這條路,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只怕還需要花大力氣周旋一番。

   十一娘不由苦笑。

     芝芸館僕婦眾多,又有幾位姨娘在大太太面前湊趣,向來氣氛熱鬧。她今天一路走來,卻只見幾個小丫鬟,而且還個個神色間有幾份小心……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

     難道是姚媽媽在大太太面前說了什麼話?

     就像上次她誘導大太太,說姚媽媽的侄兒依仗著姚媽媽在大太太面前當差,窺內院一樣……大太太為了教訓自己所以才遣了身邊的人?

     十一娘腦子飛快地轉著。

     今天早上晨昏定省的時候大太太都好好的,還笑吟吟地說自己做的山藥糕好吃,讓她明天再做幾個送來,還賞了自己一根金鑲青石壽字玉簪……如果有什麼變 故,那 就是自己走了以後……可惜姚媽媽跟得緊,自己不能脫身,要不然,大太太身邊的二等丫鬟珊瑚一向和冬青走的近,問她一問,也可以知道些蛛絲馬跡……

     想到這裡,她摸了摸來前特意插上的那根金鑲青石壽字玉簪……希望大太太等會看到這根玉簪能想起這幾年自己在她面前的乖巧溫順來,能說話行事給自己留幾份顏面。

     十一娘雖然在心裡暗自打算著,但身體卻像一根緊繃著的弦,時刻注意著周圍的動靜。

     不一會,她就聞到有淡淡的檀香,聽到輕輕的腳步聲和窸窸窣窣地衣裙摩擦聲。

     大太太常年禮佛,身上總有一股檀香味……

     十一娘忙站了起來,就看見簾子一晃,一個穿著茜紅色棉紗小襖的少女扶著個舉止身材高挑的端莊婦人走了進來。

     她們後面魚貫著跟了七、八個丫鬟婆子,那姚媽媽也在期間。

     “大太太!”十一娘笑著迎了過去,虛扶住了婦人的另一個手臂。

     “看你們倆!”大太太笑容親切溫和,“好像我七老八十似的走不動了。”

     “母親年輕著呢,怎麼會走不動?”紅衣少女奉承她,“是我們想趁著這機會和母親近親近,您可不能戳穿我們。”她語氣嬌憨,有種少女不谙世事的天真爛漫,讓 人聽了只覺得俏皮可愛。說著,她又笑著問十一娘:“你說是不是?十一妹!”

     “是啊!五姐。”十一娘笑盈盈地望著她,好像很欣賞她的開朗活潑般。

     這少女是十一娘的姐姐五娘,羅府四爺羅振聲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

     他們的生母柯氏,在姨娘中排行第三。原是大太太從娘家時就在身邊服侍的貼身婢女,雖然後來被抬了姨娘,又生了一兒一女,卻還和以前一樣,歇在大太太 臥室外 的貴妃榻上,盡心盡力地服侍著大太太。大太太待她也很親厚,把她生的五娘和四爺帶在身邊,同親生的元娘和大爺一樣教養。情份不同一般。

     大太太見她們姐妹親熱,笑容裡就添了幾份滿意。

     她先是安慰般地拍了拍十一娘的手背,然後伸出食指點了五娘的額頭一下:“就你能干!在我面前也敢排揎你妹妹!”

     話裡帶著種放縱的親昵,五娘自然不把大太太的話當真,嘻嘻笑著問十一娘:“母親說我排揎你,你說,我排揎你了沒有?”

     十一娘不答,只是掩袖而笑。

     五娘就拉大太太的衣袖,撒著嬌:“您看,您看十一妹也沒話說。您就是偏心,生怕十一妹受了一點點的委屈。怎麼也不憐惜憐惜我,是和十一娘一樣,受不得一點委屈的!”

     大太太被她的孩子氣逗笑了。拉著五娘的手坐到了羅漢床上:“好,好,好。我冤枉了我們的五娘,讓五娘受了委屈。”又吩囑小丫鬟給十一娘端錦杌來。

     “本來就是!”五娘嘟著嘴虛坐在羅漢床上,但看見丫鬟們端了茶進來,就起身端了一杯茶遞給大太太:“母親,喝茶!”

     大太太笑著接了。

     五娘又端了一杯給十一娘:“十一妹,喝茶!”

     十一娘忙站起來接了。

     五娘再給自己端了一杯。然後擠到十一娘的錦杌上坐了。用大太太能聽見的聲音和十一娘說著悄悄話:“你看這茶……我剛才來的時候是龍井,現在是武夷。母親果然是很偏心的!”

     幾句話逗得滿屋的人都笑起來。

     大太太就指著五娘對身後的人道:“你們看,你們看,我怎麼就養出個潑猴來,天天鬧得我不安生。”

     五娘聽了就往大太太懷裡鑽:“潑猴不鬧王母鬧誰?”

     旁邊的丫鬟媳婦子也笑:“那也是大太太慣得。”

     大太太扶著額頭“哎呀”、“哎呀”的,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一時間,屋子裡笑語殷殷,熱鬧非常。

     十一娘坐在一旁掩袖而笑。

     大太太見了,就正色地問她:“我聽簡師傅說,你現在能繡雙面繡了?”

     羅家請了老夫子在家裡教女兒讀書,也請了杭州府最有名的繡娘簡師傅在家裡教女紅,讓灶上的婆子教做羅家的私房菜。

     十一娘尋思良久,選擇了在女紅和廚藝上下功夫。

     冬青不免擔心:“女人家針線、吃食做得好的比比皆是,能吟詩作畫才是本事……”

     “我這個樣子,做好本份才是應該。”十一娘朝著她擺手,示意她不要再多說,“要不是怕大太太覺得我蠢,學什麼都學不好,以後瞧我不起,我連這女紅、 廚藝也 不會學。”從此一心一意跟著簡師傅學針黹。簡師傅看她用心,教得也歡喜,連自己的絕學“雙面繡”都傳給了十一娘。




第三章 母親

    見嫡母問話,十一娘站起來恭敬地應了一聲“是”,道:“只是學了些皮毛而已。”

     大太太見她態度恭謙,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四月二十四是永平侯府太夫人的生辰。我讓你五姐寫一百個字體各異的‘壽’字,你到時候照著用‘雙面繡’繡個屏風,帶去燕京給太夫人做壽禮。”

     羅家大小姐羅元娘嫁給了永平侯徐令宜。

     永平侯府的太夫人,也就是羅元娘的婆婆,大太太的親家。

    徐家長子夭逝,二子病逝,三子庶出,爵位出人意料之外地由四子徐令宜繼承了。隨著徐令宜的胞姐兩年前被新帝冊封為皇后,羅家成為大周炙手可熱的功勳世家,羅元娘這個永平侯夫人的地位也就水漲船高,不管是在燕京的貴婦圈子裡面,還是遠在江南的羅家,都變得舉足輕重起來。而太夫人的生辰禮物,自然也就成了需要大太太絞盡腦汁承辦的頭樁大事。

     知道事情的重要性,十一娘不由遲疑道:“女兒雖然能繡雙面繡,可技藝不精。燕京藏龍臥虎,就怕到時候落了大姐的面子……”

     沒等她的話說完,大太太已笑道:“要講技藝精湛,誰又比得過宮裡針工局上的人?我們送個‘百壽繡屏’過去,也不過是表表心意罷了。”

     也是。自己手藝再好,好不過那些從全國各地選拔出來為生存而學藝的繡娘;羅家送去的東西再貴重,貴重不過皇上示恩的賞賜。

     十一娘釋然,笑著問大太太:“不知道母親選了什麼好日子派人去燕京送壽禮?”

     “三月初六。”大太太笑道,“我看了黃歷。初六歲煞西,忌開倉動土,宜出行會友。再早,沒有這樣的好日子,再遲,怕路上耽擱。”

     十一娘微一沉思,臉上就露出猶豫之色來。

     大太太看著不由關切地問:“可有為難之處?”

     十一娘遲疑道:“這雙面繡不比單面繡,花的功夫比單面繡多三倍……我算算日子有些緊!”

     “這可怎麼是好?”大太太皺著眉,“我想了大半個月才想到這好主意。這樣一來,豈不是要重新選壽禮?也不知道來不來的及。就算是來的及,送什麼東西也讓人犯愁啊!”

     羅家世代官宦,根基在那裡。就算沒有什麼稀罕之物,尋件表示吉祥的東西做壽禮還是不難的吧?或者,這次平安侯府太夫人的生辰有什麼特別之處……

     十一娘思忖著,抬睑飛快地睃了五娘一眼。

     她端著茶盅坐在大太太身邊,眼觀鼻,鼻觀心地坐在那裡,對大太太的話視若無睹。

     十一娘不由心中一動。

     大太太讓她用雙面繡繡一百個“壽”字固然不容易,讓五娘寫一百個字體各異的“壽”字同樣的艱難。這樣的難題擺在前面,一向八面玲珑的五娘卻突然變得沉默起來。

     她又想到剛才大太太是由五娘扶著走進來了。

     這樣看來,五娘要麼是不覺得為難,很爽快地應了;要麼是雖然覺得為難,但想到繡一百個“壽”字比寫一百個“壽”字更困難,等著自己來拒絕。這樣一來,大太太只會把這件事沒辦成的原由算到自己頭上來。

     不管是哪種情況,現在的形勢已不容她拒絕。

     何況她根本就沒有拒絕大太太的意思。

     只不過是不想答應的那樣爽快,讓大太太以為繡一百個“壽”字是件很簡單的事,從而對她的辛苦視而不見……

     念頭是一閃而過的。

     她已沉吟:“要不,讓簡師傅幫幫忙……”

     “那怎麼能行!”沒等十一娘的話說完,大太太立刻否定了她的提議,“送這百壽繡屏本是為了表示我們羅家的誠意,讓別人動手繡,還有什麼意義?”

     十一娘聽著臉色绯紅,喃喃地道:“是女兒想偏了!母親勿怪。”

     大太太聽著就歎了一口氣。

     十一娘聽了一副不安的樣子,忙道:“要不,讓女兒試試……”

     大太太眼睛一亮:“你有幾成把握?”

     十一娘沉凝半半晌,低聲道道:“我早起晚睡,再讓冬青幫著分線、穿針……總能快一點。”不是很有把握的樣子。

     大太太思考了半天,不置可否。

     十一娘看著有些沮喪。

     五娘就笑著開口了:“我也早起晚睡,兩天功夫把一百個‘壽’字寫好了。不知道十一妹的把握會不會更大一些。”

     十一娘精神一振,笑道:“我原算著五姐要大半個月。如果只用兩天的功夫,那自然能趕得出來。”

     她實際上打定主意,到時候把五娘寫的“壽”字描兩份,讓簡師傅找人合繡一副,自己繡一副,誰先繡好就交誰的。萬一大太太懷疑,自己咬定不鬆口,大太太還找人對質不成?就算是她找對質,簡師傅還能自打嘴巴不成?

     大太太聽了也高興起來:“既然如此,那你們姊妹齊心,共同把這百壽繡屏完成了。也為你們大姐長長臉。讓燕京的人看看我們羅家的女兒不僅知今古情狀,而且奉聖賢之禮義。”

     羅家有祖先績公寫給羅氏女的家訓傳下來。羅氏女識字之前先讀《績公女訓》,再讀《女誡》、《內訓》。這兩句,就是家訓裡的內容。可大太太用在這個時候、這種地方,十一娘怎麼聽怎麼別扭!

     但誰又會白癡到去質問大太太呢?

     十一娘和五娘站起身半蹲著給大太太行了個禮,恭敬地應了一聲“是”。

     大太太很滿意兩人的態度,微微點了點頭。像想起什麼似的,問身邊的媳婦子吳孝全家的:“我記得,十一娘屋裡的乳娘是留在了福建的……”

     吳孝全家的忙上前答話:“當時十一小姐的乳娘不願意離開家鄉,所以沒跟著來。”

     “嗯!”大太太微微颌首,“那就把琥珀拔到十一小姐屋裡給她使……”

     十一娘愕然。

     把琥珀拔到自己屋裡來,那冬青呢?

     難道姚媽媽真的說動了大太太把冬青配給她的侄兒,所以大太太先把琥珀拔過來,讓互相這間熟悉熟悉,等到把冬青配出去的時候自己屋裡也不至于亂了方寸。

     想到這些,十一娘心裡翻江倒海似地,竟然隱隱有了怨怼。

     三年的經營,她好不容易和身邊的人培養出了感情,讓她們能按照自己的意思去行事了,大太太卻突然把自己的丫鬟放到了她的身邊……這就好比是臥榻之側,有別人鼾睡般,就算是沒有惡意,也讓人不安。

     可她臉上卻不敢露出分毫,嘴上不敢遲疑片刻。神色惶恐地道:“母親,這怎麼能行?琥珀姐姐可是您身邊得力的。給了我,您怎麼辦?”

     大太太笑著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再多說。

     “我們府上的小姐,身邊服侍的人都是有定制的。”她正色地對身邊的丫鬟媳婦子道,“都是配兩個大丫鬟,兩個小丫鬟,一個乳娘,兩個粗使的媳婦。如今十一娘 的乳娘留在了福建,我給她再添個大丫鬟,填了乳娘缺……也不算違例。”

     身邊的人或道“大太太說的是”,或道“大太太考慮的周祥”。那吳孝全家的更是笑道:“按道理,大太太早就該把十一小姐屋裡的這個缺補上了。如今才說起來,也不知道是想省了幾年的月例錢,還是真的沒有想到?”

     大家都哈哈笑起來。

     大太太也笑起來。

     吳孝全羅家的大總管,許家的家生子,大太太的陪房。

     對這些人,她一向很寬容!

     大家笑了一會,大太太望著十一娘:“至于你屋裡的冬青……”她頓了頓。

     或者是因為琥珀的到來讓她徹底地清醒過來,知道了自己全力搭建起的城堡在大太太面前,不,或者是說,在上位者手中是多麼的脆弱。一向很能沉得住氣的她突然 變得浮躁起來。短暫的停留,竟然讓她突然間汗透背脊,心“砰砰”地亂跳。

     原來,這就是“我為魚肉,人為刀俎”的感覺!

     十一娘放在裙邊的手緊緊地攥成了拳,指甲掐在肉裡也不覺得痛。

     得想辦法改變自己的處境……這種把命運交給別人來掌控的感覺太難受了!

     “……也免了她的差事,讓她一心一意在你身邊服侍,讓你可以安心安意地繡百壽屏風。”大太太的聲音似遠在天邊,又似近在耳旁,讓她腦子“嗡嗡”作響。“琥 珀是個能干的,有她在你身邊服侍,我也放心些。以後你屋裡的事就交給她吧!”

     事已至此,她沒有抵抗的能力,也就不去想反駁些什麼。

     十一娘強迫自己收拾好心情。

     她當務之急是要好好地應付眼前的一切。

     十一娘露出受之有愧的表情,半蹲著給大太太行了一個福禮:“多謝母親!”

     “那就這樣了!”大太太臉上就露出了幾分倦意,吩咐吳孝全的:“等會把屏風的尺寸、樣式告訴兩位小姐,也免得她們兩眼一抹黑。等她們姐妹商量好了,你再來回我一聲。”

     吳孝全家笑著應了。

     大太太就端了茶:“你們下去吧!”

     全然沒有提冬青的婚事。

     是忘記了?

     還是因為現在不是時候?

     十一娘不由望了一眼遠遠立在大太太身後的姚媽媽。

     姚媽媽也望過來。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撞到了一起。十一娘就看見了對方毫不退讓的眼神。

     她突然為自己悲哀起來。

     現在的她,也只有能力和姚媽媽這樣的人鬥一鬥了!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2 03:35 P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3 04:21 AM 編輯

第四章 嬌園

    五娘、十一娘和吳孝全家的魚貫著出了門。

     大家站在門口,好像心情都變得輕鬆,臉上的表情柔和了不少。

     吳孝全家的就笑著問兩姊妹:“我這就去找我們家那口子把屏風的尺寸、款式拿來。只是不知道等會到哪裡找兩位小姐為好?”

     做一個百壽繡屏,先要確定繡屏的樣子和尺寸,再由五娘按照繡屏的大小把要繡的字寫好,十一娘把屏風的面料、絲線選好,然後就可以以針代筆,根據布料經緯的走向照著五娘所寫的字體開始著手繡屏風了。

     所以,剛開始是吳孝全家的和五娘的事。

     十一娘自然不便插手。

     她笑盈盈地望著五娘。

     五娘也知道,自己在大太太面前許了兩天的日子,如果兩天後沒有東西交給十一娘,萬一十一娘到時候拿不出東西來,那可就全是自己的責任了。

     這個時候,不是講客氣的時候。

     “要是妹妹不嫌棄,不如到我那裡去坐坐!”她笑望著十一娘,“我那裡離母親這裡要近些,等會吳媽媽也好去給母親回話。”

     五娘住在正屋西邊的嬌園,過用不了一盞茶的功夫。

     “還是姐姐考慮的周到。”十一娘笑道,“那就叨擾姐姐了!”

     “自家姊妹,何必這樣客氣,倒顯得生疏。”五娘笑道,“你天天窩在屋裡做針線活,除了大太太處,哪裡也不走動。是我請也請不到的貴客,我巴不得你天天來叨擾叨擾我。”

     十一娘聽了笑道:“那我就不和姐姐客氣了!”

     吳孝全家的也極贊同五娘的決定:“既然如此,那我等會就去五小姐的嬌園回話。”

     五娘和十一娘點頭:“這樣冷的天,辛苦媽媽了!”

     “小姐說哪裡話。這本是我份內的事!”吳孝全家的客套了兩句,轉身去找自己家那口子去了。

     十一娘就吩咐一旁的濱菊:“你去跟冬青說一聲。母親身邊的琥珀姐姐從今起就要到我們屋裡來當差了。讓她叫人給琥珀姐姐收拾一處歇腳的地方,然後到母 親那裡 去迎迎——看琥珀姐姐那裡有沒有能幫得上忙的。我還要去五姐那等吳媽媽的屏風樣子。你把話傳到了,就去五小姐那裡找我!”

     自從知道大太太把琥珀拔到十一娘處,濱菊心裡就抓肝抓肺地不是個滋味,巴不得一下子飛回綠筠樓去和冬青商量該怎麼辦好。現在十一小姐讓她回去給冬青報信,正中了她的下懷。她恭敬地應了一聲“是”,急步而去。

     五娘望著濱菊的背影目光一閃,笑道:“妹妹待人真是客氣!”

     “畢竟是服侍過母親的人。”十一娘笑容溫和,“到我那裡就是受了委屈的,我們再不對人家好一些,只怕琥珀姐姐會覺得委屈,白白拂了母親的好意!”

     五娘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笑著帶著她去了嬌園。

嬌 園住于芝芸館正屋的西邊,三間兩進,中間隔著個天井,幾株芭蕉樹比屋還高,原叫蕉園。後來這裡成了大小姐羅元娘的住處,大太太嫌這名不好,“蕉”又同 “嬌”,就改了名叫“嬌園”。元娘嫁去後,大太太就把五娘安置在了那裡。五娘為了尊敬這個姐姐,留了原來元娘住的第二進小樓,日夜讓人打掃,如元娘在家裡 一般。自己住進了第一進的小樓,將中間做了日常居坐宴息之處,東邊做了書房,西邊給小丫鬟、婆子住了。自己和兩個大丫鬟紫苑、紫薇住在二 樓。  

  進了門,紫薇帶著兩個小丫鬟迎了上來。  

  互相見了禮,五娘和十一娘分主次坐下,小丫鬟們上了茶,紫薇用水晶盤子裝了黃燦燦的鳳仙桔:“前日大太太賞的,十一小姐嘗嘗。”  

  “傻丫頭,”五娘看了十一娘一眼,“太太賞了我,自然也賞了十一娘。用得著你巴巴獻殷勤。”  

  紫薇抿嘴而笑:“十一小姐有,是十一小姐的,這是我們的心意嘛。”  

  十一娘笑容盈盈,拿了一個桔子在手裡剝:“我那裡人多,幾個鳳仙桔好比是人參果,眨眼就沒了。心裡正欠得慌,紫薇姐姐就端了一盤子出來。好比是欠磕睡的人遇到了枕頭,這殷勤獻得好!”  

  她手指纖長,素如蔥白。金黃的桔皮翻飛指間,竟有燦霞般的艷麗。  

  五娘的目光不由落在了十一娘的臉上。  

  髮如鴉青,膚賽初雪,目似秋水,唇若點绛……什麼時候,十一娘已長得如此漂亮!  

  她心裡一陣恍惚。
  耳 邊又響起十一娘溫柔舒緩的聲音:“整整一百個‘壽’字,姐姐可想了怎麼寫沒有?是想在中間寫一個大‘壽’字,然後背後寫九十九個小‘壽’字呢?還是准備每 縱橫各排十個‘壽’字呢?我想來想去,覺得這兩個圖樣都不錯。不知道姐姐覺得哪個好?可有什麼我想不出的好主意?”  

  五娘一震,回過神來。  

  再漂亮又如何?嫁不到一個好人家,光陰再把人拋,只怕又是一番光景,徒讓人好笑罷了。可想嫁得好,那得大太太點頭……  

  她笑著起身:“妹妹隨我來。”  

  ******  

  五娘的書房很寬敞,但屋裡只有兩件家具——一是臨窗的黑漆大畫案。案上整整齊齊摞了一叠名人法貼,又擺了四、五方硯,一個天青色舊窯筆海,林林總總地插了不下十來只粗細不一的筆。二是靠牆的一張黑漆貴妃榻,鋪了個舊新不舊的秋色云紋錦墊。不免空蕩蕩的顯得有些冷清。

  十一娘就搓了搓手:“姐姐也不升個火盆?練字的時候怎麼辦?我可不行。我要是要繡花了,非得升了火盆不可。”說著,她笑起來,“不過,我住的地方只有姐姐的書房這麼大,而且常有丫鬟媳婦子找我幫著做針線,就是不升火盆,擠在一起做活,也不冷。”  

  五娘知道十一娘擅繡,家裡的丫鬟媳婦婆子都愛找她,或是幫著繡點東西,或是指點繡工。聽了戲谑道:“我這裡那比得上你那裡門庭若市!”  

  十一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了筆海中筆管最粗的那支筆:“姐姐什麼時候開始寫大字了?我記得姐姐是最喜歡寫簪花小楷的。”  

  五娘笑道:“我和妹妹想到一塊去了——想中間用草書寫個大大的‘壽’字,然後在旁邊用簪花小楷寫九十九個小一些的‘壽’字……”  

  十一娘不由驚訝。

   五娘這樣說,相當于暗示十一娘,她早就知道大太太要送永平侯太夫人什麼壽禮……她又怎麼會那麼早知道,不是大太太說的,就是有早知道大太太心思的人給她 通風 報信。如果是前者,說明她比十一娘更得大太太的歡心,大太太不僅把自己的打算告訴她,還讓她提前准備,免得事到臨頭在她手裡遲緩失了顏面;如果是後者,說 明她與好些有體面的丫鬟、媽媽們關系非比尋常,不是十一娘可以比擬的!

  不管是哪種,這樣表達,都是赤裸裸的示威!  

  而五娘話未說完,臉上就露出後悔的表情,好像很後悔自己剛才所說的話,又急急地道:“你知道我,平時喜歡書法,沒事的時候喜歡琢磨這些……”  

  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  

  十一娘聽了笑著點頭:“姐姐一向聰慧,是我所不及。”  

  並沒有五娘預測中苦澀或是黯然。  

  好像對五娘那個“沒事的時候就喜歡琢磨這些”的完全沒有任何懷疑似的。  

  五娘不由氣餒。  

  每次和她說話都這樣,好像一拳打在綿花上,沒有一點成就感。不像十娘,滿眼怒火卻不敢發作……

她覺得很無趣,把以前寫的幾張草稿拿出來給十一娘看:“……這張是我們剛才都提到的,中一個大壽字,旁邊九十九個小壽字……這張是寫成一個菱形,中間用小楷,菱邊用隸書……這張寫成個圓形,全用小楷……”  

  兩人正說著,紫苑給十一娘端錦杌來。  

  十一娘剛坐下,吳孝全家的來了。





第五章 畫樣

    紫薇和紫苑一陣忙。上的上茶點,端的端錦杌。好一會三人才坐下來說話。

    “這是先前照著大太太的意思畫的一個。”吳孝全家的拿了一張牛皮紙給五娘看,“底座用黃楊木雕了彭祖八百子,邊框用雞翅木……”

    “怎不用黃梨木。”五娘打斷吳孝全家的話,“既然底座用了黃楊木,連框用雞翅木只怕有些不好吧?”

    黃楊木顏色偏黃,雞翅木顏色偏暗紅。

   “誰說不是。”吳孝全家的原也是大太太身邊的大丫鬟,跟著讀書寫字,基本的鑒賞水平還是有的,“原來打過別的主意。一是將底座換成和雞翅木同色的紫檀。只是現在黃梨木難尋,更別說是紫檀了。這個法子是肯定不行的。二是將底座換成雞翅木,這樣邊框和底座材質一樣,是最好不過的了。我們家那口子正好有印象,說家裡好像有個能用的。去庫房裡領的時候才知道,上次浙江按察使黃大人的母親過生辰,大爺請人雕成壽星翁做了壽禮。這件事大太太決定的又急,市面上一時沒有,跟相熟的幾家做木材的留了信,至到今都沒有回信。”  

    五娘聽了不由皺了眉:“這個是誰定的?也太不講究了!母親可知道

    吳孝全家的聽著五娘的語氣很是不滿,忙陪著笑臉:“大太太是知道的。只是沒五小姐問的這樣仔細。”

     平常那樣伶俐的五娘此刻卻是神色一變,正色地道:“母親最是講究,又把這件事交給了我們三人。如果有個萬一,我們誰也推不了干系。有些話,我也就不能不說了……”

     這吳孝全雖然是羅家的總管,吳孝全家的卻並不在羅府當差。平常只是跟著大太太身邊轉,陪著大太太說些閒話,或是幫著做些跑腿的瑣事,大太太好像挺喜歡身邊有個這樣的人,待她雖然沒有許媽媽那樣倚重,卻也有幾份信任。因此羅家上上下下都給幾份顏面她。

     十一娘聽五娘一副教訓的口氣,不由在心裡暗暗歎了口氣。

     大家都是看著大太太的眼色行事,有時候,五娘表現的過于急迫了。

     比如這件事。吳孝全家的一開始就講了屏風的樣子,只不過是五娘出言反對,又說了一堆為難的理由。後來五娘問“母親知不知道”,吳孝全家說“太太問的不仔細”……一切的一切,都是在委婉地告訴五娘,這件事,大太太是知道的。

     她看著吳孝全家的笑容有了一絲生硬,就打斷了五娘的話,笑問道:“吳媽媽,這屏風的尺寸不會改了吧?”

     十一娘的插言打斷了五娘的教訓,吳孝全家的自然是樂見其成的。忙笑道:“再大些,顯得笨拙;再小些,顯得輕浮。不會變了。”語氣十分的溫和。

     “那姐姐就先照著這尺寸先寫字吧!”十一娘笑盈盈地望著五娘,“現在離送壽禮的日子還有三個多月,我們先著手做著,等合適的木材找到了,再雕屏風底座、做屏風框架也不遲。”

     吳孝全家的聽不由在心裡冷笑。

    看看人家十一小姐,溫和有禮,寬厚大度,說話行事誰也不得罪,那才叫八面玲珑。哪像有些人,自以為能逗人笑就是會說話,卻不知道,會說話的人多半都不說話,不會說話的人才生怕人家不知道她不會說話,噼裡啪啦盡說些不靠譜的。這就好比半瓶子的水才會響,滿瓶子的水從來不響……以為大太太喜歡,就真把自己當嫡小姐了!

     “正是這個理。”她滿臉笑容附合著十一娘,“那些做木材的都是杭州府最有實力的,家裡也有存貨,只是不太符合我們的要求罷了。萬一不行,退而求其次,用幾塊拼了,也是一樣。”

     五娘看著吳孝全家眼中一閃而過的諷刺,心中一驚,意識自己話多了。

     轉念又覺得暗暗惱怒。

     這些惡奴,不過是仗了大太太的勢,就連小姐都不放在眼裡了……說起來,還不是因為自己不是大太太親生的……元娘在家的時候,她年紀雖小,有些事卻記得清清楚楚。

     有一次元娘嫌湯圓裡的豆沙餡太甜,吃了一半吐在了碗裡。這吳孝全家的,端起來就吃,還啧啧地說,還好大小姐不愛吃,便宜了我。那模樣,就是條搖尾巴的狗………

     她的雙手,不由緊緊擰在了一起。

     就有小丫鬟進來示下:“五小姐,午飯擺哪裡?”

     “只管說話,倒忘了看钟了。”五娘長長地透了一口氣,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她掏出懷表看了一眼,“可不是有些遲了。兩位就留下來一起吃午飯吧!”又吩咐那小丫鬟:“去跟廚房裡說一聲,十一小姐和吳媽媽在我這裡用飯,撿了兩位愛吃的做過來。”

     想到事情還沒有個定章,回大太太那裡還不知道有沒有備她的飯,回自己家吃,不免要升火淘米,不如在五小姐這裡吃了的好。

     吳孝全家的笑道:“那就讓五小姐破費了。”

     大家吃公中的,每頓都有定制的,要加菜,得自己出錢。

     五娘笑道:“放心,吃不窮我。”

     十一娘卻有幾份猶豫。

     那小丫鬟還沒有走,突然道:“十一小姐,您是擔心您屋裡的事沒有安置好吧?”

     十一娘聽著暗暗吃驚。

     她的確是擔心屋裡的事……

     但卻不能對五娘說。

     怕她覺得自己重視琥珀勝于她——雖然這是事實。

     五娘聽了果然把目光投向了十一娘。

    只是還沒等十一娘解釋,那小丫鬟已道:“十一小姐放心。濱菊姐姐早到了。看著你和我們家小姐在說話,沒敢回禀。聽她說,您屋裡的事冬青姐姐都安排好了—— 琥珀姐姐住的地方收拾好了,人也接回了綠筠樓,還讓廚房加了菜給琥珀姐姐接風。您就安心在我們這裡用飯吧!”

     她聲音清脆,口齒伶俐,說話有條理,大家的目光不由都落在了她身上,這其中也包括了五娘。

     那小丫鬟不過八、九歲的樣子,還沒留頭,生得杏眼桃腮,穿著了件淡綠色的棉紗小襖,亭亭站在那裡,鮮嫩得的如三月柳梢上的嫩芽。

     吳孝全家的看著喜歡,笑道:“這是誰家的丫頭?長得好,嘴也巧。”

     那丫鬟笑著上前曲膝行禮,笑著自我引薦:“奴婢叫灼桃,因秋菱姐姐病了,大太太吩囑把人送回家去養病了,許媽媽安排我頂了她的缺。賬房的趙盛就是我胞兄。奴婢到了五小姐屋裡,跟著幾位姐姐學了規矩,這才知道進退。不敢當媽媽的誇獎。”

     “灼桃!”吳媽媽笑道,“我看這樣子,不像是桃,倒像是柳!”

     灼桃十分伶俐,立刻道:“多謝媽媽。奴婢也覺得這名字不好,不如媽媽幫著取一個,讓奴婢也好沾沾媽媽的福氣。”

     幾句話說的吳孝全家的喜笑顏開:“這可不是我的事。你得去問你們家小姐。”

     灼桃就跪到了五娘面前:“請小姐給奴婢賜個名字。”

     “你這是跟誰學的?”五娘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樣,“身體肌膚受之于父母,名字亦然。在我屋裡,不許這些。”又道,“快去廚房裡傳飯吧!”

     灼桃唯唯應了,轉身去傳飯。

     吳孝全家的望著她的背影笑道:“這可真應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丫鬟也是個言語爽利的。”

     ******

     吃過飯,十一娘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

     五娘微怔。

     十一娘不好意思地道:“每天這個時候睡慣了,就是冬天也不例外。所以不想留在姐姐這裡吃飯……”

     先頭十一娘要回去的小小不快在五娘心裡煙消云散,她笑道:“既然如此,你就到我床上去眯一會吧!”

     “讓紫薇姐姐給我們泡杯濃茶吧!”十一娘笑道,“還是屏風的事要緊。要不然,我也睡不踏實。”

     五娘笑著點了點頭,和十一娘、吳孝全家的去了書房,叫紫薇泡了濃茶來。

     大家商量好了一些細節,吳孝全家的就要去報大太太:“……免得讓大太太著急。”卻把五娘認為最好的幾個樣子的紙稿都拿在了手裡。

     五娘看得明白,起身道笑道:“那就一起去——正好讓母親看看我畫的這些紙稿,看她老人家喜歡哪幅,十一妹也好照著哪幅繡。”

     十一娘不由苦笑。

     這兩人打擂台,倒把她也扯進去了。

     不過,這樣報功的事,她是不會拒絕的。

     “我也想知道母親最喜歡哪個樣子!”十一娘笑著跟她們去了大太太處。

     遠遠地,就有小丫鬟給她們請安、撩簾子。

     進了門,就看見大姨娘和二姨娘坐在羅漢床邊的小杌子上正陪著大太太說話。

    大姨娘段氏和二姨娘袁氏原都是大老爺身邊的大丫鬟,大太太嫁過來後,做主收了房、抬了姨娘。大姨娘生了二娘和三娘,二姨娘生了二爺。二娘三歲的時候夭折了,二爺卻只活了兩天。三娘是沒足月的,從小身體不好,長到十五歲,由大太太做主,嫁給了自己娘家一個庶出的侄兒,沒三年就病死了,又沒有留下兒女,只好把妾室的女兒過繼到名下給她摔喪駕靈。

     從那以後,大姨娘就隨著二姨娘吃起了長齋。大太太也特請了齋菜師傅給兩位姨娘做小灶。因是在家的居士了,兩位姨娘早幾年就不在大太太面前服侍了。

     怎麼今天突然陪著大太太說起話來?

     十一娘心中奇怪,臉上卻半點不敢露出來。笑盈盈地跟著五娘給大太太和兩位姨娘請了安,就安安靜靜地站在了五娘身後半步的距離。

     兩位姨姐都是華髮早生,只是大姨娘人生的圓潤,看上去很和氣,二姨娘人生得削瘦,看上去就有些嚴厲。但不管是大姨娘還是二姨娘,看見十一娘,都朝她微微笑起來。

     大太太看著也笑:“不過幫你們繡了副佛經供到了慈安寺,你們倒看著她就歡喜。”

     大姨娘笑道:“還願意跟著我們學經,我們怎麼能不喜歡!”

     說著十一娘臉色微紅,低了頭。

     大太太望著十一娘笑了笑,很是和藹親切。

     五娘就示意吳孝全家的把紙搞拿出來:“我們幾個商量了幾個樣子,想請母親幫著拿個主意!”

     大太太的另一個大丫鬟落翹,接過吳孝全家的紙稿遞給了大太太。

     大太太看了一眼,遞給了一旁的大姨娘:“你也幫著看看,哪個樣子好?”

     大姨娘接了,笑著看了一眼,道:“太太知道我,這幾年眼睛越發不行了。還是讓二姨娘幫著看看吧!”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2 03:58 P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3 04:23 AM 編輯

第六章  姨娘


     二姨娘默默地接過那些紙稿,認真地看了一遍,然後挑出一副遞給大太太:“這個最好!”

     大太太看著一怔,道:“那個中間寫個大‘壽’字的不好嗎?”

     二姨娘淡淡地道:“五小姐畢竟年紀小,筆力不足。寫那簪花小楷書時候還不覺得,寫斗方大字,未免過于妩媚了!”

     五娘聽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這話,教小姐讀書的夫子也曾經說過。

     她並不服氣,私下找了名帖來練大字……

     大太太聽了就歎了口氣,將二姨娘挑出的那幅遞給了五娘:“就這幅吧!”

     趁著遞過來的機會,十一娘看見了圖樣——是那幅圓形百壽圖。

     “老人家都喜歡圓圓滿滿……就這幅吧!”大太太的語氣裡有幾份疲憊,“五娘盡快寫出來,十一娘好繡。”

     五娘怎敢有異議。接過圖樣,曲膝應“是”。

     二姨娘突然望向十一娘:“那這段時間就要繡‘百壽圖’了?”

     十一娘恭敬地應了聲“是”。

     二姨娘點了點頭,不再尋問。到讓大太太好奇。

     “我們原本想讓十一娘幫著打幾副絡子,”大姨娘笑著解釋道,“看來十一娘沒這功夫了。”

     十一娘就笑著望了大太太一眼,好像在看大太太的眼色似的,見大太太並無不悅,這才笑道:“五姐寫字還要兩天功夫。您要打什麼絡子?多了只怕要等等!”

     意思是活不多的話,還是可以幫忙的。

     “我給庥哥做了兩個披風,”大姨娘笑道,“想讓十一娘幫著打兩根五蝠絡子。”

     用一根線打出五個蝙蝠,是簡師傅的絕技之一,後來教了十一娘。

     蝙蝠,是“福”的諧音,五個蝙蝠,寓意長壽、富貴、康寧、好德、善終五種福氣,用一根線編出五個蝠蝙來,沒有比這更吉祥的物件了。

     三歲的庥哥是大爺的長子,更是大太太的心頭肉。

     大太太臉上的表情變得非常柔和起來:“也不知道那些丫鬟媳婦子有沒在好好地照顧他?”

     三年前,羅家老太爺去世,羅氏三兄弟辭官回鄉丁憂。今年十月二十四日三年期滿,三兄弟都需回吏部備報。二老爺和三老爺帶了家眷隨行,大太太想著家裡的事丟不開手,就讓兒子、兒媳帶著孫子和魯姨娘一起,跟著大老爺去了燕京。一來大老爺身邊有個照應的人,二來讓兒子帶了家眷去看看姐姐和姐夫,借永平侯之勢留在燕京國子監讀書,以便參加明年的會試——兩年前新帝登基開恩科,羅振興有孝在身沒有參加。

     “庥哥身邊有大奶奶,”吳孝全家的笑道,“你就放心吧!”

     而十一娘既然知道了這絡子是做什麼用的,自然立刻表態:“別的不敢說,打兩根絡子的功夫還是有的。”

     “那敢情好。”大姨娘笑道,“我那邊彩繡坊的五彩絲線都准備好了……”竟然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

     “那你就去幫姨娘打絡子去吧!”大太太笑著吩咐十一娘,“我這邊讓吳孝全家的陪著說說話就是了。”

     聽話聽音,兩位姨娘、五娘和十一娘都起身退了下去。

     大姨娘就拉了十一娘的手:“走,到我那裡去,等會我讓彩霞做玫瑰蓮蓉糕你吃。”頓了頓,又對五娘笑道:“五小姐也到我屋裡去坐會吧!”


     看著大姨娘那言不由衷的樣子,五娘心中不悅,又想著這兩位姨娘現在都是素屍裹位只等著死了的人,連應酬的心沒了。

     “不用了。”她表情淡淡的,“大太太交待的事我可不敢馬虎。”

     大姨娘還欲說什麼,二姨娘已拉了大姨娘和十一娘往居所去:“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不留了。五小姐快去忙去吧!”

     十一娘被二姨娘拽著,回頭朝著五娘說了一聲“姐姐慢走”,便跟著二姨娘匆匆而去。

     五娘望著三個人的背影撇了撇嘴,回了嬌園。

     大姨娘不由抱怨:“何必這樣,她也是個可憐人!”

     二姨娘冷冷地“哼”了一聲,道:“這屋裡誰又不是可憐人。只不過是你可憐,還有比你更可憐的人罷了。何況我們都這樣了,橫豎不過是一個死,還有什麼怕的。”

     大姨娘看了站在一旁有些無措的十一娘一眼,到底把沒說的話忍住了。只笑著招呼十一娘:“你坐,我去拿線。”

     兩位姨娘比鄰而居,但大姨娘除了禮佛,還喜歡給羅府那些小孩子做針線打發日子。十一娘和兩位姨娘有點交情,也是大姨娘聽家裡的婦僕說起十一小姐擅長針線,是簡師傅的得意弟子,這才起心請十一娘幫著繡了部佛經。後來接觸多了,又發現十一娘性情溫和,雖語言不多,卻行事穩重大方,待人溫和寬厚,與她投緣。這才常邀了她到自己居所坐坐,或是自己去十一娘那裡走動走動,說說閒話,做些針線。而二姨娘除了禮佛之外,什麼事也不感興趣。幾次偶然遇到,也只是恭敬地問聲好,二姨娘都是板著臉與她點點頭,並不和她說什麼。

     而今天的情景卻有些奇怪。

     大姨娘去取線了,二姨娘不僅沒有像往常那樣回自己屋裡,而是吩咐大姨娘身邊的彩霞:“你們家姨娘說了,要做玫瑰蓮蓉糕招待十一小姐的,你還不快去。”

     想來二姨娘這人面孔嚴厲由來已久,彩霞喏喏應聲而去。

     她又喝斥自己的丫鬟:“杵在那裡做什麼?來了客人也不知道沏什麼茶,你能做什麼?”

     說得彩云滿臉通紅,給十一娘福了福,轉身去換茶了。

     十一娘忙端起茶來喝了一口:“這茶就極好。是上等的西湖龍井吧?”

     二姨娘臉上很難得的有了一絲笑意:“不錯,是上好的西湖龍井。不過,我這裡還有福建送來的玉溪鐵觀音。你嘗嘗!”

     十一娘暗暗吃驚。

     她現在的父親,也就是羅府的大老爺羅華忠在福建連任三屆布政使而沒能挪個地方,認為是生平大憾。也因為這樣,他在福建根基深厚,雖然在家裡丁憂,以前受過他恩惠的下屬常給他送福建特產來。這玉溪鐵觀音就是其中的一種。

     當然,羅華忠這種做到了封疆大吏的人,不管是在朝廷還是在皇帝眼中,都是有一定份量的。只要不涉及到謀逆,遲遲早早要重新出仕。何況他還和永平侯是親家。那些人是不會馬虎他的。

     一時間,她心亂如麻。

     她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她腦海裡一逝而過,想要抓卻抓不住!

     十一娘不由抬頭朝二姨娘望去——然後她突然發現,二姨娘竟然有一雙清亮如水的眸子,波光流轉間,有吸人魂魄的潋滟。

     一個非常平常的人突然在你面前露出與眾不同的特質,十一娘驟然生警,想著今天發生的事。


     五娘看得明白,起身道笑道:“那就一起去——正好讓母親看看我畫的這些紙稿,看她老人家喜歡哪幅,十一妹也好照著哪幅繡。”

     十一娘不由苦笑。

     這兩人打擂台,倒把她也扯進去了。

     不過,這樣報功的事,她是不會拒絕的。

     “我也想知道母親最喜歡哪個樣子!”十一娘笑著跟她們去了大太太處。

     遠遠地,就有小丫鬟給她們請安、撩簾子。

     進了門,就看見大姨娘和二姨娘坐在羅漢床邊的小杌子上正陪著大太太說話。

     大姨娘段氏和二姨娘袁氏原都是大老爺身邊的大丫鬟,大太太嫁過來後,做主收了房、抬了姨娘。大姨娘生了二娘和三娘,二姨娘生了二爺。二娘三歲的時候夭折了,二爺卻只活了兩天。三娘是沒足月的,從小身體不好,長到十五歲,由大太太做主,嫁給了自己娘家一個庶出的侄兒,沒三年就病死了,又沒有留下兒女,只好把妾室的女兒過繼到名下給她摔喪駕靈。

     從那以後,大姨娘就隨著二姨娘吃起了長齋。大太太也特請了齋菜師傅給兩位姨娘做小灶。因是在家的居士了,兩位姨娘早幾年就不在大太太面前服侍了。

     怎麼今天突然陪著大太太說起話來?

     十一娘心中奇怪,臉上卻半點不敢露出來。笑盈盈地跟著五娘給大太太和兩位姨娘請了安,就安安靜靜地站在了五娘身後半步的距離。

     兩位姨姐都是華髮早生,只是大姨娘人生的圓潤,看上去很和氣,二姨娘人生得削瘦,看上去就有些嚴厲。但不管是大姨娘還是二姨娘,看見十一娘,都朝她微微笑起來。

     大太太看著也笑:“不過幫你們繡了副佛經供到了慈安寺,你們倒看著她就歡喜。”

     大姨娘笑道:“還願意跟著我們學經,我們怎麼能不喜歡!”

     說著十一娘臉色微紅,低了頭。

     大太太望著十一娘笑了笑,很是和藹親切。

     五娘就示意吳孝全家的把紙搞拿出來:“我們幾個商量了幾個樣子,想請母親幫著拿個主意!”

     大太太的另一個大丫鬟落翹,接過吳孝全家的紙稿遞給了大太太。

     大太太看了一眼,遞給了一旁的大姨娘:“你也幫著看看,哪個樣子好?”

     大姨娘接了,笑著看了一眼,道:“太太知道我,這幾年眼睛越發不行了。還是讓二姨娘幫著看看吧!”




第七章 心思

     “長度正好。”十一娘仔細地看了半天,“那我就先回去了——今天母親把琥珀賞了我,我還沒見到人,也不知道屋里到底怎樣了。得回去看看才成。等絡子打好了,我讓冬青給您送過來。”

     大姨娘沒有留她,是笑著點了點頭,送她出門。

     二姨娘卻在她一只腳踏出門檻的時候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話。

     “說起來也奇怪。我們家大小姐生的諄哥是嫡子,如今都四歲了,卻還不是世子。難道我們家大姑爺還學那天家不成,講究立長不立幼,立賢不立嫡……”

     十一娘腳步一滯。

     ******

     這時,五娘已回到了嬌園,正和連翹說著話。

     “……大太太說那野菌野鴿湯做得好,又聽說四爺這兩天吃得不香,就讓奴婢給四爺送了去。”

     五娘笑道:“那我四哥可吃得香?”

     連翹笑道:“大太太送去的,自然吃得香。”

     五娘就歎了一口氣:“我四哥身邊也沒個貼己的人……要是有個像連翹姐姐這樣知熱知冷的人,也不會這樣三天兩頭的不舒服了!”說著,把手里拈的那個蜜漬梅子輕輕放進了嘴里。

     連翹聽著心中一陣狂跳。

    從三等丫鬟做到大太太身邊貼身的婢女,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可不想就這樣配了小厮,然後生了兒子繼續當小厮,生了女兒再去當丫鬟……可府里的幾位爺,大爺身邊自有從小服侍的,何況大少奶奶進門後又帶了四個來;二爺早逝;三爺是二房的嫡子,輪不到她們大房的去獻殷勤;三房的五爺和六爺,一個八歲,一個五歲。只有四爺,雖然是庶出,但大太太是要臉子的,到時候分家,多多少少會給四爺分點。況且四爺又性格溫和,對身邊的姊妹十分的體貼,還曾經親手做了胭脂給他房里的大丫鬟地錦……要說這滿府的丫鬟的相貌品行,十一小姐屋里的冬青她自認比不上,難道還比上地錦那個眉目稀疏的丑八怪不成?

     她不由激動的臉色绯紅。

     四爺和胞妹五小姐最最要好,這兩年她走五小姐處走的勤,為的也不過是五小姐到時候能幫著籌劃籌劃……沒想到,五小姐竟然今天鬆了口。

     “我哪里比得上地錦姐姐,”連翹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五娘,像是要從她神色中看出什麼端倪來似的,“四爺有她在身邊,五小姐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五娘嘴角微翕,好像有話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一旁的紫苑卻輕輕地“咳”了一聲,指了連翹手邊的茶盅:“連翹姐姐喝喝看,是大太太賞的大紅袍。”

     五娘聽了紫苑的那聲咳,臉色一變,不提四爺的事,反而順著紫苑道:“連翹姐姐嘗嘗這茶如何?”

    連翹心里一陣惱怒,暗暗怪紫苑多事——五小姐本來就有些為難的樣子,她再一打岔,五小姐肯定不會再提四爺的事了……這樣好的機會,卻讓紫苑給攪黃了。要不是她是五小姐身邊的大丫鬟,和五小姐年紀又相當,以後肯定是要跟著五小姐去夫家的,她真懷疑紫苑是不是也和自己打一樣的主意。不過,這也說不定。大太太說是最疼愛五小姐,可要是真的疼愛她,老太爺剛病的那會就應該趕快給已經及笄了的五小姐找個婆家才是,也免得三年孝期一滿,十八歲的五小姐成了老姑娘……這樣看來,大太太未必就真心把五小姐當親生的看待。自己能想到,紫苑也應該能想到。與其跟著五小姐不知道嫁個跛的還是個麻的,還不如早做打算,跟了四爺的好。


     念頭閃過,連翹不由對紫苑由怨轉恨。

     如果紫苑真有這心思,今天可就不是說話的時候。

     又想到自己還有差事在身,如果大太太問起,自己還沒有回去,還以為她留在了四爺那里,到底是不美。

     她和五娘寒暄了幾句,就站起來告辭:“……免得等會大太太找不到人!”

     五娘親自送她到了房門口:“連翹姐姐有事,我就不耽擱了。以後有了空閒我們在一起坐坐。”

     連翹客氣了幾句,不遠處隱隱有哭鬧聲傳來。

     她聽著不由一怔。

     紫苑已笑道:“是紫薇姐姐在教訓新來的小丫鬟。也不知怎地,現在的人不像我們那會,姐姐們要略提一句,立刻記在心上時刻也不敢忘。現在到好,如那豆腐掉在了灰塘里,拍也拍不得,打也打不得。一個不好就覓死覓活的,實在是不知道該怎樣管教的好。”很是感歎樣子。

    “誰說不是。”連翹釋然,笑著和紫苑往外走,“你不知道,我們屋里新進來的那個雙荷,竟然和姚媽媽吵起來了……擱我們那會,可想都不敢想。說起來,這兩年許媽媽辦事也漸不如從前,新進的人一個比一個刁蠻了。有次大奶奶就說了,許媽媽年紀大了,調教起人來不比從前了。”

     “姐姐畢竟是大太太屋里當差的,見識不凡。”紫苑笑道,“不像我們,見到許媽媽就全身發軟,哪里還去注意這些……”

     兩人說著,紫苑把連翹送出了轎園。

     五娘那邊,已叫了紫薇去。

     “……你是我屋里的大丫鬟,那些小的不聽話,教訓教訓也是應該。只是這里離正屋近,秋菱已經因為得病送了出去,要是又有個不好的,大太太問起,我們也不好回話。何況她哥哥還在賬房里當差。”

     “小姐教訓的是。”紫薇態度恭順,“是奴婢考慮不周。不過,只是打了幾巴掌而已。這幾天派人看著,她不會跑出去亂說的。”

     五娘點了點頭,又交待了幾句,讓紫薇退了下去。

     過了一會,紫苑折了回來。

    把連翹和她說的話都告訴了五娘:“……看樣子,大少奶奶對許媽媽不是很滿意。”又想到了連翹那雙不安份的眼睛。“五小姐,您真的准備讓連翹去服侍四爺啊?”她重新給五娘沏了茶,端到她手邊,“她的個性那麼強,又是在大太太身邊服侍過的,去了四爺屋里,只怕是……”

     “我什麼時候說讓她去四爺屋里了。”五娘端起茶來喝了一口,那慢條斯理的樣子,像足了大太太,自己卻並不知道,“再說了,她是大太太屋里的人,就是老爺,也沒有安排她的道理,何況是我。”

     知道五娘沒有把連翹要過來的意思,紫苑不由鬆了一口氣。

     五小姐真正能依靠的,也只有四爺。偏偏四爺是個耳根軟的,連翹那樣的人去了,只怕會對她們嬌園不利……

     五娘卻想著另一樁事,遲疑道:“你說,連翹那話是什麼意思?”

     紫苑想了想,低聲道:“是不是大小姐的身體……所以大太太才會派了許媽媽去慈安寺……又要印《法華經》!”

     “應該是這樣!”五娘沉吟道,“父親走了不過月余,這麼快就有信來,除了大姐的事,我想不出還有什麼事。何況,她自從生了諄哥就一直病著。如果真是這樣,那大太太又是什麼意思呢?”


     ******

     吳孝全家的用帕子將剝好的桔子放在泥金小碟里,拿了細長的銀剔准備像往常一樣把那些白色的桔絡除了,大太太卻突然擺手:“就這樣吧!我年紀大了,不比從前,吃些桔絡順順氣。”說著,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大太太這是什麼話。”吳孝全家的依她所言,將小碟端到了她的手邊,“您還年輕著,大奶奶還需要您扶持……可不能這個時候說老。”

     大太太笑起來,吩咐身後的落翹:“你們都退下吧!”

     落翹等人應聲而去。

    見屋里沒人了,吳孝全家的就笑道:“兩位小姐有商有量的。看到屏風樣子,十一小姐倒沒說什麼,五小姐卻嫌雞翅木配了黃楊木不太好。我瞧著五小姐說的有道理,十一小姐也說,暫時先按著尺寸把字寫了,她先繡著,最後做屏風的底座和框架,等有了五小姐說的木材再換木材也不遲……”

     沒待她說完,大太太已搖手示意她不用再說:“你只告訴我,繡屏風的事,兩位小姐,誰更有把握些?”

     “自然是五小姐。”吳孝全家的笑道,“我去的時候,五小姐桌上一堆樣子,正讓十一小姐挑呢!”

     “哦!”大太太揚了揚眉,“那十一小姐挑了哪幅!”

     吳孝全家的笑道:“十一小姐好像也拿不定主意,讓五小姐來找大太太商量商量。”

     “那五小姐呢?她自己最喜歡哪幅?”

     “中間寫大字的那幅。”吳孝全家的笑道,“說,既有大字,也有小楷,最適合不過。”

     既有大字,就有小字,的確最適合不過——合適她顯擺自己的字寫得有多好吧?

     大太太在心里冷笑:“只可惜,二姨娘說她的大字不夠端莊。”

     “還是大太太和二姨娘有眼光。”吳孝全家的眼珠子直轉,笑道,“我就看不出來。也和五小姐一樣,瞧著那中間寫大字的好!不過,奴婢好歹有個作伴的。”

     “哦?”大太太笑望著吳孝全家的。

     吳孝全家的心里一跳。

     可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卻只給死咬著不放。

     “還有十一小姐啊!”她笑道,“奴婢至少還能挑出個好的,十一小姐卻看著什麼都好。”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2 04:05 P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3 04:26 AM 編輯

第八章 樹林


     大太太嘴角就浮出幾分笑意來:“那孩子,做事還行。問她什麼好,她總是左瞧右看,覺得這也好,那也好!就是不好,她也能挑出個好來。”說著,臉色一正,高聲喊了落翹進來。問她:“連翹回來了沒有?”

     落翹笑道:“剛回來。說是四爺那邊的地錦帶著幾個小丫鬟在烤洋芋吃,留了她,這才回來晚了。”說著,頓了頓,又道,“連翹還帶了些回來給我們嘗。要不,我給您也上一點。”

     “那是什麼好東西!”沒待大太太說話,吳孝全家的已笑道,“小心積了食。”

     大太太也點頭:“你們吃吧,那東西吃了心里堵得慌。”又吩咐她,“和連翹一起去給四爺送東西的小丫鬟是誰?”

     “是杜鵑。”

     “你去問問她,連翹從四爺那里回來,都去了哪里?”

     落翹一怔。

     大太太已神色淡然地道:“要是你問不好,趁早跟我說了,我好派別人去問!”

     落翹一凜,笑道:“大太太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她剛走幾步,大太太又叫了“回來”。

     落翹恭敬地垂手而立。

     大太太端著茶細細地喝了半晌茶。

     吳孝全家的就站起身來,笑道:“這天氣怪冷的,我去重新提壺熱茶來。”說完,急步出了內室,看到外面沒人,卻又把耳朵貼在了門簾子上。

     “……你……綠筠樓……看看十一娘……這段日子……幹些什麼……見了哪些人……”

     先還有斷斷續續的聲音傳出來,後來,就再也聽不到了。

     吳孝全家的走出去,隨手指了一個立在屋檐下的小丫鬟:“你,快去給大太太提壺泡茶的熱水。”

     小丫鬟飛跑著去了一旁的茶水房,提了壺熱水來。

     吳孝全家的接過來,走了進去。

     正好和落翹迎面撞上。

     “大太太說有點乏了,您也歇歇吧!”

     吳孝全家的點了點頭,笑道:“我就在這外面坐坐。今天許媽媽又不在,免得等會大太太醒了身邊沒個服侍的人。你就不用管我了。”

     落翹笑著點頭而去。

     吳孝全家的就蹑手蹑腳地走到門簾子前輕輕扒了個縫朝里望。

     就看見大太太手里緊緊地捏著一封信,眼角閃爍著晶瑩水光。

     ******

     十一娘的雙手緊緊攥成了拳。想用和平常一樣的不緊不慢的步履朝前走,腳卻怎樣也不受控制地變得急躁起來。

     “大老爺和大少爺一前一後地送了信回來……”

     “接著信,就叫你做屏風……”

     “派了許媽媽去慈安寺……”

     “又問我們怎樣印《法華經》……”

     “諄哥是嫡子,卻不是世子……”

     “難道還立長不立幼,立賢不立嫡……”

     她的腳步聚然停下。

     情況驟然生變,身後的濱菊差點撞到十一娘的身上。

     “十一小姐,您這是怎麼了?”

     她看到十一娘額間有細細的汗。

“沒事,沒事!”十一娘看見濱菊目光里流露著濃濃的擔憂,不由笑著安慰她,“我就是有些事想不通……”

     “是不是要到林子里轉一轉?”濱菊笑著接了十一娘的話茬。

     平常,十一小姐要是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就會到綠筠樓前那片黃楊樹林子里轉轉。轉一轉後,心情就會好很多。想到今天大太太安了個人到她們屋里,別說是十一小姐了,就是她,也想去轉轉了……

     兩個人去了黃楊樹林。

     皚皚白雪,油綠枝葉,冷凜的空氣……清冷的顏色,卻讓十一娘心中的怨怼漸漸散去。

     濱菊看她臉色好了些,笑道:“十一小姐,冬青姐說讓我告訴您,我們都會聽您吩咐的。”語氣里有小心翼翼地試探。

     十一娘一怔。

     濱菊已道:“小姐還記不記得我們剛到綠筠樓的時候?”

     怎麼會不記得。

     當時她由冬青扶著,站在屋子中央,對濱菊和小丫鬟秋菊、月香說:“以後,這里就是我們的家了。”後來,發現月香走大太太那邊走的勤,她給月香下了瀉藥,利用羅府“病者回避”的規定,把月香送到了外院去靜養,換上了呂姨娘推薦的竺香。當然,事情的經過也頗有些周折。比如說,怎樣讓月香病,又怎樣利用人時地利讓許媽媽不得不送月香走,還有怎樣通過許媽媽的手把竺香要過來,都是費了一番功夫的。但這樣的功夫付得很值得,至少,震住了身邊的人。讓她們從此對十一娘的手段深信不疑。

     “冬青姐姐說,她一直記得小姐的話。”濱菊笑道,“這是我們的屋!”

     十一娘不由緊緊握住了濱菊的手。

     “我也是這樣想的。”濱菊笑道,“有小姐,有冬青姐,有秋菊,還有竺香,辛媽媽、唐媽媽,我們一定會過得很好的。”

     十一娘的心突然間鎮定下來。

     是啊,她這三年費盡心機,不就是為了身邊這些人能在關鍵的時候站在自己身邊嗎?

     她笑著問濱菊:“有沒有官宦人家,把女兒送人做小妾的……嗯,還不是那種破落戶,就是為了巴結上司,把女兒送人做小妾的。”

     濱菊想了想:“應該沒有吧!”語氣並不十分確定。

     十一娘不由歎一口氣。

     自己這也是病急亂投藥了。

     濱菊五歲就進了府,從小在這大院里長大,又怎麼會知道有沒有官宦之家送女兒去做小妾呢?

     她仰起頭來。

     天空碧藍如洗,她的目光卻只能到達籠罩著羅家後院的這一小塊。

     長歎了一口氣。

     目光漸漸變得清明。

     ******

     十一娘和濱菊回到了綠筠樓。

     和往常一樣,綠筠樓面前冷冷清清,大家都盡量地待在自己的地方,免得一不小心介入到了別人的生活里。

     綠筠樓五間兩層,中間的客廳是共用,客廳後面有個樓梯,是通二樓的。十一娘得東邊兩間。次間前後橫著隔開,前面做了冬青、濱菊的住處,中間做了平時宴息處,後面是小丫鬟冬菊、竺香的住處。稍間是自己的臥室,也橫著隔開來,前面是書房和繡房,後面是臥室。至于辛媽媽和伍媽媽等粗使婆子,則一起住在綠筠樓後的一個三間廂房里。


     她們走進去的時候,辛媽媽和唐媽媽正圍著火盆烤火閒聊。

     看見十一娘,兩人都滿臉是笑地站了起來。

     辛媽媽更是第一時間塞了一個手爐給她:“一直幫您加炭,熱呼著呢!”

     十一娘接過手爐笑得眉眼舒展,讓辛媽媽也高興起來。

     她朝著東邊廂房使了個眼色,這才揚聲高笑道:“秋菊,小姐回來了。”

     出來的卻是冬青:“小姐,您回來了。”說著,轉身給十一娘撩了簾子。

     十一娘和濱菊魚貫著走了進去,迎面就撞到了琥珀。

     她身材高挑,肌膚白淨,長得明眸皓齒,普普通通的一件青藍色比甲穿在她身上,卻掩飾不住明媚的艷光。

     琥珀沉穩地蹲下身給十一娘行了福禮:“十一小姐,奴婢是琥珀。”

     以前在大太太處也常見。

     十一娘笑得親切,問了她多少歲,家里還有些什麼人,到這里來習慣不習慣。又說了一些“委屈姐姐了”、“以後屋里的事就全靠姐姐幫著張羅”之類的客氣話。

     琥珀在十一娘說話的時候,一直恭敬地立著。待她問完話,又一一回答。

     說自己十五歲,是家中的獨女,娘和老子都在農莊上幹活。冬青姐姐很漂亮,長得像畫里的人,待她如親生妹子一樣,她看著就覺得親切。又說了些諸如“我是莊子上長大的,不懂規矩,還請冬青姐姐和濱菊姐姐不吝指教”之類的話。

     十一娘對她很滿意的樣子。吩咐濱菊:“你陪著琥珀到處看看,冬青幫我更衣。”

     琥珀對十一娘的吩咐表現的很恭順,並沒有去搶著和冬青幫十一娘更衣,而是跟著濱菊給十一娘行了禮,應了一聲“是”,目送十一娘和冬青去了稍間的臥房。

     十一娘對她這點還是很滿意的。

     至少,是個聰明人。沒有急切到不知進退的地步。

     趁著更衣的機會,十一娘低聲把大太太讓琥珀接管她屋里事務的事告訴了冬青。

     冬青對這樣的結果早就有心理准備。

     她擔心的是自己會不會被大太太配給姚媽媽的侄兒。

     “大太太根本沒有提。”十一娘搖了搖頭,“我這段時間要繡屏風,大太太說讓你幫我的忙。我想,至少明年三月以前都不會提這件事。”

     她平靜的神色有種穩定人心的沉著,讓冬青心里安定下來。她望著十一娘的目光有些閃爍:“那,怎麼個交法?”

     十一娘常繡了佛經讓冬青拿到外面去賣,她們手里也有二、三百兩銀子的積蓄,還有一些呂姨娘偷偷給十一娘的金銀首飾。

     “留一百兩銀子,其它的全交出去。”

     冬青有些吃驚:“全交出去……”

     “你照我說的做就是。”十一娘示意冬青把用梅花攢心絡子繫著的玉佩給她戴上,“等會你把鑰匙交給琥珀。然後想個什麼法子把她給我調開,我有話跟你和濱菊說。”

     冬青點了點頭:“小姐放心。我省得。”




第九章 試探


     十一娘換了衣裳出來,大太太那邊的珊瑚來了。琥珀正陪著說話。看見十一娘,珊瑚上前行了禮,笑道:“十一小姐,奴婢來求您給個恩典。”

     既來求人,都在心裡琢磨了一番的,有個四、五分把握才會開口的。

     十一娘看她眉目帶著笑,所求之事肯定是件很容易的,遂笑道:“珊瑚姐姐有什麼事直管說!”

     珊瑚就看了琥珀一眼,笑道:“您也知道,琥珀原管著大太太屋裡的衣裳首飾,如今撥到您屋裡了,她原來的差事就由我接了手。”說著,臉上露出幾分赫色,“大太太匣子幾件步搖,鑲著金絲絨放著,小丫鬟們拿出來看了,不能還原了……想讓琥珀過去看看。”

     是她自己好奇,拿出來看了不能還原了吧!

     十一娘嘴角含笑:“你與琥珀是一個屋的姊妹,與冬青也是相好的,有什麼事,只管讓她們去幫忙,不用這樣客氣。”

     珊瑚聽了面露喜色,高興地給十一娘行了禮,拉著琥珀出了門。

     外面,天清云淨,兒臂粗細的黃楊樹靜靜而立。

     琥珀不由透一口氣。

     “這才來了不到一天,就開始長吁短歎起來!”珊瑚見了打趣,“怎麼?想回大太太屋裡了?”

     琥珀笑而不答,只是親熱地挽了珊瑚的手臂:“多謝姐姐及時趕來。要不然,真不知道該怎麼好?”

     “有什麼不好辦的?”珊瑚笑道,“你本意不過是找個借口避開,讓她們主僕能說幾句體己話罷了。就是我不來,你再尋個其他借口也是一樣。有什麼不好辦的?還非巴巴囑咐我一定這個時候來把你叫出去!這是你的好意,讓她們知道了又何妨!”

     琥珀輕輕地歎一口氣:“我畢竟是中間插進去的。不比冬青姐姐和濱菊姐姐,是在十一小姐病中盡心服侍過的。有些事,還多留些心的好!”

    珊瑚不以為然,聽了“噗嗤”一笑:“你呀,還真是忠心衛主。我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你就是讓得了一時,能讓得了一世?妹妹是聰明人。那冬青比十一小姐大五歲,只怕是等不到小姐出嫁的時候了。就算是能等得,姚媽媽吃了暗虧,不找回這場子是不罷休的。如今大太太把你撥到十一小姐屋裡,明面上,是你吃了虧,從人人眼紅的正屋到了庶小姐的屋裡。實際上,這可是大太太對你的恩典。”說著,已語帶怅然,“不像我們,以後就這樣了。不是賞給大爺、四爺,就是配個小厮。配個小厮還好說,要是賞給了大爺、四爺,奶奶們想著我們原是服侍過大太太的,心裡又怎麼會沒有一點疙瘩。真正等到奶奶當家,我們年紀已逝,早就不知道被爺們丟到哪個角落裡了……還是你這樣好!只大十一小姐兩歲,以後跟過去了,憑你的相貌、才情,總有幾年恩愛的日子。再生個一男半女的,後輩子也就有了個依靠……”

     琥珀沒有做聲,望著黃楊樹的目光卻有些呆滯。

    “也只有姐姐和我說幾句心裡話!”她握了珊瑚的手,指尖冰冷如霜,“正如姐姐所說,到時候,只怕我得陪著十一小姐去姑爺家了。雖說這是大太太的一片善心,可你看大姨娘生的三小姐。聽說跟過去的四個,一個病死了,一個賞給姑爺牽馬的小厮,另兩個姑爺喝醉酒送了人……就是十一小姐,只怕也不知道自己要落在哪裡,更何況是我們這樣的人!姐姐,哪條路都不容易走!”

     珊瑚嘴角微翕,欲言又止。

     的確,哪條路都不好走!

     她目光中閃過一絲無奈,不由摟了琥珀的肩膀安慰她:“好妹妹,大太太在我們這麼多人裡選中了你,你自是個有福的!”
   
     語氣卻既蒼白,又無力。

     ******

     看著琥珀和珊瑚出了綠筠樓,十一娘招了身邊的人說話。

     “……既然大太太把她撥到我們屋裡了,那就是我們屋裡的人了。她初來乍道,不免有些生疏。大家要像親姊妹似地相待才是。”

     冬青、濱菊和秋菊、竺香、辛媽媽、唐媽媽都曲膝行禮恭敬地應“是”。

     十一娘就笑著端了茶:“冬青和濱菊留下,我還有幾句話要問!”

     秋菊幾個曲膝行禮退了下去。

     十一娘就指了身邊的小杌子:“坐下來說話吧!”

     兩人知道十一娘不是講究虛禮的人,讓坐下,就是誠心讓你坐。不想讓你坐著,就不會說這樣的話。

     冬青和濱菊就一左一右地坐在了小杌子上。

     十一娘沉思半晌,這才低聲道:“你們兩人是我屋裡主心骨,趁著琥珀不在,我有幾件差事要你們去辦!”說著,又語氣一頓,“這幾件事,暫時你們兩人知道就行了!”

     言下之意,是讓她們別告訴其他人!

     兩人看見十一娘眉宇間露出幾分肅然,俱神色一正,異口同聲地道:“十一小姐放心。我們不會亂說的。”

     十一娘點了點頭,又沉思了片刻,這才道:“濱菊,你和五小姐屋裡的紫苑關系不錯。這幾天就多到她屋裡走走。看看五小姐這段時間都在幹什麼?有什麼人去她屋裡拜訪過她?她又到哪家去竄了門?越詳細越好!”

     濱菊忙點頭應“是”。

     “你讓秋菊幫著打聽一下大姨娘和二姨娘當年的事……她是家生子,身邊總有人知道這些事。”

     既然是讓她去吩咐,那就是連秋菊也要瞞著,不讓她知道是十一娘要打聽兩位姨娘的情況。

     濱菊立刻應了“是”。

     十一娘的目光就落在了冬青的身上:“我准備給琥珀辦個接風宴。把許媽媽、吳孝全家的,姚媽媽,還有大太太屋裡的丫鬟、綠筠樓的丫鬟和嬌園的丫鬟都接過來熱鬧熱鬧。這件事,就由你來承辦。”

     “也請幾位媽媽?”冬青愕然,“這幾位都是大太太身邊得力的,只怕是……”

     意思是:只怕她們份量不夠,請不動!

     “來不來是她們的事,請不請是我們的事。”十一娘對她的遲疑不以為意,“你聽我的吩咐去請人就是。”

     也是,不請就失了禮數……橫豎不會來,走個過場也好。

     冬青點了點頭。

     十一娘又道:“大太太屋裡的,我去請;三位媽媽那裡,你親自去請;至于嬌園和綠筠樓,送個帖子去就成了!”

     還是小姐考慮的周到。派了自己去,就是幾位媽媽不來,也不至于太傷了顏面。

     冬青應了一聲“是”。

    “宴請的時間就定在酉正。宴請的地方,就在大家宴請時常用的暖閣。到時候,你多和大太太屋裡的幾位姊妹說說閒話。問問大太太屋裡這段時間都有些什麼事。比如說,大老爺和大爺都給大太太送信來。大太太接到大老爺的信是個什麼態度,接到大爺送來的信時又是個什麼態度……”

     聽到這裡,冬青才恍然大悟。

     冬天的日子短,酉正天色已暗,各房的主子也用了晚飯,丫鬟媳婦子不用當差了。把宴請的時候定在這個時間,想來的,自然會來,不想來的,就會找借口不來——誰想來,誰不想來,也就一目了然。

     再說這請客的人。自己是丫鬟,卻被派去請三位得勢的媽媽,嬌園住著五小姐、綠筠樓住著十小姐和十二小姐,這都是羅府正經的主子,卻只是派送個帖子去——小姐根本就沒准備請三媽媽和三位小姐。

     到時候,天寒地凍的,宴席上又只有她們這群大大小小的丫鬟,幾杯酒下肚,大家鬆馳下來,該說的,不該說的,只怕都會說出來,何況她再“多和大太太屋裡的幾位姊妹說說閒話”……

     這樣的拐彎抹角,不過是為了知道大太太那邊有什麼異常罷了。

     她又想到琥珀的突然到來……看樣子,事情只怕不是僅僅撥個人來那麼簡單了。再想到琥珀的樣貌,年紀……

     冬青心裡就有了幾份煩燥。

     她向十一娘保證:“奴婢一定把這件事打聽清楚。”

     聽冬青那斬釘截鐵的語氣,十一娘知道冬青誤會了。

     她縱然想打聽消息,但更怕打草驚蛇。

     “這件事,能行則行,不能行,也不要勉強。”十一娘盡量讓神態顯得輕鬆,“讓別人知道了,那就不好了。”

     冬青這三年在十一娘身邊,怎麼不知道她處境艱難。

     “小姐放心,不會有人知道的。”

     十一娘知道冬青一向慎重,又見該做的事都已吩咐下去了,能不能成,就是天意了,緊繃的心也略略放鬆了些。笑道:“既然明天給琥珀接風,拿十兩銀子給廚房,讓她們幫著置辦一桌。”

     冬青應了“是”。

     濱菊笑道:“小姐糊塗了。冬青姐姐已交了鑰匙,難道讓她自己貼錢不成。就算冬青姐願意,囊中羞澀,也拿不出來啊!”

     十一娘倒忘了這事,不由呵呵笑起來。

     ******

     晚上,等琥珀回來,十一娘把宴請的事跟她說了:“……也是想借著這機會讓你和其她房裡的姊妹們正式見個面。”

     短暫的驚愕過後,她很快笑著向十一娘道謝,眼底卻有無法掩飾的不安。

     十一娘看得分明。

     眉頭就幾不可見地蹙了蹙。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2 04:26 P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3 04:28 AM 編輯

第十章 反應(上)

    第二天,十一娘比平常要略早一點去給大太太請安。

    大太太正在梳頭,知道她來了頗有些意外。

    “……一天才能打一根絡子。”十一娘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沒簡師傅打得快。”

    大太太眼裡就有了笑意,道:“既然這樣,那以後你也不用來給我晨昏定省了,好好地把那屏風繡好了,就是對我的孝順。”

    十一娘想了想,恭敬地應了“是”。

    大太太知道她有事,賞了碗羊,就讓她退了下去。

    送她出門的是落翹。

    她趁機邀請她和連翹。

    落翹微怔,笑道:“可不湊巧。連翹姐姐病了,大太太身邊只有我帶著幾個小丫鬟服侍……也不知道得不得閒。”

    “只是聚聚,”十一娘笑道,“姐姐的差事要緊。大家一個院裡住著,以後也有機會。”

    落翹也笑:“哪天得了閒我們再去吵十一小姐也是一樣。”

    兩人正說著話,屋裡的大太太問身邊的小丫鬟:“十一小姐已經走了嗎?”

    小丫鬟出去看了看,折回來回話:“沒有,正和落翹姐姐說話呢!”

    大太太點了點頭,落翹就撩簾走了進來。

    “和十一娘說什麼呢?”大太太狀似無意地問道。

    落翹心中一緊,笑道:“十一小姐中午在屋裡擺酒給琥珀接風,請我和連翹去熱鬧熱鬧。”

    大太太沒再追問,轉移了話題:“吳孝全怎麼說?”

    落翹道:“吳總管說,這段時候朝廷傳出皇上年後會再對北疆用兵,金價跌得厲害。您兌換的數目又大,一般的錢莊吃不下,有實力的錢莊見您急等著,價錢上更是不會讓。這樣一算,差價就在四、五千兩之間。實在是不劃算。”

    大太太皺了皺眉:“你跟他說,四、五千就四、五千吧。想辦法在明年二月中旬以前都給兌換出來。”

    落翹應聲而去。

    十一娘回到綠筠樓,讓濱菊給嬌園、十娘和十一娘下了帖兒。冬青則去了許媽媽的住處。

    許媽媽不在,她身邊服侍的小丫鬟態度敷衍:“媽媽回來了我會說一聲的。”

    冬青本只是盡禮數,和小丫鬟寒暄了幾句,轉身去了吳孝全家。

    吳孝全家的正在吃早飯,聽說十一小姐屋裡的冬青來了,趿了鞋子就迎了上去:“有什麼事讓小丫鬟來說一聲就是。冬青姑娘何必親自跑一趟!吃了早飯沒有?進來添點。”

    這樣的客氣,倒把冬青說得一怔,半晌才回過神來:“多謝媽媽。已經吃過早飯了。”然後把來意說了。

    吳孝全家的聽說她還有事,也不留她,很爽快地應了:“跟十一小姐說一聲,到時候一定去!”

    冬青滿腹狐惑地去了姚媽媽那裡。

    姚媽媽叉了腰站在西跨院的大門口,怕別人聽不見似地高聲道:“請我去吃酒啊?你們十一小姐倒有心,只是我哪有那空閒!大太太剛才還差了我派人把後花園的暖亭都打掃出來,再把地火升了,好過年的時候用。”說著,像趕蚊蠅似地揮了揮手,“到時候再說吧!”

    冬青來時就有心裡准備,知道她對自己肯定沒有個好言語,可在一個院裡當差,抬頭不見低頭見,躲也是躲不過的。她只當不知道她的惡意,陪著笑臉:“到時候我再差了小丫鬟來請媽媽!”

    伸手不打笑臉人。

    姚媽媽欲言又止。然後冷冷地“嗯”了一聲,算是回答了。

    旁邊卻有人笑道:“以後你們是一家人了,她又是在主子跟前當著差事,你好歹給她幾份顏面。等會去吃杯酒就是了!”

    冬青身子一僵。

    有這樣的話說出來,肯定是那姚媽媽說了些什麼的。

    她又想到前些日子姚媽媽提了八色禮品在村裡到處問“夏家什麼走”、“她們家那個在羅府當差的閨女配給我侄兒了,我來走走親家”,以至于她回去,來家裡吃妹妹喜酒的那纛三姑六婆、左鄰右舍都問她“什麼時候出嫁”……

    想到這些,冬青氣得胸口發痛,轉身去了廚房。

    管廚房的曹媽媽看見她,面色不虞:“姑娘還是換換菜單子吧?十兩銀子,買八湯裡的那只鴨子綽綽有余,可這入湯的人參、天麻、當歸、枸杞……”說著,她眼底閃過不屑,“何況你還點了爆炒河鮮、雞湯氽海蚌、糟銀魚、冬筍玉蘭片……姑娘既然給十一小姐當家,也得斟酌斟酌,知道的,說姑娘心大了點,不知道的,還說我們這些人欺負十一小姐不懂廚房的事。”

    冬青脹得滿臉通紅。

    上次五小姐請客,也只拿了十兩銀子,還做了個佛跳牆。她可是照著份子減了量的,怎麼到她手裡就不夠了?說來說去,不過是世態炎涼,瞧著十一小姐沒五小姐在大太太面前有體面罷了!

    “是我不懂事,還望媽媽不要放在心上。”她強笑著給曹媽媽陪不是,“媽媽看著添減添減吧!”

    曹媽媽點點頭,轉身吩咐廚房的婆子去剁鴨,留下了背影給冬青。

    冬青高一腳低一腳地回了綠筠樓。

    被穿林冷風一吹,這才有些回過神來。

    今天是她們請客,還有好多事要做。怎麼放著正事不管,和兩位媽媽生起閒氣來。

    說起來,兩位媽媽年紀比自己大,進府比自己早,位份比自己高,自己有什麼不好的地方,本來就應該訓導自己……想當初剛進府那會,規矩沒學好,打罵是小,不給飯吃不讓睡覺的時候也是有的,怎麼跟了十一小姐幾年,倒受不住這些了呢!

    雖然這麼開導自己,冬青心裡還是有說不出的難受!

    她望著冬雪中的粉牆灰瓦發了會呆,這才轉身去了今天宴請的地方——綠筠樓前的一個暖閣。

    白雪翠綠掩映中,紅漆暖閣如一團火似的暖人。

    撩開大紅羅夾板簾子,熱氣迎面撲來。

    濱菊帶著秋菊和竺香剛收拾停當——黑漆坐椅擦得铠亮,小杌子上墊了銀紅色團花坐墊,茶幾擺了茶皿,正中並排兩個大方桌,

    “冬青姐,你看看還有沒有什麼添減的地方?”濱菊笑著迎了上來。

    沒待冬青回答,秋菊已在一旁笑道:“我看要供幾棵鳳梨才好。”

    濱菊卻道:“供鳳梨,不如插幾枝梅花。”

    “可插梅花要開了箱籠拿梅瓶。十一小姐統共三個梅瓶。一個舊窯五彩金泥的,一個汝窯天青釉的,一個官窯甜白瓷的,都是上好的東西。等會人多手雜,要是失了一個,那可就哭也哭不回來了。”秋菊有些不服氣地辯道。

    濱菊不由歎了口氣:“鳳梨、香橼都由管院子的媽媽收著,去拿,還要許媽媽的對牌……還不如開箱拿梅瓶。”

    一時間,三人語塞。

    剛才淡淡的傷悲突然間就化為了一陣波濤,冬青不由摟住了十二歲的秋菊:“要是有哪天,我們能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就好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十一娘問冬青請客的情況。

    “許媽媽不在家,丫鬟說會轉達的。吳媽媽說到時候一定來……”她頓了頓,道,“姚媽媽還說不定,我許了等會派小丫鬟再去請。五小姐正在寫字,沒見到,紫薇說,要請了五小姐示下才知道能不能來。十小姐那裡,也只見到了百枝。百枝也說看情景。十二小姐那裡是劉媽媽回的話,說十二小姐睡的早,身邊得有個人服侍。她來了,雨桐、雨槐就不能來了,雨桐、雨槐來了,她就不能來了。兩相權衡,這樣熱鬧的場面,還是讓給少年人。她就不來了。讓雨桐、雨槐帶著白珠和金珠兩個小丫鬟來。”

    許媽媽沒謀面,姚媽媽、嬌園、十娘和十二娘的態度都一如從前。也就是說,只有吳孝全家的,突然變得非常熱忱起來。

    十一娘微微點頭,沒有做聲。

    屋裡陷入一片寂靜。

    而站在她身後的琥珀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下午申末,吳孝全家的就來了。還帶了兩壇金華酒:“……我是閒人,十一小姐看有沒有用得著我的。”

    聽著這就是客氣話,十一娘哪真的讓她去幫忙。放了打了三分之二的絡子起身招待她。

    “別,別,別。”吳孝全家的連連擺手,“您給庥哥打吉祥絡子,這是一等一的大事。我有琥珀陪著就行了。您忙您的。我到冬青姑娘那裡唱個喏,聽她差遣去。”執意要去暖閣。

    十一娘也的確惦著這還沒有打完的絡子,吩咐琥珀陪著吳孝全家的去暖閣。

    冬青去廚房裡催菜去了,濱菊領著秋菊和竺香在屋裡候著客人。

    看見吳孝全家的進來了,大家都熱情地給她行禮。她回了禮,妙語如珠地和濱菊幾人聊起來,逗得幾人呵呵地笑。

    不一會,雨桐和雨槐領了白珠、金珠來。看見吳孝全家的,都露出吃驚的表情,吳孝全家的卻神色自若地和幾人打招呼。

    雨桐幾人忙收斂了異色和吳孝全家的行禮。

    這時,五娘屋裡的紫薇來了。

    吳孝全家的主動上前打招呼。

    紫薇滿臉驚愕,半晌才回過神來和吳孝全家的行禮。

    “媽媽也在這裡,真是沒有想到……”她喃喃地吐出兩句,又驚覺自己失言,忙笑著補救,“我道媽媽是個忙人,卻比我來的早。”

    吳孝全家的不動聲色,笑得一團和氣:“我是閒人一個,不像你們,都有差事,丟不開。”




第十一章 反應(中)

    閒人?

    這人閒得可真是妙啊!

    一會在大太太那裡,一會在五小姐那裡,一會又到了這綠筠樓的暖閣……只怕沒有比她更閒的人了!

    紫薇在心裡冷笑,面上卻一味的笑盈盈,和吳孝全家的說了幾句場面上的話,然後將手裡提著的兩包東西遞給琥珀:“是信陽毛尖。小姐為繡屏的事忙著,讓我來給琥珀姐姐見個禮。”

    琥珀收了茶葉,客氣地請她到一旁坐。

    紫薇婉拒了她的邀請:“小姐面前離不開人,偏偏新來的小丫鬟又病了。我就不坐了,改日來和姊妹們聚聚。”

    大家都是在主子面前當差的,主子的差事最要緊。

    琥珀不好強留她,待她向吳孝全家的辭了行,送她出門。

    兩人走到屋檐下,遇到了被提著紅燈籠的小丫鬟簇擁著的珊瑚、翡翠、玳瑁和杜薇、杜鵑幾人。

    大家少不得又寒暄幾句。

    知道紫薇是代表五娘送了茶葉,又因五娘面前沒人服侍不能久留,大家說了客氣話,復由琥珀代送,珊瑚幾個則由小丫鬟服侍著撩簾進了暖閣。

    主子分三六九等,丫鬟們也一樣,而且還是隨著主子分等級。珊瑚幾個是大太太屋裡的,自然就是貴客。她們到了,氣氛又不一樣了。

   吳孝全家的主動上前來打招呼,雨桐和雨槐主動幫著濱菊待客,或幫著解披風,或幫著挪椅凳,還有的指導秋菊、竺香、白珠、金珠等小丫鬟幫著上茶上點心。一時間,铿锵叮當的玉佩搖曳之聲、窸窸窣窣的衣裙摩擦之聲、莺莺燕燕地問候之聲交織成一片,雖然是人聲嘈雜,但也熱鬧非常。

    又有琥珀送完紫薇回來,珊瑚幾個或拿了手帕,或拿了汗巾,或拿了翠花送她,又是一番笑語喧阗。待冬青領了粗使婆子提食盒來,大家又你推我讓,分了主次坐下。

    吳孝全家的自然是上座,琥珀是正主,陪在一旁坐了。又要推冬青坐吳孝全家的下首,冬青抬了抬手上正端著的一碗火薰肉,笑道:“眾位姊妹准備由誰服侍呢?”

    翡翠眼珠一轉,立刻指了濱菊:“今天讓你做回東道。”

    濱菊笑吟吟地去接冬青手裡的火薰肉:“姐姐今坐吧,我來服侍眾位貴客。”

    吳孝全家的也拉了她的手:“坐吧,坐吧。又沒有外人。”

    琥珀見了,站了起來:“姐姐今天為我忙裡忙外,我不想拂了姐姐的好意,這才坐在這裡的。姐姐要是不坐,我更是不安了。”

   冬青執意不肯,珊瑚想著每次姊妹們聚聚,冬青都是那個坐在下座幫著捧湯捧羹、上茶上點心的人,何況這次是她自己屋裡宴請,再這樣爭執下去,不免壞了氣氛。又想到她以後要和自己的好姊妹琥珀一個屋裡,琥珀又是被大太太突然撥過去的,不比她和十一小姐親厚,如關鍵的時候能在十一小姐面前幫著琥珀說上一二句,琥珀的日子要好過多了。因此存了奉承之心。

    她笑著拉了冬青的手:“既然如此,那姐姐就挨著我坐罷!”說著,坐到了吳家孝的下首。

    這樣一來,冬青雖然免了坐次頭席的位置,但也坐到了次次席的位置上。

    翡翠是最機敏的一個,看了看站著的琥珀,又看了看坐著的珊瑚,坐著到了琥珀的下首:“那我就不客氣了,和珊瑚姐姐坐個對面。”

    再推遲就顯得有些小家子氣了。冬青只好虛坐到了珊瑚的下首:“姊妹們也太客氣了。”

    能到大太太屋裡的,都是伶俐人。

    杜薇就推著玳瑁坐到了翡翠身邊:“姐姐快坐了,我們腿都站酸了。”說著,坐到了吳孝全家對面的末席上。杜鵑也不客氣,笑嘻嘻地挨著杜薇坐了。

    濱菊看著鬆一口氣,邀雨桐、雨槐、白珠、金珠另坐一桌。

    就有人撩了簾子探頭探腦的。

    秋菊眼尖,喊道:“百枝姐姐怎麼這個時候才到!”

    大家聽著望過去。

    就看見一個身材高挑纖細的女子走了進來。

    正是十娘屋裡的大丫鬟百枝。

    她進來就給屋裡的姊妹蹲著行了個福禮:“我來遲了,姊妹們多多諒解!”

    琥珀和冬青站了起來,雨桐起身把她拉著往自己那一桌去:“今天眾姊妹都在,你這次來遲了,花言巧語可推脫不了。等會要罰三大杯才行!”

   百枝連連求饒:“好妹妹,我這可是抽了功夫出來的。”說著,從衣袖裡拿出一個大紅折枝花的荷包,一個官綠色绉紗汗巾來:“這是我和九香給妹妹的見面禮。”又對冬青福了福:“今天的酒我們就不吃了,改天我們姊妹倆人做東道,請姊妹們吃酒。十一小姐那裡,也幫我們請個安,說我們姊妹倆多謝她惦記著。”

    翡翠見她說的好聽,想到上次許了送給自己的荷包上繡個金絲的纏枝花,最後荷包拿到手裡,卻只閃金絲線……就笑著接話茬:“百枝姐姐,既是改天,不知道改到哪天?”語氣裡不免帶了幾份譏刺的味道。

    百枝紅了臉:“得閒了就請。”

    她也想在姊妹們面前做人,可實在是做不起這個人。

    “也不知道姐姐什麼時候能得閒。”翡翠揚著臉,笑望著她,“上次陪著十小姐去給大太太請安的時候,姐姐還許了杜薇那小丫鬟的鞋……到今天我們也沒有看見。”

    百枝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嘴角翕翕,只聽見一陣嘟呶,卻是誰也聽不見說了些什麼。

    珊瑚不由蹙了蹙眉,笑著上前拉了百枝的手:“她是見到鐵公雞都要撥根毛的,我們人人避之不及,偏偏妹妹不知道她這人,撞到了她手裡頭。”又望了琥珀一眼,“既然妹妹不得閒,我們也不好久留,讓小丫頭們撿幾樣菜妹妹帶回去,也全了姐姐的心意。”

    琥珀當著這麼多的人,不好出這個頭,怕傷了冬青的面子。

    冬青卻想著大太太發話讓琥珀管十一小姐屋裡的事,屋裡又多是她原來當差的姊妹,自己要給她留顏面才是,也站著沒動。

    吳孝全家的目光一閃,很快垂了眼睑,手裡拿著個酒盅捻來捻去的,像沒有看見似的。

    這一下,倒把場面冷了。

    百枝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低聲道:“不用了。吃啊,喝啊的,什麼時候少著了。只是想著姊妹們難得有這樣的機會聚聚……”

    雖然不知道冬青和琥珀為什麼都不發話,可百枝的窘態秋菊卻看在眼裡。她也顧不得許多,笑吩咐竺香:“百枝姐姐愛吃煎銀魚,九香姐姐愛吃臘鵝脖子,快開了食盒找出來。好讓百枝姐帶回去。只可憐了我,也愛吃那臘鵝脖子,本想借著九香姐姐的名頭吃一頓的……”

    大家哄堂而笑。

    一旁提食盒的婆子聽著立刻把兩碗菜端上了桌。

    百枝看還真有這兩碗菜,望著秋菊的目光中就有了幾分感激。

    大家都不容易……她身有體會。

    連連搖手:“這大冷的天,我還提了燈籠來……今就謝了眾位姊妹的好意。”又抓了秋菊的手不讓她將菜裝進食盒裡,卻再也不敢說那“改日”之類的話。

    大家推讓一會,到底讓秋菊把兩個菜各撥了一半拼在一個碗裡,用食盒裝了送百枝出門。

    珊瑚就說翡翠:“我們這些姊妹裡面,百枝和九香是最難的。何必非要和她斤斤計較!”

    翡翠是個性子好強的,又當著這麼多的人,嘴裡不由嘀嘀咕咕的:“我也沒有冤枉她,她當初是許了杜薇鞋子……”

    “這話還越說越遠了。”玳瑁也覺得翡翠不應該在這個場合和百枝計較,“百枝就是那個言語,喜歡許人東西……”

    冬青見幾個意見相左,怕起了爭執,忙高聲笑道:“幾位姊妹也別光顧說話,小心菜冷了!”

    珊瑚知道剛才失言了。笑著接過小丫鬟的酒壺給吳孝全家的斟酒,打趣道:“雖然比不上媽媽平常喝的五兩銀子一壇的金華酒,但這是十一小姐的心意,到底不同。”

    吳媽媽就笑著點了點珊瑚的額頭:“就你是個清楚明白的。”

    大家又是一陣笑。

    簾子外面卻傳來一管清脆的聲音:“媽媽說誰是個明白的?”

    話音未落,就看見披了件石青多羅呢灰鼠披風的落翹走了進來。燈光下,她烏黑的頭髮上閃爍著點點水光。

    滿屋的人都怔住,片刻後才飒飒沓沓地站了起來。

    吳孝全家的目光微閃,已第一個笑道:“落翹姑娘來晚了,罰酒,罰酒!”

    聽到聲音,秋菊回過神來,忙上前把落翹解下的披風接在了手裡:“落翹姐姐,外面下雪了嗎?”

    大家這才發現,她的鬓角還沾著幾朵未化的雪花。

    吳孝全家的目光更亮了,而一旁的琥珀,臉色卻微微有些發白。

    “落翹姐,您可是稀客。”琥珀已下位迎了上去,拉了落翹的手讓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又讓竺香重新上碗盞。

    落翹掩嘴而笑:“怎麼搶了東道的位置!”

    那邊珊瑚等也都紛紛下了位,都要讓自己的座。

    冬青卻趁著這亂把濱菊叫到一旁:“快,去廚房,讓曹媽媽做個酸溜魚片來。”又苦笑,“她一向對這樣的事興致不大,就是五小姐請客,也從不去。誰想到她會來啊!”

    濱菊捏了捏衣袖裡的荷包,面有難色:“這都酉正了,廚房的大灶早熄了,曹媽媽那裡……只怕不好說話。”

    那邊琥珀見冬青叫了濱菊已暗暗留心。

    等一番推辭後,落翹坐了珊瑚的位置,珊瑚則坐了杜薇的位置,杜薇去了另一桌,和雨桐等人坐在了一起,又重新換碗換盞,上齊了菜。

    琥珀眼睛一掃,已有些明白。她不動聲色地叫了濱菊,微微側了身,把剛才紫薇送的信陽毛尖遞與她:“等會就泡這茶!”

    濱菊應聲接了。

    就發現手裡一硬,琥珀已塞了個東西進來。

    入手硬硬的,樣子雖小但有些沉,

    她微微驚訝,不由拿手去捏。

    琥珀已朝著她點頭微笑:“最好燒了熱水來泡……”

    濱菊已明白過來。朝著琥珀點了點頭:“妹妹放心,我這就去廚房裡讓人送些熱水來。”

    兩人相視一笑,竟然有了種因擁有共同秘密而與眾不同的親昵。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2 04:31 P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3 04:29 AM 編輯

第十二章 反應(下)

    羅府是有定制的,戌初各房落鑰。。

    落翹酉末時分回到了芝芸院。

    小丫鬟們忙上前接了傘,蹲下來給她脫了木履,把她迎進了屋。

    又有小丫鬟遞了手爐上來。

    她搖搖頭,吩咐道:“打水來給我淨個臉,我還要去大太太那裡回話。”

    小丫鬟們不敢怠慢,忙拿了幹淨的衣裙讓她換上,打了熱水來給她淨面,重新梳了頭,落翹看著收拾停當,拿起一旁燒得熱呼呼的手爐暖了片刻,這才去了大太太屋裡。

    三姨娘正帶著幾個小丫鬟圍著堂屋的火盆做針線活,看見落翹,笑道:“那邊散了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落翹笑道:“還沒有散。珊瑚幾個行令喝酒痛快著呢!”說著,上前打量著三姨娘手中的活,“這鯉魚,繡得可真鮮活。是給五小姐繡的吧?”

    柯姨娘眼底就露出一絲溫柔來:“我閒著無事,給她做件綜裙。明年開春了正好穿。”

    落翹和柯姨娘說了幾句,起身上樓去大太太的臥房:“……去給大太太請個安!”

    “大太太正和許媽媽說話呢!”柯姨娘頭也不抬地繡著手中的鯉魚,“說有事等會!”

    原話是說“誰也不見”吧!

    落翹在心裡自嘲地笑了笑,臉上的笑容卻十分的明快:“旁邊肯定有小丫鬟候著,我去露個臉,要是大太太問起,免得以為我去了那裡,玩得不知道白天黑夜了呢!”

    柯姨娘抬頭笑了笑:“也是。”復又低下頭去做手中的活。

    落翹輕手輕腳地上了樓。

    樓上靜悄悄的,只有個小丫鬟圍著火盆手裡拿著個手爐呆坐在樓梯旁。東邊臥房的門簾子下透出來的昏黃燈光被拉得老長,映在深褐的木地板上,有一種孤單的寂靜。

    聽到輕盈的腳步聲,小丫鬟猛地抬起頭來,看見落翅,她笑起來。

    落翹沒等她開口,吩咐道:“你去禀了吧!大太太正等著我回話呢!”

    小丫鬟猶豫了一下,放沉了腳步走到了簾子前面禀了。

    “讓她進來!”大太太的聲音裡有著掩飾不住的疲憊。

    落翹扯了扯衣角,這才走了進去。

    平常在屋裡的服侍的丫鬟婆子全不見了,只在八步床庑廊上的悶戶櫥上點了一盞八角宮燈,豆大的燈光照著床前踏腳上大紅色五蝠捧壽的繡鞋,四周擺放的紅漆高櫃此刻都成了黑漆漆的陰影向那燈光撲過來,如噬人的野獸般讓人害怕。

    “回來了!”大太太依在床頭大迎枕上,白皙的面龐在大紅羅的帳子旁半隱半現顯得很模糊,“許媽媽,給她個座。”

    坐在床邊的許媽媽笑著起來端了個小杌子放在了床頭。

    落翹曲膝行禮向大太太道了謝,虛坐在了小杌子上。

    “那邊的情況怎樣?”

    大太太坐直了身子,銳利的眸子在黑暗中閃爍著光芒。

    落翹頓了頓,才斟酌地道:“我去的時候,見到了吳孝全家的……”她睃了一眼大太太,想看清楚大太太是什麼表情,不知道是光線太暗,還是大太太並沒有露出什麼異樣,落翹一無所獲。“還有我們屋裡的珊瑚、翡翠、玳瑁、杜鵑和杜薇。十二小姐屋裡的雨桐、雨槐、白珠和金珠。十一小姐屋裡的冬青陪著吳孝全家的和琥珀、珊瑚坐了一桌,濱菊和秋菊、竺香在一旁服侍著。一共做了四個味碟,四個冷拼,四個熱拼,十個大菜,一個湯。我沒等席散就回來了。不知道主食是什麼?”

    “五娘和十娘屋裡就沒什麼動靜?”大太太的聲音有些冷。

    落翹忙道:“聽說五小姐派了屋裡的紫薇過來,送了兩包信陽毛尖做賀禮;十小姐屋裡是百枝去的,送了一個荷包、一條汗巾。”

    大太太沉默半晌,道:“你退下去吧!”

    落翹起身,低頭垂手地走了出去。

    大太太就問許媽媽:“你看呢?”

    “太太心裡明鏡似的。”許媽媽笑容溫和,“哪裡需要奴婢插嘴。”

    大太太歎了一口氣,拍了拍許媽媽的手:“到頭來,還是只留下我們主僕二人。”

    許媽媽動容,眼角有晶瑩閃爍:“太太又說洩氣話了。您家大業大,子孫滿堂,滿余杭也找不出比您更有福氣的人。”

    大太太歎一口氣,頹然地倒下,靠在了大迎枕上:“也不知道堪用不堪用?”

    許媽媽就起來俯身托了大太太的背,把靠著的迎枕抽了出來,緩緩地讓大太太躺了下去。

    “這世上哪有不堪用的人。只看您怎樣用罷了!”她聲音溫和,不緊不慢,有種安定人心的沉穩,“大小姐是我在這世上見到過最聰明的人,您想的,她一定想到了;您沒有想到的,她一定也想到了。您是生她養她的人,我是看著她長大的,這個時候,我們不幫她一把,誰幫她一把?您就是不相信自己的目光,也要相信大小姐的眼光。何況,大小姐這幾年在京裡,來來往往的又是那樣一群富貴的人,眼光早已不同一般。您啊,只顧把這心放回原處,安安心心地過過舒坦的日子。”說話間,已將被角掖好。

    “冬晴,今天你跟我睡吧!”大太太嘴角有了笑意,“我們很久都沒有這樣說話了。”

    許媽媽笑起來:“我也好多年沒有睡大太太的床榻腳了,還怪想的。”說著,出去叫小丫鬟卷了鋪蓋進來。

    此時,暖閣正熱鬧著。冬青朝著濱菊使了個眼色,悄悄回了綠筠樓。

    “…… 大太太是午睡後接到大老爺來信的,沒一盞茶的功夫,西府的三奶奶來商量大太太祭田的事,進去通禀的是杜薇。”冬青和十一娘圍著火盆坐著,“那天正刮著北風,不知道誰把樓梯間後面的窗棂給打開了,她進的時候,板簾打在了門框上,哐當響得厲害。大太太當時就一個茶盅砸了過來,差一點就砸在杜薇的頭上。”

    羅家在老太爺手裡曾經分過一次家,老太爺分了原來羅府的東院,老太爺的一個堂弟分了羅府的西院。大家就東府、西府的叫著。

    十一娘用火鉗撥了撥火盆裡燒得紅彤彤的銀霜炭。

    也就是說,大太太接到大老爺來信後,生氣到牽怒于撩簾的小丫鬟。

    “接到大爺的信是在吃了晚飯。”冬青整理著自己聽到的消息,“因為大太太下午發了一通脾氣,大家都戰戰兢兢的。當時是翡翠在一旁服侍,接到信後,大太太捏著信什麼話也沒說。起身在屋子裡走了幾圈,然後就叫人去請了許媽媽來。兩人單獨在屋裡說了大半宿的話。”

    十一娘愕然。

    難道大太太是那種越遇到大事越冷靜的人?或者,是自己猜錯了?不,就算是自己猜錯了,大姨娘和二姨娘難道也猜錯了?吳孝全家的,難道也猜錯了?

    想到這裡,她不由起身在屋子裡踱起步來。

    這次宴請,本來就是個試金石。五娘、十娘、十二娘的態度都和平常一樣。不尋常的是吳孝全家的和落翹——兩人都太熱忱,偏偏這兩人又都是最能揣摩到大太太心思的人。特別是吳孝全家的,她自己在內院行走,與各房各屋都交好。丈夫又是羅家大總管,管著羅家對外的一切事務。有什麼事,她的消息應該是最靈通的……

    十一娘不由停下了腳步。

    “吳媽媽呢?吳媽媽有沒有什麼特別的舉動?或者,說了什麼奇怪的話?”

    冬青微怔,低頭沉思半晌,遲疑道:“吳媽媽一直在聽我們說話……”話說到這裡,她突然一震,“對了,酒吃到一半,吳媽媽讓我陪她去淨房。她嘟著嘴和我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十一娘不由走過去坐在了冬青的身邊。

    “說了什麼話?”

    見十一娘神色緊張,對吳孝全家說的話這樣重視,冬青想了一會,把吳孝全家說的話原原本本地重復了一遍:“她說:還是在這裡快活。回到家裡,常常是一個人,冷冷清清的。我們家那口子,每天忙著拆了東牆補西牆,看我一眼的功夫都沒有。偏偏是討好了這個,就得罪了那個。討好了那個呢,又得罪了這個。裡外不是人。這不,今一大早就被落翹傳到大太太那裡去了。回來就愁眉苦臉到現在。不像跟了大小姐去了燕京的盧永貴,幾年不見,就在燕京買了宅子,過上了京裡人的日子。這真是宰相的門房七品官啊!我呀,懶得看他那個嘴臉,借著這機會到外面樂呵樂呵。免得他以為我待在內宅就沒地方玩去。”

    拆了東牆補西牆……兩頭不好做人……被落翹傳去見大太太……回來後就愁眉不展……不像跟了大小姐去了燕京的盧永貴……懶看她那個嘴臉……借著這機會到外面樂呵樂呵……

    吳孝全家的,到底想要表達些什麼?

    她們兩口子,可是大太太的心腹!

    又有什麼東西值得她冒著得罪大太太的風險出頭暗示她呢?

    十一娘陷入了沉思。

    “後來我們回到暖閣,落翹已經走了。翡翠正在排揎連翹。”

    “哦!”十一娘回過神來,“她都說些什麼?”

    冬青笑道:“您也知道,她們兩人一向不對。好像是連翹當差的時候出了什麼錯,被許媽媽扇了耳光,在臉上留了印跡,這段日子都不能在人前露臉了——翡翠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

    十一娘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第十三章 分析

    既然說了要抽出時間出打絡子,十一娘早上就照著昨天的時辰去了大太太處。

    遠遠地,她就看見了披著猩猩紅錦緞披風的五娘——她正在屋檐下和柯姨娘說話。

    柯姨娘穿了件石榴紅十樣錦妝花褙子,藍綠色梅竹蘭襕邊綜裙,秀麗的五官在檐下大紅燈籠的照射下比平常顯得更為柔美。兩人不知道說道了些什麼,突然間都掩袖而笑。場面十分的溫馨。

    十一娘正尋思著要不要過去,,站在台階旁那株修剪成了大圓球般冬青樹旁的紫薇已經看到了她。

    她笑著朝十一娘迎了過去:“十一小姐,您今天可真是早!”聲音比平常高,在這安靜的院子里就顯得有些尖銳。

    屋檐下的小丫鬟們都望了過來。當然也驚動了五娘和柯姨娘。

    就是想躲也躲不了了!

    十一娘笑著走了過去:“因為要打絡子,所以早點來。”

    “難怪我昨天來給母親請安沒有碰到十一妹。”五娘笑道,“我是昨天寫了大半夜的字,躺下怎麼也睡不著了,在床上翻了大半夜。索性早點起來,到母親這里來和母親說說話。沒想到竟然碰到了妹妹,等會一起走吧!”

    有必要這樣詳細地向她解釋嗎?

    “好啊!”十一娘笑著上前給她行了禮,很關心地道:“姐姐現在好些了沒有?我有時候繡花繡到半夜,明明倦得很,躺下後卻睡不著。要幾天功夫才能復原。姐姐還是要多多注意才是,免得傷了身體。”

    五娘回了禮,笑道:“也就是這兩天為了壽禮的事太操心了。”

    “外面冷,你們姊妹屋里說話去。”柯姨娘走了過來。

    十一娘笑著喊了一聲“姨娘”,和五娘魚貫著進了屋。

    大太太還沒有起來,而且不准備起來,知道她們來請安,只派了個小丫鬟說了句“知道了”,就讓她們散了。

    五娘和十一娘面面相觑,五娘更是焦急地望向了柯姨娘。

    柯姨娘也是滿臉困惑:“昨天晚上是許媽媽在值夜……”

    “怎麼是許媽媽值夜?”五娘臉色微變,看了看周圍的小丫鬟,欲言又止。

    十一娘目光微閃,笑道:“既然這樣,那我們就先回去吧!晚上再來看母親。”

    這種情況下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五娘只得收斂了心緒,笑著點頭,和十一娘出了正屋。

    路上,五娘和十一娘閒話。

    “聽紫薇說,昨天晚上,吳媽媽也去了?”

    “嗯。”十一娘笑道,“還送了兩壇金華酒。”說著,又笑著向她道謝,“還勞姐姐送了上好的茶葉來。”

    “姊妹之間,說這些做什麼!”五娘笑著,還欲問什麼,有小丫鬟氣喘喘地趕過來:“五小姐,您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去大太太那里了?讓我好一通找。要不是遇到了珊瑚姐姐,只怕就要錯過了。”

    十一娘看著那小丫鬟面生。

    五娘就笑著解釋道:“這是四弟屋里的小丫鬟倚柳。”

    四爺羅振聲住在外院,難怪她不認識。既然派了小丫鬟來找,肯定是有什麼事。

    十一娘聞音知雅,笑道:“姐姐也別送我了,我上了回廊就到綠筠樓了。”

    五娘想了想,笑道:“那我不就送妹妹了。”

    “姐姐請留步!”十一娘笑著和她寒暄幾句,然後轉身朝綠筠樓去。

    一旁跟著的琥珀頻頻回頭,看見小丫鬟在五娘身邊耳語數句,兩人轉身去了正屋。

    既然是四爺屋里的丫鬟,怎麼又帶著五小姐去了正屋?

    念頭閃過,琥珀臉色微變。

    那小丫鬟只是說來找五娘,而五娘也只是說那小丫鬟是四爺屋里的,卻只字沒提這小丫鬟是奉了四爺之命來找她的……只不過,這樣一番說詞,任誰也會誤會。以為這小丫鬟是奉了四爺之命來找五小姐的,給無心人一個誤解。

    她又想到十一娘到來之前五娘和柯姨娘站在屋檐下說話,那紫薇卻像在提防什麼似地站在台階旁……她再想到這幾天發生的事……不由有些惶恐起來。

    琥珀看眼前步履輕盈卻帶著幾分優雅的十一娘,欲言又止。

    她實在不知道怎麼開口的好。

   回到綠筠樓,十一娘笑著對琥珀道:“我這里人多事少,大家閒著的時候本來就多,你來了,大家就更清閒了些。我今天一天都關在家里打絡子。你有什麼事,自去辦去。過幾天,我開始繡屏風了,冬青要在一旁幫忙,這屋里的事就全交給你了。再要走動,就不如現在這樣方便了。”

    意思是說,你有什麼事快去辦,等我開始繡花了,你最好哪也別走。保證這屋里的一切事務運轉自如。

    本來,未及笄的小姐,屋里能有什麼事。何況因為進了臘月,夫子辭館回家了。除了晨昏定省,像十小姐那樣天天關在家里讀書的,可以哪里也不去。

    十一小姐這樣說,是在告誡她吧!

    告訴她和以前的一些事都斷了,告誡她以後別亂跑……

    琥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笑著蹲下去行了個福禮:“十一小姐放心,我來這之前,已經把事都辦好了。您開始繡屏風了,我自然什麼地方也不能走。雖然小姐屋里的事少,可吃飯漿洗、各房之間的應酬也是一樣少不了的。要是因為我的緣故耽擱了您繡屏風,那我可是萬死猶輕!”

    十一娘微怔。

    不虧是大太太屋里出來的,真是聰明伶俐,一點就透……說起話來不用費功夫,傷腦筋。

    她點了點頭,坐到火盆旁的錦杌上開始打絡子。

    琥珀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叫了冬青進來服侍,自己帶著濱菊開始打掃屋子。

    濱菊輕聲笑道:“二十六才開始掃塵呢!”

    琥珀笑道:“那幾天小姐已經開始繡屏風了吧!也免得吵到她。”

    濱菊笑道:“我們小姐看著不說話,卻是個喜歡活潑熱鬧的,脾氣又好,你不用擔心。”

    琥珀目光一亮,笑道:“哦,我看小姐舉止沉穩,還以為是個愛靜的。”

    “我們家小姐是舉止沉穩啊。”濱菊不以為然,“她只是喜歡身邊熱鬧熱鬧罷了!”

    “怎麼個喜歡熱鬧法?”琥珀笑道。

    “喜歡養花養草啊,喜歡聽身邊的人在她面前有說有笑的,還喜歡大家穿鮮亮的衣裳……”

    琥珀認真地聽著,一一的記在心里。

    臥房里,冬青也在和十一娘說話。

    “濱菊說,五小姐那里沒什麼異樣,和以前一樣。”

    “應該是這樣的。”十一娘手指非常的靈活,左彎右繞的,一下子就把一個小蝙蝠的身子打好了。“看那天紫薇的態度就知道了,她之前應該還沒有什麼查覺。”

    “之前?”冬青愕然。

   十一娘眼不離手中的絡子,點了點頭:“之前不知道。不過,剛才和去給大太太請安的時候,遇到個面生的小丫鬟,說到處找她,她又向我解釋,說是四爺屋里的。這個時候,內宅還沒有除鑰,她從什麼地方來的?說謊,也要編得合情合理些嘛!”她手略停,抬睑望著冬青,“昨天吳孝全家的來了,肯定讓五娘察覺了什麼,所以一大早去了柯姨娘那里,看能不能得到些消息——走了又被柯姨娘叫回去,肯定是發現了些什麼?你讓濱菊繼續到五小姐屋里走動。有什麼事,也就是這兩天的時間了。”

    冬青恭敬地應了“是”,又道:“今天一大早,大姨娘來了。”

    十一娘手一頓:“她來幹什麼?人呢?”

    “在樓上!”冬青指了指頭頂的承塵,“說是來找十小姐幫著抄本經書。”

    兩位姨娘信佛。五娘雖然字寫的好,卻不是誰都請得動的。姊妹里,十娘的學問最好,常得夫子誇獎,可她性情急躁,又喜怒無常,並不是好相與的人。在這風聲鶴唳的時候,大姨娘的這番舉動不免讓十一娘隱隱有些不安。

    “不過,您也別擔心。”十一娘曾經對她說“反常既為妖”,今天大姨娘的到來,讓冬青覺得很反常,她就留了一個心眼,“百枝和九香和我們屋里的人交情不錯……有什麼事,瞞得了一時,也瞞不了一世!”

    十一娘笑著點頭,打趣道:“冬青越來越有管事派頭了。”

    冬青聽著掩嘴而笑,沒等笑容到達眼底,目光已是一黯。

    十一娘只得安慰她:“我還有兩年及笄,你也還有兩年。”

    在羅府待的時候越久,就越能體會到主子那種予生予死的強大。

    冬青沒有十一娘這麼樂觀,卻不想讓雖然言語不多卻從不曾對她失言的小姑娘心中不快。

    “嗯!”她笑著點頭,“我們一定能想出辦法來。”

    十一娘不想和冬青討論這個話題。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陰謀、手段,都變得沒有意義。

    古時的人早婚,她雖然想用手段為自己找個老實的人嫁了,可一來是潛意識里對這種做法是有些鄙視的,二來沒有機會,行事就有些拖拉。

    沒想到,這個時空的生活節奏雖然慢,但事情的變化卻一樣的快……掉以輕心,活該變得這樣被動。

    想到這里,她轉移了話題:“秋菊那邊有什麼消息沒有?”

    冬青笑道:“今天早上才和秋菊提起,只怕要過兩天才有消息來。”

    十一娘“嗯”了一聲,低下頭去專心打著絡子。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2 04:32 P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3 04:31 AM 編輯

第十四章 事態(上)

    屋子裡安靜下來,周圍的動靜就被放大,一柱香的功夫後,她們聽到樓梯間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去看看。”低頭打著絡子的十一娘突然抬頭,吩咐冬青,“看看十姐有什麼舉動!”

    冬青一直惦記大姨娘到來的這件事,十一娘沒有動靜,她也不好說什麼。現在見十一娘讓她去探消息,立刻喜上眉梢,笑盈盈地應了一聲“是”,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不一會,她折了回來:“十一小姐,是大姨娘——她剛走。”

    十一娘打著絡子的手頓了頓,道:“大姨娘走的時候,是什麼表情?”

    冬青沉吟道:“和平常一樣,看不出有什麼不同的!”

    果然是個高手。

    十一娘在心裡暗暗思忖。

    樓梯間又傳來了輕盈的腳步聲。

    兩人面面相觑。

    十一娘低聲道:“快去看看!”

    冬青立刻應聲而去,很快折了回來:“十一小姐,是十小姐。由竹桃陪著,披了灰鶴色錦綢披風,下樓來了。”

    十一娘面露沉思。

    十娘上下樓,總是會把樓板踏得“咚咚咚”直響,今天怎麼一反常態,腳步這樣的輕柔……還有,她既然出門,不帶百枝、不帶九香,怎麼帶上了小丫鬟竹桃?或者,與大姨娘的到來有關!

    念頭閃過,十一娘已道:“你去看看,看十小姐這是去哪裡!”

    冬青點頭,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十一娘打完了一個蝙蝠,冬青才回來。

    “十一小姐,十小姐去了四姨娘那裡。”她表情有些凝重,“我原想跟過去,聽聽四姨娘和十小姐說了些什麼,但四姨娘身邊的丫鬟守在屋外面,我沒敢靠近……”

    三年前,十娘把十一娘推倒在地,當著外面的人,大太太說是“地下滑,十一娘不小心摔著了”,可當著大老爺,卻發了一頓脾氣。說大老爺縱容妾室,幾位小姐不僅養成了飛揚跋扈性情,而且沒有半分手足之情,更沒有小姐氣度。大老爺不敢反駁。

    四姨娘楊氏是當時大老爺在陝西做參政時他的上峰所賜,等大太太知道有這麼一個人的時候,四姨娘不僅懷了身孕,而且還打理著大老爺的俸祿和家中送去的體己銀子。大太太一尋思,就將身邊最漂亮的婢女呂氏送了去。大老爺一見,果然喜歡。呂氏很快有了身孕。孩子還沒有生下來,大太太就抬了呂氏做五姨娘。誰知道,五姨娘雖然漂亮,卻是個性格懦弱的,沒幾個照面,就被四姨娘壓得了下去。大太太見了,就又從婢女中間找了年輕漂亮的魯氏送到了大老爺身邊,生了十二娘。當時,大老爺已經任福建布政使了,她們三個,也都是跟著父親在任上長大。因為出了這件事,她們被安置在了綠筠樓,由大太太派了身邊得力的丫鬟婆子親自管教。而教女不嚴的四姨娘楊氏則被大太太罰跪祠堂。

    天氣冷,在祠堂前鋪著青磚的空地上跪了一夜,四姨娘就病了,被移到了雙杏院旁一個兩間的廂房裡養病。

    這一養,就三年。

    在這三年間,十娘去看四姨娘的次數一只手指頭都數得完。沒想到,大姨娘一走,她竟然會去四姨娘那裡。

    要說這是巧合,十一娘無論如何也不相信。

    何況,那四姨娘還在兩人談話的時候讓婢女守在門外……

    她指間飛快地翻飛:“你去找個扁方的匣子,等會把我打好的兩根絡子裝進去。”

    冬青微怔:“您要親自去給大姨娘、二姨娘送絡子?”

    十一娘答非所問:“我是要去給大太太請安,順便送這絡子罷了。”

    十一娘到的時候,大太太屋裡已歡聲笑語。

    紫薇和紫苑牽扯著一幅字畫站在大太太面前,五娘倚坐在大太太身邊,指點著字畫:“……您看,這個字好看不,是我仿的古篆。還有這個,是仿王羲之的行草……”

    大太太微笑著點頭,不停地點頭,好像很滿意眼前的這幅作品似的。

    看見十一娘直走了進來,大太太就朝著她招手:“來,看看你姐姐寫的這百壽圖。”

    這麼快就寫好了!

    十一娘心裡暗暗奇怪,笑盈盈給大太太問了安,又和五娘見禮:“這是給做繡樣的嗎?姐姐好快啊!”

    五娘給十一娘回禮,笑道:“想著要給大姐家裡送壽禮,我這也是急趕出來的。就怕有寫得不好之處,連累了妹妹也繡不好。”

    “我倒看不出有什麼不好的。”十一娘笑著打量五娘寫的字。

    六尺見方的一張宣紙上,楷、隸、篆、行、草……字體各異,大小不一,琳琅滿目,讓她不由暗暗吃驚。

    估且不論這些字功底如何,單單這份用心,已讓人佩服。

    沒想到,五娘的書法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大太太也笑:“我看著也覺得寫得好!”

    “多謝母親誇獎。”五娘笑著謙虛了一番。

    大太太就讓紫薇和紫苑把字畫給十一娘:“就照著這個繡吧!”

    十一娘曲膝應“是”,琥珀忙上前去收字畫。

    大太太就指了琥珀手中的匣子,“這是……”

    十一娘笑道:“那是給庥哥打的絡子。”

    大太太聽了眼睛一亮,道:“拿來我看看。”

    琥珀聽著,忙將匣子打開,遞了過去。

    兩根代表五行的白、藍、黑、紅、黃五色的絲錢色彩斑斓,靜靜地躺在大紅絨的匣子裡。仔細看時,才發現兩線絲錢是被編成了攢心梅花的絡子,中間綴著五個棗大的蝙蝠。

    “真是精巧。”大太太把在手裡啧啧稱贊,“不說別的,就憑著這兩根絡子,十一娘的女紅在杭州府也算是屈指可數的了。”

    五娘聽著目光一閃。

    十一娘已笑道:“女兒能打出這樣的絡子來,也是因為母親遠從杭州府給我們請了師傅來。”

    大太太聽著,眼底流露出幾分欣慰:“去給兩位姨娘送去吧!免得天色晚了!”

    十一娘笑著應了,正要曲膝行禮退下,有小丫鬟來禀,說十娘來了。

    大家都露出驚訝的面情,就是大太太,也挑了挑眉角。

    自從三年前她陪著四姨娘跪祠堂受了風寒得了哮喘後,一到冬天,大太太就會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十一娘想到來前所發生的事,心裡不由有些忐忑,總覺得十娘的突然到來不是那麼簡單的一件事。

    “快讓她進來,免得吹了冷風,又喘起來!”大太太吩咐那小丫鬟,語氣卻帶著幾分鄙夷。

    屋裡的人個個左顧右盼,裝沒聽見。

    很快,小丫鬟就領了個穿了件灰鶴色錦綢披風的人走了進來。

    十一娘微怔。

    她連衣服都沒有換就直接從四姨娘那裡來大太太這裡了……

    小丫鬟小心地幫她解了披風,露出半新不舊的草綠色柿蒂紋刻絲褙子來。

    “女兒拜見母親。”她身姿輕盈如柳般地給大太太跪下。

    大太太受了她的全禮,這才抬了手:“這麼冷的天氣,你怎麼來了?要是凍壞了,我怎麼能安心。”說著,吩咐身邊的許媽媽,“給十小姐煨杯姜湯來。她身子骨弱,不比五娘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猴兒,風吹雨打都不怕。也不比十一娘,北風還沒有刮,她棉衣棉裙就穿到身上了,不用我操心。”

    她說話的時候笑吟吟的,說話的語氣也很關心,可聽在十一娘耳朵裡,卻有種異樣的感覺。

    五娘聽著已是拉著大太太的衣袖撒嬌:“女兒如今已經長大了,母親還拿這話排揎女兒。女兒可不依——我怎麼就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十妹您就捧在手心裡,十一妹就乖巧的讓您不用操心。”

    “你看看,搖得我頭昏。不是猴兒是什麼?”大太太笑著扶著額頭。

    大家都應景的笑。

    十一娘卻是上前和十娘見了禮。

    十娘平日裡緊繃的臉上有了一絲笑容,讓她濃俪的眉目如夏花般盛放,有種動人心魄的驚艷。

    十一娘看著心中一緊。

    想到了第一次見到四姨娘時的情景。

    那時候也是冬天,四姨娘穿著件顏色鮮亮的草綠色柿蒂紋刻絲褙子,外面披了件猩猩紅白貂披風,手裡是寶藍色畫琺琅開光花鳥手爐施施然地走了過來。

    她剛醒過來,朦朦胧胧間,還以為自己糊塗了,夢到古仕女圖中的美人走了下來。直到四姨娘那溫暖的柔荑輕輕地撫在了她的額頭上,她這才有了真實感。

    十一娘還記得她當時滿臉愛憐:“可憐的孩子,都是我們家十娘的不對。我等會就讓她來給你陪罪。”

    說這話的時候,四姨娘柳葉般的黛眉微微蹙起,好像很擔心的樣子。

    只是,四姨娘還沒有走出她的院子,就被許媽媽叫去了大太太的屋裡。從那以後,她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四姨娘了……也不知道她現在是怎樣一副模樣了。

    念頭閃過,她打了一個寒顫。

    十娘穿的這件衣裳,就是當年四姨娘穿過的,不過已經舊了……

    十一娘不敢多想,十娘已和她寒暄:“妹妹也在這裡!”

    “正要去段姨娘和袁姨娘那裡。”當著大太太,十一娘從來不稱段氏為大姨娘。

    十娘笑著點了點頭。

    十一娘已趁機向大太太告辭:“母親,那孩兒就去姨娘那裡了。”

    大太太的注意力已全被十娘吸引,有些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十一娘如釋重負,忙帶著琥珀退了下去。

    門簾子垂下來時,她聽十娘笑道:“……女兒想到天冷,也不知道母親身體如何,特意過來看看。”

    她不由加快了腳步。

    琥珀也不做聲,跟著十一娘匆匆離開了大太太處,這才叫住了十一娘:“小姐,您還是把披風披上吧!”

    十一娘這才放緩了腳步,去了兩位姨娘處。




第十五章 事態(中)

    堂屋正面有三尺見方的神龛,供著觀世音跌坐像,像前一尊小小的三足泥金香爐,供著三支伽南香。

    袅袅香煙中,觀世音菩薩正用慈愛悲憫的表情注視著芸芸眾生。

    聽丫鬟通禀,說十一娘親自來送絡子了,兩位姨娘連袂而來。

    大姨娘一張圓圓的笑容表情溫和中帶著親昵,高聲吩咐彩霞:“快,快給十一小姐上茶!”

    二姨娘削瘦的臉上也露出了幾絲笑意,指了一旁的太師椅:“坐下來說話吧!”

    十一娘笑著給兩位姨娘行了禮,半坐在了太師椅上,示意琥珀將匣子交給兩位姨娘,謙虛道:“也不知道合不合意?”

    大姨娘親手接了匣子,未看已笑道:“合意,合意,怎麼會不合意!”

    丫鬟們上了茶,大姨娘笑盈盈地道:“我今天一早去綠筠樓,聽說你在打絡子,就沒有打擾,去了十小姐那裡。”

    自己既然親自把絡子送來,就是要借這個機會要說清楚一些事。對方既然一點不諱忌,也有挑開窗戶說亮話的意思。

    再兜圈子,就顯得矯情了。

    十一娘微微笑:“聽說您去了十娘處,我讓冬青去請,誰知道您已經走了。我想著絡子打好了總要送過來,就沒讓她去追。”

    大姨娘笑容慈祥:“我去了五小姐處。”

    十一娘忍不住心中的驚訝,嘴角微翕,正思忖著要說什麼好,大姨娘已歎道:“你們年輕,以前一些事,不知道。

    你們大姐的婆家永平候徐家,祖藉河北,因從龍有功,得了世襲罔替的爵位,評了開國十將,配享了太廟。正安年間,徐家卷入‘鄭安王謀逆案’被奪爵,延年年間雖然復了爵,聲勢卻大不如前。老太爺在京為官之時,與徐家老侯爺交好,就把你大姐許給了徐家。

    那時候,徐家二小姐只是個無權無勢的簡王妃,姑爺讀書不多,又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在禁衛軍任個七品的營衛,大太太不太願意。

    誰知道,時來運轉。

    先是姑爺的哥哥病逝,姑爺得了爵位,大小姐成了永平侯夫人。後來簡王登基做了皇帝,封徐家二小姐為皇后。姑爺又先後平了苗司和北疆之亂,封了大將軍,做了正三品的都督。這樣潑天的富貴,卻不是人人都能享的。”

    話說到這裡,大姨娘的眼中有了幾份冷意。

   “大小姐第一胎小產了,徐家老夫人做主,先是把大小姐進門前姑爺房裡的兩個通房秦氏和佟氏的藥停了,後又為姑爺納了揚州文家的大小姐為妾。第二年,秦氏生了兒子,抬了姨娘;文姨娘雖然沒有秦氏的福氣,但也生了個女兒。而我們家大小姐呢,卻幾年也沒一點動靜。就將貼身的婢女秋羅收了房。好不容易,秋羅也懷了身孕,第二年生了個兒子,可孩子沒足月就夭逝了。

    為了這件事,我們大太太不知道求了多少神,拜了多少佛,大小姐不知道尋了多少秘方,吃了多少副藥,終于在成親的第八年有了喜訊。誰知道,孩子懷到第七個月,早產了,生了個孱弱的連大哭幾聲力氣都沒有的兒子,取名叫諄哥。”

    十一娘不由輕輕地“啊”了一聲。

    在羅家婦僕的眼中,在羅家的這些姊妹間,羅元娘一直是個神般的遙遠的存在。

    相貌出眾,才情過人,嫁給了當朝權貴,又生了嫡子……世間能想到的一切幸福,在她身上都能找得到。可沒想到……更讓她沒有想到的是,號稱江南四大巨賈之一的文家,竟然同意讓女兒給永平侯做妾室。

    她又想到那天二姨娘的話,“諄哥是嫡子,卻不是世子”,會不會,這就是內幕呢?

    十一娘覺得嗓子眼發乾,想問,又不知道該怎樣開口。

   “到底是沒足月的,就是人參燕窩地喂著,到底不比秦氏生的兒子,活蹦亂跳不說,還聰明的很。三歲能識字,七歲能斷文,如今剛剛十歲,說是明年就要下場考秀才了。”說著,大姨娘深深地撇了十一娘一眼,“所以,我們的大小姐這幾年簡直是寢食難安……身體自然也就不可能好了。”

    徐家真是復雜……

    十一娘在心底苦笑。沉吟道:“文家,怎麼會答應把女兒送給別人做妾……這也太失顏面了吧!”

    一直沒有出聲的二姨娘卻冷冷地“哼”了一聲,語氣諷刺地道:“顏面算什麼?是能吃,還是能喝。文家有了這層關系,今年才拿下了內務府的瓷器生意。比起瓷器上的利潤,顏面算什麼?”

    十一娘欲言又止。

    正如二姨娘所言,顏面既不能吃,又不能喝,可關鍵的時候,它卻能讓人挺直了脊背,克服沒有吃、沒有喝的窘境。

    但她不是來和兩位姨娘辯駁的,也沒有要去改變別人觀念的想法。

    她淡淡一笑,道:“這樣說來,我們府上的秋羅有文家的小姐做伴,也還不算孤單!”

    實際上是委婉地問大姨娘,為永平侯生過孩子的秋羅怎樣了?

    大姨娘也是個聰明人,立刻笑道:“秦氏是從小在徐家老夫人身邊調教的,文氏是嫡女,我們秋羅雖然漂亮,可要是這女人只靠漂亮就行,那又怎麼會有‘門當戶對’的說法呢?”說著,掩嘴一笑,眼角眉梢竟然就有了幾份妩媚。

    也就是說,秋羅連個姨娘都沒能到手!

    十一娘臉色微變。

    這兩位姨娘雖然年華已逝,容顏憔悴,但舉手投足中無間意流露出來的風情卻也能讓她猜到她們當年的美艷。連她們都落到這樣的下場,不正是“女人不能只靠漂亮”的最佳論據嗎?

    她不由輕輕歎一口氣。

    “可我們羅家是官宦之家,世代文香,老太爺累官至內閣大學士,不是文家世代商賈可比擬。”十一娘進一步求證,“點長命燈,也不是普通的佛事吧?”

    “沒想到,你還知道點長命燈的事。”一直冷著臉的二姨娘眼中就有了濃濃的笑意,“前吏部侍郎馬子夫在陝西做參政的時候,曾有外室婦攜子歸,先帝還不一樣稱他‘居官甚好,才品俱優’。何況你們三個都是沒有上族譜的呢!”

    這下子,十一娘再也掩飾不住心中的悸動,臉色“唰”地一下變得蒼白。

    “沒上族譜?”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是沒有上族譜的。

    大姨娘長歎一口氣,望著她的目光就有了幾份悲憫:“你們剛從福建回來的時候,二老爺、三老爺也帶著家眷從任上回來,家裡本來事就多,正好你又跌倒……大太太可以忘記吧!”

    十一娘心情復雜地回到了綠筠樓。

    十娘還沒有回來。

    她讓冬青去打探了一下消息,百枝說,十娘自從下午出去後就沒再回來。

    十一娘聽了靜靜沉默了半天,讓琥珀將五娘寫好的字展開給冬青看。

    “我給你一夜的時候,你用明紙描一幅。”

    雖然不知道十一娘要做什麼,冬青還是像以前一樣恭敬地應了。

    十一娘沒再說什麼,由琥珀服侍著歇下。

    第二天一大早,冬青頂著個黑眼圈將她交待的差事交了。

    十一娘拿過來仔細看了半天,然後點頭笑道:“冬青的畫功越來越好了。昨天辛苦了,快去休息吧!”

    冬青應聲退了下去,十一娘寫了一封信,然後將信和明紙一起裝進信封封好交給秋菊:“你把這個送到杭州府簡師傅處。”又讓琥珀給了她五兩銀子,“萬萬不可讓別人知道。”

    進了冬月,簡師傅就回杭州過年去了,明年三月才回來羅府。

    秋菊接過信裝在了懷裡:“小姐是為了繡屏風的事向簡師傅請教吧?我一定不會告訴別人的。”

    她有個哥哥在馬苑當小厮,和給羅家運貨的那些船夫關系都非常好。

    十一娘沒有多做解釋,笑著去了大太太那裡。

    “昨天晚上好好地睡了一覺,等會回去就要開始繡屏風了。”

    盡量她今天來的比昨天還早,但她還是見到五娘。

    大太太立刻讓人給她上羊,待她喝了,又讓她安心繡屏風,晚上不用來請安了,還強調:“把那屏風按時繡好了才是真正的孝順。”

    上次大太太也說過這樣的話,看樣子,大太太倒不是假意。

    十一娘思忖著,就笑著應了,和大太太略聊幾句,就回了綠筠樓,開始聚精會神的繡屏風。

    過了幾日,大太太派了人來給十一娘做春裳。

    冬青愕然。

    做春裳,是有定制的,要在二月初二之後。

    現在,還沒有過年呢?

    十一娘知道了只是抬頭問了一句:“是只給我做?還是大家都有?”

    來量衣的人笑道:“自然是人人都有。不過,大太太說,十一小姐今年個子長了不少,讓我們給多做幾套。”

    十一娘聽了,就有些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然後低下頭去繼續繡屏風。

    琥珀聽了卻很是不安,拉了濱菊:“趁著小姐身邊有冬青服侍,我們去趟五小姐那裡——我以前在大太太處,與紫薇和紫苑相處的不多。我現在是十一小姐屋裡了,和幾位小姐屋裡的人還是多多親近些才好。”

    濱菊對她的說法還是很支持,和琥珀去了五娘那裡。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2 05:23 P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3 04:32 AM 編輯

第十六章 事態(下)

    五娘早交了差事,天天膩在大太太處,琥珀她們去的時候,她並不在。

    接待她們的是紫薇。

    她笑盈盈地給兩人上茶:“琥珀妹妹可是稀客!”語氣裡有親昵,卻沒有敬重。

    以前,琥珀是大太太的人,現在,是十一娘屋裡的人……大家都一樣了。不,憑在大太太面前的體面,十一小姐哪裡及得上五小姐!

    琥珀哪裡聽不出來。

    可這就是人情世事……

    她淡淡地笑:“原是想讓五小姐幫著拿個主意,沒想到,五小姐去了大太太處!”

    紫薇微怔。

    琥珀解釋道:“你也知道,我們家小姐這段日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心一意繡屏風。偏偏今天早上大太太叫了針線上的嫂子們來給十一小姐量衣。四件绫衣,六件褙子,四件挑線裙子,一件綜裙,一件月華裙,外加四件亵衣,四件亵褲,六雙鞋,十二雙襪……以前都是冬青姐姐幫著打點。這次冬青姐姐幫著十一小姐做繡活,我不好打擾。想著五小姐最有眼光,就是大太太做新衣裳,也常讓五小姐幫著參謀,就想讓五小姐也給我出個主意。”

    紫薇望著琥珀神態中一閃而過的得意,在心裡冷冷地一笑。

    她這哪裡是來討主意,分明是來炫耀的!

    “不如照著我們家小姐做。”紫薇的表情淡淡的,“今天早上針線上的嫂子們也到了嬌園,說是奉了大太太之命來給五小姐做春裳。也是四件绫衣,六件褙子,四件挑線裙子,一件綜裙,一件月華裙,外加四件亵衣,四件亵褲,六雙鞋,十二雙襪。我們家小姐去見大太太,也正是為這件事——一來要給大太太磕頭謝恩,二來是想聽聽大太太的意思,做哪樣的質地?哪樣的顏色好。”說著,她端起茶盅輕輕地呷了一口,笑道,“說起來,琥珀妹妹是在大太太身邊服侍的,又專管那首飾衣裳,幫十一小姐的衣裳拿個主意,還不是手到擒拿的事!”

    濱菊聽了不由蹙眉。

    大家不都說琥珀性情溫和敦厚的嗎?怎麼到了綠筠樓,卻說出這樣輕狂的話來!

    “就是想來問問五小姐都做了些什麼顏色。”濱菊笑著接了話茬,不想讓琥珀再說出什麼得罪人的話,“免得大家重復了,總是不美。”

    也是。

    紫薇念頭一閃,笑道:“我們家小姐的意思,绫衣就月白、茜紅、松綠、姜黃各做一件,半臂和褙子就得配著這顏色,一件玫瑰紅,一件石榴紅,一件大紅,一件葡萄紫,一件草綠,一件藕荷色。至于裙子,挑線裙子就做白色。兩件做襕邊,兩件不做襕邊。綜裙做豆綠色,月華裙做真紫。至于亵衣、亵褲,鞋襪,自然與平常一樣。”

    她一邊說,濱菊一邊暗暗的記在心裡。

    “我們小姐還想做兩件主腰,兩條月華裙。”紫薇目光閃爍,“大太太特意吩咐了劉家嫂子幫著做。”

    劉家嫂子,是羅府針線上手藝最好的。

    “說起來,也是因為我們家小姐沒有十一小姐那手在杭州府都屈指可數的好繡工,”紫薇掩袖而笑,“要不然,何至于驚動劉家嫂嫂——她可是我們大少奶奶的陪房。”

    這分明就是在告訴她們,十一小姐有的,她們五小姐有;她們五小姐有的,十一小姐未必就有。

    濱菊的臉色發青。卻並不怪紫薇說話尖銳,只怪琥珀做人張揚。

    “五小姐和我們家小姐一個師傅學藝,只是我們家小姐愛女紅多一些,你們家小姐愛書法多一些罷了。”她笑著說了幾句奉承五娘的話,就起身告辭,“你這邊也忙,我們還要幫十一小姐挑料子,選顏色!”

    紫薇也不留她們,不冷不熱地送出了門。

    路上,濱菊想到琥珀的來處,只得強忍著怒氣委婉地和琥珀說起剛才的事來:“……我們家小姐一向是個柔和的性子,有什麼好東西,自然先讓了姊妹,特別是這些吃吃穿穿的,一向不講究也不看重。”

    琥珀聽了笑道:“都是我不好。沒想到一句無心之話,竟然把紫薇姐姐給得罪了。她不會怪我們吧?”說出來的話卻沒有一點擔憂。

    濱菊知道她沒有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在心裡暗暗歎一口氣。

    自己沒有這資格說她,小姐總有資格說她吧!可小姐當務之急是繡屏風,怎麼好在這個時候讓她分心。還是等這屏風繡好了再說吧!實在不行,以後自己多看著她一點就是。

    轉念間,兩人已下了回廊。

    琥珀笑著對濱菊道:“姐姐要是有事就先回吧!我去劉家嫂子那裡一趟。”

    濱菊愕然:“你幹什麼?”

    琥珀笑道:“你不是說要幫小姐挑料子、選顏色嗎?不去劉家嫂子那裡看看都有些什麼料子、顏色,又怎麼幫小姐挑選呢?”

    濱菊急起來:“你明知道我說的是應酬話,怎可當真?我們屋裡的人一向不在外走動,你要有什麼事,待回去禀了小姐再說。”

    琥珀笑道:“小姐一心一意做屏風,我們怎可為這樣的小事打憂小姐。”說著,也不待濱菊發話,轉身匆匆往西邊去,“姐姐放心,我去去就來!”

    濱菊跺了跺腳,趕上前去硬把她拽回了綠筠樓:“我也不是攔著你,只是要禀了小姐才行!”

    十一娘正在那裡繡荷包。

    冬青和十一娘一樣,也在繡荷包。

    她一邊繡,一邊抱怨:“今年大家都知道你在趕繡屏風,不送也不會怪您失禮。”

    自從十一娘的女紅略有小成,每年春節前期她都會繡上一大堆荷包,到了大年三十的晚上送給來祭祀的羅家親眷。

    十一娘笑道:“我就是繡壽屏繡累了,換個手罷了。”

    冬青忙放下手中的活要扶她去床上躺著:“要是累了,就歇歇。”

    十一娘正要笑著推辭,小丫鬟禀說琥珀和濱菊來了。

    兩人微怔,立刻收斂了笑容,十一娘坐到了繡架前,冬青去撩了簾子:“什麼事?”

    濱菊和琥珀走了進來,把琥珀要去劉家嫂子那裡把早上十一娘決定的衣裳顏色、料子改一改的事說了。

    十一娘望著滿臉坦蕩的琥珀,沉思了片刻,問她:“為什麼要改?”

    琥珀笑道:“小姐的身量還小,皮膚又細如凝脂、吹彈欲破,我就想給小姐選幾件質地柔和、顏色素雅的絹綢做春裳……”

    沒等她說話,十一娘已點頭:“你原是母親屋裡管衣裳首飾的,自然比我們有眼光。這件事,你做主就是了。”

    琥珀笑著應聲而去。

    濱菊歎氣:“小姐,您不知道,五小姐這次的春裳,都選的是些顏色鮮亮的,要是我們依琥珀所言,全做些顏色輕柔素雅的,豈不是和五小姐打擂台嗎?這可是您最忌諱的。”

    十一娘聽著一怔,問濱菊:“五姐都選了些什麼顏色?”

    濱菊細細地說了。

    十一娘聽著笑了起來:“你有什麼可擔心的!可別忘了,這件事,全是琥珀做的主。”

    濱菊隱隱已有些明白,但還是覺得這樣有些不妥。

    她遲疑道:“可不管怎樣,她現在是我們屋裡的人,我們總不能讓她這樣亂闖吧?”

    十一娘聽了卻若有所指地笑了起來:“她可不會亂闖。”

    濱菊還欲說什麼,一旁看著的冬青已笑著上前:“現在及時把繡屏繡好才是正事。其他的,以後再說吧!”

    她自然不好再說什麼,曲膝行禮退了下去。但心裡到底是放不下,坐在宴息處聽著外面的動靜,想問問琥珀去劉家嫂子那裡的情況。

    不一會兒,她聽到辛媽媽和人打招呼:“琥珀姑娘,您回來了!”

    濱菊就站起來整了整鬓角,靜坐在那裡等琥珀進來。

    腳步聲漸走漸近,卻從門外而過。

    濱菊一怔。

    起身撩簾朝外望。

    就看見琥珀轉身進了套間。

    套間有樓梯到樓上的十娘處。

    難道她是要去十小姐那裡不成?

    念頭掠過,她暗暗吃驚,想到剛才琥珀在五娘那裡說的話,她更覺得自己所猜不錯。

    猶豫片刻,濱菊跟了過去。

    剛上了幾階,她就聽了琥珀的聲音:“……僅是襪子就做了十二雙。”

    然後是百枝強打起精神的應酬:“十一小姐是長身子的時候,不像我們家小姐,每年都做,幾箱子手都插不進去了。”

    “誰還少了衣裳穿不成!”琥珀笑道,“不過是添幾件圖個新鮮罷了!”

    “是啊!”百枝的聲音已有些勉強,“只是我們家小姐脾氣怪,做衣裳,還不如買幾本書回來讓她高興!”

    “這樣說來,十小姐這次沒有做衣裳了?”琥珀的聲音裡隱隱有些興奮。

    濱菊聽了大怒,在樓下喊琥珀:“小姐等著你去回話呢!”

    琥珀不再說什麼,笑著下了樓。

    濱菊面帶愧色地向百枝道歉:“她是大太太屋裡的……”

    沒等她說完,百枝已握了她的手:“妹妹什麼也別說。我心裡知道。”

    “許是針線上的事多,要分次數做。”她不由安慰百枝,“過兩天針線上的人就要來給十小姐量身了。”

    百枝卻是苦笑:“府裡小姐們添衣裳都是有定制的,我還怕她們不給十小姐做不成?只是,十小姐是大的,卻讓十一小姐給越到前頭去了……我們本就艱難,以後只怕日子更難過。”




第十七章 糾葛

    不是有句詩叫“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認真說起來,她們和十小姐相比不過是從地上滾到了竹席上——高了一篾片罷了。所以十一小姐才會對十小姐那樣的容忍。誰知道,琥珀卻是惹事的主,攪得大家不安寧。

    濱菊帶著怨怒去了十一娘處,正好看見琥珀在和十一小姐說做衣裳的事:“……先幫您和五小姐做了,十小姐那裡還沒開始。只是不知道十二小姐是隨著您後面做衣裳呢?還是隨著十小姐後面做衣裳?”

    十一娘的眸子明亮,只是微笑。濱菊卻是臉色發青,那天晚上在暖閣宴客時對琥珀生出的好感立刻煙消云散了。

    冬青看著情況不對,給濱菊找差事:“我要幫著小姐分錢,做荷包,你去趟許媽媽那裡——小姐連夜趕繡屏,這銀霜炭用的多,讓她給我們多撥一些。”

    濱菊只得點頭去了。

    十一娘就拿起了針線,表示自己要開始繡花了。

    琥珀只當沒有看見,拿起火鉗把火盆裡的炭撥了撥,笑道:“我還聽說,這幾天十小姐在給大太太抄佛經,說是想趕在過年前寫好,讓大太太能在初九觀世音菩薩的誕辰日之時帶到慈安寺供給觀世音菩薩呢!”

    十一娘聽了微怔:“那大姨娘處……”

   “聽珊瑚姐姐說,正是因為大姨娘求十小姐抄佛經,十小姐這才想起大太太也是那信佛的人。”琥珀笑道,“十小姐還說,以前年紀小,大太太寵溺著她,她也不知道。如今長大了,又跟著夫子讀了書,這才知道大太太的好。大太太聽了,還說‘人從書裡乖’,如今十小姐也知道好歹了!”

    十一娘眼底閃過詫奇:“她當著大太太說的這番話?”

    琥珀給火盆裡加了兩塊炭,笑道:“自然是當著大太太說的這番話。當時,珊瑚姐姐就在一旁服侍呢!”

    沒想到,十娘竟然開始低下頭去奉承大太太了。只是,臨時抱佛腳,會不會太遲了些?

    十一娘思忖著,琥珀又道:“說起來,這幾日大太太那裡真是熱鬧。五小姐從早到晚都陪在大太太身邊,十小姐又不時地去湊個興兒,就是十二小姐,也比平常走得勤,晨昏定省後,常常陪著兩位姐姐說話兒,逗得大太太笑的合不攏嘴。”

    十一娘愕然,繼而苦笑。

    就這樣還是個香馍馍不成……

    琥珀仔細地打量著十一娘的神色,嘴上卻沒有歇:“這天色也不早了,我去看看秋菊的飯提回來了沒有?小姐這樣辛苦,怎麼也得弄點好吃的才是。我下午再去趟劉家嫂子那裡,看看她們什麼時候做十小姐的衣裳……我們也好有個准備!”

    十一娘笑起來:“也是,我們也好有個准備。”

    琥珀聽著眼睛一亮,璀璨的像夏夜的星:“小姐,那我就去准備了!”

    十一娘點頭。

    琥珀腳步輕盈地走了出去,竺香來了。

    她曲膝禀道:“小姐,五姨娘來了!”

    十一娘很是意外。

    想當初,她剛醒沒多久,有天夜裡突然被一陣哭泣聲驚醒。張開眼睛一看,竟然有個白裙曳地的絕色女子坐在她床前抹著眼淚。她當時就呆了。還以為自己又遇到了什麼匪夷所思的事,嚇得不敢動彈。待聽到冬青和她的對話,她這才知道這女子竟然是自己這一世的生母呂氏。

    看到她只敢偷偷摸摸地對女兒表示關心,十一娘立刻就對這個我見憐猶的可憐女子有了憐憫之心。

    後來又見五姨娘把自己的金飾剪成一小截一小截地拿給冬青,讓冬青給她買人參、燕窩之類的珍貴藥材補身體,她更是感動。

    所以,在她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和大太太的為人後,就和五姨娘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她可不希望惹怒了大太太牽連到這個性格懦弱、身如浮萍的女子。而五姨娘,自從感覺到了十一娘對她的疏遠後,她雖然神色黯然,但還是毫無怨言地配合著她的決定——沒什麼事,決不登十一娘的門。

    她來,肯定是有什麼事?

    “快請姨娘進來!”十一娘雖然心裡很焦急,臉上卻不露半分,笑盈盈地囑咐竺香。

    竺香忙把五姨娘請了進來。

    冬青上前給她行禮,她有些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問十一娘道:“你這屏風還要多長時候才能繡好?”

    看著她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十一娘一怔,道:“姨娘可是要我幫著做什麼繡活?”

    “不是,不是!”五娘忙否認,隨後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十一娘就朝著冬青使了個眼色。

    冬青笑著帶竺香退了下去:“我去給姨娘沏杯茶。”

    五姨娘胡亂點了點頭,見兩人退了下去,沒待十一娘開口,已道:“你就是太實在,總是吃虧。”

    十一娘聽著有些摸不清頭緒。

    “你天天在家裡繡這個什麼屏風,五小姐和十小姐卻陪在大太太身邊……你也要多個心眼才是!”

    要論心眼,只怕這府上少有比五姨娘遲鈍的了!

    十一娘忍俊不住地笑起來。

    沒想到,連一向不理世事的五姨娘都知道這段時間五娘和十娘很得大太太的歡心,為自己急起來……

    五姨娘看著她笑,嗔怪道:“你別總是把我的話當耳邊風。我全是為了你好。”說著,眼睛一紅,“說起來,都是我不好。你這樣伶俐的一個人,偏偏托身在我肚子裡……”

    這又不是自己能選擇!

    十一娘忙掏了手帕給五姨娘擦眼淚,又安慰她:“看姨娘說的。我要不托身在你肚子裡,哪有今天這樣的好日子過。您別哭了。您說的我都知道。說起來,繡屏風也是盡孝。大太太是個明白人,一定會知道我的苦心的。”

    五姨娘聽了情緒好了很多。道:“也是,大太太心如明鏡似的,什麼好,什麼不好,什麼錯,什麼對,她一向是清清楚楚的。”

    生母對嫡母一向評價很高,十一娘早已習慣。又寬慰了五姨娘幾句,喝了冬青上的熱茶,五姨娘感覺好多了,起身告辭。

    十一娘親自送五姨娘出了綠筠樓,抬頭卻看見濱菊和秋菊兩人站在綠筠樓外一個十二級台階的八角涼亭裡說著什麼——秋菊的表情有些不屑,濱菊的表情卻很是嚴肅。

    琥珀不是說要去督促秋菊提飯嗎?怎麼秋菊卻在這裡和濱菊說話?

    她不由抬頭看了看天空。

    大朵大朵的烏云像破絮似地飄在空中,使得光線有些陰暗,看不出是什麼時辰!

    兩人也看見了十一娘,連袂過來給五姨娘行禮。

    五姨娘和兩人說了幾句閒話就由小丫鬟扶著回了。秋菊也和濱菊散了:“我去提食盒去!”

    濱菊則朝十一娘使了個眼色,應著秋菊:“你快去!”

    秋菊應聲而去,濱菊就扶著十一娘往綠筠樓去。

    “琥珀沒有吩咐秋菊去提飯嗎?”

    “吩咐了。”濱菊道,“只是遇到我,說了會閒話。”

    十一娘聽她回答的坦蕩,不由微微點頭。

    濱菊性格開朗,又體貼寬厚,光明磊落,和她相處的越久,就會越喜歡。

    “小姐,我有話跟您說。”

    她眼底閃爍著歡愉,讓十一娘看著心中一喜,不由低低地道:“是不是姨娘……”

    濱菊點頭。

    兩人重新出了綠筠樓,站到了剛才濱菊和秋菊說話的涼亭——這裡視野開闊,有人來,一眼就可以看見,不容偷聽。

   “秋菊回去問了她娘。”濱菊正色道,“她娘說,大姨娘是家生子,不過父母早逝,靠著一個叔叔過活。後來叔叔娶了嬸嬸,容不下了,這才想方設法進府當了差。因為人長得漂亮,性情又溫和,就被去逝的老太君放在了大老爺的屋裡。家裡上上下下的人都很喜歡她。而二姨娘卻是當年發大水的時候逃難逃到我們這裡來的。自賣為奴,進了府裡。她先是在外院掃地,不知道怎麼就搭上了原來的大總管牛安理在賬房裡當管事的外甥,借著牛大總管的勢,從外院調到了內院的花房,專管暖房裡的花。沒幾日,又趁著給老太君送花的機會得了老太君的歡心,把她調到了大老爺房裡。兩人在大老爺屋裡待了五、六年,從三等丫鬟做到一等大丫鬟。大太太進門後,就做主將兩人收了房。”

    牛安理是許孝全的前任。許孝全做了總管後,他要求脫藉,全家遷到了揚州。不過,牛安理雖然離開羅家十幾年了,羅家的婦僕偶爾提起他的語氣間都是親昵。看得出,他在羅家的人緣關系很好。

    十一娘卻聽著眉頭微蹙。

    這樣看來,大姨娘有些老實,二姨娘有些心機。不管是哪種,在羅府從來不缺這樣的人。

    挺正常的啊!

    “小姐,還有一件事!”濱菊的聲音壓得很低,“秋菊說,她娘說起二姨娘的時候,很是鄙視。”

    十一娘聽著精神一振:“可知道是為什麼鄙視?”

    “說二姨娘是個狐狸精,把牛大總管的外甥給害死了!”

    十一娘吃驚地望著濱菊。

    “牛大總管的外甥一直等著二姨娘放出來,結果,二姨娘卻被大老爺收了房,牛大總管的外甥一氣之下,就跳了井!秋菊的娘還說,牛大總管走,也與這件事有些關系!”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2 05:29 P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3 04:34 AM 編輯

第十八章 決定(上)


    事情遠比十一娘想的復雜。。

    她決定以靜制動。

    然後對自己屋裡的下了禁足令——沒什麼事,全都待在屋裡,就算是有相好的來約,也不允許出去。

    五姨娘那裡,她派了冬青去。說自己要繡屏風,讓五姨娘沒什麼事就不要來綠筠樓了。

    還好十一娘屋裡的人早就習慣了她的低調,五姨娘也早已習慣了女兒的疏離,就是琥珀,對十一娘的命令也表現出了足夠的恭順,每天只在宴息處陪著秋菊、竺香等些針線、說說話兒。

    她們這邊寂然無聲,外面卻語笑喧阗。

    一會兒五娘給大太太畫了副觀世音的圖,那圖上的菩薩嘴臉竟然和大太太一樣,大太太極喜歡,讓人掛在了自己宴息處,西府三奶奶來的時候,還特意領了三奶奶去看,讓三奶奶好一番誇獎;一會兒是十娘陪著大太太念經,慈安寺的主持慧真師太來看大太太,十娘竟然能和慧真師太講經,慧真師太直誇十娘是觀世音座前的玉女轉世,喜得大太太合不攏嘴,當場就將自己最喜歡的一串沉香念珠賞給了十娘;一會是十二娘,用絹紗做了各式的絹花送給大太太,大太太當時拿在手裡,一時分不出是真是假,還用手摸了摸……只有十一娘,不聲不響地待在屋裡繡屏風。

    別人都好說,辛媽媽和唐媽媽回到自己的住處卻常聽到十娘和十二娘屋裡的媽媽眉飛色舞地講自己家的小姐是如何在大太太面前露臉,又是怎樣討大太太歡心的,特別是十娘屋裡的兩位媽媽,以前十一娘雖然風頭不如五小姐,但比起十小姐來說,那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她兩人也常常歎息十娘性子太犟,自己跟錯了主子,誰知道,十小姐一夜之間像是開了竅似的,不僅把十一小姐壓了下去,就是五小姐,如今在十小姐面前也不像從前那樣目中無塵了。兩人突然看到了希望,話裡話外自然也都是這些事。更有十二小姐屋裡的兩媽媽在一旁笑道: “說起來,我們家這幾位沒有出閣的小姐,十二小姐年紀小,不能算在其中,五小姐、十小姐、十一小姐,瞧那身段眉眼,最漂亮的要數十小姐了。只是她以前身子骨弱,在大太太面前走動的少,如今全好了,又有不輸那青女、素娥的才情,大太太自然是十分的喜歡。”

    十娘屋裡的兩個婆子聽著歡喜,拿了五百文出來讓廚房裡添菜,請她們吃酒。還道:“終是有了揚眉吐氣的一天。”聽在辛、唐兩位媽媽耳朵裡,全不是個滋味。

    兩人知道冬青陪著十一娘在繡屏風,不敢去找,拉了兩個小丫鬟說事:“說的是初一、十五去請個安,可你想想,接這屏風的時候已過了初一,只在十五去給大太太請了安。等到下個初一,又是新年,大家都要去給大太太請安的,這就吃了一次虧,等到十五元宵,又是個阖家歡聚的,這就又吃了一次虧……這樣一次兩次,等到能天天晨昏定省的時候,只怕那屏風早就繡完了。”

    秋菊也急,苦著臉:“有什麼辦法?難道還讓小姐丟了那屏風不管不成!你也不看看,小姐每年晚上繡到亥初才歇下,寅末就起來。哪裡有功夫啊!”

    竺香生母早逝,父親繼弦。雖然繼母不曾打罵她,卻從來也沒給過一個好臉色給她看。要不是她生母曾經和五姨娘一起在大太太屋裡服侍過,五姨娘念舊情,她縱然有機會進府當差,也不可能分到小姐屋裡,還拿三等丫鬟的月例。

    看到大家都很擔心,沉默寡言的她不由安慰大家:“姐姐和媽媽們別急。大太太只讓給五小姐和我們十一小姐做了衣裳,這樣看來,還是我們小姐在大太太面前更有體面。”

    正好琥珀來找秋菊,讓她去提食盒,聽了竺香這番話,不由暗暗點頭,索性不做聲,看她們都說些什麼。

    “大太太不是說,快過年了,家裡的事多。等忙過了年關,再做十小姐和十二小姐的衣裳嗎?”辛媽媽咕噜道,“這是什麼體面?”

    “媽媽糊塗了!”秋菊已回過神來,滿臉是笑地解釋,“我們家小姐能越過十小姐先做衣裳,說不定,這就是大太太在補償我們小姐這些日子的辛苦給的體面呢!媽媽們以後別聽那幾個婆子嚼舌頭。”

    辛媽媽和唐媽媽都覺得秋菊兩人說的有道理,不住地點頭:“難怪小姐讓我們少和別人說話,少和別人來往,想來是早就算到了會有這樣的事。”

    琥珀正聽得入迷,突然有人在她身後高聲喊道:“琥珀姑娘!”

    她回頭,就看見一個面目清秀的三旬婦人帶了一個十七、八歲的丫鬟正笑盈盈地站在門口,兩人的手上,還各捧了一個靓藍色粗布包袱。

    想到自己剛才偷聽被這兩人看見了,琥珀羞得滿臉通紅,快步迎向前,走了一段距離才高聲笑道:“劉家嫂子,含笑姐,您們怎麼來了!”

    “我們來給十一小姐送做好的春裳。”那婦人笑道,“沒想到剛進門就看到了琥珀姑娘,這可太好了。”

    琥珀忙幫著劉家嫂子和含笑撩了簾子:“還勞煩兩位親自送來。”

    “我們也是奉了大太太之命。”劉家嫂子和含笑進了屋,將包袱放在了屋子正中的圓桌上,“說是讓我親自交到姑娘手裡。”

    琥珀忙給劉家嫂子和含笑斟茶。

    劉家嫂子攔了她:“不用了。我手裡還有大把的活計要做,實在是不能得閒。等過幾日閒了,再來看十一小姐就是。”說著,竟然執意要走。

    濱菊正坐在床上清理平時攢下來的花樣,聽到動靜也走了出來,幫著琥珀留客。

    劉家嫂子看她們留的真誠,又想到包袱裡的衣裳,笑了笑,道:“不瞞兩位姑娘說,我正在給諄哥做衣裳——和你們小姐一樣,耽擱不起!”

    既然耽擱不起,那還親自來送衣裳!

    兩人心裡都覺得有些奇怪,又見劉家嫂子留不住,只得送她們出了綠筠樓。

    回到屋裡,打開包袱一看,琥珀和冬青都怔住了。

    如桃花般輕柔的醉仙顏,如雨過天晴般清澈的天水碧,如皓月般皎潔的玉帶白,還有似白而紅的海天霞色……無一不是只在大太太身上見過的稀罕料子。

    兩人面面相觑,抖開了放在最上面的一件蔥綠色褙子。

    對襟,平袖,膝長,收腰,冰梅紋暗花,衣緣飾月季花蝶紋織金绦邊,胸前釘三顆白玉扣。

    兩人同時倒吸一口冷氣。

    這樣的新式的樣子,這樣精致的工藝,她們從來沒有見過。

    琥珀像拿著個燙手的山芋般,忙把散開的包袱重新系起來:“快,放到小姐的箱籠裡去。”

    濱菊的臉色也有些白。

    小姐曾經說過。槍打出頭鳥。想不被人打,最好不做那出頭的鳥。

    這件衣裳要是穿出去了,只怕就不是出頭鳥,是開屏的孔雀了。

    她忙捧了另一個包袱,和琥珀一起進了臥房。

    “你們這是怎麼了?”冬青坐在十一娘身邊幫著十一娘把細如髮絲的絲線再一分為二,而十一娘飛針走線,頭也沒抬一下。

    濱菊把手中的褙子抖給冬青看:“這是剛才劉家嫂子送來的,說是新做的春裳。”

    “怎麼會這樣?”冬青的聲音有些發顫。

    十一娘聞言不由抬起頭來。

    看見那件褙子,她也怔住。

    琥珀就上前幾步,在十一娘耳邊把剛才劉家嫂子說的話一五一十告訴了十一娘。

    十一娘聽了沉默半晌,起身道:“我試試,看這春裳合身不合身。”

    琥珀忙上前幫十一娘脫了小襖,穿著绫衣把那褙子套在了身上。

    白色的窄袖绫衣,鵝黃色的挑線裙子,蔥綠色的褙子,月季花蝶紋绦邊飛揚的織金讓這素淨的顏色更添了幾份鮮亮。

    十一娘站在鏡台前,摸著胸前的白玉扣長歎一口氣:“你們說,我的臉色是不是比以前差了不少?”

    冬青和濱菊怔住,仔細地打量著十一娘的臉。琥珀卻笑道:“要不,您用點胡粉。據說,這是宮裡的東西,市面上十兩銀子一盒。我們大太太就是用的這種粉。”

    十一娘黝黑的眸子閃了閃,又道:“要不,我剪個齊劉海吧?”

    琥珀又笑道:“大太太最不喜歡有人剪齊劉海的,說是把個臉擋了一大半不說,還顯得畏畏縮縮的。聽說以前五小姐最喜歡剪齊劉海,大太太讓人做了倒梳給五小姐用。”

    十一娘笑了笑,脫了褙子讓琥珀收起來:“這既然是春裳,當然要在春季的時候穿。”

    離春季雖然有些日子,但春節很快就到了。

    掃塵、祭灶王、祭祖、守歲、拜年……十一娘只在守歲的那天晚上去吃了個團圓飯,初一一大早去給大太太拜了個年,其余的時候都在屋裡繡屏風,春節的熱鬧與喧囂自然也就與她無關。到了正月十五元宵節,羅家和往年一樣,晚飯的時候吃了湯圓,留了各處守夜的婆子和護院的,各屋的丫鬟、媳婦子都放了。秋菊也跟著杜薇她們走百病。只是回來的時候腰間多了一個荷包。




第十九章 決定(下)

    十一娘把荷包裡簡師傅繡的那幅百壽圖拿出來攤在桌上,又望了望繡架上那幅自己只完成了一半的作品,輕輕歎了一口氣。

    “小姐,那我們還要不要繼續繡下去?”冬青有些猶豫地道。

    “當然要繼續繡下去。”十一娘笑道,“雖然我不管是繡技還是速度與簡師傅相比都相形見拙,可你發現了沒有,我現在繡出來的‘壽’字相比剛開始繡出來的‘壽’字是不是有了很大的提高?”

    冬青掌了燈,仔細看了半晌,點頭道:“是與以前不同些,感覺您針角比以前更平整細密了……”

    十一娘點頭笑道:“所以說,這也是磨練繡技的機會!”

    冬青笑了笑,道:“那小姐今天早點睡吧——有了簡師傅幫著繡的這幅百壽圖,您到時候也有交差的東西。”

    這段時候日日夜夜盯在寸尺見方的地方,眼睛都有些痛起來。難怪好些繡娘年過三旬眼睛就瞎了,這真是一碗吃青春飯的差事。像簡師傅那樣,專門到富貴人家傳授繡藝,雖然是一條不錯的出路,但對繡藝的要求也十分高……

    十一娘思忖著,笑道:“今天就早點睡吧,好歹是正月十五元宵節。別人出去狂歡,我們也給自己放個假吧!”

    冬青掩嘴而笑,安排竺香值夜,親自服侍十一娘歇下,這才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琥珀來了以後,冬青和濱菊把臨窗的那間屋子讓給了她,琥珀也曾謙讓,可冬青和濱菊一來是習慣住在了一起,二來是對琥珀還有幾份戒心,執意推辭,和秋菊、竺香擠在一起。

    她進門的時候,濱菊和秋菊兩個人都沒有睡,正窩在濱菊的床上看她攢的花樣子,討論著明年春裳在挑線裙上繡什麼樣的襕邊好看。

    看見冬青進來,秋菊立刻機敏地跳下床迎了上去:“小姐歇下了!”

    冬青點了點頭。

    秋菊給她打了洗臉水:“簡師傅送了什麼東西給小姐?”

    冬青笑道:“就是寫了封信來問候小姐一聲。”

    秋菊眼露艷羨:“小姐和簡師傅的關系真好!”

    “那是自然。”冬青笑道,“要不然,跟她學藝的人這麼多,怎麼就只把‘雙面繡’的絕技傳給了我們小姐呢!”

    秋菊點頭,道:“冬青姐,你說,要是我好好服侍小姐,讓她把這絕技也傳給我,小姐會不會答應?”

    “這個我也不好說!”冬青笑道,“不過,平時府裡有誰來請教女紅,小姐也是盡心幫忙的。你要是真感興趣,不如哪天問問小姐!”

    秋菊點頭,還欲說什麼,一旁的濱菊已笑道:“天色不早了,明天一大早冬青姐還要服侍小姐繡屏風,大家少說兩句,都歇了吧!”說著,動手去收散了一床的花樣子。

    秋菊應喏一聲,三人歇下無話。

    第二天寅正時分,天空還沒有一絲光亮,辛媽媽和唐媽媽已經起床,到了廂房旁的小廚房燒好了熱水,寅正三刻,十一娘起床,濱菊服侍盥洗,秋菊已經熬好了白粥,十一娘就著一碟筍脯,一碟醬王瓜吃了小半碗粥,就坐在繡架前開始繡字了。

    眼看著窗外天色漸明,有小丫鬟來禀:“十一小姐,大太太讓您現在就去趟芝芸館。”

    十一娘愕然。

    這個時候,大太太傳她做什麼?

    心中困惑,手腳卻不敢慢半分。讓冬青賞了那小丫鬟一把窩絲糖,進屋換了件衣裳,她帶著琥珀去了大太太處。

    走到屋檐下,她就聽到了五娘歡快的笑聲。

    看樣子,大太太的心情不錯。

    十一娘心中略定,一旁的小丫鬟已撩了簾子禀道:“十一小姐來了!”

    屋裡的人收斂了笑聲,十一娘進了屋。

    大太太穿了件丁香色蝴蝶葡萄紋妝花襖笑盈盈坐在堂屋的羅漢床上,五娘穿了件月白色竹節紋小襖,身姿婀娜如風拂柳般立在床踏上,臉上的笑容還沒有散去,嘴角眉梢都洋溢著愉悅。

    看見十一娘進來,她掩袖而笑:“正說著妹妹,妹妹就來了!”

    十一娘笑著上前給大太太行禮。

    大太太就指了床邊的一個錦杌:“坐!”

    十一娘笑著虛坐在了錦杌上。

    五娘就有些迫不及待地笑道:“十一妹,母親要帶我們去燕京看大姐。”

    十一娘吃驚地望著大太太。

   大太太對十一娘的驚訝很是滿意,笑著點了點頭:“年前,你大姐派了嬷嬷給來我請安。說你們祖父、母都已去逝,大老爺如果在燕京侯職,你們的大哥又准備進國子監讀書,趁著這機會,讓我也去趟燕京,一家團聚。”說著,大太太歎了口氣,“說起來,自從你們大姐嫁人後,我也有十幾年沒見著了。心裡怪想的。聽她這麼一說,還真動了心思。偏偏你大姐怕我丟不下家裡的這些人事,頻頻寫信催我去燕京。我一合計,正好四月份逢著徐家太夫人過壽,我去給太夫人拜個壽也不錯。想著一個人去也沒什麼意思,就想把你們兩人也帶去見識見識。”

    該來的事終于還是來了……

    十一娘心裡反而平靜了。

    “十一妹,”五娘滿臉是笑,“我們可有福氣了。”

    十一娘臉上露出猶豫之色,喃喃地道:“屏風還沒有繡完呢……”

    大太太笑道,“我原准備只送禮去,現在既然帶了你們去拜壽,以前准備的壽禮就有些寒酸了。屏風就暫時放一放吧!”

    十一娘恭敬地應了聲“是”。

    “我們過完年就啟程。”大太太笑道,“你下去收拾收拾吧!有什麼要添減的,讓許媽媽幫著置辦就是。”

    十一娘笑著站了起來:“平日母親賞了不少,在我看來,也沒什麼可置辦的。只是我眼皮子薄,想請許媽媽去我屋裡看看,有沒有什麼不妥當的。畢竟是去大姐家給大姐的婆婆拜壽,體面上的事還是要顧著的!”

    大太太聽了連連點頭:“我的兒,你說的對。這可不是你們一人的事,還有你們大姐的體面。”說著,直接叫了許媽媽進來,“把老吉祥的掌櫃叫來,給兩位小姐都添些頭面首飾。”

    許媽媽笑著點了。

    十一娘又問了些進京要注意的事項,看著五娘在一旁有些不耐煩了,這才起身告辭回了綠筠樓。

    她前腳剛踏進門,吳孝全家的後腳就跟了過來。

    她手裡還提了個小罐。

    “十一小姐,我有個事想求琥珀。”

    十一娘自然不會攔著,笑道:“媽媽有什麼吩咐只管叫她去辦就是。”

    “也不是別的。”吳孝全家的指了指手中的小罐,“知道您要去燕京,我想讓琥珀幫著把這罐糟鲞帶給大小姐的陪房盧永貴。”

    十一娘面露難色:“還不知道大太太那邊怎樣安排的……”

    沒等她的話說完,吳孝全家的已笑道:“大太太帶許媽媽去,內院的事托給了姚媽媽,外院的事托給了我們家那口子。連翹病著,就留在家裡了,落翹和珊瑚幾個都去。您和五小姐,各帶兩個大丫鬟、兩個小丫鬟、兩個粗使的婆子……”

    十一娘在心底苦笑。

    她屋裡有三個大丫鬟,琥珀卻是大太太賞,怎麼也得把她帶上,難怪吳孝全家的來求琥珀幫著帶東西。

    “既是這樣,就讓琥珀幫著跑一趟吧!”吳孝全家的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再拒絕,只怕吳孝全家的會有想法,“只是不知道我們到時候怎樣找這個盧永貴?您也知道,我們畢竟是女眷,又是去羅家做客……”

   “小姐放心,我不會做那糊塗事。”吳家孝忙笑道,“這盧永貴幫著大姑奶奶掌管著陪嫁的產業,平常在外面跑的多,在家裡待著的少。您到燕京要走二十來天,等您到的時候,都開春了,他只怕早就出了門。您到時候讓冬青把這交給盧永貴的弟弟盧永福就行了。盧永貴的父親原是賬房的大管事,我們家那口子,當初多虧有他老人家幫著照顧,所以兩家走的很近。盧永貴上次回余杭,說就欠這糟鲞吃,我原是答應了給他糟些的,可燕京山長水遠的,我也沒人帶去。因是您跟著去,我這才起了這心思。”

    怎麼還這麼曲折……

    十一娘笑道:“那這個盧永福又怎樣找?”

    吳孝全家的笑道:“他如今在永平侯府的馬厮裡當個小管事。那裡是外院。您到時候拉個小厮一問就知道了。”

    十一娘笑著應了,讓冬青把東西收了。

    濱菊就和吳孝全家打趣:“要是找不到人,東西我們可是不還的。”

    吳孝全家的笑道:“姑娘們只管吃了。我這裡還多的是。”

    大家一陣哈哈大笑。

    到了下午,五娘和十一娘要陪著大太太去燕京的事就傳開了。

    十一娘屋裡的氣氛卻有些壓抑。

    帶兩個大丫鬟,兩個小丫鬟,兩個粗使的婆子……小丫鬟和粗使的婆子好說,這大丫鬟,帶誰去好?

    十一娘決定去大太太那裡。

    畢竟這話只是出自吳孝全家之口……就算大太太真有這打算,在她沒有宣布之前,還是有機會為她屋裡爭取一個名額的。

    打定主意,十一娘站起來,門前的簾子突然毫無征兆地被撩開,十娘那張宜嗔宜喜的臉出現在十一娘的眼前。

    “好,好,好。”她一副氣極而笑的模樣緩緩地走了進來,“你可真行!去燕京……”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2 05:37 P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3 04:35 AM 編輯

第二十章 尋事

    十一娘見十娘面色猙獰,烏黑的眸子裡像有兩團火在燒,又想到她曾經把這身體推倒在地喪了性命,不由心中一悸。可這個時候,卻不是退縮的時候,你越是退縮,別人就越覺得你懦弱。

    她笑盈盈地望著十娘:“母親是有這麼一說。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姐姐可是有什麼東西要我捎帶?”說話間,十一娘背脊挺立如松,竟然有了一股凜然之氣。

    十娘一怔。

    十一娘卻不敢把她逼緊。要是兩人真的鬧起來,不管是誰對誰錯,總會給人心胸狹窄、尖嘴薄舌之感。要不然,一個巴掌拍不響,兩姊妹怎樣就沒有一個退一步的。大太太知道了,雖然會怪十娘脾氣暴劣,更會怪自己不懂處理這些矛盾。說不定,還會讓自己在大太太心目中的形象大打折扣。

    她示弱著退後幾步,笑道:“姐姐難得下樓來,我這裡也沒有什麼好招待的。上次宴請,五姐送了我兩包上好的信陽毛尖。姐姐知道我是個不懂茶的,我喝也就是牛嚼牡丹。姐姐不如嘗嘗味道如何?要是覺得還順口,我讓冬青給百枝送去。”

    十娘不由冷笑:“到底不同,竟然還有信陽毛尖!”眼底的怒氣少了不少。

    這人的脾氣也是一而再,再而衰,三而歇,你擋得住她第一下,又願意做低伏小,她的火氣自然也就小了。

    十一娘望著她笑容親熱,然後把身上的披風解下來遞給琥珀,一副不再出門、誠心待客的模樣,又吩咐冬青去沏茶,讓濱菊把自己常用的那個灰鼠皮的坐褥拿來墊到杌子上好讓十娘坐。

    十娘的臉色微微一霁。

    誰知道,接過披風的琥珀眼珠子一轉,笑道:“十一小姐,大太太差人傳您去的……要不,我去跟珊瑚姐姐說一聲,說您立刻就去,讓她在大太太面前暫時幫您打個掩護?”

    十一娘心裡暗暗喊糟。

    十娘平日裡最聽不得有人拿大太太來壓她。

    只是她喝斥琥珀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十娘已臉色一變,上前一步就要把她屋裡那黑漆圓桌掀了——這圓桌是紫檀木的,很沉,她連使了兩次力都沒能掀翻,索性衣袖在桌上一掃,茶具器皿“嘩啦啦”落地碎了一片。

    十娘的動作很快,琥珀幾個看得呆若木雞。

    十一娘不由呻吟。

    各屋裡的器皿都是要上冊的,按著四季更換,桌上擺的這套粉彩十樣錦的茶具最少值十兩銀子……她是要賠得。

    這念頭一閃,十娘已挽著衣袖朝她沖來。

    十一娘知道,要是十娘這拳頭打下來,除非像以前一樣,把自己打個半死,要不然,這“沒有手足之情”的大帽子十娘要被扣上,自己也跑不了……她剛想抬手護著頭,眼角掃過冬青驚恐的面孔,心中一動。

    如果自己真的被打了……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去燕京了?

    一瞬間,她硬生生地壓住了用手護頭的本能。

    “十小姐,你不顧自己,總要顧著四姨娘才是!”

    在琥珀焦急的叫喊聲中,冬青已一把將十一娘拽到了自己的身後,簾子一晃,百枝和九香沖了進來,一左一右地挾了十娘,讓十娘不能動彈。

    “狗東西,你們眼裡還有我這個主子嗎?”十娘鬓角青筋凸起,滿目赤紅,像困在籠子裡的野獸,樣子十分嚇人。

    百枝的臉色更不好看,她朝著十一娘點了點頭:“十一小姐,我們家小姐失禮了,等會我們再來給您陪罪。”

    九香也滿臉歉意地朝十一娘點了點頭,然後兩人拽了十娘就走。

    十娘一邊叫罵,一邊掙扎著,揚起的腳踢翻了一旁的小杌子,百枝和九香卻是一言不發,只管奮力架著十娘往外走。

    她們兩人俱是高大的個子,十娘很快被架了出去。

    “……你們兩個小娼婦,那小蹄子給了你們什麼好處,你們要幫外不幫裡……”

    “十小姐,”百枝的聲音有些沮喪,“您也不用罵,我們只是不想落得碧桃和紅桃的下場罷了!”

    十娘的聲音嘎然而止。

    據家裡的媽媽們說,碧桃和紅桃都打得半死,然後被賣到了娼寮……她們都是從小服侍十娘的……

    “十小姐,您就消停消停吧!”百枝的聲音裡帶著疲憊,“您這樣鬧了有什麼好?大太太就會正眼瞧你還是四姨娘就能從那破廂房裡搬出來。說起來,您今年也十四歲了,嫁得早的,都是做母親的人了,怎麼還一點也不長進……”

    聲音漸行漸遠,半晌,十一娘屋裡的人才回過神來。

    “小姐,您沒事吧!”冬青拉了十一娘的手,有些激動上上下下打量她,“您怎麼也不避一下。這要是一巴掌打上去了,非破相不可……”

    她的話音剛落,門簾子毫無征兆地被撩開,一張笑眯眯地圓臉出現在大家的視線裡:“哎喲,這是怎麼了?十一小姐發好大的脾氣啊!”

    “許媽媽!”

    屋裡的人都微微變色,冬青更是張口欲解釋,十一娘已狠狠捏了一下她的手,笑盈盈地迎了上去:“媽媽真是稀客!”

    許媽媽眼珠子一轉,把屋子裡的情況看了個遍,這才笑著向十一娘福了福,道:“大太太吩咐我到五小姐和十一小姐屋裡看看,看有沒有什麼要添減的東西。沒想到,五小姐那裡缺兩枝上等的狼毫筆,您這裡,倒是缺一套粉彩的茶盅。”說著,抿著嘴笑起來。

    十一娘也笑:“那就有勞媽媽幫著記著,到時候給我們添上。”又繞過地上的碎瓷把她迎進自己的臥屋,“媽媽進來喝杯茶吧!”

    許媽媽看也不看腳邊倒的小杌子,神色自若地跟著十一娘進了臥屋。

    琥珀忙指揮著竺香上茶上點心,冬青則領著濱菊和秋菊打掃宴息處的狼狽。

    許媽媽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傾耳聽宴息處的動靜,竟然只有輕微的窸窣聲。

    她不由暗暗點頭。

    想必冬青和濱菊看到有客人,所以蹲在地上用帕子包著手在撿碎瓷。

    許媽媽放了茶盅,琥珀忙將早已准備好的賬冊遞了過去:“媽媽請看。”

    “那我就不客氣了。”許媽媽笑著,將賬冊攤在了一旁的茶幾上,然後從衣袖裡掏出一個小小的匣子,打開,拿出副眼鏡仔細地看起來。

    琥珀不由暗暗心驚。

    這副眼鏡,還是大太太娘家兄弟在廣東任參議的時候讓人從廣東帶過來的,別說是羅府了,就是整個余杭也只有這一副。沒想到,大太太竟然把它賞給了許媽媽……想著,心裡不由羨慕起來,做人做到許媽媽這樣,也不算白活了!

    十一娘卻想著十娘。

    據說,當年四姨娘從福建回來的時候立刻將手中的賬冊全交了,在太太面前循規蹈矩不越雷池一步,要不是十娘把自己給打了,大太太還真找不到發落她的借口……這樣缜密的的怎麼會養出十娘這樣一個魯莽到無知的女兒來……

    兩人各有心思沉默不言,許媽媽翻賬冊的“沙沙”聲讓屋子更顯靜谧。

    良久,許媽媽抬頭,笑著將眼鏡放進匣子,重新裝進衣袖:“正如小姐所言,大太太平日賞的東西就多,要是日常用度,也就不用添什麼了。只是這樣進京,是去大姑奶奶家裡給徐家太夫人祝壽,到時候,滿堂富貴,我們比不得皇室貴胄,可也不能太寒酸。大太太已經在老吉祥給十一小姐訂了一套珊瑚玳瑁貝殼頭面,一套珍珠赤銀頭面。我又瞧了十一小姐前幾日做的春裳,倒是正好,不用添置什麼了。只是不知道十一小姐還有什麼想添的東西沒有?”

    十一娘笑道:“我也沒什麼想添的東西。”

    許媽媽聽了就笑著站了起來:“既然如此,那我就去回了大太太了!”

    十一娘站起送客:“有勞媽媽走一趟。”

    “十一小姐總是這麼客氣。”許媽媽笑應著,和十一娘告辭,去了大太太處。

    “怎樣?”大太太半倚在臥屋的貴妃榻上,面無表情地望著屋裡蹑手蹑腳收拾箱籠的丫鬟們。

    許媽媽猶豫了片刻。

    大太太起身:“你跟我來。”

    許媽媽應了一聲“是”,和大太太去了樓下的宴息處。

    “怎麼?兩個小丫頭都提出了要求?”大太太的目光有些冷。

    許媽媽忙給大太太斟了一杯茶,笑道:“兩位小姐的東西我都看了看,平時您賞的多,又新做了春裳,也沒什麼要添減的。私下裡呢,五小姐提出來要買兩枝好狼毫,也不過是五十兩銀子的事。十一小姐倒是什麼也沒提……不過,我去的時候,卻遇到了一樁事!”

    不願意當著屋裡的丫鬟說出來的事,自然不是普通的事!

    大太太“哦”了一聲,坐直了身子,一副側耳傾聽的樣子。

    許媽媽上前兩步,壓低了聲音:“十小姐到十一小姐屋裡鬧事,把屋裡的東西都砸了。我進去的時候,佯裝不知的樣子問十一小姐,說,十一小姐好大的脾氣。十一小姐卻避而不答……太太,您開始選十一小姐的時候,我還有些不大樂意。覺得不如五小姐,有個兄弟在家裡……現在看來,她倒真是個宅心仁厚的。”





第二十一章 打算


    “宅心仁厚有什麼用!”大太太苦笑,“總歸不是自己生的……”

    許媽媽欲言又止,到底沒有作聲。

    兩人沉默半晌,大太太歎一口氣,強打起精神來:“好了,說不定,是我們虛驚一場呢!等到燕京再說吧。對了,我讓吳孝全准備的東西他可准備好了!”

    許媽媽遲疑片刻,道:“一共九萬六千四百兩銀子。”

    大太太臉色微變。

    許媽媽已急道:“我去看了賬冊……大老爺臨走時撥了五萬兩銀子在身邊……”

    沒等她的話說完,“哐當”一聲,原本被大太太端在手裡的掐絲琺琅三君子的茶盅已被砸得粉碎。

    一時間,芝芸館正屋內外鴉雀無聲。

    許媽媽眼角微紅,連忙撩了簾子吩咐外面的人:“沒事,大太太失手落了個茶盅,你們來個人收拾一下。”

    玳瑁走了進來,用帕子包著手將地上的碎片都拾在了小匣子裡,然後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這期間,芝芸館正屋裡始終無聲無息。

    “哎!”大太太低低歎一口氣,“我的脾氣越來越壞了。”

    “泥菩薩還有三分土性呢?”許媽媽笑著道,“何況這次是大老爺做的太過分了。”

    大太太的目光直直地盯著腳下還殘留的茶水水漬:“我嫁進來這麼多年,他是什麼也不管。我賺多少,他就能花多少。這我也不說,賺錢本是為了花的。可他倒好……在外面養妓包娼……還嫌我啰嗦……還說什麼要不是我‘與更三年喪’,早就容不下我了……”

    “大太太,”許媽媽忙打斷了她的抱怨,“夫妻口角,哪句話傷人就拾了哪句說。大老爺一時的氣話,您何必放在心上。”

   “我怎能不放在心上。”大太太雖然聲音壓得低,但神色激動,“他要是因我教子無方,或是治家不嚴教訓我,我也沒什麼話可說。可你看,他做的都是些什麼事,竟然看中了兒媳婦貼身的婢女,還是國喪家喪兩重孝,我要是答應了,兒子、媳婦的臉往哪裡擱?親家那裡,我又拿什麼顏面去見他們?他竟然打這主意,哪裡還是個人!”

    許媽媽眼角的淚水也忍不住滴落下來。

    她何嘗不替大太太不值……可這個時候,就是有千萬怨怼也不能當著大太太透露一點半點,免得火上加油!

   “您和大老爺這麼多年的夫妻,大老爺的性情您還不知道。”許媽媽勸道,“大老爺就是個憐香惜玉的個性……不過是和屋裡的姊妹們吵了幾句,竟然跑到外院的小花園裡去哭,誰都看得出來那小蹄子不安好心。就是大奶奶知道了,不也是脹得面紅耳赤,當天晚上就將那小蹄子送回了娘家。大太太,誰是誰非,大家一眼就能明白……”

    “呸!”大太太目光凌厲,“蠅蚊不盯無縫的蛋。那小蹄子在那裡哭,怎麼不見大爺去那裡勸?怎麼不見三爺去那裡勸?偏偏他就去了……”

   許媽媽還欲說什麼,大太太已搖手:“你不必再說。我心裡明白著呢!論才學,他是建武三十九年的兩榜進士、庶吉士,論才幹,吏部考績他連續五年得‘優’……可你看,他在福建一呆就是九年,為什麼借了老太爺以前的官威都升不上去?就是因為他行為不檢,多次受御史彈劾……”說著,大太太拉了許媽媽的手,眼淚湧了出來,“他要是個好東西,我早讓他把你收了,你也不至于嫁給許德成落得個年少守寡的下場……我們倆人的命怎麼都這麼苦!”

    許媽媽想到結婚三個月就墜馬而逝的丈夫,再也忍不住,掩著嘴小聲低泣起來。

    兩個人哭過後,心情都覺得平靜了不少,許媽媽親自打水服侍太太重新梳妝,又端了熱茶給大太太,說起自己一直有些擔心的事來:“您把家裡交四爺管,姚媽媽負責內院的事,吳孝全負責外院的。我們又一去大半年,只怕……”

    大太太冷冷地一笑:“我就是給個機會他們,看看他們到底能幹出些什麼事來?”

    許媽媽聽著眉角一跳。

    四爺羅振聲今年已經十六歲了,被大太太養得如井底之蛙不知道天高地厚,總自以為才高八斗,學富五車,還曾對身邊的丫鬟說:“如果不是三年孝期,我去考個秀才還不是手到擒拿。”

   大太太讓他管家,豈不是讓個孩子去捉弄老虎——就算是有這能力,只怕也沒有力氣。一個不好,把自己也給卷進去了。而姚媽媽,她揚言無論如何都要把十一小姐身邊的冬青弄給自己的侄兒做媳婦的時候大太太就已經很是滿,現在又把內院的事交給她,家裡五位姨娘,兩位小姐,她一個下人,說狠了是以上犯下,說輕了只怕壓不住……至于吳孝全,大太太抬他做了總管,他倒好,大老爺要多少,他就給多少,比那牛安理在的時候還要方便……

    看樣子,大太太是要收拾這些人了。

    她正思忖著,外面有小丫鬟顫顫巍巍地禀道:“大太太,十一小姐來了!”

    大太太和許媽媽微怔。

    “她來幹什麼?”大太太蹙了蹙眉,“難道是來告狀的?”

    “應該不會吧!”許媽媽笑道,“要不,讓她進來說說?”

    大太太點了點頭,重新露出安祥親切的笑容。

    許媽媽讓小丫鬟帶十一娘進來。

    十一娘給大太太請了安。

    大太太讓人給端了坐,問她:“可是有什麼要置辦的東西忘了?”

    “不是。”十一娘笑著,“媽媽幫我看過屋裡的東西,我的心就落了下來。尋思著要把箱籠收一收了,免得因我手腳慢耽擱了大家的行程。所以特意來請母親示下,我屋裡帶哪幾個人去為好?”

    大太太就笑著問她:“那你想帶哪些去人去?”

   “女兒就是沒個主意,所以想請母親指點指點。”十一娘赫然地笑,“我以前雖然跟著父親在福建住了一段時間,可那時候年紀小,很多事都不記得了。這次不僅是出遠門,還是要去燕京,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自然是希望身邊的人都去。又想著,要是都像我這樣,巴不得身邊的人都去,那得多少車、船啊!”

    大太太笑著點頭:“你和五娘各帶兩個大丫鬟、兩個小丫鬟、兩個粗使的婆子!”

    十一娘聽了很失望,卻笑著應著大太太的話:“琥珀原是在母親身邊服侍的,自然比冬青她們有眼界,她是要去的……冬青年紀最長,遇事有主見,她也是要去的……那就讓濱菊在家裡看家吧!她性情溫和,又細心,我們一去大半年,家裡的瓶瓶罐罐都得要人保管……”

    一席話說的大太太笑起來:“這孩子,到是個有心的。”

    “誰說不是!”許媽媽在一旁奉承,“誰強誰弱,誰能做些什麼,一清二楚!”

    十一娘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了頭,起身告辭:“那我就回去收拾箱籠了。”

    大太太點了點頭,笑道:“去吧!”

    十一娘曲膝行禮退了下去。

    外面的琥珀一聲不吭地跟著十一娘回了綠筠樓。

    不管十一小姐求沒有求得動大太太,事情都是因自己而起——如果不是自己突然被撥到十一小姐屋裡,她又何必為難?

    可她也有自己的委曲——這又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濱菊知道自己被留下來,倒也沒有什麼不悅。她只是笑道:“小姐回來的時候可別忘了給我帶那燕京的碗豆黃和那驢打滾。”

    冬青怕氣氛不好,笑著湊趣:“‘驢打滾’有什麼好的?就是我們這裡的‘面糕’。”

    “姐姐怎麼知道?難道什麼時候去過燕京?或是偷了小姐的書看?”

    “人人到你嘴裡都沒個正經樣。”冬青佯嗔道,“我是聽七小姐說的——她可是從小就在燕京長大的。”

    濱菊就問十一娘:“小姐,那您這次去燕京就可以看見七小姐了?”

    “應該可以吧!”她們在一起三年多了,如今分離,而且還可能是一去不復返,誰也舍不得,都是強忍著說笑罷了,十一娘自然不會去破壞氣氛,和她們說說笑笑,“還可以見到三老爺家裡的五爺和六爺。”

    大爺羅振興年少中舉,對羅家其他的人都是一個震動。三太太也不例外,對自己的兩個兒子非常的嚴格。回鄉守孝期間,還讓自己的父親專門從燕京請了個夫子教兩個兒子讀書。但兩個孩子畢竟還小,頑皮的時候多。常常偷偷溜到後花園裡摘花逮鳥,一來二去,就和十一娘認識了。

    十一娘既不像他們的母親那樣唠叨他們,也不會像身邊的丫鬟、媽媽對他們的行為大驚小怪,有時候躲到她屋子裡玩,十一娘還會讓人做了酸梅湯或是酥餅招待他們,然後讓人去叫他們身邊的丫鬟、媽媽,而是不派人去告訴三太太。因此兩人和十一娘屋裡的丫鬟、婆子都很親近。

    聽十一娘提到羅振開和羅振譽,大家都笑了起來。

    “小姐不如帶點我們自制的玫瑰醬去,也好給六爺做軟餅吃!”

    “濱菊的主意好!”十一娘笑道,“還要帶點青梅酒才好。三太太曾經說過好喝。”

    “小姐也別忘了大爺和大奶奶,還有二太太那邊的三爺、三少奶奶和七小姐!”

    “好。”十一娘興致勃勃的樣子,“我們來合計合計,看要帶些什麼東西去燕京……東西不必多,也不必貴重。大太太那邊肯定早有准備,但我們也不可空手而去。”

    大家點頭,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一時間,倒也笑語盈盈,暫時忘記了離別的傷感。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2 06:50 P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3 04:37 AM 編輯

第二十二章 啟程


    正月十八,歲煞西。宜破土、修墳、修造、招贅、出行、求財、求醫,忌嫁娶、上梁、安、分居、納采。

    天剛剛亮,羅府大門皆開,領頭一輛翠蓋珠纓八寶車,隨後兩輛朱輪華蓋車,然後是二十幾輛黑漆平頭車緊隨其後,裡三層外三層的由護衛護著,得得得馬蹄車,骨碌碌輪子聲,喧阗著朝東面的驿道奔去。

    整個余杭城都被驚醒了。更有早起趕街的人三三兩兩地在一旁看熱鬧。

    “瞧,是羅家的馬車……”

    “真是氣派!”

    “剛過完年,這是去哪裡?”

    “聽說是去燕京看女兒女婿的!”

    十一娘端坐在馬車裡,聽不見外面的議論,手攏在衣袖裡,指尖輕輕劃過寶石冰冷卻光滑如鏡的切割面,心裡卻似翻騰的江水般無法平靜。

    那是一顆鴿蛋大小的藍寶石。

    是昨天晚上她去向五姨娘告別時五姨娘送給她的。

    “我屋裡只有大太太賞的那些東西了,那都是有賬冊可尋,動不得。只有這藍寶石,是我剛去福建的時候大老爺給我的,別人都不知道……你這次去燕京,千裡迢迢,我又不能跟在你身邊,這個你收好了,有什麼事也可換些銀兩防身。一路上要聽大太太的話,不可惹她生氣,要和五小姐好好相處,不可起爭執。凡事要忍讓……萬事要小心……”說到最後,眼淚已是如雨般落下,“我也想明白了。我這裡你少來些,只有大太太喜歡,你才有好前程……我這一生,也就求你有個好歸宿了……”

    真的是想明白了?

    恐怕只是不得已吧!

    想到這裡,十一娘已覺得鼻子微酸。

    五姨娘早就失寵了,自己病的時候,私房錢用得也差不多了,這顆藍寶石,估計是她留給自己防身保命的……

    “姨娘放心,母親這幾年對我很大方,還新打了頭面首飾,我手頭不缺錢……這個您留著吧!”

    自己占據了這具身體已是心虛,又怎麼能要她的東西!

    五姨娘卻執意要給她:“……你這兩年雖然不常來見我,可每到端午、八月十五、春節都來給我請安,從來沒有落下,見到我,也只有歡喜沒有煩惱。我就是再傻,心裡也明白,你是怕我們太親昵讓人心裡不舒服……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是什麼也不跟我說……”她哭得如雨打梨花,“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你既然不說,我也不問。你這一走,也不知道我們能不能再見……我只想跟你說一句心裡話。你別管我,不管出了什麼事,你都要活著。只要活著,才不枉我拼死拼活地把你生下來……你才有好日子過。”

    就像有什麼東西突然投到心裡,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波浪,把她的堅硬壁壘震碎,那些藏在心底的情緒傾瀉而出……她的眼淚毫無征兆地湧出來。

    五姨娘有些笨拙地給她擦眼淚:“別哭,別哭。這東西放在我這裡沒什麼用處了。只要我乖乖聽話,大太太不會對我怎樣的。你不同,你出門在外,沒個依靠的人…… 大太太賞的,都是明面上的東西,你有這個防身,說不定就能保你一命。你要是不拿去,我怎麼能安心……快收好了,別讓人看見了……”

    十一娘怔怔地呆坐在馬車裡,想著五姨娘塞給自己藍石寶時的情景,心裡五味俱雜,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她只知道,自己欠五姨娘太多……

    琥珀望著沉默不語的十一娘,心亂如麻。

    昨天中午,許媽媽突然來告訴她們,濱菊也可以跟著一起去!

    當時屋裡就一片歡騰。

    她至今還記得十一小姐的笑容——不是那種讓人如沐春風般溫和的笑容,而是像雨後初霁的天空一樣的笑容,乾淨、清澈、澄明。

    火石電光中,她突然明白。

    原來,這才是十一小姐發自內心的笑容。

    她的心微微被刺痛。

    只有在信得過的人面前,十一小姐才會這樣吧!

    所以許媽媽傳完話,她主動送許媽媽出門,想避開屋裡即將來臨的歡快。

    誰知道,走出了綠筠樓,許媽媽卻拉了她的手,笑盈盈地打量了她良久。望了她良久,說了一句讓她心驚肉跳的話:“琥珀長大了,變漂亮了。可也要記住,你有今天,是受了誰的恩典才是!”

    許媽媽不會無緣無故地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的。

    她想著,背脊就有些發冷。

    誰也不知道燕京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大太太帶她們去的真正用意?要是萬一大太太和小姐之間……裡外不是人且不說,出了什麼事,恐怕她就是那個背黑鍋的倒霉蛋了!

    馬車裡靜悄悄的,外面馬車急馳的聲音清楚地傳進來,十一小姐閉著眼睛在養神,她卻覺得很壓抑。

    馬車行了一個多時辰後緩緩地停下,太太身邊的一位姓江的媽媽來問十一娘:“小姐可要如廁?”

    十一娘撩了簾子,看到路旁有個簡陋的茶寮,茶寮四周已被羅家的護院團團圍住,幾個五大三粗的婆子正用玄色的粗布圍帳把那茶寮周圍圍起來。

    “地方寒酸,可再要如廁,要到一個時辰以後,小姐還是將就些吧!”那江媽媽勸著十一娘。

    十一娘就看見大太太由許媽媽摻著下了馬車朝茶寮走去。

    “多謝媽媽!”十一娘笑著向江媽媽道了謝,然後戴了帷帽,由琥珀扶著下了車。

    她剛下車,坐在她前面馬車上的五娘也由紫薇扶著下了車。

    兩人隔著白紗帷帽相視一笑,朝茶寮走去。

    那茶寮分成立兩部分,外面是用竹篾搭了個棚子,裡面是一間小小的屋子。

    兩人站在棚子裡等了一會,大太太由許媽媽扶著走了出來,看見五娘和十一娘都規規矩矩地戴著帷帽,她微微點了點頭,笑道:“路上不比家裡,你們都要擔待著點。”

    兩人曲膝行禮應了“是”。

    大太太上了馬車,十一娘讓五娘先去,等五娘出來,她才進去。

    那屋子裡面分前後兩間,前面是個小小的茶室,後面是灶台,一個紅漆馬桶就放在人家的茶室中央。

    十一娘強忍著不適解決了生理問題,然後走出茶室等琥珀出來,兩人重新上了馬車。

    不一會,茶寮那邊就傳來叽叽喳喳輕笑聲,十一娘撩了車簾,就看見後面馬車上坐著的杜鵑、杜薇還有五娘的小丫鬟灼桃、穗兒等人說說笑笑地進了茶寮。

    有點像高速公路的服務站……

    十一娘嘴角微翹,笑了起來。

    就聽見江媽媽的聲音:“姑娘們,小心讓人看笑話。”

    小丫鬟們或是吐了吐舌頭,或是做了個鬼臉,到底是安靜下來。

    這樣大約停了半柱香的時間,馬車才重新啟動。

    過了晌午,她們的馬車到了杭州府,卻沒有進城,繞城往北,到了碼頭。

    那裡早有一艘三桅紅漆大帆船在那裡等,管事們已經用圍帳圍好了一條通道,派了粗使的婆子站在搭好的紅漆船梯上准備服侍她們上船。

    馬車停在通道前一片早已清空的空地上,有個三旬男子帶著個鬚髮皆白的老者和一個二十出頭的英俊小伙子上前給大太太請安,大太太隔著馬車的簾子和他們說了幾句,老者就和那小伙子恭敬地遠遠退下。

    琥珀在十一娘身後解釋:“中年人姓陶,是羅家在杭州城裡的總管,頭髮花白的是牛大總管——他在杭州府開了一個小小的綢布店,在羅家的總店拿貨。每年端午、中秋、春節都會去給大太太請安,跟在他身後的是他的小兒子牛錦,打理牛家的那個綢布店。”

    人都走了,茶卻不涼。這樣看來,這位牛大總管還真是個能人……

    十一娘微微點頭,撩著馬車的簾子繼續往外望。

    就看見兩個轎夫抬了頂錫皂蓋皂帏的轎子朝這邊走來,轎邊跟著個四旬的精幹婆子,轎前轎後還有七、八個穿皂衣的衙役。

    琥珀笑道:“是杭州知府周大人的夫人。”

    她的話音剛落,十一娘就看見大太太由許媽媽扶著下了馬車,朝那轎子迎了上去,那轎旁的婆子看了,就低低和轎裡的人說了兩句,轎子停了下來,衙役四周散護著,一個穿著寶藍色妝花通襖,頭戴翠綠大花的四旬婦人下了轎,兩人遠遠地就互相行禮,滿臉是笑把手握在了一起。說了幾句話,許媽媽送上幾匣子禮物,大太太送那婦人上了轎,看著轎子遠去,這才轉身吩咐了江媽媽幾句,和許媽媽朝船上去。

    江媽媽先是跑到五娘馬車前低聲說了幾聲,又跑到十一娘馬車前:“十一小姐,大太太讓下車上船。”

    十一娘看著五娘踏著腳凳由紫薇扶著下了馬車,自己也由琥珀扶著下了馬車。

    兩人跟在大太太身後,一前一後地上了船。

    船很大,分兩層,護衛、粗使的婆子住上面,她們住下面,大太太有四間房,她和五娘各兩間房。

    大艙裡早有人准備了熱氣騰騰的吃食。

    大太太吩咐她們:“……我們半個時辰以後就啟程。”

    兩人都不餓,途中吃了點心的。但卻不敢拂了大太太意思,都吃了小半碗。吃飯期間,不時可以聽到沉重的腳步聲從大艙旁的回廊走過,待放下碗筷時,那聲音已經不見。許媽媽就出去看了看,回來禀了大太太:“籠箱都收拾好了。”

    大太太點頭,吩咐許媽媽:“那就開船吧!爭取今晚宿在蘇州。”

    許媽媽應聲而去,很快折回來回話:“再有半柱香就可以啟程了。”

    大太太點點頭,對她們姐妹道:“你們一路也乏了,各自下去歇著吧!”

    十一娘曲膝行禮退了下去,五娘卻道:“母親也乏了,要不我幫著捶捶腿?”

    “不用!”大太太笑道,“你們第一次坐船,也不知道暈不暈船,照顧好自己就行了。”

    五娘見大太太心意已決,笑著退了下去。

    落翹忙打水服侍大太太梳洗歇下,許媽媽卻要和珊瑚、玳瑁幾個清點箱籠。

    十一娘回到屋裡的時候,冬青也在清點箱籠。

    想到她們是隨著江媽媽一起上的船,她不由問道:“你們都吃過飯了沒有?”

    濱菊滿臉上還殘留著能上燕京的喜悅,立刻笑道:“沒吃。不過,我們都不餓,路上吃了點心的。”

    冬青也笑道:“小姐不用管我們,江媽媽說了,半個時辰以後讓我們去小艙——安排了吃食,讓我們各屋把各屋的東西先清點清楚再說。”

    十一娘看安排的井井有條,不再說什麼,由濱菊和秋菊服侍著歇下,睡了一個好覺。




第二十三章 燕京(上)

    當天半夜,她們就到了蘇州,船並不靠岸,而是泊在河中央,天剛亮,就啟程。

    路經鎮江、揚州、淮安、徐州、濟寧、聊城、臨清、德州、滄州、天津然後到達了通州。

   在鎮江的時候,牛大總管的長子和長媳曾帶了禮品到船上給大太太請安,到揚州的時候,揚州知府浦大人的夫人曾到船上探望;在淮安靠岸留了一日,大太太會了她以前的一個閨蜜,其夫在陝西任按察使。一過徐州,這些應酬就都沒有了。待船行至天津的時候,還差點因為船停岸的位置和一位回京述職的參政發生了沖突——對方是鎮南侯府王家的子弟,大太太則打出了永平侯府徐氏的名號,對方立刻派了夫人上船給大太太請安,還相約到了燕京一起去山西賞景。

    待那夫人走後,許媽媽不由感慨:“要不是有姑爺,今天的事只怕不好善後。”

    連著幾天趕路,大太太也些疲憊,苦笑道:“京城裡藏龍臥虎。不是有個笑話,一個匾額砸下來,十個裡頭有七個是三品。”

    許媽媽因此而很有些感慨,不僅把護院的叫去訓斥了一番,還把丫鬟、媳婦、婆子都叫去好好地囑咐了一番,讓大家到了燕京千萬不要惹是生非,如若不聽,立刻攆出去。

    濱菊回來說給十一娘聽,十一娘失笑,覺得許媽媽有些鄉裡人進城的惶恐:“是要注意點,一個不小心,說不定你們撞到的就是哪個王府、侯府的大管事……

    秋菊卻眨著大眼睛:“我們家的大姑爺不是很厲害的嗎?要不然,那個什麼侯爺的兒子為什麼要給我們家陪禮啊!”

    一時候,大家的表情都有些與有榮焉。

    十一娘覺得這不是個好現象,卻也心中一動。

    她先是訓了秋菊一頓:“那鎮南侯府王家只是與我們家的大姑爺相熟,大太太又是長輩,所以才讓夫人過來請個安,你們別以為每次都有這樣的好運氣。要不然,許媽媽也不會這樣鄭重地囑咐你們了。”然後讓冬青和濱菊攙著她去了五娘的船艙。

    不過一丈多的距離,她中途歇了一回。

    自從上船,她就開始“暈船”,吃不下東西,臉都睡腫了。

    看見十一娘,五娘非常吃驚,忙上前替濱菊攙了她:“馬上就要到通州了,到了通州,我們就改坐馬車,你也就會好受些了。”

    她輕聲地安慰十一娘,身上淡淡的玉簪花香讓人聞了非常的舒服。

    “五姐,我們大姐夫,是不是個很厲害的人!”十一娘目光裡帶著艷羨。

    五娘怔住,身子漸漸變得僵硬,臉雖然在笑,卻只浮在面上,沒有到眼底:“你就為這事跑到我這裡來?也不怕累死!”最後一句,聲音驟然撥高,顯得有些尖厲。

    十一娘笑:“姐姐還能每天陪著母親聊天,到船舷去看風景,吟詩作對,我只能躺著,連針線都拿不住……實在是無聊得很。五姐,你陪我說說話嘛!”聲音裡露出罕有的撒嬌。

    五娘的目光更冷了:“不錯,我們大姐夫是個很有權勢的人。你看見給母親陪禮的那位王夫人了沒有?她不僅是鎮南侯府的媳婦,還是東陽江家的小姐。”

    “東陽江家?”十一娘突然發現,五娘對江南世家好像都很了解。

    “嗯!”五娘點頭,“東陽江家和我們余杭羅家一樣,都是江南大族。雖然他們祖上不如我們祖上那樣顯赫,但她們家一向與燕京世族聯姻,還曾經出過一位太妃……”

    “啊!這樣的人家聽了大姐夫的名聲都要禮讓三分,大姐可真是有福氣啊!”

    五娘胡亂點頭,一向俏麗活潑如向陽花般的臉上有了恍惚的神色,第一次沒有請十一娘坐下來說話,而是就那樣站在離艙門不過五、六步的地方和十一娘說話。十一娘也是第一次到五娘屋裡沒有坐坐就轉身告辭。

    紫薇望著十一娘有些跌跌撞撞的身影,臉色陰晴不定:“五小姐,十一小姐她……”

    五娘神色一凜,恍惚之色盡收。正色地道:“錦帛動人心,就是十一娘也難幸免!”

    “那我們……”

    “不用管她。”五娘冷冷一笑,“不管母親和大姐打得什麼主意……她今年才十三歲,還小了點。”

    紫薇想到十一娘如初蕾般的面孔,還是不放心:“可大太太帶了她來……”

    “不帶她來,難道還敲鑼打鼓告訴別人我們去燕京幹什麼的?”

    紫薇這才鬆了一口氣。

    那邊回到船艙的冬青卻低聲勸著十一娘:“小姐這是怎麼了?您剛才還教訓秋菊來著……怎麼自己去趟那混水呢?”

    十一娘氣喘噓噓地躺下,低聲道:“這世上從來沒有免費的午餐!”

    冬青沒有聽清楚,道:“您說什麼?”

    十一娘笑,道:“我說,越是搶得人多,這東西越是珍貴。我不添柴加火的,到時候怎能全身而退。”

    冬青聽著更糊塗了,低聲嘟呶:“也不知道是怎麼了……上了船就不順……”

    十一娘笑笑不理她,翻了身睡覺。

    只有睡覺,肚子才覺得不餓……

    真希望早點見到羅元娘,快點過關,這樣自己就可以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了!

    這樣的念頭在心裡沒有盤旋兩、三天,她們就到了通州。

    那時是酉末,天上烏云密布,四周陰暗不明,像要下大雨或是下大雪似的,壓得人有些透不過氣來。

    路上雖然用徐令宜的名帖消了一場無妄之災,但這個時候,大太太不敢有絲毫的大意,早早就吩咐掌船的,排隊進碼頭,如果有人要他們相讓,他們讓讓也無妨——反正羅家只是去走親戚,又不趕著進京述職,又不趕著進京販貨……

    五娘對大太太的謹小慎微不以為然:“我們讓官家還有個理由,為什麼連商家也讓?”

    江媽媽陪著笑:“小姐有所不知,就是那些進京做生意的,背後沒有靠山也是站不住腳的……我們能省一事是一事。”

    五娘若有所思:“能在燕京站住腳,豈不是很不簡單?”

    “那是!”江媽媽只望大家都不要違了大太太的意思,安安穩穩地和來接船的大爺羅振興匯合,“燕京畢竟是天子腳下,京畿重地……”

    等到船靠岸,已是一個時辰以後,嘩啦啦地下起了大雨。

    船梯剛搭好,一個穿著玄色披風的高佻男子就跳了上去,急急朝大太太站著的船頭走來。

    撐傘的珊瑚眼尖,立刻驚喜地叫道:“大太太,您看,是大爺。”

    大太太扶在珊瑚肩頭掂了腳打量:“真的是興哥兒。”

    “娘!”來人穿過重重雨幕停在搭了雨篷的船頭,“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大太太忙上前將人扶了起來,她身後的丫鬟媳婦婆子齊齊蹲下福身:“大爺!”

    來人起身,就笑著朝人群喊了一聲“許媽媽”。

    許媽媽已是熱淚盈眶,又蹲下去深深行了一個福禮,有些激動地喊了聲“大爺”。

    那邊大太太已迫不及待地和兒子說起話來:“這麼大的雨,你在客棧裡等就是,幹嘛巴巴地跑來。要是淋病了可怎麼好?庥哥還好吧?你們在燕京吃住可習慣?”

    “母親不用擔心,兒子一切安好。庥哥兒也好……”

    他們母子絮叨著,全船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羅家大爺羅振興的身上。

    十一娘也不例外。

   她回羅家的時候,羅振興早已搬到了外院的镝鳴院居住,她們見面的次數細細數來用不完一只手。最後一次,是前年三十的祭祖。他輕裘錦衣站在羅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接過大太太遞給他的各種祭品小心擺好,英俊的面容在晨光中透著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寧靜與明朗……可今日再見,羅振興已不是她印象中的形象——他的目光溫和,舉止大方,秀雅的眉宇間隱隱有了剛毅。就像一個少年,終于成長為了一個男子。

    十一娘暗暗吃驚。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羅振興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大周的運河貫通南北,通州是終點。那裡不僅有各式的客棧,還有裝飾豪華的驿站。不管走到哪裡,都人頭攢動,馬嘶車沓。

    羅家住進了一家不太起眼的中等客棧,包了西半邊的跨院。陪著大太太的羅振興有些不安地解釋:“開了春,進京述職的人多起來……驿站住滿了人不說,就是客棧也不好尋。母親將就些。”

    大太太“啊”了一聲,笑道:“時間過得可真快,一眨眼,皇上登基都三年了。”

    大周官吏進京述職,每三年一次。

    羅振興笑道:“可不是!明年,母親也要做五十大壽了。”

   大太太的開懷的笑容一直到了眼底:“也難為你記得。”又道,“我們不過在客棧裡住一夜罷了,你也不用自責。通州之擁擠,那可是天下有名的。能找到這樣乾淨清靜的地方已是不易。再說了,我年幼的時候隨著你外祖父走南闖北,怎樣腌臜的地方不曾住過,也沒你說的這樣嬌氣。”然後指了五娘和十一娘拜見哥哥。

    羅振興還了禮,送了五娘和十一娘各一支羊脂玉蓮花簪子做見面禮。

    兩人道了謝,各自回了屋。

    不一會,就有粗使的婆子端了吃食來,更是指了其中一個大海碗:“這是我們這裡有名的燒鲇魚,歇腳的人都要嘗嘗,小姐也試個新鮮味兒。”語調已帶著京味。

    原來離家已有千裡!

    念頭閃過,十一娘不由一怔。

    什麼時候,她已經把那個地方當成自己的家了!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2 06:58 P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3 04:39 AM 編輯

第二十四章 燕京(中)


    羅家老太爺在燕京為官時,在城東的黃華坊老君堂胡同置下一個四進的宅院。後來羅家二老爺留在京裡做了堂官,這宅子也就給他一直住著。

    後來三兄弟一齊回燕京吏部報備,這宅子自然也就住不下了。

    三老爺因為三太太在燕京的仁壽坊錢唐胡同有座三進宅子的陪嫁,就搬到了那裡去住。

    這樣一來,大老爺就要和二老爺擠在一處了。

    二老爺夫妻不僅要把正屋讓出來搬到後罩房去和女兒一起住,就是三爺羅振達和媳婦、幼子也要把外院讓出來給羅振興夫妻居住。聽起來就麻煩,更別說是搬移了。而大老爺想著兒子帶著兒媳,還要在國子監讀書,萬一考場失利,住個五、六年也是常事,這樣和二房擠著總不是個事。就托了二老爺,在保大坊的弓弦胡同買了幢三進的宅院。

    因此,下了馬車的大太太望著宅院門前兩棵合抱粗的槐樹,臉色很不好看。

    “這宅子花了多少錢?”

    黃華坊老君堂的宅子是公中的,大家都有份。原來是二房在京中為官,所以才把這宅子給了他們居住。現在幾房齊聚京裡,二房就應該將宅子騰出來才是……怎麼還在外面置宅子。難道二房以為那宅子是自己的不成?

    羅振興是知道母親心思的,低聲勸道:“娘,錢財乃身外之物。我們自己住著舒坦就好。”

    大太太望著兒子,臉色大霁:“兒孫不問爺娘田。興哥,這才是頂天立地男子漢的作派。我有這樣的兒子,錢財的確是身外之物。”

    羅振興臉色微赫:“兒子哪有母親說的那樣好!”

    大太太笑而不語,望著兒子的神態卻有幾份驕傲,由他攙著進了門。

    羅振興的妻子、大奶奶顧氏抱著兒子庥哥早領了六姨娘、丫鬟、媳婦、婆子候在垂花門前。

    看見大太太,她忙迎了上去。庥哥更是立刻興奮地張開了雙臂,大聲地喊著“祖母,祖母”。

    笑容再也無法掩飾地從大太太的眼角眉梢流出來。

    她疾步向前,伸手把庥哥抱在了懷裡:“好庥哥,想祖母了沒有?”

    “想了!”四歲的庥哥奶聲奶氣地回答,抱住了大太太的脖子,把臉貼在了大太太的下颌處。

    “真是乖。”大太太輕輕地拍著孫子的背,滿臉的笑容。

    六姨娘等人紛紛上前給大太太請安,大太太好心情地應了,然後抱著庥哥抬腳就要進屋。

    大奶奶忙伸手去接庥哥:“娘,您一路勞累了,庥哥還是讓我抱吧!”

    “我還不至于連個孩子都抱不起!”大太太把庥哥抱得更緊了,一副生怕有人從她懷裡搶走的樣子。

    大奶奶伸出去的手就攙在了大太太的手臂上:“媳婦攙您進去。”說著,和大太太肩並著肩地進了正院。

    金魚缸,花架子,石桌椅,高過屋檐的大樹,還有窗上貼著的紅窗花……雖然是冬天,但院子裡透著股居家的溫馨氣息。

    再望過去,一男子穿了件寶藍色團花束腰裰衣背著手站在正屋的屋檐下。

    他頭髮烏黑,皮膚白皙,目光明亮,身材挺撥,遠遠望去,氣宇軒昂,如三十七、八歲的樣子,非常的俊朗。

    看見大太太,他微微點頭,笑著打招呼:“來了!”

    大太太目光一凝,把庥哥給了大奶奶,緩緩地走到台階處,曲膝給大老爺行了個禮,喊了聲“老爺”。

    這男子正是羅家大老爺羅華忠。

    十一娘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震驚——她以為自己會見到一個形象畏瑣的老頭子……誰知道卻是個氣質絕佳的中年人。

    大老爺客氣地問妻子:“路上可平安?”

    大太太裣衽行禮,恭敬地應了一聲“是”,笑道:“拿了大姑爺的名帖,一路上倒也沒出什麼岔子”。

    大老爺聽了輕輕“嗯”了一聲,好像並不十分願意多談這件事似的把目光投在了大太太身後的五娘和十一娘身上。

    兩人忙上前給大老爺行禮。

    大老爺望著她們的表情閃過一絲驚訝:“怎麼一眨眼都長這麼大了!”

    就這一句話,十一娘就把他歸到了沒有責任心的花花公子的行列。

    大太太聽著目光一冷,許媽媽瞧在眼裡,暗暗喊了一聲“糟糕”,立馬上前給大老爺行了個禮:“大老爺安好!”把目光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大老爺望著許媽媽微微一點頭,對大太太道:“大家都累了,進屋歇歇吧!”說著,轉身進了屋。

    眾人就隨他進了屋。

    大家分主次坐下,十一娘這才有機會打量屋裡的陳設。

    黑漆家具,綠官色的幔帳,茶幾上嬌黃鮮艷的迎春花,牆角青翠可人的富貴樹,牆上八仙過海的瓷屏,把屋子點綴充滿生機和情趣。

    幾個小丫鬟輕手輕腳地上茶。

    大老爺突然問道:“怎麼十娘沒有跟著來?”

    屋子的空氣一滯。

    大太太笑容恭謙:“她的哮喘又犯了,所以沒帶她來!”

    大老爺微微蹙眉:“不是說好了的嗎?怎麼又犯了?”

    “這幾年一直時好時壞的,我這次來燕京,也尋思著給她找個好一點的大夫,”大太太表情平靜而自然,“總這樣拖著也不是個辦法。說起來,她今年都十五歲了,要開始找婆家了。萬一讓人家知道她有這個病,只怕要生出波折來。”

    大老爺點了點頭,不再提十娘,而是問五娘:“你的字練得怎樣了?”

    五娘站起身來,恭敬地道:“回父親,母親一直在指點女兒練字。”

    大老爺看了大太太一眼,笑道:“你母親從小跟著你外祖父讀書,一手顏體比我寫得還好。你能得你母親的指點,可要懂得珍惜。”

    五娘恭聲應“是”。

    大太太臉上閃過一絲笑意。

    大老爺又問十一娘:“你還天天窩在家裡做女紅?”

    十一娘如五娘一樣站起身來,恭敬地應了一聲“是”。

    “你臉色怎麼這麼差?暈船?”大老爺打量著十一娘。

    十一娘點頭:“是!”

    “暈船不要緊,下了岸就好了!”大老爺笑起來,“那改天給我做雙鞋,讓我看看你女紅到底怎樣了!”

    十一娘肅然地應了一聲“是”。

    大老爺望著她搖頭,笑道:“小小年紀,也不知道像誰?一板一眼,拘謹的很!”

    十一娘臉色通紅,喃喃無語。

    “好了,”大太太出聲解圍,“孩子們許久不見你,偏偏人人都訓到。誰又能放得開!”

    大老爺笑了笑,還欲說什麼,有小丫鬟進來禀道:“大老爺、大太太,大爺、大奶奶,大姑奶奶派人來給大老爺、大太太請安了!”

    屋子裡的人俱是一怔。

    大太太前腳到,大姑奶奶的人後腳就到……是大爺派人去給大姑奶奶報信了?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羅振興的身上。

    羅振興也很意外,對大太太道:“娘,我沒派人去禀告姐姐。”

    大太太望著大老爺。

    大老爺也搖了搖頭:“我估計你們還得有個四、五天才能到……”

    那就是一直關注著這邊的情景!

    大太太表情微凜,忙吩咐許媽媽:“快,快去迎了進來!”

    許媽媽應聲而去,不管是大老爺、大太太還是大爺、大奶奶臉上都露出幾份肅穆,沒有一點親人重逢的喜悅,屋子裡因此開始隱隱彌漫起一絲不安來。

    小孩子最敏感,被母親抱在懷裡的庥哥望望大老爺,又望望大太太,露出怯生生的表情。

    五娘看著,輕聲地笑道:“母親,大姐可真有孝心……一心一意盼著您來呢!”

    大太太嘴角微翹:“她從小就粘我!”

    “也不知道大姐現在是副什麼模樣了!”五娘笑著和大太太說著話兒,“說起來,大姐出嫁的時候我還小……”

    她的話音未落,許媽媽已帶了個穿著丁香色十樣錦妝花褙子的婦人走了進來。

    那婦人不過三十五、六的樣子,烏黑的頭髮整整齊齊梳了個圓髻,露出光潔的額頭。端莊中透著幾分幹練。

    五娘忙停下未說完的話。

    婦人已跪在了地上磕了一個頭:“大太太……奴婢陶氏,給大老爺,大太太請安了。”

    大太太輕輕地“啊”地一聲坐直了身子,神色間頗有幾份激動地道:“原來是陶媽媽!”

    “正是奴婢!”那陶媽媽站起身來,復又跪在地上“咚咚咚”地給大老爺和大太太連磕了三個響頭,口中道:“奴婢代夫人給大老爺,大太太磕頭了。”

    大太太見了竟然起身上前,親自將陶媽媽攜了起來:“我的元娘可好?”話音未落,已是淚眼婆娑。

    “好,好,好。”陶媽媽熱淚盈眶,緊握住了大太太攜她的手,“夫人一切安好!就是多年末見大太太,心裡想得慌。”

    大太太一聽,眼淚刷刷如雨似地落了下來,惹得那陶媽媽忙陪不是:“奴婢失言,讓大太太傷心。”

    許媽媽則在一旁勸:“這是天大的喜事,大太太怎麼哭了起來?”

    大奶奶更是將庥哥給了一旁的奶媽子抱了,掏了帕子親自給大太太擦臉:“喜極而泣,喜極而泣,您雖然是高興,可也不能這樣嚇我們。”

    五娘和十一娘、六姨娘也上前勸:“大太太可別哭了!”

    大太太有些不好意思地拿過大奶奶的帕子,自己擦了擦眼角,笑道:“我年紀大了,倒喜歡傷春感秋起來。”

    大家都笑起來。

    陶媽媽就笑道:“我受了夫人之托,請大太太明天下午到府上一敘。也不知道您方便不方便?要不要改個時候?”




第二十五章 燕京(下)

    聽說女兒要見她,大太太忙應道:“不用改日。你去回了元娘,我明天下午一准到。”

    陶媽媽應了一聲“是”,叫了隨行的丫鬟進來,將羅元娘送的禮物奉上:“一些藥材,大老爺,大太太補補身子。”

    大太太笑著讓許媽媽收了。

    珊瑚已端了錦杌:“陶媽媽,您請坐。”

    陶媽媽連稱“不敢”,再三推遲,道:“大太太一路乏勞,我們家夫人又等著我回話。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再來接大太太過府。”

    大太太略一思忖,道:“來日方長。你回去給元娘報個信,讓她安安心也好。”

    陶媽媽聽了便起身告辭,許媽媽親自送她出了門。

    大老爺就站了起來:“大家都去歇著吧。等會晚上一起吃飯。”

    屋子裡的人均恭聲應“是”,許媽媽和珊瑚等人留下來服侍大太太梳洗,羅振興和大奶奶帶著其他人魚貫著出了門。

    一個胖墩墩的婦人笑盈盈地站在屋檐下等,見到她們出來,上前給羅振興行了禮,禀大奶奶道:“大奶奶,小姐們的住處都收拾出來了,大太太的箱籠都卸下來了,數目也對,只是不知道哪些是哪屋的……”

    這婦人姓杭,是大奶奶的陪房,也是她身邊得力的媽媽。

    大奶奶聽了朝著五娘和十一娘笑道:“燕京寸土寸金,不比余杭,宅子有些小。爹和娘住了正屋,把你們安在了後罩房。還請兩位妹妹不要嫌棄,先將就著住下。”

    她笑容親切,語言柔和,讓十一娘不由在心裡暗暗稱贊。

    顧氏不愧出身江南大家,雖然知道大太太對這些庶女外甜內苦,但行事作派依舊溫柔大方,不失世家女子的氣度。

    十一娘朝著大奶奶微笑道謝:“多謝嫂嫂了!”

   五娘卻拉了大奶奶的手:“看嫂嫂說的,難道我們都是那不知道輕重的人不成?這宅子統共就這點大,父親、母親住了正房,我們住了後罩房,大哥和大嫂就要住在那倒座了。倒座坐北朝南,冬冷夏熱,又臨近外院,喧嘩嘈雜……大哥又要讀書……”說著,已是淚盈于睫,“嫂嫂這樣說,讓我們真是無地自容。”

    大奶奶聽了頗有些感動。

    難為五娘知道自己的好。還當著丈夫羅振興點出自己的苦心……難怪人人都說五娘聰明伶俐,實在是討人喜歡。

    她的笑容裡就更多一份親昵:“妹妹快別這樣說。你們是閨閣女子,不比我們,可以與外院毗鄰而居!”

    羅振興聽五娘這麼說,也臉色舒緩,眼中有了笑意:“好了,妹妹們在路上被折騰了月余,十一妹還暈船。你快領她們去歇下吧!”

    大奶奶恭敬地應了一聲“是”,十娘和十一娘則給羅振興行了禮,和六姨娘打了招呼,隨大奶奶去了後罩房。隨後羅振興也出了垂花門,回了自己住的倒座房。

    江媽媽則喊五娘屋裡的紫薇和十一娘屋裡的琥珀隨著杭媽媽去分箱籠。

    後罩房的正房和正院的正房一樣,五間,各帶一個耳房,東、西廂房三間,各帶一個耳房,只是院子裡沒有正屋的魚缸、花架,台階前的槐樹也換成了垂柳。

    大奶奶笑道:“你們看喜歡哪處,將就著挑一處吧!”

    五娘忙道:“妹妹先挑吧!我住哪裡都無所謂!”

    十一娘也不多說,笑道:“姐姐年長,那我就住西間吧!”

    “那怎麼能行?”五娘笑道,“你身子骨還弱著,還是住東間吧!”

    “我下了船,養養就好了。又不是什麼大事!”十一娘笑道,“還是姐姐住東間,我住西間吧!”

    五娘還要推讓。大奶奶已笑道:“你們也不用推來讓去,我看,就如十一妹說的,她是妹妹,住西間,你是姐姐,住在東間好了!”

    十一娘笑道:“就如大嫂所言吧!”說著,已是氣喘噓噓,一副吃力的樣子。

    大奶奶趁機告辭:“你們歇了吧!我先走了。還要准備晚飯。”

    兩人送大奶奶出門:“讓嫂嫂操勞了。”

    “我是做嫂嫂的,何來操勞之說。”她笑著出了門,五娘和十一娘回了屋。十一娘對著五娘苦笑:“姐姐,我要去歇會……”

    “你去吧!”五娘笑著轉身去了東間,一句客氣的寒暄都沒有。

    紫苑幾個忙不迭地跟著五娘進了屋。

    十一娘望著五娘的背影無奈地笑了笑。

    自從她流露出對羅元娘感興趣的意圖後,五娘對她就隱隱有了些敵意。如果自己真的要和她爭什麼……只怕,會恨之入骨!

    “小姐,五小姐……”冬青也看出些名堂,“您得找個機會和她解釋解釋才行。要不然,這誤會越結越深!”

    “我心裡有數。”十一娘不想多談這些。

    現在情況不明,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她由冬青扶著回了屋。

    西次間臨窗一個大炕,左右是小幾,鋪了猩猩紅的氈毯,左右各四把太師椅,被布置成了一個宴息處。梢間臨窗是書案,左廳是書架,一張小小的八步床放在屋子正中,後面還有個小小的暖閣。

    十一娘看著很滿意。

    如果五娘不住在隔壁,那就更完美了!

    她在心裡暗忖著。

    冬青和濱菊幾個卻看著啧舌:“這是個怎樣的布置?床後面還有小閣,又沒生火盆,卻暖烘烘的。”又伸手去摸臨窗的大炕,“也是熱的。”

    十一娘笑道:“南方和北方不一樣。南方潮濕,要住樓上,北方寒冷,要睡火炕。”

    “小姐怎麼知道?”秋菊笑盈盈地坐在暖閣的床上。

    “看書知道的呗!”內向的竺香顯得很興奮,比平常的話多,“小姐看了那麼多的書,當然什麼都知道!”

    當然不是看書知道的,是她以前走南闖北親眼所見、親身所遇……

    十一娘笑而不答,有個面生的小丫鬟進來禀道:“十一小姐,六姨娘來了。”

    大家一怔。

    六姨娘已撩簾而入。

    “十一小姐!”她笑吟吟地和十一娘打招呼。

    冬青幾個忙斂了笑容,端肅地立在了一旁。

    “姨娘怎麼來了!”十一娘笑著應道,“快進屋喝杯茶!”

    秋菊忙端了杌子給六姨娘,冬青在次間的角落找到了溫著水的木桶給六姨娘沏茶。

    六姨娘笑著擺手:“我不坐了,等會還要服侍大太太歇息。我來就是想問問,”說著,她猶豫了片刻,臉上的笑容也有了幾分苦澀,“我就是想問問十二小姐,她可好?”

    十一娘暗暗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兒行千里母擔憂。她出門的時候五姨娘哭得稀裡嘩啦,同理,六姨娘在這裡想著年幼的十二娘只怕也是輾轉反側吧!

    “挺好的!”十一娘從來都覺得六姨娘是個極聰明的人,“前段日子,我天天窩在家裡繡屏風,五姐和十娘常到母親面前盡孝,十二妹有時候也會到母親面前陪著姐姐說說笑笑,十二妹還用絹紗做了絹花奉給母親,母親竟然分不出真假來……手巧得很。”

    六姨娘聽著就鬆了一口氣,笑道:“那我就不打擾十一小姐了。說起來,我和五姨娘也是在一個屋裡住了五、六年的,你要是有什麼事,直管來找我就是。”

    “多謝姨娘。”十一娘不知道六姨娘來她這裡大太太知道不知道,又怕五娘看見,自然不敢留她,借口自己頭暈,讓冬青送六姨娘出了門。

    六姨娘剛走,去拿箱籠的琥珀回來了。

    冬青先開了裝著被褥的箱籠,然後鋪了暖閣裡的床,打了水來服侍十一娘洗漱歇下,讓竺香守著她,這才和琥珀兩人帶著濱菊、秋菊開箱籠收撿起東西來。

    十一娘睡了一覺,神輕氣爽地起了床。

    她對著鏡子仔細地照著自己的臉:“我又長胖了沒有?”

    “臉都瘦得只有一巴掌大了,”冬青正將兩朵指甲蓋大小的石榴花插到十一娘的髮間,“看您還嚷不嚷著減肥了?”

    十一娘抿著嘴笑。

    琥珀催著十一娘快走:“我看著五小姐已經動身去大太太那邊了。”

    十一娘不敢再照鏡子,披了件玫瑰紅灰鼠皮披風急步朝大太太處去,終于在五娘進門前趕上了她,和她一前一後地進了屋。

    兩人站在門簾子前由丫鬟服侍著解披風,五娘似笑非笑地望著十一娘:“看不出來,妹妹病了手腳都這麼地快!”

    十一娘笑盈盈地望著五娘,嗔道:“都怪姐姐走也不叫我一聲!”

    五娘冷冷一笑,還欲說什麼,那邊簾子已經撩開,珊瑚出來笑道:“大太太正等著兩位小姐呢!”

    兩人不再說話,一前一後地進了屋。

    次間的宴息處擺了張黑漆彭牙四方桌並八張黑漆鋪猩猩紅坐墊的玫瑰椅,箸碟都已擺好。幾個小丫鬟立在幔帳下,許媽媽、落翹、玳瑁等人則圍在臨窗的大炕前——庥哥歡快的笑聲不時從那裡傳出來。

    “大太太,五小姐和十一小姐來了!”珊瑚笑吟吟地禀道。人群就散了開,十一娘看見大老爺和大太太一左一右地坐在大炕上,中間的炕桌早就不知道挪到什麼地方了,庥哥正在上面翻跟頭,大奶奶怕孩子落下去,正伸開雙臂站大炕前護著。

    “好了,好了。”大老爺笑著抱了庥哥,“我們去吃飯了!”

    庥哥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扭著身子還要翻跟頭。

    一旁立著的羅振興就板了臉:“還不給我站好了。”

    庥哥聽了果然不敢再鬧,乖乖地伏在大老爺身上不敢動彈。

    那邊大太太一邊由杜薇服侍著穿鞋,一邊笑道:“也不怕把孩子嚇著!”

    庥哥聽了立刻從大老爺懷裡抬起頭來可憐巴巴地望著大太太。

    大太太就伸手把庥哥抱在了懷裡:“不怕,不怕,有祖母呢!”

    羅振興有些哭笑不得地望著母親,欲言又止。

    大奶奶看著,忙轉移視線:“爹、娘,快入座吧!想必兩位妹妹也餓了!”

    大家的視線果然被轉移,大太太甚至抱怨道:“怎麼現在才來?”

    五娘笑道:“等妹妹呢!”

    十一娘赫然:“我睡遲了!”

    大太太笑起來:“倒是個老實的!”

    十一娘紅著臉低下了頭,惹得大家一陣笑。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2 07:19 P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3 04:40 AM 編輯

第二十六章 團聚(上)

    笑聲中,許媽媽引了眾人入座,大奶奶指揮著丫鬟們上菜,六姨娘則站大老爺身邊幫著布菜,庥哥自有奶媽子抱著另坐了一桌,因此圓桌上只有大老爺、大太太、羅振興、五娘和十一娘,還余了三個繡墩。

    大老爺大手一揮,道:“這裡也沒有外人,大家都坐下來吃飯吧!”

    屋子裡的人都滯了滯,然後望向了大太太。

    一個是自己的兒媳,一個是自己得力的人,大太太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反對,笑道:“老爺說的是。這裡又沒有外人,大家都坐下來吃飯吧!”

    大奶奶就笑著坐到了羅振興的身邊,六姨娘則向大老爺和大太太福了福才半坐到了繡墩上,許媽媽卻是執意不坐:“……都是主子,哪有奴婢坐的地方。”

    大老爺聽了表情淡淡的,倒沒有勉強,大太太見大老爺淡淡的,就越發要許媽媽坐,竟然親自下位去勸許媽媽:“元娘、興哥都是你從小幫著帶大的,你不坐,誰還有資格坐。”

    六姨娘聽了就有些坐立不安起來。

    許媽媽見了不好不坐了,就笑著半坐在了繡墩上:“那我就僭越了。”

    大老爺笑了笑,吩咐負責上菜的丫鬟杏林“上菜吧”。

    這杏林是大奶奶的貼身丫鬟,自他們搬到這宅子裡後,就一直幫著大奶奶管家。

    聽到大老爺的吩咐,她立刻應了一聲“是”,傳了小丫鬟們上菜。

    雪菜黃魚、西湖醋魚,銀芽雞絲、水晶肘子、美人肝、清炖蟹粉獅子頭……都是大家熟悉的江南菜,擺了滿滿一桌子。就在大家以為菜已經上齊的時候,杏林端了一碗紅紅白白的糊糊放到了大太太面前:“大太太,這是大老爺特意吩咐給您做的。”

    大太太微怔。

    大老爺已道:“這是燕京有名的疙瘩湯,紅的是番茄,很稀罕的東西,從廣東那邊來的。白的是面,酸酸的、甜甜的,與我們那邊的東西大不相同。開胃,你嘗嘗。”

    大太太“哦”了一聲,神色有些恍惚地拿起調羹嘗了一口。

    大老爺笑著問她:“怎樣?還合口味吧!”

    大太太聽著神色一斂,笑道:“正如老爺所言,這湯酸酸甜甜的,很是開胃。多謝老爺了!”

    大老爺笑了笑,拿了筷子夾了一筷子雪菜黃魚裡的黃魚,其他人才開始動筷子。

    大家都舉止優雅,細嚼慢咽,桌上除了輕微的碰瓷聲,再沒有其他聲音。

    吃了飯,丫鬟們上了茶。大太太突然對五娘和十一娘:“明天你們也跟我一起去見見你們的大姐!”

    兩人俱是一震,但都很快收斂了情緒,笑著應了一聲“是”。

    因時間不早了,庥哥平常都睡了,這個時候就揉著眼睛有些吵鬧。

    大太太見了,就吩咐大奶奶:“把庥哥搬到我屋裡來……我屋裡有火牆又有暖閣,不像你們那裡,還要點火盆。”

    “娘!”聽羅振興那口氣,好像並不十分同意似的。

    大奶奶忙搶丈夫前面道:“娘說的也是,那我就讓媽媽們把庥哥的東西搬過來。”

    大太太笑著點了點頭。

    羅振興眼底閃過幾絲無奈。

    大太太就笑他:“你放心,你娘還沒有老糊塗。庥哥我寵著,可他要是犯了錯,我也不會容著。不會教壞你兒子的。”

    這下子,羅振興只好起身向大太太道謝。

    大太太掩嘴而笑,道:“今天不早了,你們都下去歇著吧!”

    羅振興和大奶奶、五娘和十一娘就請安告退了。羅振興和妻子回了倒座房,五娘和十一娘回了後罩房。

    路上,五娘笑道:“明天去大姐那裡,你可要打扮得漂亮些,別丟了大姐的顏面才是。”

    十一娘笑道:“我也不知道明天穿什麼好,不如姐姐來幫我看看吧!”

    五娘冷笑:“我怎麼敢?有些人,主意多著呢!”說完,揚著臉走了。

    十一娘不由歎了口氣。

    沒想到,五娘的反應這樣大……不過,今年她都十九歲了,適婚的人已經很窄了,這種急切能理解。但是,如果羅元娘只是想從姊妹中找個人做妾室去固寵或是生子呢?退一萬步說,就算羅元娘身體不行了,想從姊妹中找個人代替自己照顧年幼體弱的兒子,那也要等她駕鶴西歸以後啊!如果羅元娘拖一年,她豈不要等一年,如果拖兩年,她豈不要等兩年……用一個自己根本不能掌握、充滿了變數的未來去賭運氣,是不是太冒險了些?

    想到這裡,十一娘不由愣住。

    難道,大太太帶她們來的本意就是如此!

    如果元娘還能等,那就是她……如果元娘等不得,那就是五娘……

    她感覺自己的思緒有些亂!

    那婚姻的另一方徐氏呢?

    他們可是比羅家更顯赫,比羅家更有權勢,難道就會這樣聽任羅家的擺布不成?

    或者,元娘有辦法說服徐家?

    十一娘心裡亂糟糟的,一夜沒有睡好,早上起來,眼底有明顯的青影。

    冬青煮了雞蛋給她敷眼睑:“總能褪一點。免得大太太看見了又要問。您總不能回答說自己認床吧!”

    十一娘駭笑:“你連借口都幫我找好了。”

    冬青恨鐵不成鋼:“小姐有這閒心,還是想想今天下午的事吧!”

    “我們又不知道人家真正的意圖,再怎麼防也沒有用。”事到臨頭號,十一娘反而平靜下來,“如今只有不動聲色的觀察了。”又吩咐琥珀:“你等會出去走走。這邊雖然大部分都是大奶奶的人,但老爺身邊肯定有大太太的人,還有姨娘那邊,都可以想辦法打聽打聽,看看大老爺和大爺來燕京過得怎樣?我瞧著昨天那樣,大姑奶奶的人突然來給大太太請安,大老爺和大爺十分驚訝樣子。你也要問問大姑奶奶平時和這邊走動的勤不勤?”

    琥珀表情嚴肅:“小姐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讓冬青和濱菊陪著我就行了——等會我還要梳洗打扮一番,要不然,大太太會認為我對去永平侯府的事不重視的。至于秋菊和竺香,要是能幫上你的忙最好。你直管讓她們幫你跑跑腿。還有吳媽媽托我們帶的東西。我們到徐家畢竟是客,人生地不熟,麻煩人家總是不好,琥珀你也問問,看這邊有沒有和徐家相熟的人,如果能幫著把這事辦了那就更好了。”

    幾個丫鬟恭立地聽著十一娘吩咐,許媽媽來了。

    十一娘壓下心底的驚訝迎了許媽媽:“媽媽有什麼吩咐?”

    許媽媽笑道:“吩咐可不敢。只是奉了大太太之命,讓我來看看十一小姐准備穿什麼衣裳去永平侯府。”

    竟然重視到了這種的程度……

    十一娘暗暗心驚。

    她原想穿件銀紅色的褙子……這樣一來,就會讓已經變得很削瘦的她不僅顯得削瘦還會顯得單薄,如果元娘問起,到時候,她再以暈船之事暗示元娘自己的身體很差……況且,暈船是事實,就是大太太,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不管元娘她們出于什麼目的要自己來燕京,在“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重要前提下,一個身體不好的女孩就意味著子嗣堅難,那她入選的機會聚然間就會少了很多很多……要不然,徐家老太太就不會在元娘小產後不僅停了通房的藥,還為兒子納了一房妾室!

    想到這些,十一娘心裡略略鎮定了些。

    說起來,這個主意還是從十娘那裡得到的啟發——她可是想什麼時候“哮喘”就什麼時候“哮喘”的……

    但現在,這主意至少廢了一半。

    深閨女人多的是時間,大部分都化在怎樣打扮自己身上。別說是大太太,就是許媽媽,也有不俗地見地。而且教她們女紅的簡師傅,也曾經不厭其煩地告訴她們各種復雜的顏色搭配,既為了繡花,也為了怎樣讓自己穿得更得體……十一娘可以佯裝要出風頭所以穿了銀紅色,卻不能在試了銀紅色的效果之後繼續穿它。

    這些念頭在她腦海裡不過一閃,她已笑道讓冬青幫她把那件鵝黃色淨面四喜如意紋妝花褙子拿出來,又將來時大太太給她打的赤銀珍珠頭面中的簪子和珠花遞給許媽媽看:“您看這樣穿著如何?”

    許媽媽笑著點頭,眼底有深深的贊許:“十一小姐模樣兒嬌嫩,穿這些素淨的顏色、戴這些秀氣的飾物最合適不過……不愧是跟著簡師傅學了繡花的人。”

    十一娘在心裡暗暗苦笑。

    等許媽媽一走,她就把冬青用來給她敷眼睑的雞蛋都吃了,還差點咽著,以至于濱菊笑她:“小姐可是在船上餓著了,現在看什麼東西都好吃!”

    十一娘不理她,去了大奶奶那裡。

    倒座屋七間正房,因東邊的耳房讓出來做了個值夜婆子的暖房,梢間又做了垂花門,耳房那邊又辟成了一個小花圃,只有西邊有幢三間的廂房,不說和正院相比,就是比起五娘和十一娘住的後罩房,都少了三分之一的面積。

    十一娘進去的時候,垂花門前的花圃旁正有五、六個婦人圍著杏林在說些什麼,杏林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耐煩,看見十一娘,她遠遠地打招呼:“十一小姐,您來了!”說著,推開圍在自己身邊的婦人迎了過去。

    “我就是來看看嫂嫂,”十一娘笑著,“你有事忙,別耽擱了。”

    杏林卻是一副大大鬆了口氣的模樣,笑道:“多虧您來,要不然,還不能脫身,何來耽擱之說。”

    十一娘笑了笑,並不問她出了什麼事,而是道:“大奶奶可在屋裡?”





第二十七章 團聚(下)

    杏林笑道:“在屋裡和杭媽媽算帳呢!我領您過去吧。”

   十一娘猶豫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過去了。”說著,讓冬青把手裡的包袱遞給杏林,“這是我給大爺做的一件襕衫,給大奶奶做的一件綜裙,給庥哥做的一件小襖,煩請姐姐交給大奶奶。”又讓冬青拿了一個匣子給她,“這是我閒時做的幾個荷包,姑娘拿去分給幾位姊妹,是我的一點心意。”

   十一小姐繡的東西雖然好,但也不是除了她就沒有人比得上的。但十一小姐常常會自創些新式的樣子,卻是其他人不能比的,就是簡師傅,也常誇十一小姐聰慧過人……既然是專程來送的東西,肯定是花了功夫的。杏林不打開也知道這幾個荷包肯定會讓人眼前一亮。她高高興興地蹲下去朝著十一娘福了福:“讓十一小姐費心了。”然後接了包袱,笑道:“幾位小姐裡,您的手最巧。上次勞煩您給我們奶奶繡了件披風,我們奶奶到今天還念叨著,說您那梅花繡得跟真的一樣,來燕京走親戚的時候大家都問是誰的手藝,讓她出了一番風頭。這次您又張羅著給大爺、奶奶和庥哥做了衣裳,奶奶知道了不知道有多歡喜呢!要是知道您送了東西來連門也沒進個,到時候會責怪杏林不懂規矩,十一小姐無論如何都進門喝杯茶再走。”

    十一娘執意不肯:“我等會再來看大奶奶也不遲。”

    杏林見留不住,送十一娘出了門,轉身去了大奶奶處。

    大奶奶正看著帳本報著數字,杭媽媽十指如飛地打著算盤。

    杏林不敢打擾,等杭媽媽停下來報了個數字,大奶奶提筆記在了帳本上,她這才笑著上前給大奶奶行了個禮:“奶奶,剛才十一小姐來了,說是給大爺和您,還有庥哥各做了件衣裳。”說著,將包袱奉了上去,“十一小姐聽說您和杭媽媽在算帳,執意要走,說改天再來看您。”

    大奶奶聽了認真地望著杏林:“你為什麼不留了她?”

    杏林微怔。

    大奶奶已道:“你把包袱留下,到外面去和那些婦人把帳對清楚了。”

    “是。”杏林神色微凜,曲膝行禮退了下去。

    杭媽媽就笑道:“杏林年紀小,奶奶慢慢教就是了!”

    大奶奶搖了搖頭:“她今年都十八了……我原想讓大爺收了她,我也有個幫手。誰知道……”她歎了一口氣,“她人不大,心眼倒大。連羅家的小姐都敢這樣輕待,只怕以後也不是個省事的。”

    “她是生是死還不是您一句話。”杭媽媽笑道,“再說了,我們姑爺是從來不沾身邊人的,當初桃林在的時候都沒動什麼心思,何況是杏林這樣的姿色和作派。”

    桃林,就是當初那個惹了大老爺的婢女……

    聽杭媽媽提起她的名字,大奶奶不由臉色一沉:“真是丟我們顧家的臉,讓我在大爺面前也抬不起頭來!”

    杭媽媽就朝四周望了望,見沒什麼動靜,這才壓低了聲音道:“奶奶放心,太太早處置了。保管讓人神不知鬼不覺。”

    她口中的太太,是大奶奶的母親。

    大奶奶的臉色並不因杭媽媽的話而有所好轉,反而有些煩躁地解開了十一娘送來的包袱:“不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了……看看十一娘都給我們做了什麼?”

    大爺的襕衫針角細密,大奶奶綜裙上的一叢蘭花栩栩如生,庥哥披風上繡著的鹿兒活靈活現……

    杭媽媽不由歎口氣:“可惜沒托身在大太太的肚子裡!”

    “誰說不是。”大奶奶也面帶憐惜,“這都是命。”

    兩人同時想起羅元娘來。

    一時間,沉默無語。

    半晌,大奶奶打起精神來:“對了,給二老爺和三老爺的土儀可都送去了?”

    杭媽媽忙道:“早就按許媽媽的吩咐送去了。這個時候只怕已經到了。”

    大奶奶點了點頭,又和杭媽媽說起剛才的賬目來。

    那天的午飯比平常開的要早一個時辰,吃過飯,大太太讓她們去小憩片刻:“……可別讓徐家的人看到夫人的妹妹一個個像霜打的茄子似的焉焉的!你們梳妝打扮好了,末初到我屋裡來。”

    五娘和十一娘自然是不敢違抗,各自回屋休息片刻,敷臉沐浴梳頭換衣。大太太則和許媽媽整理著從余杭帶來的各種人情土物准備等會到了徐家好酬獻。

    末初,大家在大太太屋裡碰了頭。

    五娘裡面是件白绫襖,下面是白色的挑線裙子,外面一件玫瑰紅織金纏枝紋比褙,烏黑的頭髮挽了一個纂兒,插了支仙人吹蕭的纏絲赤金簪子,耳朵上墜了對紫英石的墜子。看上去秀麗端莊。

    大太太看了皺眉,道:“去,把那裙子換成鵝黃色的。”

    五娘面色绯紅,去換裙子了。

    大太太的目光就落在了十一娘身上。

    裡面一件淡綠色的绫襖,下面是豆綠色的挑線裙子,鵝黃色淨面四喜如意紋妝花褙子,梳了雙螺髻,戴了幾朵珠花。衣飾雖然淡雅,卻有些呆板。

    大太太不由扶了額頭:“今天是怎麼了,一個兩個都不讓人省心。”

    “許是太緊張的緣故。”許媽媽想到自己是去看了各人的衣飾的,笑著解釋道。

    大太太歎了口氣,吩咐十一娘:“穿件粉色绫襖,藕荷色褙子,白色的挑線裙子。頭髮也散了,挽個纂兒,插幾朵珠花……快去!”

    十一娘無法,只得飛奔回屋,照著大太太的意思換了衣裳。

    待回到屋裡,五娘已換了衣裳。

    玫瑰紅的褙子配上了鵝黃色的裙子,端莊中就有了一絲明艷。而她,粉色的绫襖配了藕荷色的褙子,嬌柔中就有了一絲秀雅。

    十一娘突然發現,自己在羅家找不到一絲可乘之機。

    她的手不由緊緊攥成了一個拳。

    一定還有其他辦法……

    馬車緩緩馳出保大坊弓弦胡同,向左拐,就到了保大街,出了保大街往右拐,就上了東正大街。然後延著東正大街往西走,過了正安門和皇家園林太池苑再走上一柱香的功夫就到了永平侯府所在的荷花裡。

   這荷花裡原來叫荷花坡,是屬于太池的一個小湖泊。太宗皇帝修太池苑的時候,嫌它的位置有些偏,就被寧國長公主要了去,把那湖泊圈進去修了座別院。後來長公主因參與“鄭安王謀逆案”事敗後服毒自盡,家資充公,這別院也就被內務府收了回去。再後來徐家恢復爵位,徐家的原在石獅胡同的府邸早被孝宗皇帝賞給了自己的舅舅,英宗皇帝就把寧國長公主的這座別院賜給了徐家。

    “那大姐家豈不是住在皇家別院裡?”聽大太太講她們即將要去的荷花裡,五娘滿眼的興奮。

    “也不全是。”大太太就頓了頓,“當年因‘鄭安王謀逆案’陳冤昭雪的功勳之家很多,徐家就主動提出來和定國公鄭家、威北侯林家一起分居長公主的府邸。要不然,‘荷花坡’又怎麼會被稱為‘荷花裡’呢?”

    聽說徐家是和別人擠在一個別院裡,五娘微怔。

   大太太看出她的不以為然,心中有些不愉,道:“雖然鄭家公得了別院的正屋,林家和徐家分了別院的花園子,但英宗皇帝念著徐家當年府第不比長公主的別院小,只將花園的三分之一給林家,徐家得了三分之二。那別院又是長公主為自己晚年靜養所建,花園裡山巒叠峰、藤蘿掩映,十分雅致。要講府第大小,徐家在燕京的公卿中不算什麼,但講景致,卻也是數一數二的。”

    五娘知道自己失態,忙笑道:“我就是在想,等會母親能不能讓大姐差個人帶我去逛逛……我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到過這樣尊貴的地方,想開開眼界。”

    大太太臉色微霁:“我們還要在燕京待一段時間,以後有的是機會。”

    她的話音剛落,有人隔著馬車的簾子道:“親家太太,我們正路過太池苑呢!您要不要看一看。”說話的是徐家派來的一個跟車的粗使婆子。

    五娘聽著露出笑容,卻被大太太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後不緊不慢地隔了簾子和那婆子道:“不用了。從東正大街望過去,也不過是看到幾棵合抱粗的大樹罷了。如果是夏天,倒可以看看,可這天寒地凍的,我看還是免了吧!”

    那婆子“嘿嘿”笑了兩聲,不再做聲。

   大太太就低聲地囑咐五娘和十一娘:“等會到了徐家,不要東張西望,不要含胸垂頭,不要驚慌失措。該說話的時候說,不該說話的時候記得微微地笑。賞了東西大方接了,不要推推搡搡的一副小家子氣,端出點心來直管嘗一嘗,不要畏畏縮縮地像沒有見過世面的……”她啰啰嗦嗦地說了一大堆,把五娘也弄得緊張起來,十一娘見了,自然也要露出一副忐忑不安的樣子來。大太太這才停了下來:“總之,徐家門第高貴,你們不要給羅家丟了顏面。”

    兩人忙恭敬地應了一聲“是”。

    大太太抬手捋了捋自己的鬓角,然後又扯了扯本已十分平整的衣襟。

    十一娘愕然。

    馬車已停了下來,外面有人低聲地說著什麼,過了一會,嘈雜的聲音沒了,然後馬車像碾著了什麼似的顛簸了一下,重新動起來。

    馬車內,大家都不說話,氣氛有些壓抑。

    還好馬車行了不到一盅茶的功夫又重新停了下來。

    車簾被撩開,陶媽媽笑盈盈的圓臉出現在她們的眼前:“大太太,我們到了!”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2 07:27 P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3 04:41 AM 編輯

第二十八章 姐姐(上)

    十一娘隨著大太太下了馬車,發現自己站在一個黑漆灰瓦的垂花門前。趕馬的車夫、隨行的護院還有拉車的駿馬都不見了,只有幾個穿著靓藍色襖兒官綠色比甲的婦人正殷勤地上前給大太太請安。

    陶媽媽有意向大太太引見了其中一個身材高大、皮膚油黑的三旬婦人:“這位是李全家的,專管府裡的車駕。”

    “李媽媽。”大太太客氣地笑著朝那婦人點頭,許媽媽已拿了荷包出來打賞。

    眾人笑盈盈地接了荷包謝了大太太的賞,陶媽媽就陪著大太太上了垂花門的台階。

    五娘和十一娘不緊不慢地隨在大太太的身後,聽見陪在一旁的李媽媽笑道:“……我們家夫人天天叨念著親家太太,昨天得了信,說您來了,中午就吩咐奴婢把車攆准備好……”

    說話間,她們已進了垂花門,看見迎面的一字壁影前排列停著三輛用來在內院代步的青帷小油車。

    “讓李媽媽費心了!”大太太笑著和她應酬了幾句,就由許媽媽服侍著上了停在最前面的那輛馬車。

    “兩位小姐也請上車吧!”陶媽媽望著五娘和十一娘微微地笑著,“免得夫人等急了。”

    五娘和十一娘都微笑著朝陶媽媽點頭,然後學著大太太的樣子上了小油車。

    外面的樸素無華相比,車內卻裝飾精致、華麗。

    車帷掛著用五彩琉璃珠繡成云紋紋樣的繡帶,四角掛著大紅織金香囊,靓藍色的錦緞迎枕和坐墊上繡了月白色的梅花……

    冬青看得兩眼發直,把那迎枕抱在了懷裡:“小姐,是仙绫閣的叠針繡……簡師傅原來的東家……”已經激動的有些說不出話來,一旁坐的琥珀臉上也閃過震驚——仙绫閣用叠針繡繡出來的繡品和雙面繡一樣,千金難求,沒想到,徐家竟然用來裝飾代步的青帷小油車……

    十一娘沒有多看一眼。

    她一向覺得,凡是能用錢買得到的東西都不是真正珍貴的東西!

    因為沒有了外人,十一娘毫無顧忌地將車簾撩開了一條細細的縫朝外窺視。

    有粗壯的婦人牽扯了馴騾出來,手腳麻利地套了車,然後輕輕拍了拍騾子的脖子,騾子就得得得地繞過壁影,上了條兩邊皆是蒼松翠柏的青磚甬路。

    馬車走了大約兩盅茶的功夫,然後向左拐了個彎,上了一條夾道。

    兩邊皆是高高的粉牆,從十一娘的視角望去,竟然有種沒有盡頭的感覺。

    過了一會她才發現,馬車每走一段距離就會遇到一個靠牆而立的四方青石燈柱。

    這種燈柱,她曾經在書上讀到過,通常都是用在皇家宮苑或是廣場——因為點燃它需要大量的松油,而松油價格昂貴不說,還很稀少,並不是有錢就能買得到的。就算是買得到,常年累月地使用,也是一筆非常驚人的開支。

    難道徐家晚上真的把這些燈柱點燃了做路燈?

    十一娘不由向前俯身,想看清楚那燈柱上有沒有使用過的痕跡……

    “小姐,別讓跟車的婆子們看見了!”冬青小聲地提醒她。

    青帷油車除了有個婦人負責牽騾,還有年長的婆子站在車窗旁跟車——這種安排原是為了讓車內的人有事好招喚。可萬事有利就有弊,跟車的人也很容易發現車裡的人有沒有撩了簾子朝外望……

    十一娘望著車窗外跟車婆子頭上清楚可見的赤金鑲碧玺石簪子,笑著放下了簾子。

    冬青看著就鬆了一口氣。

    十一娘不由笑她:“一個梅花枕頭就把你給震住了?”

    “小姐,這可不是說笑話的時候。”冬青嗔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大姑奶奶就是大太太的一塊寶,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要是您壞了大姑奶奶的事,大太太……”她欲言又止。

    “我知道!”十一娘連忙保證,“我乖乖坐著不動就是了!”

    冬青不由露出了一個甜美的微笑。

    她知道,只要小姐答應的,就一定會做到!

    十一娘看著卻心中一澀。

    她身邊的人對這次與元娘的見面都很是不安吧?要不然,怎麼會這樣的擔心!

    想到這裡,她望了一眼坐在冬青身邊的琥珀——她自從上車後就沒有說過話。

    琥珀的表情看上去很平靜。

    也許是大家在一起的時候有長短,感覺有深淺,所以她不像冬青那樣患得患失吧!

    十一娘自嘲地笑笑,眼角一掃,卻看見了被琥珀揉成了一團的帕子。

    單調而冰冷的騾蹄聲讓時間驟然拉長。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車朝左轉了個拐,然後過了大約半柱香的功夫,停了下來。

    應該到了元娘的住處了……

    十一娘思索著,跟車的婆子已聲音溫和地隔著車窗的簾子道:“親家小姐,到了!”

    琥珀應了一聲“知道了”,然後貓身打了簾,看見跟車的婆子已將腳凳放好,她踩著腳凳下了車,然後轉身服侍十一娘下了車。

    她們停在一個砌著礓碴式台階的蠻子門前,人高的石獅子正憨態可掬靠立在門檻旁,大太太略顯有些焦慮的身影在許媽媽的攙扶下已消失在門口。

    十一娘暗暗有些吃驚,又覺得自己有點大驚小怪。

    她們母女畢竟有十幾年沒見了……

    念頭一閃,她已是汗透背脊。

    既然思念這樣強烈,元娘為什麼沒有到二門口去迎接母親……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她的身體已經虛弱到如果去二門迎接母親就會有很不好的後果……所以,她不能……

    想到這裡,十一娘的目光落在了那礓碴式的台階上。

    斜斜地砌到門檐下……如果下了高高的門檻,馬車就可以從門外一直馳進去……

    她看見五娘帶著紫薇和紫苑進了蠻子門,遂收斂了情緒,帶著冬青和琥珀跟了進去。

    迎面是個穿堂,左右有通往穿堂的抄手游廊,院子裡滿鋪著青石方磚。穿堂的門口,抄手游廊的四角都有穿著靓藍小襖官綠色比甲的丫鬟,都斂聲屏氣地垂手立著。看見五娘和十一娘,丫鬟齊齊曲膝行了福禮。

    十一娘跟著五娘從右邊的抄手游廊進了穿堂。

    穿堂西廳擺著中堂、長案、太師椅、茶幾等黑漆家具,布置成了一個待客之處。中間和東邊卻空蕩蕩什麼也沒有擺。

    出了穿堂,並沒有看見大太太一行人。她們面對的又是一個院落。迎面一個五間帶耳房的正房,兩邊是三間帶耳房廂房,由抄手游廊連成了一個回字環形長廊。院子裡鋪著青磚十字甬路,四角各種了一株人高的小松樹。

    看見五娘和十一娘從穿堂出來,正屋房檐下那些穿著靓藍小襖、官綠色比甲的丫鬟齊齊地曲膝給兩人行了福禮。

    十一娘就聽見五娘輕輕地歎了口氣——很是怅然的樣子。

    是在感懷自己還是在感懷元娘呢?

    “親家小姐,這邊!”陶媽媽可能是發現她們沒有跟上,所以回過頭來找她們,站在正屋的耳房前向她們招了招手。

    兩人忙從右邊的抄手游廊走了過去。

    “夫人住在後面的院子裡。”陶媽媽笑著向她們解釋,然後領她們從耳房旁黑漆角門進了第三進院子。

    第三進院子和第二進院子一樣,都是五間帶耳房的正房,三間帶耳房的廂房,院子裡也鋪著青磚十字甬路,只是西北角是太湖石叠成的一座假山,東南角種著幾株冬青樹。相比上一個院子的清冷,這個院子就覺得有生氣多了。

    五娘和十一娘跟著陶媽媽從右邊的抄手游廊到了正房的門前,立在一旁的小丫鬟早就殷情地撩了簾子,見她們走近,笑容滿面地喊了一聲“親家小姐”。

    五娘和十一娘都朝著那小丫鬟笑著點了點頭,進了正屋。

    地上鋪的是光滑如鏡的金磚,承塵上繪著鮮艷的彩色繪飾,掛著聯三聚五羊角宮燈。中堂一幅觀世音跌坐圖,長案正中擺著個掐絲琺琅的三足香爐,檀香的味道正從那香爐中袅袅散開。長案的左邊供著個尺高的紫檀木座羊脂玉佛手,右邊供著個汝窯天青釉面的花觚。

    十一娘不由愕然。

    再向東邊望去。紫檀木的步步高升的落地罩,掛了靓藍色的幔帳,次間中央立了個多寶格,擺著什麼銅琺琅嵌青玉的花籃、青花白地瓷梅瓶、琦壽長春白石盆景、綠地套紫花玻璃瓶……

    向西望去。十二扇紫檀木嵌象牙花映玻璃的槅扇,中間四扇開著,可以看見一座隔開西次間和西稍間的紫檀邊嵌牙五百羅漢插屏。

    十一娘不由屏住了呼吸。

    實在是太……奢華了!

    如果僅僅是奢華,她也不會吃驚,問題是,這和她一路上看到樸素的青磚灰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特別是那紫檀木嵌象牙花映玻璃的槅扇。寶藍玻璃裡浮著赤金色的牡丹花,那種眩麗彩色,簡直可以讓人窒息。

    想到這裡,她不由望了五娘一眼。

    五娘的臉上依舊掛著得體的微笑,只是那微笑已經有些勉強;她的身姿依舊筆挺,只是那筆挺已經有些僵硬……看樣子,她好像受了點小小的打擊!





第二十九章 姐姐(中)

    突然間有微弱的抽泣聲傳來。

    走在前面的陶媽媽腳步一頓。

    五娘已回過神來,笑著站在了簾子前:“媽媽,這羊脂玉佛手真漂亮,可是整塊羊脂玉雕成的?”

    陶媽媽轉過身來,望著五娘的目光中有無法掩飾的驚訝和贊賞:“這佛手的確是整塊的羊脂玉所雕!原來五小姐對這些感興趣。”說著,領了兩人往西間的多寶格去,“這邊還陳設了一些玉器,五小姐可以賞析一番。”

    有意讓她們回避回避。

    五娘笑道:“多謝媽媽。我正好開開眼界。”

    十一娘微微笑起來。

    五娘越積極,自己就越安全!

    她跟五娘站在多寶格前觀賞裡面呈放的各種玉飾、瓷器,陶媽媽卻支著耳朵聽著東間的動靜。

    三個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好在這種情況沒有持續多久,就有個穿著紅绫襖、藍綠色比甲作丫鬟打扮樣子的小姑娘從西間出來:“陶媽媽,夫人說請兩位小姐到裡邊坐。”

    馬上就要見到那個可以操縱她們未來的羅元娘了……五娘和十一娘臉上雖然都沒有露出一絲異樣,心裡卻不約而同地“咯噔”了一下。

    陶媽媽則立刻應了一聲“是”,笑著請她們兩人進了西次間。

    十一娘垂著眼瞼,循規蹈矩地跟著陶媽媽繞過屏風進入了元娘的臥房,然後按照一般臥室的陳設朝右飛快地睃了一眼。

   黑漆钿镙床的大紅色羅帳被滿池嬌的銀勺勺著,一個年約二十五、六歲的女子神色疲倦地靠在床頭姜黃色繡蔥綠折枝花的大迎枕上。她穿了一件石青色繡白玉蘭花的緞面小襖,鴉青色的頭髮整整齊齊地梳成了一個圓髻,鬓角插了支赤金鑲蜜蠟水滴簪,蒼白的臉龐瘦削的嚇人,烏黑的眸子亮晶晶地,望著坐在床邊眼角還泛紅的大太太,滿臉都洋溢著母女重逢的喜悅。

    這樣的羅元娘……

    十一娘有些意外。

    她曾經無數次猜測。以為會看到一個冰冷倨傲的女郎,或是一個嚴謹端肅婦人,或是個表情戚婉卻目光銳利的女子……沒想到,她竟然會見到一個如此溫和,甚至帶點孩子氣的羅元娘!

    “一眨眼都過去這麼多年了。”陌生的聲音裡帶著幾份笑意,“原來總跟在我身後的小丫頭都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大姐!”走在十一娘前面的五娘突然間哽咽著跪了下去,“我,我很想您……還記得您從杭州府給我帶回來的窩絲糖!”話到最後,已是嘤嘤小泣。

    十一娘見狀立刻跟著跪了下,低頭垂手,十分溫馴的樣子。

    “快起來,地上涼!”溫和的聲音裡就有了幾分嬌嗔,“都是這麼大的人的,怎麼還和以前一樣,動不動就哭,動不動就跪下了……”

    立刻有丫鬟過來扶她們。

    十一娘不動,眼角瞟著五娘,見她站了起來,自己才跟著站了起來。

    “來,到我們身邊坐會,我們姊妹也好說說話兒。”

    隨著話音剛落,就有丫鬟端了錦杌放到了床邊。

    五娘和十一娘起身道了謝,又上前給元娘磕頭正式行姐妹之禮。旁邊立刻有機敏的丫鬟拿了錦墊在她們還沒有跪下之前放在了她們的膝頭,待她們磕完頭,又馬上有丫鬟上前將兩人攙起。

    丫鬟的動作悄無聲息,反應迅速。

    十一娘一面暗暗吃驚元娘屋裡的丫鬟訓練有素,一面和五娘一前一後半坐在了床前的錦杌上。

    有丫鬟奉茶奉果。

    元娘就笑盈盈地打量起兩個妹妹來:“五妹從小就漂亮,到和我心目中的樣子沒什麼區別。十一妹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看這尖尖的下巴,倒和五姨娘頗有幾分相似。不過,這頭髮隨我,烏黑濃密。”

    十一娘聽到有人提她,臉色微紅,低頭垂首喃喃半天,也不知道都說了些什麼,顯得很是羞怯不安。

    “什麼隨你了?”大太太笑道,“那是隨了你們的祖母。”

    元娘嘴微翹,大家都跟著笑了起來,屋裡就多了幾分熱鬧的氣氛。

    元娘吩咐身邊的丫鬟:“來,把我枕頭下的兩個雕紅漆的盒子拿出來。”

    丫鬟應聲蹲了下去,在元娘的迎枕下摸了兩個巴掌大小的圓形盒子出來。

    “姐姐也不知道你們喜歡什麼,想著手裡還有兩塊玉佩還錯是拿得出手,就讓人給找了出來。”說著,示意那小丫鬟將手中的雕紅漆盒子送給五娘和十一娘,“你們一人一塊,戴著玩吧!”

    元娘說的客氣,兩人卻不會真的以為那兩塊玉佩僅僅是“拿得出手”而已,遂起身道謝鄭重地接了盒子。

    “打開看看,”元娘笑道,“看看喜歡不喜歡?”

    五娘和十一娘俱是一怔。

    哪有當著送禮的人拆禮品的道理……

    大太太也在一旁說“打開看看,是你們大姐的一點心意”,兩人不再遲疑,各自打開了手中的盒子。

    溫潤瑩透,潔白無瑕,如同凝脂,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羊脂玉。

    兩塊玉都是一寸見方,只是一塊雕的是枝頭開了幾朵梅花的“喜上眉梢”,一塊雕的是蝙蝠嘴裡銜著石榴的“多子多福”。

    這是什麼意思?

    通道還抓阄不成?

    那是“喜上眉梢”中了?還是“多子多福”中呢?

    十一娘望著手裡的那塊“多子多福”的玉佩,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而五娘卻如手中的玉佩一樣,有些喜上眉梢。

    “多謝大姐!”她的笑容一直到了眼底,“我很喜歡。”

    十一娘點頭,表示同意五娘的說法:“真漂亮。”

    元娘聽了微微地笑著頷首:“你們喜歡就好!”

    她的話音剛落,就有丫鬟隔著屏風恭敬地道:“夫人,諄爺來了!”

    元娘的臉龐立刻就亮了起來:“快進來!”

    立刻有身材高大豐腴的婦人抱著個穿著大紅色刻絲十樣錦氅衣小男孩進來,身後還跟著兩個明眸皓齒的丫鬟。

    但大家的目光全落在了那個孩子身上。

    他皮膚白淨,眉目精致,漂亮的像人偶似的。但身量只有兩、三歲的樣子,眼宇間又帶怯弱之態,一看就是不足之症。

    “諄哥!”大太太淚水盈眶地迎了上去,伸手要抱他。

    他卻一扭頭,躲在了抱他的婦人懷裡,手上小金镯掛著鈴铛叮當一陣亂響。

    大太太神色微僵。

    元娘已歉意地解釋:“她有些認生!”

    大太太訕訕然地拉了拉諄哥的衣裳:“只怪我來看他的少。”

    那抱著諄哥的婦人就笑道:“要怪只怪我們家哥兒年紀小。”說著,抱著諄哥行了個蹲禮:“諄哥給祖母請安了!”

    丫鬟們都稱諄哥為“諄爺”,這婦人卻稱“諄哥”,看來應該是諄哥的乳娘了。

    十一娘思忖著,就看見大太太笑了起來,然後從許媽媽手裡接過一個紅漆描金的匣子遞給諄哥:“這是祖母給的見面禮。一塊端硯。等你長大了用。”

    跟諄哥進來的丫鬟就上前曲膝給大太太行禮道謝,替諄哥接了。

    元娘就指了五娘和十一娘:“諄哥,這是你五姨,這是你十一姨!”

    諄哥聽到母親的聲音,立刻抬起頭來,看了一眼五娘和十一娘後,又立刻把頭埋在了那婦人懷裡。五娘和十一娘卻不敢怠慢,忙站了起來。

    那婦人就抱著諄哥嘴裡說著“諄哥給五姨請安”、“諄哥給十一姨請安”,分別給五娘和十一娘行了個蹲禮。

    兩都嘴裡說著“不敢當”,側著身子受了。

    五娘就從衣袖裡掏了塊桃木福牌,“這是我抄了血經供在慈安寺時慈安寺的慧真師太親自開過光的,給諄哥做個見面禮吧!”

    十一娘送的是套大紅遍地織金繡翡翠色青竹的衣裳、鞋襪:“自己縫的,一點心意。”

    跟著諄哥來的丫鬟笑著上前代諄哥道謝,接了過去。

    大家重新坐下,丫鬟們換茶。

    那婦人就把諄哥抱到了元娘床前,曲膝下身去要行禮,諄哥突然抬起頭來,眼巴巴地瞅著元娘喊了一聲“娘”。

    元娘的臉立刻柔了十分:“把他放到我身邊來!”

    那婦人猶豫片刻,將諄哥放在了元娘身邊。

    諄哥滾了幾下,就鑽到了母親懷裡。

    “諄哥,你輕點!”抱諄哥的婦人戰戰兢兢地望著孩子,元娘卻笑著摸了摸兒子的柔軟的頭髮:“沒事。”

    那婦人還欲說什麼,大太太已轉頭和大太太說起話來:“怎麼不把弟妹和庥哥也邀來,我們家諄哥就是喜歡和庥哥玩!”

    大太太笑道:“我一早讓人送了土儀去你二叔和三叔家裡,怕他們那邊派人回禮,就讓她在家裡幫著照應點。”

    元娘就嗔道:“娘也真是的。既然這樣,何不改日再來。爹要出去訪友,哥哥又要到國子監去讀書,您再把妹妹們都帶了出來,讓嫂嫂帶著侄兒一個人在家裡,總是不好。”

    “知道你要當討人喜歡的姑奶奶,可也不能拿我排揎。”大太太聽著笑起來,“我問過她了,她說你身子弱,諄哥前兩天受了風寒又剛好,怕我們都來,吵了你們母子,說等諄哥好些了再帶庥哥來看你們。”

    元娘就笑道:“娘也別怪我——除我這個做女兒的能這樣直言不諱地說您,還有誰能說您。”

    大太太一聽,眼圈就紅了。

    元娘見了忙道:“您難得來燕京一趟,我明天讓爹爹陪著您看看燕京的景致。您給我帶幾串糖葫蘆回來。”

    大太太聽著臉一紅,然後像要掩飾什麼似的“嘖”了一聲,笑道:“看看,這哪裡是做了母親的人?竟然還惦記著街上的糖葫蘆。我等會跟你婆婆說去,讓她給你做上個十串八串的,吃得你見到就煩。”

    元娘掩嘴而笑:“婆婆做的糖葫蘆好吃,您給我買回來的也好吃。”

    她掩著嘴的手背如八十歲的老嫗般的青筋暴起。

    大太太看著心裡一酸。

   好不盼有了這場富貴榮華,沒想到女兒卻……又想到徐府錦衣玉食,女兒主持中饋哪裡就缺了那點吃食。這樣說,不過是想在自己面前撒撒嬌罷了。在家裡比掌上明珠還珍貴的女兒一旦成了別人家的媳婦,就是想說聲自己的母親好,還要把婆婆搭在裡面……她悲從心起,眼淚再也止不住地落下來!

    元娘看著也眼睛微紅。

    不管怎樣逗母親開心,自己的病就如哽在母親喉頭的刺一樣,不動都會疼,何況是挑動了那根刺……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2 07:32 P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3 04:48 AM 編輯

第三十章 姐姐(下)

    元娘和大太太傷心起來,屋裡的氣氛立刻一變。

    諄哥從母親懷裡探出頭來,張著清澈無暇的大眼睛好奇地望著大太太,好像不明白外祖母怎麼無緣無故地就哭了起來呢?

    五娘目光一轉,掏了帕子上前遞給大太太擦眼淚:“今天母女重逢,是喜事,母親怎麼就傷起心來!”

    大太太聽了破涕為笑,接過帕子擦了擦眼角:“看我,越老越經不經事了。”

    那笑容,還是有點勉強。

    元娘的眼角有晶瑩閃爍:“娘是在女兒這裡呢!哪有那麼多的講究?”

    大太太點頭。

    就有丫鬟們打了水進來給大太太和元娘淨面。

    元娘身邊自有服侍的人,大太太這邊則由十一娘端了盆,五娘幫著挽袖卸镯。

    淨完臉,元娘吩咐丫鬟:“將上次皇后娘娘賞的宮粉拿出來。”

    丫鬟應“是”,很快拿了畫琺琅開光花卉小盒來。

    “娘試試,內務府的東西。”元娘笑道,“我一向不用這些東西,也不知道好不好。要是您用的順手,我讓人送幾盒過去。”

    小丫鬟忙捧了靶鏡過去。

    大太太拿了粉盒,嫩黃色的底,繁雜的天藍色紋樣,淡雅素靜。

    “不愧是內造之物。”她拿在手裡把玩了幾下才輕輕擰開盒子。

    立刻有股清雅的茉莉花香迸發出來,淡淡地飄滿整個屋子,讓人聞了精神一振。

    十一娘動容,不由打量了那盒子一眼。

    裡面裝的粉是淡黃色的……

    她不眉角一挑。

    現代彩妝技藝,在膚色粉底裡添上一點點黃色粉底塗在臉上,能讓黃色的皮膚變得明亮光潔……羅家的女眷,用的全是純白色的粉,不僅如此,而且還認為越白越好……這完全是兩種不同的理念。

    內造的東西,果然比市面上的東西好不止一點兩點啊!

    感慨中,大太太已將粉沫在了臉上。

    果然如十一娘所料,粉妝自然柔和,讓大太太驟然年輕了五歲。

    五娘在一旁“嘖嘖”稱奇,眼底有艷羨閃過。就是許媽媽,也滿臉的驚訝。

    元娘抿嘴一笑,吩咐丫鬟:“你明去跟宋買辦說一聲,就說上次娘娘賞的宮粉不錯,讓他再送幾盒進來。”

    丫鬟曲膝應是,大太太已擺手:“不用,不用。何必為幾盒宮粉欠了人情。”

    元娘笑道:“不打緊。現在掌管內務府的是順王,是從小和侯爺一起長大的,熟得很。”

    大太太還在那裡推辭,就小丫鬟禀道:“夫人,文姨娘來了!”

    元娘微怔,笑道:“她的耳報神倒靈……讓她進來!”眉宇間並沒有悲怨憤然,而是平和自然,就好像聽到相好的鄰居來訪……

    大太太就有些狐惑地望著女兒,低聲道:“是揚州文家的……”

    元娘點頭,笑道:“娘也見見。都是江南人。文家雖是做鹽引起的家,可這幾年絲綢生意做的也不錯。多認識一個人多一條路。要是有機會,讓吳孝全去趟揚州,看在我的份上,文家的人定會對他禮遇!”

    羅家的財產除了田畝就是絲綢鋪子。但羅家畢竟以詩書傳家,如果不是田裡的收成要靠天,絲綢的利潤又實在是讓人心動,也不會去開鋪子做生意。所以羅家的元德絲綢雖然是江南的老字號,卻一直做杭州府附近的生意,並沒有在其他地方設分店。雖然經營幾代,但也只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已。

    十一娘聽元娘這口氣,竟然是讓大太太借文家的勢力擴張生意似的!

    她不由微微吃驚。

    和十一娘同樣感到吃驚的還有大太太:“你這是……”

    元娘朝母親笑了笑,道:“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說。”轉身吩咐丫鬟,“去將我那柄掐絲琺琅鑲貓眼石的鏡表拿給太太。”又向大太太解釋,“你給她做見面禮吧!”

    十一娘若有所思。

    大太太還欲說什麼,屏風外面已傳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姐姐,可把親家太太給盼來了!”

    一時間,把大家的目光都集到了屏風旁。就看見一個香墜般嬌小的女子走了進來。

    她穿了件姜黃色素面小襖,茜紅色折枝花褙子,白月色挑線裙子。青絲梳成墜馬髻,左邊戴朵西洋珠翠花,右邊插三枝赤金石榴花簪子,耳朵上赤金鑲翡翠水滴墜兒顫悠悠地晃在頰邊,更映得她膚光似雪,妩媚撩人。

    十一娘只覺得眼睛一亮。

    真是個美人!

    “大太太,奴婢文氏,給您行禮了!”文氏未語先笑,言語利爽,上前幾步,穩穩當當地蹲下給大太太行了個福禮。

    大太太臉上早已換了上盈盈笑意:“快起來,快起來。一家人,何需這樣多禮!”那邊許媽媽已遞了個紅漆描金的匣子給大太太,大太太看那匣子漆工精湛,描金花卉典雅大方,不是自家之物,知道這就是女兒剛才提到的鏡表了。心裡雖然不舒服,但還是笑著接了遞給文氏:“你拿去玩吧!”

    文氏笑盈盈地接了,眼睛卻在那匣子上打了個轉才遞給身後的丫鬟,然後笑著上前給元娘行禮:“姐姐可好些了?”

    元娘的笑容到了眼睛裡:“你這一來,不好也好了!”

    文姨娘聽著花容失色:“姐姐,這話可不能讓侯爺聽見了,要不然,我這小命不保。定被侯爺送到王太醫那裡做了羹湯……”

    在元娘懷裡的諄哥突然道:“姨娘,你說錯了。黃媽媽才管廚房……”

    元娘大笑起來。

    眾人也跟著笑起來。

    只有諄哥,左顧右盼的,先是不知道大家為什麼笑,後來看著大家都笑,有些羞澀地躲到了母親懷裡。

    文姨娘就上前半蹲在床前笑望著諄哥:“好諄哥,要是侯爺問起,你可要像剛才那樣,說王太醫可不管廚房,管廚房的是黃媽媽。”

    諄哥抬頭朝文姨娘點了點頭,又把頭埋到了母親的懷裡。

    大家又是一陣笑。

    或者是笑得太頻繁,元娘竟然咳嗽起來。

    文姨娘忙上前幫元娘順氣,又接了丫鬟遞過來的茶,倒了一小口在盅蓋裡嘗了,然後才坐到床邊扶了元娘服侍她喝茶。

    她的動作做得極熟,一點不生澀,看得出,是常做這種事的。

    十一娘目光微閃,五娘臉上卻露出驚容。

    喝了茶,元娘順過氣來。文姨娘就望著神色關切地立在床前的五娘和十一娘:“這兩位想來就是五小姐和十一小姐呢?”

    元娘笑著點頭。

    文姨娘飛快地打量了兩人一眼,笑著上前拉了五娘的手:“我第一次見到姐姐,覺得見到了仙女似的,姐姐卻常說家裡的妹妹們才是真正的漂亮。今天一見,果真是名不虛傳。”

    五娘忙笑道:“姐姐一向對我們這些妹妹照顧,心中親厚,不免偏袒,讓姨娘笑話了。”

    文姨娘目光閃爍:“哎呀呀,可真是個爽利人。”然後回頭望了元娘,“倒對我的脾氣。”

    元娘呵呵地笑。

    文姨娘對自己的丫鬟打了個手勢,那丫鬟就捧了兩個匣子。

    “剛知道大太太帶了兩位小姐來家裡玩,匆匆忙忙的,兩位小姐不要嫌棄。”

    五娘和十一娘道了謝,接在了手裡。

    這樣遇人就有見面禮,自己到小發了一筆……

    十一娘不無自嘲地在心裡笑了笑。

    又有小丫鬟隔著屏風禀道:“太夫人屋裡的姚黃姐姐來了。”

    一個又一個,真像群英會啊!

    十一娘不由睜大了眼睛。

    “快請進來!”元娘笑著,就有個身材高挑的丫鬟從屏風後面繞了進來。

    她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身段纖細,卻長了張圓圓的大臉,看上去像大頭娃娃,雖然有些不合比例,卻十分可愛。

    看見滿屋子的人,她笑眯眯地上前給眾人請了安,然後對大太太道:“太夫人特意讓我來傳個話。說,知道親家太太要來,本應親自來迎。可巧程國公夫人帶著侄女過來,只有煩請親家太太等一會。還請親家太太不要見怪。”

    一直仔細觀察著元娘的十一娘就看見姐姐眼中有一轉而逝的凜冽。

    那邊大太太已客氣地道:“太夫人比我年長,本就應該我去見太夫人,怎好讓太夫人移步。”說著,略帶遲疑地道,“不知道程國公夫人還要盤桓多久?我既然來了,怎能不給太夫人請個安……”

    不待姚黃回答,元娘已笑道:“娘,婆婆是主人,不好棄客而來。你卻是客人。自然是客隨主便,有什麼不能去的。”說著,吩咐身邊的丫鬟:“你們幫我換件衣裳。”竟然一副要陪著去太夫人的樣子。

    大太太不由猶豫起來。

    女兒這樣的身體,讓她陪著去自己心中不安;不讓她陪著去又有失禮節。

    一時間,她左右為難起來。

    文姨娘看著目光閃了閃,笑道:“姐姐,要不,我陪著大太太去吧?要不然,太夫人見姐姐這樣不顧身體,又要傷心了。”

    元娘沉思。

    文姨娘又道:“我抱了諄哥,陪著大太太過去。”

    “也好!”元娘笑道,“到時候讓諄哥代我給娘請個安。”

    文姨娘笑道:“姐姐放心,我們去去就來。”

    元娘滿臉歉意地望著母親,還沒有開口,大太太已笑道:“姨娘這個主意好。讓諄哥陪著我去見太夫人。”又道,“你放心,有我在身邊,定不讓諄哥吹了風受了寒。”

    元娘望著母親的目光漸漸變得認真起來:“那我就將諄哥交給您了。”

    大太太鄭重地點了點頭。




第三十一章 客人(上)

    從元娘那裡出來,她們依舊坐著來時的青帷小車,朝著西邊走了大約一柱香的功夫,然後左拐上了一條夾道,出了夾道再左拐,停在了一個廣亮門前。

    灰色筒瓦,清水牆,黑漆大門,門外有八字壁影,左邊雕一個“富”字,左右雕一個“壽”字,都有人高。門前五級石青台階,鑿成五福捧壽花樣。兩個未留頭的小丫鬟正在台階上玩,看見馬車停下來,一個溜煙地跑了進去,一個迎上前行禮。

    諄哥就朝著那小丫鬟喊了一聲“小芍”。

    看得出來,他和太夫人院裡的人都很熟。

    小芍笑嘻嘻地應了,許媽媽就從衣袖裡摸了幾文錢賞了那個小丫鬟。小丫鬟謝了賞,就有幾個穿著官綠色比甲的丫鬟簇擁著個穿著牙黃色比甲的丫鬟走了出來。

    “親家太太,奴婢是太夫人跟前的魏紫。”穿牙黃比甲的丫鬟恭恭敬敬地給大太太等人行禮,又笑著給諄哥行禮:“諄爺,您可是陪著外祖母來看太夫人的?”

    諄哥腼腆地笑。

    許媽媽則拿了荷包出來給眾人打了賞,魏紫等人落落大方地謝了賞,一行人進了門。

    迎面是座怪石嶙峋的假山,兩邊都是抄手游廊。

    假山上牽攀著或如翠帶搖曳,或如綠線蟠屈的藤蘿,山腳草木蔥茏,點綴著幾朵或黃或紅或蘭的小花,雖然野趣十足,卻是一副春暖花開的景象。

    十一娘大吃一驚,再仔細一看,這才發現,那些草木間隱隱露出如棋盤般縱橫交錯的暗紅色大方陶格——原來這些草木並不是長在地下的土裡,而是種在一個個正方形的陶缸裡。

    應該是在溫室裡培養好了,然後搬過來的。

    她一面暗暗思忖著,一面面帶微笑地跟著大太太從右邊的抄手游廊到了穿堂。

    穿堂三間,正中立著一面四扇的松鶴迎客的紫檀木燒玻璃的屏風,繞過屏風,左右都是抄手游廊,正中一個小小的三間廳房。

    那姚黃就笑道:“幾位媽媽辛苦,隨我去吃杯茶吧!”

    竟然是,不要緊的人就別跟過去了。

    許媽媽就朝著紫薇、琥珀等人使了個眼色,笑道:“有勞姚黃姑娘了。”然後帶著她們隨姚黃從小廳旁的角門去了後面的罩房,諄哥由乳娘抱著,大太太、五娘、十一娘、文姨娘還有諄哥跟著的兩個丫鬟,一起跟著魏紫穿過小廳,到了後面正房大院。

    五間的上房,黑漆落地柱,玻璃大窗,雪白錦簾,石青色西番花夾板簾子,兩邊各色鹦鹉畫眉等雀鳥,院子正中鋪著十字青石甬道,西北角兩株合抱粗的參天大樹,枝葉如傘遮在屋頂。東北角一株人高的樹,無葉無花,褐色的枝桠虬結。東南角一座花架,爬滿了綠色藤蘿,底下擺著石桌、石墩,有清雅古樸之氣撲面而來。

    早有得了信的丫鬟立在台階前,看見她們走過來,有的幫著打簾,有的朝內通禀:“諄爺陪著親家太太來了。”

    她們進了房,一大群穿紅著綠的女人簇擁著個身材高挑的婦人走了進來。

    諄哥已大喊:“祖母!”

    十一娘知道,這位就是元娘的婆婆、永平侯府的太夫人了,不由細細打量。

    太夫人看上去比大太太年輕個兩、三歲的樣子,穿了件石青色缂金瓜蝶紋褙子,姜黃色綜裙。烏黑的頭髮梳成圓髻,只在鬓角戴了兩朵珊瑚綠松石蜜蠟的珠花。皮膚白皙,體態微豐,圓潤白皙的臉上有雙非常溫和的眼睛。

    她朝著諄哥笑了笑,然後上前幾步給在太太行了個福禮:“妹妹,讓您移步,實在是慚愧。”

    大太太在太夫人蹲下身去的時候也蹲下身給太夫人還禮:“姐姐這樣說豈不是羞煞我。”又向太夫人介紹五娘和十一娘:“這是我兩個不成器的女兒。大的是五娘,小的是十一娘。”

    五娘和十一娘忙上前給太夫人行禮。

    大太太笑著仔細地端詳著兩人:“明珠朝露般,真是兩個漂亮的閨女。”

    “太夫人過獎了。”大太太謙虛著。

    太夫人就向大太太介紹身邊一個穿著深藕荷包緞繡云鶴紋的四旬婦人:“這位是程國公府喬夫人。”

    兩人互相見了禮。

    太夫人又指了喬夫人身邊一個明眸皓齒的小姑娘:“這是程國公府的六小姐。”

    大太太笑著朝那小姑娘點了點頭,客氣地稱了一聲“喬小姐”。

    喬小姐給大太太行了禮,又和五娘、十一娘見了禮,

    喬夫人就指了文姨娘道:“這位是……”

    太夫人笑道:“是四兒的小星。”

    文姨娘忙上前給喬夫人行禮,喬夫人笑點頭,賞了她一個荷包,道:“侯爺可真是有福氣。瞧姨娘這模樣,小小巧巧,真是惹人憐愛!”

    太夫人笑了笑,請大太太和喬夫人去了西邊日常宴息的次間。太夫人和大太太分賓主坐到了臨窗的炕上,又有小丫鬟端了太師椅放在太夫人的下首給喬夫人坐了,端了錦杌給喬小姐和五娘、十一娘、文姨娘坐。

    諄哥給太夫人和喬夫人請了安。喬夫人就抱了諄哥左右端詳了一番、稱贊了一番,賞了荷包不說,還把諄哥交給喬小姐,讓喬小姐把孩子抱給太夫人。

    不知道是喬夫人給的那個荷包好玩諄哥被吸引了注意力,還是因為馬上就能回到自己祖母的懷裡,諄哥在喬夫人懷裡還掙扎了一下,待喬小姐抱在懷裡的時候,竟然動也沒有動。

    喬夫人就笑道:“諄哥倒和我們家六姐有緣。”

    太夫人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笑著摸了一下諄哥的頭,吩咐魏紫:“把諄哥帶去暖閣裡玩吧!”

    魏紫應聲抱了諄哥,文姨娘就笑著站了起來:“太夫人,我去陪陪諄哥吧!”

    太夫人笑著看了她一眼,道:“那可要小心點,別把孩子磕著碰著了!”

    一旁的喬夫人突然插嘴道:“要不,六姐你也去陪陪諄哥。”又對太夫人道,“我們家六姐就是喜歡孩子,家裡的幾個侄兒侄女看見她就吵著鬧著要她。”

    喬小姐臉色微紅,低聲嬌嗔:“嬸嬸……你真是的……”

    太夫人就笑了笑,道:“六小姐是客!怎好勞動她。”

    “您是長輩,她一個小輩,只管指使就是,何來‘勞動’之說!”一副執意要喬小姐陪諄哥去暖閣的樣子。

    太夫人就笑道:“要不,喬小姐就幫我陪陪兩位親家小姐吧!我們年紀大的在一起說話,也免得她們年輕的無聊!”

    喬小姐立刻乖巧地站起來應了一聲“是”,又把錦杌搬到和五娘、十一娘坐到了一起,太夫人就和大太太敘起一路上來的事。什麼時候從余杭啟程,什麼時候到了哪裡,又是什麼時候到的通州……

    說的是陪著五娘和十一娘,但大人在講話,誰也不能插言,喬小姐也只是挨著五娘、十一娘坐坐而已。

    就有丫鬟進來禀道:“太夫人,侯爺身邊的臨波來說,皇上留了侯爺說話,今天怕是回來的晚,讓跟親家太太說一聲,明得了閒親自去府上拜訪。”

    “這孩子,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太夫人聽了歎口氣,轉身對大太太道,“還請親家太太不要怪罪。”

    大太太正要說什麼,那喬夫人已笑道:“侯爺乃國之棟梁,自當以國事為重。親家太太怎麼會怪罪。”

    太夫人聽了就朝著大太太歉意地笑了笑:“程國公府和我們家是世交。”好像在向大太太解釋喬夫人的熱情。

    “正是。”喬夫人聽了笑道,“我們國公爺進御林軍虎威營的時候老侯爺是領隊,我們家國公爺是個營衛,天天跟著老侯爺身後轉。那時候,我們還沒有成親,他家也不回,天天跟著老侯爺到姐姐這裡來蹭飯吃……”說著,呵呵笑起來,“後來我們成了親,他總說姐姐家裡的熏鹿肉好吃,還曾經差人來向姐姐要了一塊回去。姐姐可還曾記得?”

    “記得。”太夫人淡淡地笑,並不像喬夫人表現的那樣熱忱。

    喬夫人就輕輕歎了一口氣:“後來,老侯爺去世了,我們家國公爺也被派到了西北。姐姐閉門謝客,我們也來得少了……”

    大太太卻聽出些端倪來。

    既然是世交,怎麼會因為丈夫被派到了西北就來往的少了呢?況且老侯爺去世的前一個月,徐家一直寄于厚望的世子徐令安也病逝了。太夫人和徐令安的遺孀項氏都受不了這個打擊病倒了,女兒突然接手中饋,徐家三奶奶甘氏一向不管事,又正懷著身子,別說是幫什麼忙了,就是在婆婆床前侍疾也指望不上,還特意把太夫人的妹妹接到府上陪了太夫人大半年。

    想到這些,她就望了太夫人一眼。

    太夫人感覺到大太太的目光,就側臉朝著大太太無奈地笑了笑。

    大太太突然明白過來。

    那年還出了件事。

    建武四十六年的“巫盅案”把幾位成年的皇子都牽扯進去了,皇后、太子飲鸠而亡後,先帝一直沒有立後、立儲。那年有人上書,建議立貴妃葉氏所生十皇子為儲君。皇上震怒,令內閣大學士李清徹查此事——事後大家才知道,李清與九皇子相好,趁機打擊其他幾位皇子。但在當時,徐家做為七皇子的岳家被牽連進去。要不是自己的公公護著,老侯爺又死了,只怕事情不會那麼簡單就平復下來。

    她那時在余杭服侍生病的婆婆,不能到燕京來,消息閉塞,心中焦急,還曾抱怨公公不該把她的女兒許配給徐家……

    如果喬家和徐家是在那個時候不來往的,也就是說,喬家當時是支持其他皇子的!

    大太太不由在心底冷冷一笑。

    現在知道當初投錯了人趕著來巴結了。難道就沒有聽說過“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嗎?

    十一娘也看出點問題來。

    這位喬夫人,雖然看上去落落大方,但行事說話卻對太夫人多有巴結,難道是有所求?

    她心念一動,目光不由落在了喬小姐的身上。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3 04:51 A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3 05:02 AM 編輯

第三十二章 客人(中)

    喬小姐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皮膚光潔,目光明亮,嘴唇紅潤,笑容恬靜。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像朵含苞欲放的花兒般的柔美嬌嫩。

    感覺到十一娘的目光,她微微側臉,露出甜美的笑容。

    十一娘朝著她微微點頭,態度友善。

    大家聽喬夫人絮叨了半晌,又閒聊了幾句,太夫人留大家吃飯,大太太推辭:“剛來,家裡的事亂著,還要去兩位叔叔家看看。我難得來一趟燕京,一時半會也不會走,過幾天理順了再來看您。”

    太夫人想著親家和兒媳十幾年沒見,自然有些體己的話要說,今天也不留她。道:“今天是十四,十六來家裡,我請吃頓飯。”

    “好啊!”大太太還沒有開口,喬夫人倒先開了口,“見者有份,到時候,我也要來湊熱鬧。”說著,拉了太夫人的衣袖,“姐姐可不能不答應。”

    太夫人就看了大太太一眼,對喬夫人笑道:“你能來幫我陪親家,我感謝還來不及,何來推辭。”

    喬夫人笑成了一朵花:“那就這樣說好了。”

    太夫人送大太太和五娘、十一娘出門,那喬夫人和喬小姐卻留了下來。

    大太太望著喬夫人的背影,笑著對陪她們回元娘那裡告辭的文姨娘道:“這位喬夫人真是熱心。”

    文姨娘目光轉了轉,笑道:“他們府上的人能說會道,那是整個燕京都有名的。要不然,怎麼會被人戲稱為‘不倒翁’呢?”

    大太太挑了挑眉。

    文姨娘笑道:“我們府上還曾經陷入過困境,人家程國公府可是一帆風順,經歷六朝不倒。特別是這一代的國公爺,自建武四十一年以來,先後任過甘肅總兵、寧夏總兵、保定總兵、宣府總兵、大同總兵,在西北軍裡根基深厚。別說是我們家侯爺了,就是皇上,也是十分的器重的。”

    大太太若有所思。

    文姨娘笑著扶大太太上車:“夫人只怕也惦記著這邊的事,我們回去跟夫人說說,也讓姐姐解解悶。”

    大太太點頭,和文姨娘上了車,五娘卻望著太夫人的大門微微發呆。

    到了元娘那裡,大太太立刻問起喬夫人來:“……和你可熟?”

    大太太笑著點頭,卻問起了諄哥:“太夫人留在那裡了?”

    “嗯。”大太太有些心不在焉地道,“我看他和那幾個小丫鬟玩得起勁,太夫人又留得誠,就沒有帶他回來。”

    是想有些話不能當著諄哥的面說吧!

    元娘微微地笑。

    那邊文姨娘已笑道:“姐姐,您猜猜看,我們在太夫人那裡碰到了喬家的幾小姐?”

    元娘揶揄地笑道:“你娘家和龔家是死對頭,龔有女兒嫁到了蔣家,這喬家的事,還有誰比你更清楚的?”

    文姨娘掩嘴而笑。

    大太太幾個卻聽得一頭霧水。

    文姨娘就笑著解釋道:“在我祖父那一輩,揚州半塘龔家是和我們家並駕齊驅的人家,都是以鹽業起的家。同行相忌,成了冤家。我們兩家鬥了這麼多年,彼此也算是知根知底了。那龔家有個女兒嫁到建安蔣家為媳,而建安蔣家,正是喬夫人的娘家。所以姐姐才有這麼一說。

    大太太動容:“建安蔣家?是不是那個‘一門四進士,祖孫兩閣老’的建安蔣家?”

    文姨娘點頭,眼底閃過一絲冷意:“正是出了蔣榮、蔣潆兩位閣老的建安蔣家。”

    大太太微怔。

    “官宦人家,祖上再榮耀,子孫裡沒有及第的進士,敗落也是指日可待的。”元娘淡淡地望了文姨娘一眼,笑道,“說起來,蔣家已有兩代沒出一個進士了,還不如我們家呢?”

    大太太的笑意就從臉上一直到了眼底:“你弟弟是個成氣的。”

    “誰說不是。”文姨娘笑得與有榮焉,“二十二歲的舉人,就是滿大周,也找不出來幾個。等明年下了場,中了皇榜,那就是少年進士了。大太太,您是有福之人啊!”

    “承你吉言,”大太太的高興掩也掩不住,“希望興哥能光耀門楣。”

    “一定會的!”文姨娘笑著應承,元娘卻突然問她:“喬家的六小姐是哪一房的?”

    文姨娘身子微震,臉上的笑容有了幾分勉強。

    自己並沒有提喬家來的是第幾位小姐,元娘卻能一口說出喬家來的是六小姐……

    她不敢深想,忙笑道:“是三房的長女,不過,三房也只有這一個女兒。她父親與國公爺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元娘微微點頭。

    文姨娘臉上露出猶豫之色。

    元娘看在眼裡,嘴角輕輕地撇了撇。一副並沒有注意到文姨娘異樣的模樣,笑著望向了五娘和十一娘:“我不能起身待客,兩位妹妹都正是年少愛玩的年紀,陪一旁聽我們說話不免氣悶。文姨娘,你代我陪五娘和十一娘去後花園看看吧!年前皇后娘娘賞的蝴蝶蘭應該開花了!”

    五娘忙道:“姐姐不用管我。我聽著母親和姐姐說話,覺得很有意思。平日在家裡,我也常陪著母親說閒話。何況我是個喜靜不喜動的人!”

    她說話的時候十一娘卻已站起身來,見五娘坐著,臉上不免露出幾分尴尬來。

    文姨娘只好呵呵笑了兩聲,殷勤地道:“兩位親家小姐就當是陪我去看看吧——據說皇后娘娘賞的那兩盆蝴蝶蘭是福建的貢品,一共只活了三十株,乾清宮、慈寧宮、坤寧宮各十盆。我們家到好,皇上賞了一盆給侯爺,太後娘娘賞了一盆給太夫人,皇后娘娘賞了一盆給二夫人,賞了一盆給三夫人,賞了兩盆給我們夫人,賞了一盆給四夫人,算下來,竟然得了七盆……都養在後花園的暖房裡,我還沒見過呢!”

    五娘猛然醒悟過來。

    元娘這是要支開她們和大太太說體己話。

    一時間,她滿臉绯紅,起身和十一娘一起給元娘和大太太行了禮,跟著文姨娘去了後花園的暖房。

    一直在元娘身邊的丫鬟也朝著屋裡服侍的人打了一個手勢,然後領著一幫丫鬟、媳婦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大太太見屋裡只除下她們母女,眼眶立刻變得濕潤起來。她拉了女兒的手:“侯爺待你可好!”語氣有點小心翼翼的。

    元娘笑著點頭:“侯爺是個念舊的人,待我極好。”

    大太太有幾分不信:“那,那件事……”

    元娘笑道:“我都這個樣子了,要不是有他幫襯著,那文姨娘又怎會在我面前做低伏小。娘,侯爺是個極好的人。娘不用猜疑。只是我命薄,不能和他白頭到老……”

    大太太聽著已是淚如雨下:“快別這麼說。皇后娘娘不是幫著你在民間找偏方嗎?這江湖之大,藏龍臥虎,異士能人輩出。你又是個有福的,不會有什麼事的。定能遇難成祥,逢凶化吉……”卻沒有注意到女兒歎息不能和女婿白頭到老的時候,沒有一點點的戚容。

    元娘微微地笑,神色非常的平靜:“正如母親所言,我一定會好起來的。母親您也別傷心。”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慰母親。

    大太太哭了幾聲,又怕引了女兒傷心,遂強忍著擦了眼淚,笑道:“對了,那個喬夫人是什麼意思?我聽文姨娘那話,喬家很不簡單。侯爺他……可透出什麼話來?”

    元娘笑道:“娘,您就是不相信女兒,難道還不相信祖父的眼光。侯爺不是那種人。要不然,家裡何止只有這幾個人!”

    大太太只是關心則亂而已。聽了女兒的話,不由訕訕然地笑了笑:“他對你好我就放心了。”

    “娘,”元娘一般不想再說這些事的樣子轉移了話題,“您怎麼把十一娘也帶來了。她今年太小。”

    大太太就想起自己來的目的。

    她臉色一凜,道:“你來信說,讓我帶兩個妹妹來燕京看看裡。那話雖然說的模糊,可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有些事,你不如我清楚。我們家適齡的女兒裡,只有五娘和十娘了。那楊氏,是個潑落戶,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要是萬一被徐家選中了,自绫、服毒的事她可都做得出來的。到時候,我們不僅僅是蝕把米的事,而是樹了個強敵……你可別忘了,萬一……她可是諄哥名正言順的母親!”

    元娘沒有做聲,垂著眼瞼看不出情緒。

    “五娘到是個好人選。況且她那邊還有個老四。這幾年,我大把的銀子給他敗,臨走前,又找了樁事給他做。我瞧著,也就差不多了。就算是以後她想扶一把,也得扶得上才行。最終還是得靠著你弟弟。十一娘沒有兄弟,青桐又是個膽小的。雖說年紀是小了點,可你看那眉眼,不知道多精致。況且,年紀小有年紀小的好處……”說著,大太太的聲音低了下去,“身子骨都沒長成,子嗣保不住是常事。一但成了習慣,那就更艱難了……我想來想去,覺得十一娘比五娘都要好,就做主把五娘和十一娘帶來了。”說著,大太太笑了笑,“當然,這事還要你拿主意。徐家那邊同不同意,也是個檻兒!”

    “娘的眼光我自然信得過。”元娘抬瞼,笑了起來,“而且我對家裡的妹妹都不太熟。這事,只怪我沒有和母親說明白。不過,這樣只怕是更好!”

    大太太怔住。

    元娘已壓低了聲音和母親說起話來。




第三十三章 客人(下)

    回到保大坊的弓弦胡同,已是華燈初上。

    大奶奶顧氏扶著大太太下了馬車,低聲道:“娘,二老爺和二太太來了!”

    大太太微怔:“還沒有走嗎?”

    “沒有!”大奶奶低聲道,“四姑奶奶也跟著來了……”

    大太太眉角一挑:“她來幹什麼?”

    正房那邊已有爽朗的笑聲傳來。

    十一娘正腳踏腳凳准備下車,聽到那笑聲,動作就頓了頓。

    是二老爺的笑聲……

    燕京戌初宵禁,現在已是酉正。不知道黃華坊離這裡有多遠,半個時辰趕不趕的回去……

    她思忖著,那笑聲越來越近,二老爺說話的聲音清晰可聞:“……大哥,那明天辰正我來邀你。”

    大老爺的聲音溫文爾雅:“那我等你,一起吃了早飯再去。”

    話音剛落,大老爺和二老爺的身影出現在了垂花門前,一內一外,大家碰了個正著。

    “回來了!”大老爺笑著和大太太打招呼,二老爺則作揖喊了一聲“大嫂”。

    大太太朝著兩人曲膝行禮,恭敬喊了一聲“老爺”,又朝二老爺喊了一聲“二叔”。

    兩人身後就走出個四旬婦人。白臉皮,容長臉,穿了件香色地百蝶花卉紋妝花緞褙子,鑲玉赤金觀音分心,碗口大的西洋珠翠花,又圍了圈翠梅花細兒,被垂花門上掛著的紅燈籠一照,珠光寶氣,十分耀眼。

    “大嫂。”她滿臉是笑地朝著大太太福身,“知道您來了,我特意帶了幾個孩子過來給您請安。誰知道您卻去了永平侯府……等到了現在。還好把您給等到了。”

    她是二太太喻氏。

    “勞你久等了。”大太太朝著二太太福了福,有年輕婦人從二太太身後閃出來,喊了一聲“大伯母”。

    那女子二十出頭的樣子,身材高挑,皮膚白皙,眉眼柔順,看上去十分舒服。

    “四娘!”大太太笑著和那女子打招呼,“沒想到你也來了!”

    “原是回去看看娘,這才知道您來了燕京。就隨著一道來給您請個安。”四娘笑如春風,“聽說您去了永平侯府。大姐還好嗎?”

    大太太笑著點頭:“還好!托你惦記。”

    “那就好。”四娘聽著松了口氣,“我聽人說她病的不輕,我又正坐著月子,不方便去。一直擔心著呢!”

    七年前,三太太做保山,把四娘說給了大理寺丞余乃硅的長子余怡清。誰知道,她嫁過去沒兩年,余乃硅就病逝了,她隨著婆婆回了富陽老家。余家原是赤貧之家,余乃硅中了進士後才慢慢置辦了些家產,統共不過四、五百畝水產,城裡城外各有一幢宅子,加上余怡清兄弟姊妹眾多,日子過的有些緊。二太太心疼女兒,每年都要從自己公中所得分出五百兩銀子讓人送到富陽去。

    那余怡清學問不錯,建武四十九年中了舉人。第二年新帝登基開恩科,他匆忙下場應試,落了第。二太太就以“富陽沒有好先生”為由,把女兒、女婿接到燕京,又走二老爺的關系進了國子監讀書,幫著在老君堂胡同附近租了一個宅子。

    或者是有了母親的照顧,一直沒有動靜的四娘連生了兩個兒子——幼子上個月才出生。

    “孩子長得可好?”大太太笑著和她寒暄,“我前些日子讓人給你送了些山東的阿膠,你可收到了?吃不吃得慣?那東西最是補血氣。”

    “收到了!”四娘忙向大太太道謝,“多謝大伯母掛念。”

    五娘和十一娘就趁著這機會上前給二太太和四娘行禮。

    四娘回了禮,三奶奶丁氏領了七娘出來和大太太、五娘、十一娘行禮,莺莺燕燕的,好不熱鬧。

    大老爺就笑道:“站在這裡總不成樣子。要不,回屋去喝杯茶?”

    二太太有幾份意動,二老爺卻道:“天色不早了,明天我和你還要去柳家。來日方長。”

    大老爺遂不留客,只吩咐:“路上小心。”又叫了一直垂手站在一旁的羅振興幫著送客,自己和大太太站在垂花門待二房的馬車馳了出去才返回正屋。

    大太太就問道:“你明天要去柳閣老家?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我也有個准備。去柳家做什麼事?”

    羅家三老爺娶的是柳閣老的幼女,羅家老太爺致仕後,柳閣老奪羅家三兄弟多有照顧。而羅家三兄弟對柳閣老也很是尊敬,除了端午、中秋、春節外,上至柳閣老的生辰,下至柳家少爺納了小妾,羅家都會派了管事前去恭賀。

    “臨時決定的。”大老爺眉頭微蹙,頗有些心煩的樣子,“柳閣老為茶稅的事和陳閣老起了紛爭,一氣之下提出致仕。誰知道,皇帝竟然就准了……”

    “什麼?”大太太大驚失色,“怎麼會這樣?”

    “後天就離京。”大老爺神色一黯,“我們還是聽老三說的——老二聽說你來了,准備邀老三一起來家裡聚聚的,誰知道,卻出了這樣的事。老三倆口子趕去柳家了!”

    大太太七情上面,煩躁地朝著五娘和十一娘擺了擺手:“你們今天也累一天了,都下去歇著吧!”

    五娘和十一娘順巧地曲膝行禮應“是”,起身時,大老爺和大太太已進了正屋,說話的聲音卻依稀可聞。

    “元娘怎樣了?”

    “還好。”大太太的聲音緊繃繃地,“正好,我有事要對你說……”

    聲音漸行漸小,院子裡恢復了安靜。

    五娘和十一娘一前一後地回到了後罩房。

    第二天一大早,大老爺留二老爺吃了早飯,然後兩人一起去了柳家。

    五娘和十一娘去給大太太請安的時候,大太太有些心不在焉,就連庥哥的到來也沒能讓她真正開懷,反而讓乳娘抱了他下去,單留了大奶奶一個人說話。

    兩人出了門,五娘笑盈盈地望著十一娘:“說起來,我們姊妹好久都沒有一起坐坐了。趁著今天得閒,妹妹到我屋裡來喝茶吧!”一改往日的冷淡不屑。

    十一娘微微吃驚。

    只要五娘一天沒有達到目的,她一天就不可能和自己和解。

    這樣的溫和親切,只怕是有目的的吧!

    可不管她有什麼目的,如果自己不理不睬,五娘說不定還以為自己要和她宣戰呢?

    十一娘思忖著,風輕云淡地笑:“好啊!我們真的好久沒有坐在一起喝茶了!”

    五娘微微頷,一副對十一娘很滿意的樣子,然後帶著她去了自己的住處。

    看得出來,大奶奶為了安置她們很花一些心思。東、西廂房不僅陳設一樣,就連茶盅、椅墊之可的小東西都一模一樣,不分彼此。

    兩人在臨窗的大炕上坐下,紫薇上了茶,五娘笑著對十一娘道:“我想和你說說體己話。”說著,遣了紫薇幾個退下。

    十一娘也笑著遺了琥珀幾個退下。

    屋裡只留她們兩人,五娘就歎了一口氣,滿臉歉意地望著十一娘:“好妹妹,是我誤會你了,所以才會處處看你不順眼……你可不要惱我才是。”

    十一娘很是意外。

    這樣的低聲下氣,看樣子,五娘是下定決心要得到了?

    她露出不安的樣子:“姐姐快別這樣說。定是我什麼地方做錯了,所以才讓姐姐誤會。”說著,睜大了眼睛望著五娘,“姐姐,我到底……”

    “都是我不好。”五娘很是愧疚的樣子,“你不知道,母親選了你和我到燕京來看望大姐,不過是因為大姐已嫁,大哥又遠在燕京,膝下空虛,想找兩個合她情誼的女兒一路相陪,說說笑笑解解悶罷了。”她臉上露出忿色之來,“誰知道,這件事落在有心人心裡,就成了諄哥身體不好,姐姐想在庶妹中挑個去做妾室!”

    十一娘陪合她露出驚容:“還有這事?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

    “那些人看欺妹妹年紀小,不屑你妹妹面前說。”五娘目光轉了轉,“卻嚼耳根嚼到我屋裡來了。”說著,語氣一頓,“實話不怕告訴你,說這話的人就是大姨娘和二姨娘。”

    十一娘驚訝地望著五娘。

    她還真能掰!

    不過,大姨娘和二姨娘到處撺,說不定,還真說過這話也不一定。

    五娘看到十一娘的表情,很滿意。笑道:“何況這樣。還說,母親帶我們兩個人去,是為了讓大姐從中挑選一個。所以,那天你病怏怏的了還到我屋裡來問我大姐的事,我就很生氣!”

    “姐姐!”十一娘有些惶恐地望著五娘,“姐姐莫非以為我是想……我真的不知道還有這樣的事……只是船上無聊,所以和姐姐說些閒話罷了。”說著,又露出自責的表情來,“早知這樣,我就應該和姐姐說清楚才是。也免得姐姐誤會我!”

    “不,不,不。”五娘忙道,“說起來,這件事都怪我。是我沒有和妹妹講清楚,所以才……”她低下頭,臉色绯紅,一副嬌羞模樣,“母親曾經跟我說過這件事……說姐姐身體不好,又擔心自己去了沒人照顧諄哥,所以想在妹妹裡找個人幫著照顧諄哥。說,家裡適齡只有我和十娘……你也知道,十娘不討母親的喜歡。還問我,問我願意不願意……我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怎好回答……所以,母親讓我去燕京的時候,我死活不肯去……母親就勸我,我說,我一個人去,大家豈不都知道了…… 母親就讓我和你一起來了燕京……”

    十一娘愕然。

    五娘為了元娘的那個位置,已經不擇手段了……

    以大太太的性格,就算是真的有這樣的事,也不可能說出來。何況元娘還沒有死!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3 05:05 A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3 05:19 AM 編輯

第三十四章 手段(上)


    “後來你盯著大姐家裡的事,我還以為你在笑我……所以才對你冷言冷語的。”五娘拉了十一娘的手,“好妹妹,你不要放在心上。都是我的錯,我在這裡給你陪不是了。”

    “姐姐快別這樣。”十一娘表情真誠,“常言說的好。百年修得同船渡。你我姐妹一場,還不知道是幾世修得的緣分。既然是誤會,如今說開了也就是了。”

    五娘點頭,悄聲囑咐十一娘:“這件事,你暫時別往外說……你知道,大姐她還……”

    十一娘連連點頭:“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好了,你對我說了真心話,我決不會告訴其他人的。”

    五娘神色間就有了幾份嬌羞:“母親曾經問我,幾個姊妹裡和誰最好?我說,和十一妹最好……你也放心。萬一有那天,你的婚事就包在我身上……姨娘那裡,也有四爺奉養……不會讓你吃虧的。”

    “姐姐說些什麼呢?”十一娘甩開了五娘的手,一副嬌嗔的樣子。

    五娘看著,低聲笑起來。

    兩姊妹鬧了一會,十一娘就起身告辭:“……姐姐總拿我說笑話。”

    五娘也不留人,掩袖而笑,送十一娘到了門口。

    折回來,紫薇擔心地道:“小姐,萬一大太太是要在姊妹裡找個人做妾室呢?畢竟,永平侯府門第高貴……”

    “不會。”五娘搖頭,眸子明亮,好像有團火在燒,“我聽嬌園的老人們說過,大姐看上去風輕雲淡,卻很是要強。只要覺得有了不如別人的地方,定要想法子趕上,決不示弱。如果這些人所言是真的,以大姐的性格,她身體好的時候還有可能,現在她身體不好了,決不會把自己的妹妹送去做小妾,讓未來的繼室騎在羅家的頭上作威作福……”說著,她淡淡地一笑,“所以,她只可能在妹妹中找繼室!”

    紫薇點頭,又道:“五小姐,您讓我探聽的消息,我探聽到了。”

    五娘眉角一挑,道:“怎樣?”

    紫薇的聲音壓得低低的:“給您猜中了!”

    五娘微微笑起來。

    “大老爺來燕京後就賦閒在家裡。說是沒有缺。可吏部十天還放了一個云南布政使出來……現在柳閣老又致仕了……大老爺恐怕只有永平侯這一條路走了。”

    五娘和紫薇在小聲議論的時候,十一娘和琥珀在床後的暖閣裡說話。

    “……大老爺隔三岔五地就出去會朋友。聽杏林那口氣,大太太來時給的一千兩銀子的家用早就用完了,如今我們日常的嚼用都是大奶奶的體己銀子了!”

    看樣子,大老爺自己的路子沒走通!

    十一娘暗忖著,有些心不在焉地應付琥珀:“也有可能!燕京的物價高,她們來後又要添這添那的。不過,大太太是個要強的,就是自己沒有,也不會在這上面短了媳婦的。”

    “小姐倒把大太太的性格摸熟了。”琥珀笑著奉承十一娘,卻被十一娘訓斥了幾句:“……以後不可再說類似的話。讓人聽了不好。”

    琥珀心中一凜,忙道:“是我錯了。再也不敢說這樣的話了。”

    十一娘倒也不想讓琥珀太沒有面子,見她認了錯,笑著轉移了話題:“永平侯府和這邊可走的親近?”

    琥珀忙道:“杏林說,大姑奶奶隔三岔五的就會送些東西過來。大爺入國子監,拿的是侯爺的名帖。侯爺親自來過兩次。一次是大老爺來燕京的第二天,請大老爺、大爺去了燕京最有名的聽鹂館吃了飯;一次是大年初三。帶了小半車的東西,還和大爺說了半天的話,留下來吃了晚飯才走的。”

    十一娘聽著點了點頭。

    永平侯和這邊走的親近就好!

    要不然,大老爺的仕途不順,她們跟著也沒有好日子過。

    但這樣一來,只怕羅家不管是從哪方面考慮,都是不可丟了徐家這門親事了……

    真希望這件事早點塵埃落地,總這樣拖著,讓人的心情也變得浮躁起來!

    十一娘決定暫時不去想這個問題。

    一個把掌拍不響,徐家不點頭,羅家也只能想想罷了。等明天去了徐家看看情況再做打算吧!

    主意已定,心情好了很多。她問起琥珀送糟鲞的事來:“讓你找個和盧永貴兄弟相熟的,你可找到?”

    琥珀笑道:“這段時間我們府裡有什麼事,都是杭媽媽的兒子杭六在跑腿。我試著問了問他,他說不認識盧永貴,和盧永福卻很好,兩人還曾經一起喝過酒。”

    “那你就早點把這事辦了,我們也可了樁心事!”

    琥珀應聲而去。

    冬青望著神色有些疲憊的十一娘,笑道:“小姐,您要不要再歇會——您昨天夜裡到了半夜才睡著,今天一大早就起了……可不能再這樣熬下去了,小心生出病來。”

    “我知道。”十一娘笑道,還真覺得頭有些沉,“我和衣躺躺。今天太陽還不錯,你派個人到屋檐下做針線。萬一有人來,立刻把我喊醒。”

    “您放心去歇著。”冬青笑道,“我就站在窗棂旁,外面的人一咳,我就把您給拉起來。”

    十一娘笑著合衣躺在了床上,嘴裡還低咕一聲“真是麻煩”。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過上想睡就睡,想吃就吃的日子……不怪五娘要爭,有了元娘的地位,至少在那個院裡是自由的……

    她剛躺下,冬青急步進來:“小姐,六姨娘來了!”

    十一娘有些意外。

    她來幹什麼?

    在余杭的時候,她們從不來往。偶爾遇到她去看十二娘,她也只是對自己點點頭打個招呼就走……

    十一娘把這幾天發生的事仔細地想了想。

    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啊!

    或者,是替大太太傳話?也不對,大太太一向不喜歡姨娘們和庶女多接觸。或者,是有什麼東西讓自己帶給十二娘?也不對,她們剛來,又沒有定下回余杭的日子……

    念頭只是一閃而過。

    得不到答案,她通常都不會鑽牛角尖。因為有的時候,當你完全放棄後,再從另一個角度望過來,又有了新的發現。

    她笑著起身:“請姨娘到宴息處坐吧!”

    冬青應聲而去,十一娘撫了撫鬓角,扯了扯衣襟,去了宴息處。

    六姨娘坐在臨窗的大炕前,表情有些木然,不像平常眼角眉梢都帶著笑,看上去一團歡喜。

    這樣的嚴肅……

    十一娘想著,笑盈盈地走了過去:“姨娘來了!”

    六姨娘凝望著她,不說話,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地把她打量了一遍,目光無比認真。

    這又是唱得哪一出?

    十一娘忍著笑意,落落大方地讓她瞧。

    “我想和你說幾句話。”六姨娘徐徐地開了口,但一開口就要求其他人回避。

    今天是怎麼了?一個兩個的都要和自己說體己的話!

    十一娘朝著冬青使了一個眼色,冬青給六姨娘上了茶後,立刻帶著屋裡服侍的退了下去。

    六姨娘拿起茶蓋輕輕地拂著茶盅裡的浮葉,笑道:“五姨娘知道姚媽媽想把冬青說給自己的侄兒,在我那裡哭得昏天黑地的,說,冬青是你身邊最得力的人,姚媽媽要誰不好,偏偏要了她去。你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

    十一娘頗有些意外。

    她從來不知道五姨娘曾經為這個事擔心過……

    “我當時也替你擔心。”六姨娘笑容親切,“和五姨娘想了好幾個法子。誰知道,我們還沒有動手,你到先動手了。簡單一句‘姚媽媽說他侄兒滿院子的看姑娘,就相中了冬青。我日日和冬青在一起,也不知他侄兒在什麼地方見過冬青’就讓大太太改變了主意。我當時就在想,冬青可真是個有福的,能服侍你這樣的主子。也不知道我們家十二娘有沒有她那福氣,以後也能得你的庇護!”

    十一娘怔住。

    六姨娘已斂了笑容:“十一小姐,說起來,我和五姨娘在一個屋裡住了好幾年,情同姐妹。五姨娘膝下只有你,我膝下只有十二娘。知道你們兩人一起住進了綠筠樓,我和五姨娘不知道多高興。希望你們能和我們一樣,情同姊妹,以後萬事也有個照應。”說著,她歎一口氣,“你也是知道的。從前在余杭,不管是五姨娘還是我,都不太敢到綠筠樓去。可我們疼愛你們的心卻是一點也沒有少。要不然,我也不會冒險來告誡你了!”

    十一娘愕然。

    “實際上,大太太帶你和五娘來燕京,是大姑奶奶的意思。”六姨娘的聲音淡淡的,給人一種沁入心腑的冷意,“大姑奶奶身體不行了,想從妹妹中找個好捏拿的照顧諄哥。以你的聰明,這件事,想必已經猜到了。”

    十一娘低頭喝了一口茶,既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可還有一件事,你肯定不知道。”六姨娘語氣平靜,“就是我,也是昨天晚上才聽說的。”

    十一娘靜靜地聽她說。

    六姨娘眼中已有掩飾不住的嘲諷:“元娘還想從自己的妹妹中挑一個與茂國公王信的獨生子王琅做兒媳。”







第三十五章 手段(下)

    茂國公的獨生兒子,堂堂正正的嫡妻……

    十一娘從來不相信天上會掉餡餅!

    她望著六姨娘,表情有了幾分鄭重。

    終于打動了眼前的人,六姨娘眼中閃過一絲欣慰。

    “大太太跟大老爺一說,大老爺直搖頭。說,茂國公雖然這些年家道中落,可畢竟是大周開國功勳,爛船還有三斤釘,怎麼會同意娶個庶女為媳。這其中肯定有什麼不為人知之事。不可輕意允諾。”

    十一娘很意外。

    一直以來,大老爺對于十一娘來說只是個名字,一個稱號。他在自己困難的時候不能幫忙,在自己無助的時候不能依靠,在自己掙扎的時候不能支持……印象中,他只是那個溫和地問她吃沒有吃飯的人……沒想到,有一天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大太太聽大老爺這麼說,就冷笑起來。說,當然是因為王琅有問題,所以茂國公才會退而求其次,不求出身門第,只求女方家世清白,溫柔敦厚。可就算是這樣,‘毛病’也分三六九等。那長的丑的是一等,那扶不上牆的阿斗是一等,那病懨懨活不長了的又是一等。你以為我是那種不問青紅皂白的人,一聽說人家是什麼國公爺就會巴上去非要把女兒嫁了……大老爺聽了,就有些煩。說,既然如此,你說說看,茂國公家的世子爺是第幾等的毛病?”

    十一娘的拇指摩挲著茶盅上鮮艷的紅梅花。

    “大太太就掩袖哭了起來。說,這本是大姑奶奶的一片好心。想著家裡的庶妹多,總得謀個體出身吧!不能要麼嫁了庶子,要麼給人做了續弦,要麼配個破落戶……大老爺一聽,氣勢就短了三分。喃喃地說,那總得問問吧?大太太就瞪了眼睛。說,徐家和王家同居燕京,有什麼風吹草動不知道。你在這裡做張做喬的不願意,人家說不定還瞧不上呢!這也只是大姑奶奶自己意思,至于到底怎樣,還要請了保山去探探口風才知道!”

    “然後父親就同意了?”十一娘放下了手中的茶盅,表情平靜。

    她的態度讓六姨娘微怔,半晌才道:“是啊。所以大老爺就同意了。對大太太說,這本就是你們婦道人家的事,你覺得好就行了!”

    十一娘微微點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沒有六姨娘想像中的擔心、害怕或是憤怒……她有點吃不准了。

    咬了咬牙,六姨娘抓住了十一娘的手:“傻孩子,你難道還看不出這其中的凶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那茂國公府再落魄,也是拿鐵卷吃皇糧的簪纓之家。難道整個燕京找不出個‘家世清白、溫柔敦厚’的女子來與他們府上的世子相匹配?我們羅家雖然顯赫,那也就是在余杭一畝三分地界上。到了燕京,在那些豪門世家的眼裡也不過是鄉下土包子。那王公子的毛病要是不厲害,又怎會舍近求遠找個鄉下媳婦?”

    生活經歷不同,看問題的角度不同,選擇就不同……

    人丑沒什麼關系,只要人品好。扶不起的阿斗也不打緊,只要他講道理,老老實實地和她過日子,她對自己還是挺有信心的。如果說是個有病要找個不知根底的女子……兩相權衡,與徐家的復雜相比,她覺得自己也能接受。到時候,她一個守貞的寡媳,只要循規蹈矩,王家人就是不敬著她,想來也不會為難她的吧!

    何況她所求的,不過是能有一處讓她自然呼吸的庇護之所罷了!

    十一娘一面心不在焉地聽著六姨娘嘮叨,一面想著自己的心思。

    “你和五娘,二選一。不是嫁入王家就是嫁入徐家。如今羅家不比從前,幾位老爺的仕途能仰仗只有徐家了。如果能嫁到徐家去,你想想,到時候,羅家上至大老爺、大太太,下至許媽媽、姚媽媽,別說給你臉色看了,就是巴結都來不及。五姨娘一生戚苦,她也就可以揚眉吐氣了。要是嫁了王家,一是不知根底,誰知道是傻還是癡,你的一生就毀了;二是王家處處不如徐家。以後羅家有什麼事,王家使不上力,羅家也就不會把你這個女兒放在心上。你沒有了娘家人依仗,婆家的人定會輕瞧。到時候,你可就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別想有一天的舒坦日子過。你再想想。萬一嫁過去的是五娘,這些榮耀給了她不說,以她那逢高踩低的心性,見你娘、婆二家不得意,事事處處要比著你是小,就怕她會落井下石……你要是日子不好過,五姨娘看在眼裡還不知怎樣的傷心呢?十一小姐,我把你和我們家十二娘一樣的看待,所以才會不怕得罪你說了這些話。你可要把我的話多想想才是。也不枉我做了一回小人。”

    意思是說,除非嫁到徐家,要不然,她就是死路一條。

    十一娘自有主意同,並不和她多說。笑道:“姨娘的好心我知道。只是我現在心裡亂得很,一時也拿不出個主意來。你容我好好想想!”

    畢竟只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

    六姨娘釋懷。

    她捏了捏手十一娘柔軟的手,低聲道:“你可要快點。這件事,也不知道能瞞多久!誰占了先機,誰就能先行一步。可不能辜負了姨娘的一片心意。”

    十一娘鄭重地點了點,送六姨娘出門。

    結果在門口遇到了許媽媽。

    “姨娘在這裡啊?”許媽媽目光一閃,“大太太正問您呢!”

    六姨娘有些慌張地點了點頭,和十一娘打了個招呼就匆匆走了。

    許媽媽就問十一娘:“姨娘來找你做什麼?”

    十一娘笑道:“問我十二妹的情況!”

    許媽媽點了點頭,眼底的戒備一下子消失了。

    也許是受了六姨娘那番話的影響,許媽媽的眼神讓一向很明白自己處境的十一娘第一次感覺到了寒冷。

    “媽媽屋裡坐!”她笑盈盈地招呼許媽媽。

    許媽媽卻道:“不了。侯爺來了,大太太讓你和五娘梳洗梳洗,去給侯爺請個安。”

    十一娘微怔,許媽媽已轉身去了五娘處。

    冬青忙拉了十一娘回屋,喊了濱菊打水給她洗臉,自己在那裡翻箱倒櫃:“小姐,穿什麼好?要不,就穿了來時大太太叫人做的那件醉仙顏的褙子……”

    “你鎮定些好不好?”十一娘笑道,“那可是件春裳,你難道想把我給凍壞啊?”

    “要不就穿那桃紅色的刻絲小襖,有百子戲嬰圖,又是大太太賞的,穿出去又體面。”

    “我平日裡也沒有少那绫羅綢緞。”十一娘調侃她,“你這話要是讓許媽媽知道了,可要把你喊去問話了。看你把我的衣裳都弄哪裡去了?”

    她心情很好地和冬青說笑了幾句,吩咐冬青把她的繡具拿出來:“趁著這兩天得閒,給諄哥做件春裳。”

    冬青聽了心喜,應聲去把裝了繡花針、大小繃子等物的藤笸搬出來。十一娘則由濱菊給自己梳了個纂兒,換穿了件杏黃色的素面妝花褙子,又戴了對珍珠耳釘,去東廂房邀五娘:“……我們一起去。”

    五娘梳了高髻,戴了赤金步搖,插了大珠翠花,穿了件玫瑰紫事事如意妝花褙了,臉上淡淡敷了粉,掃了胭脂,看上去明艷照人。

    看見十一娘來邀她,她嘴角輕翹,綻出一個極其瀲灩的笑容:“我馬上就好。”又吩咐紫薇:“將那蜜漬梅拿些出來。”

    灼桃和穗兒正蹲在那裡給五娘染指甲。

    十一娘吃著蜜漬梅,一直等五娘收拾完。

    “時間太短,只能先將就了。”惠兒笑著解釋道,“原是准備了今天晚上用的。”

    五娘看了看自己指尖如桃花般綻放的指甲,笑道:“顏色有點淡……晚上再仔細加遍顏色!”

    惠兒笑著應了“是”,和紫薇幾個一起送五娘和十一娘送門。

    灼桃低頭垂瞼,一直默默跟在幾個丫鬟的身後。

    姐妹去了大太太的正屋。

    屋裡的靜悄悄的,服裡服侍的個個噤若寒蟬,杜薇面無表情地朝她們眨了眨眼睛。

    “怎麼這個時候才來?”大太太的聲音聽上去平靜,卻像狂風暴雨前的天空,讓人能感覺到那種隱忍的暴躁。

    五娘笑道:“我和妹妹一起來的。”

    讓聽話的人覺得她是因為十一娘所以才晚了。

    平時她說這些話十一娘並沒有太在乎,可今天,她感覺很刺耳。

    這個女孩子,在任何時候都不忘記把責任推到別人的身上去。

    但她依舊如往昔,面露不安,保證著沉默。

    大太太目光鋒利如刀鋒地在她身上打了一個轉,低聲喝道:“都給我滾。”

    屋裡的人俱都驟然變色,立刻低下頭去,裝作沒有聽見,沒有看見。

    五娘臉色煞白,和十一娘退了出去。出了門後,她猶不死心地抓了一旁的杜薇:“大太太……”

    杜薇朝著左右看了看,見立在屋檐下的丫鬟們個個恭肅嚴整地垂手立在那裡,她低聲地道:“侯爺說來看大太太,可大太太剛露了個臉,侯爺就說有事要走……坐了不到一盅茶的功夫……”

    所以心裡不痛快了?

    十一娘聽著心中一動。

    琥珀探來的消息說,侯爺在初二的時候曾經和大爺說了一下午的話。

    而五娘的微微一怔後,眼中閃過懊惱,望著自己粉色的指甲嗔道:“害得我的指甲沒染好!”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3 05:23 AM

第三十六章 宴請(上)


    送走女婿,大老爺回了正屋。大太太不由冷笑:“莫不是家裡太寒酸,國舅爺坐著嫌腌臜?”

    大老爺皺了眉:“你胡說些什麼?侯爺不是那樣的人。的確是皇上有事找他商量——你又不是不知道,柳閣老致仕,朝中諸事繁多,于公他是朝中重臣,于私他是國舅爺,哪能置身世外……”

    “我倒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做了大學士了?”大太太雖然語帶諷嘲,但比剛才要緩和了不少。

    “你來燕京還沒有見柳夫人呢?”老老爺也不想和大太太多說,提醒她,“她們明天一早就動身,你抽空去看看吧!還有三弟妹那裡,看有沒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我還要你說。”大太太嗔道,“東西我早准備好了。就等你回來一起過去了。”又叫了落翹給大老爺更衣,兩口子出門去了柳府。

    五娘在屋裡敷臉洗頭,十一娘則在屋裡給諄哥做衣裳。

    第二天,徐家來接她們的馬車巳初三刻到的,大太太正好把家裡的事都囑咐好。

    羅大奶奶和大太太上了第一輛馬車,五娘和十一娘上了第二輛馬車,許媽媽和庥哥、庥哥的乳娘上了第三輛馬車,琥珀、冬青、紫薇、紫苑幾個上了第四輛馬車,太夫人派來接她們的媽媽和羅家幾個粗使婆子坐了第五輛和第六輛馬車,加上三十幾個護衛,浩浩蕩蕩地出了弓弦胡同往荷花裡去。

    到徐家的時候,正是午初。

    她們先去見了元娘。

    文姨娘早就到了,大家見了禮,諄哥就和庥哥笑嘻嘻地抱成了一團,兩人手牽著手要去後花園看錦鯉。

    “今天你要陪著庥哥去祖母那裡吃飯。”元娘溫聲細語,“等吃了飯,讓魏紫姐姐帶你們去看錦鯉。好不好?”

    諄哥乖巧地點頭,庥哥也說“好”,贏得了大人的一片贊揚。

    大家又說了幾句閒話,就由文姨娘陪著去了太夫人那裡。

    太夫人帶著個八、九歲的穿紅绫小襖的小姑娘在穿堂裡等。

    諄哥一見那小姑娘,就高興地喊著“貞姐兒”,然後從乳娘懷裡掙扎著下了地,朝那小姑娘跑去。

    小姑娘笑盈盈地上前牽了他的手,道:“你怎麼把庥哥給丟了。”

    諄哥不好意思地低了頭,小聲地喊了聲“庥哥”。

    庥哥也不介意,跑過去拉了諄哥的手,朝那小姑娘喊了一聲“表姐”。

    徐家到了諄哥這一輩,只有文姨娘生了一個女孩子。不用多想,十一娘也知道這小姑娘就是徐令宜的長女了。

    她不由仔細地打量了貞姐兒一眼。

    身量好像比同齡的孩子高,皮膚雪白,濃眉大眼,和文姨娘的嬌小精致截然不同。

    或者,長得像父親?

    十一娘思忖著,貞姐兒已沖著文姨娘喊了一聲“姨娘”。

    文姨娘聽著滿臉是笑,喊了一聲“大小姐”。

    太夫人已笑著讓人給庥哥賞銀锞子。

    庥哥奶聲奶氣地給太夫人道謝,太夫人抱了庥哥不停地誇獎:“這孩子,真是討人喜歡!”

    大太太眼底全是笑,謙虛了一陣,羅大奶奶、五娘、十一娘和文姨娘上前給太夫人行了禮,一行人說說笑笑去了太夫人日常宴息的廂房。

    大家剛坐下,有小丫鬟來禀:“程國公夫人和小姐來了。”

    “快請!”太夫人的聲音剛落,喬夫人就帶著上次見過的喬家六小姐走了進來。

    喬夫人今天穿了件大紅色遍地金的通袖襖,梳了牡丹髻,當中插赤金拔絲丹鳳口銜四顆明珠寶結,右戴一枝映紅寶石的大朵,打扮得十分華麗。喬家小姐則穿了件鵝黃繡蔥綠柿蒂紋的妝花褙子,梳了墮馬髻,插了金步搖,戴了蜜蠟石珠花,耳朵上墜了對赤金鑲紫瑛墜子,卻是一副溫柔妩媚的裝扮。

    十一娘不由看了身邊的五娘一眼。

    她今天穿了件石榴紅遍地金的褙子,梳了高髻,插了三枝景泰藍鑲紅珊瑚如意金簪,耳朵上墜著赤金鑲翡翠色貓眼石墜子,華麗中帶三分莊端。

    再看自己。

    梳了雙螺髻,並戴了兩朵指甲大小的石榴紅絹花,耳上墜對赤銀珍珠墜子,穿了件豆綠色云紋妝花褙子……有點孩子氣。

    十一娘很滿意這樣的效果,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大家見禮坐下,丫鬟上了茶點,魏紫帶著貞姐兒、諄哥、庥哥去了暖房。

    就有笑語聲從門外傳來:“我來遲了,貴客休怪。”話音一落,一群丫鬟、媳婦簇擁著個二十五、六歲的少婦人走了進來。

    她身段婀娜,穿了件大紅百蝶穿花遍地金褙子,梳了桃心髻,正中插一枝赤金滿池嬌分心,右邊偏戴一朵大西洋珠翠葉嵌的寶花,柳眉杏眼,粉黛略施,神采奕奕,爽利幹練。

    十一娘看著面生,那喬六小姐卻是認識的,笑著站起來喊了一聲“三夫人”。

    三夫人?那就是徐令宜庶兄徐令寧的妻子了!

    五娘和十一娘聽著也跟著站了起來。

    大太太已和來人打招呼:“三夫人,好久沒見了?”

    三夫人忙上前給大太太曲膝行禮,笑道:“我來遲了,大太太勿怪。”

    大太太忙攜了三夫人的手:“可不是,你越發的標致了!”

    “承大太太誇獎。”三夫人客氣地和大太太應酬了幾句,又和喬夫人見了禮,這才笑盈盈地和喬家六小姐打招呼:“蓮房,你可是稀客!”

    喬夫人就望了一眼太夫人:“她是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整日裡不是做針線,就是告訴幾個侄兒們識字。”

    喬家六小姐聽著臉色微紅,問三夫人:“怎不見兩位侄兒?”

    三夫人笑道:“還沒有下學。”然後轉身打量五娘和十一娘:“我說是誰呢?遠遠看著,恍若仙女似的。原來是親家小姐!”

    大太太聽了連忙向五娘和十一娘介紹三夫人。

    十一娘聽大太太說過,徐家的三夫人的父親是忠勤伯甘家的庶子,苦讀不綴,二十一歲中秀才,四十四歲中舉人,如今和羅振興一起在國子監進學……

    聽她這口氣,與喬家的人很熟……是喬夫人的交際圈子很廣呢?還是說,燕京的貴權之家都盤根錯節呢?

    她更相信後者。

    十一娘目光微轉。

    大家見過禮,那三夫人就笑著向太夫人解釋道:“三爺回來了,我服侍他梳洗,所以才來遲了,母親休怪。”

    太夫人和顏悅色地點頭,道:“老三回來了?”

    “是!”三夫人恭敬地道,“剛回來。本想立刻來給母親請安的。聽說母親這邊有客,就先歇下了。”又向喬夫人和大太太解釋:“我們家三爺去天津收了筆賬。”

    徐令寧是秀才出身,徐家給他捐了個正四品的同知,沒有做官,幫著管些家裡的瑣事。

    太夫人微微頷首,笑著起身:“親家太太坐在這裡聽我閒話,只怕早已餓了。我們去花廳,親家太太也嘗嘗我們燕京的風味——雖比不上江南,卻也自有風味。”

    三夫人忙上前攙了太夫人。

    “太夫人客氣了。”大太太客氣道,“燕京乃京畿重地,怎是我們江南小鎮可比的!”

    五娘則上前攙了大太太,十一娘則默默地跟著兩人身後,留了貞姐兒、諄哥和庥哥在太夫人屋裡,大家說說笑笑去了太夫人屋後新蓋的五間花廳。

    路上,喬夫人笑著對大太太道:“這裡原是一處沒用的書房。五爺孝順,去年將倒座改了花廳,在院子給太夫人蓋了個戲台子,叫什麼‘點春堂’來著。”又揚了臉問太夫人,“是這個名字?我沒記錯吧!”

    “是這個名!”太夫人的笑容就一直到了眼底,看得出,她非常的高興有人提這個事,“他呀,就是喜歡瞎折騰。還想買幾個孩子回來請人教戲,組個內班。說以後有什麼喜慶的事,也不用請外面的人,免得腌臜。”

    “這是好事啊!”喬夫人笑道,“要是沒有中意的,我那裡還有幾個聰明伶俐的小丫鬟,都還沒有留頭,我瞧著比進宮給皇后娘娘唱戲的什麼‘德音班’的幾個長得還好。”

    凡是太夫人的話,那喬夫人就要搭腔,她又一味地說些她們才相熟的人事,有意無意地把大太太冷落到了一旁。太夫人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時不時地和大太太說上幾句話。

    “親家太太愛不愛看戲?”她笑道,“燕京這兩年出了個‘德音班’,是從揚州來的,專唱弋陽腔。皇后娘娘生辰時,皇上還欽點了進宮獻藝。現在整燕京的人都追著這德音班的戲看,他們唱戲的‘就園館’聽說場場爆滿,一座難求呢!”

    大太太笑道:“德音班曾經到我們杭州府唱過戲,也是頂有名的。只是我在家的日子多,還不曾聽過這德音班的戲。”

    太夫人聽了就笑道:“要不過幾天我們請了在家裡唱堂會?”

    “這怎麼好意思!”大太太婉拒,“深宅內院的……”

    “我瞧著這主意好!”喬夫人笑著打斷了大太太的話,“您是不知道,我們五爺最愛聽戲了,偏偏侯爺嫌吵。每次五爺見了侯爺驚得就像燕子飛似地……”又低聲道,“與其讓爺們到外面去,不如就在家裡玩。”




第三十七章 宴請(中)



    十一娘聽著那話裡有話。

    徐家五爺徐令寬今年才十八歲,在御林軍天策營任把總,正四品武官。三年前娶了定南侯孫康的嫡女為妻。在大太太口中,這徐令寬是個不學無術,靠著祖宗余蔭只知道飛鷹走馬的纨膏子弟……

    難道喬夫人說的是徐令寬?

    太夫人卻是笑而不答,領著大家進了花廳。

    花廳裡有地龍,溫暖如春。桌子擺在花廳西次間,早已布了碟、箸,服侍的丫鬟、婆子都肅然地立在一旁。

    三夫人熱情地招呼大家坐下。

    你推我讓一番後,太夫人、大太太、喬夫人、三夫人坐了一桌。

    羅大奶奶、五娘、喬家六小姐、十一娘坐了一桌。

    文姨娘則避到了廳外。

    有丫鬟們端了泡著桂花的水給大家淨了手,給太夫人一桌上了君山銀針,給羅大奶奶這桌上了廬山云霧。然後丫鬟們點心、拼盤、小菜、冷碟、熱菜、火鍋……絡繹不絕地捧上來。

    三夫人在一旁給太夫人、大太太等人斟了金華酒。

    太夫人客氣地對大太太說了句“家常便飯,親家太太不要嫌棄”,然後舉杯敬了大家一小盅。

    大太太和喬夫人回敬。

    宴席正式開始。

    十一娘這邊菜雖然多,但誰也不好意思往遠處盯著看——旁邊幫著布菜的見了,定會伸了長長的筷子夾了過來,不免給人貪吃之感……所以大家都規規矩矩地吃著自己跟前的菜。

    至于太夫人,推說身體不好,又陪了一小盅,遂放下酒杯不再喝酒,由三夫人代陪。太夫人雖然看上去和大太太差不多年紀,實則已是年過六旬的人,大家不敢多勸。大太太就盯了喬夫人不放。幾杯酒下肚,喬夫人已面紅耳赤,大太太卻神色依舊。

    沒想到大太太竟然有副好酒量!

    十一娘坐在一旁看好戲。

    不一會兒,喬夫人說話都不利索了。

    太夫人看著情況不對,連連對三夫人使眼色。三夫人端酒盅就要為喬夫人代酒,大太太也不想在親家的宴席上鬧出事來,這才罷休。

    一頓飯下來,已是末初,大家就移到西稍間喝茶。

    或是喝了酒的緣故,喬夫人的話特別多。

    “……能和您做親家的,都是有福的。別的不說,就說孫家。要不是有您這個婆婆,她嫁出去的女兒,怎麼能婆家住半月,娘家住半月。”

    太夫人呵呵笑,見大太太滿臉困惑,解釋道:“定南侯膝下只有這一個女兒,如珍似寶般的,能和我們家結親,就是看中了我們家兒子多,以後女兒女婿能常到娘家走動。我也是養兒養女的人。可憐天下父母心。就讓他們在家裡住半個月,去紅燈胡同定南侯府住上半個月。兩邊都圖個新鮮勁。您來的不巧,正是下半個月,他們還在定南侯府。等他們回來,讓他們給您請安去!”

    “不敢,不敢。”大太太忙道,“五夫人是先帝封的丹陽縣主,身份尊貴,怎能讓她給我請安!”

    定南侯的胞姐是先帝的寵妃,膝下空虛,在世時常宣了孫氏進宮相伴,先帝看著也喜歡,封了她個“丹陽縣主”,在這些侯伯公卿之家還是頭一分。

    “親家太太太客氣了。”喬夫人笑道,“皇帝還有幾門窮親戚,何況你我?再說了,我們郡主可是一等一的賢惠人,自從嫁到徐家,就再也不讓人喊她‘縣主’。親戚朋友間素來大方,人人都喜歡……”

    大太太聽著她越說越不像話,心中動怒,卻又礙著在太夫人家做客不好發作,只在心裡冷笑。

    真是井底之蛙,夜郎自大。大周開國至今百余年,所謂開國功勳,太宗晚年已借著“鄭安王謀逆安”或殺或貶或奪爵,家資多允公或變賣,余下幾家戰戰兢兢如喪家之犬不可終日。好不容易到了孝宗期間,雖有幾家恢復了爵位,卻已是驚弓之鳥,但求性命能保,不敢建功于朝廷。百余年下來,大多外強中乾,靠著祖宗田產勉強維持日常用度。怎比她們這些子孫成材的官宦世家,置田開鋪不說,甚至領內務府帑幣做買賣……程國公要不是那幾年在西北軍上掙了些錢,喬家也不過是其中一家罷了。竟然在她面前大放厥詞……

    她越想臉色越不好看。

    太夫人看得分明,在心裡暗歎一口氣,笑著站起身來:“不如去看看新蓋的戲台子,也好消消食!”

    大太太知道太夫人這是為她解圍,感激地望了大太太一眼,一行人去了新蓋的戲台。

    戲台很小,兩間,粉牆灰瓦,屋檐四角如飛燕般高高翹起。戲台屏牆用五色填漆繪了大朵大朵牡丹花,十分的華麗。戲台後面是一排七間的廂房,左邊是三間的廂房,右邊是個穿堂,對面七間正房,四面出廊搭了卷棚。

    三夫人笑道:“五爺的主意。夏天在卷棚檐上垂了簾扇,邊聽戲邊扇風,清風徐徐,可解夏暑。冬天可掛夾板簾子,或垂或卷,再升了火盤,烤了地瓜豆子,嘻戲玩耍,逍遙自在……”

    羅大奶奶連連稱贊:“實在是奇思妙想。”

    眾人也都說“好”。

    五娘目露艷羨,喬六小姐淡淡地笑了笑,十一娘則仔細地打量著周圍的陳設。

    門欄窗槅皆用五彩銷金,或雕了花卉,或雕了鳥獸,或雕了百嬰,或雕了博古。與常用的五蝠捧壽或是五子登科之類的紋樣大不相同。熱鬧中透著莊重。看得出來,很花了些功夫。

    太夫人呵呵笑:“為了這戲台子,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說著,指了戲台後面七間廂房:“不是建了這一排,就直接通到花園子了。”又指了穿堂,“把小四的書房也給拆了一半。僥是他脾氣好,要是遇到老侯爺,只怕要吃一頓排揎了。”

    喬夫人“哦”了一聲,目光轉了轉:“那這邊要是唱起戲來,豈不要吵著侯爺?”

    “吵什麼啊!”太夫人笑道,“早搬了。小五娶媳婦的時候就搬了,搬到後花園的‘半月泮’去了。要不然,借小五一個膽也不敢在這邊大興土木。”

    大家都笑起來。

    太夫人索性領著她們進了穿堂。

    裡面小小一個院子,只有坐南朝北正房三間,灰瓦粉牆黑漆落地柱,糊了白色棂窗紙。院中點襯幾塊太湖石,左邊種幾枝修竹,右邊種幾株芭蕉,清靜雅致。

    大太太贊了一聲“好地方”。

    “可不是。”太夫人就笑著望向了三夫人,“要不是小三攔著,說,要是有了貴客來,可以到這邊來歇歇腳,小五早就拆了。”

    三夫人掩嘴而笑:“我們家老爺是看著侯爺臉色發青,這才出來攔了攔。”

    大家笑著出了院子,出了戲台後的廂房,上了一條青石鋪成的甬道。甬道左邊是漏窗牆,砌成或圓或方或海棠花式樣的窗,可以看見花園裡的山嶂叠翠、清泉奇石,一路走來,頗有些一窗一景的江南園林味道。

    喬夫人笑道:“五爺可真花功夫,連這牆都改了。”

    太夫人笑了一聲,指了右邊不遠處粉牆內伸出來的幾根綠枝:“那是老五的住處。”

    十一娘望去,看見一個五級的台階,兩三個未留頭的小丫鬟正在那裡丟沙包。

    看見太夫人走過來,紛紛上前給太夫人行禮,太夫人身邊一個穿丁香色素面妝花褙子的五旬婦人就從荷包裡拿了糖出來賞小丫鬟。小丫鬟們個個喜笑顏開地跑開。太夫人又指了前面的一段粉牆:“那是元娘的院子。”

    牆頭露出竹梢。

    三夫人笑指了甬道盡頭的粉垣:“我住那裡!”

    太夫人屋後是花廳,花廳旁邊住著徐令寬,徐令寬旁邊是徐令宜,再過去是徐令寧……徐家應該還有個寡嫂,不知道住在哪裡?

    十一娘思忖。跟著走過了元娘的院子,看見漏窗牆有一三間正門,左右還各有個側門。正門和左邊的側門緊閉,開了右邊的側門,兩個婆子正坐在門前的春凳上說話,看見太夫人,立刻跑了過來請安。

    太夫人和氣地和兩個婦人說了幾句話,三夫人就笑道:“走了這一會,不如進屋喝杯茶!”

    太夫人就望了大太太,大太太怕太夫人累著,笑應道:“好啊!”

    她們沿著剛才三夫人指的粉坦朝南,到了三夫人的住處。

    三夫人的住處五間四進,比羅家在弓弦胡同的宅子還大。粉牆灰瓦,黑漆如意門,倒座隔成了書房和花廳,迎面是穿堂。進了穿堂,十字青石甬道,種了芭蕉、杏樹,搭了花架子。三間正房帶耳房,抄手游廊連著東西廂房,住著徐家長孫徐嗣勤和徐嗣儉。第三進住著徐令寧夫妻,院子裡種玉蘭樹和松柏。第四進是後罩房。

    她們在三夫人住的堂屋裡喝茶。

    清澈明亮的淡金色茶湯,碧綠的葉片點綴期間,飄著縷縷馥郁的桂花香。

    十一娘微怔。

    輕輕啜一口。

    龍井特有的豆花香和桂花的甜味交織在一起,醇厚甘潤,唇齒留香。

    是桂花花茶。

    雖然味道獨特,但她並不喜歡。

    十一娘喜歡清茶——茶各有禀性,有其他摻雜其間,總覺得少了原來的純粹。

    她思忖著,已有人贊道:“真是好茶!”

    十一娘循聲望去——是喬家六小姐。

    “這可是靈秀樓今年新出的花茶!”她妙目微眯,表情滿足。

    三夫人笑道:“妹妹真是雅人。不過,這不是靈秀樓的茶,是二嫂去年秋天親自采了花園子裡百年桂樹所結之花窨制而成。”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3 06:38 A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3 06:53 AM 編輯

第三十八章 宴請(下)


    喬家六小姐微怔。

    她沒有想到有人會和她一樣親手窨茶……

    徐家二夫人項氏出身書香門第,父親是建三十年的狀元,曾任翰林院學士、國子監祭酒。她幼有賢名,徐家曾三次央人做媒不成。後由項父見到了少年英俊、穎敏聰慧的徐令安,又由白太妃做保山,這才同意了這門親事。

    誰知道,項氏嫁過來不過三年,徐令安就病逝了。

    “二夫人,她還好吧!”大太太神色微黯,問道。

    太夫人已難掩愴然:“自從安兒故去,她心如素缟,已不大出來走動。”

    喬家六小姐面露不忍。

    喬夫人目光一轉,笑道:“那您也要勸她出來多走動走動。她本是聰慧之人,身邊沒個照應的人,不免憫春悲秋。要不是三夫人端了這杯桂花茶出來,我還沒想到。我們家六姐也是極喜歡做這些東西。要不,我們趁著這機會去看看二夫人。一來讓她那裡熱鬧熱鬧來,二來讓她和我們六姐見個面,一准投緣。有個人來來往往的,也好些。”

    太夫人動容:“這主意好。”立刻起身,茶也不喝了,“我們去她那裡坐坐。”又喊了身邊一個叫“冬繡”的丫鬟,“跟二夫人說一聲,親家太太來了,我們到她那裡坐坐。”

    冬繡應聲而去。

    三夫人則吩咐身邊一個叫“金蕊”的丫鬟:“安排幾輛青帷小油車來。”

    太夫人就搖了搖手,笑道:“今日難得的好天氣,我們走走,回來的時候再讓車來接。”

    三夫人應了。一行人朝北返回剛才的廣亮門。

    守門的婦人忙迎了過來,陪著太夫人進了門。

    迎面一座用白色太湖石堆成的假山,山旁植了幾株參天的古樹。繞過假山,左邊是植滿綠樹的大山,右邊是有曲徑通幽的樹林。

    三夫人扶著太夫人領著她們進了樹林,沿著石子鋪成的小徑一路行去,不過一盅茶的功夫就看見一片青翠的竹林,小徑直通竹林裡的一個小小院落。

    院落門前的石階有七、八級,一個穿著漂色素面妝花褙子的女人由冬繡和一個面生的丫鬟陪著,正站在石階上張望。

    看見她們,冬繡和那個面生的丫鬟就攙了那女人下了台階。

    那婦人應該就是徐家的二太太了……

    十一娘想著,不由張目打量那女子。

    看上去不過二十五、六歲的年紀,身材瘦削,皮膚白皙,五官秀麗,目光沉靜而安祥,緩緩走來,有種從容不迫的鎮定。

    “怡真!”太夫人已滿臉笑容。

    “娘!”二夫人笑著給太夫人行禮,太夫人忙攜她起來,大太太、喬夫人紛紛和她打招呼,又引見羅大奶奶、五娘、十一娘和喬家六小姐和她認識。

    二夫人很客氣,笑道:“也沒什麼好東西,這幾串檀香珠你們拿去玩。”那面生的丫鬟就拿了幾個雕紅漆的小匣子給幾人。

    幾人接過謝了,二夫人扶了太夫人上了台階:“您慢些!我這裡不好走。您有什麼事,讓人來叫我一聲就是。”

    三夫人也忙過去扶了另一邊。

    “我們有什麼事。”太夫人小心著腳下,“親家太太來了燕京,我們來你這裡坐坐罷了。”

    身後跟著的由各自的站丫鬟扶了上台階。

    十一娘發現那台階是用帶有水紋的太湖石砌成的,石階縫隙裡還不時冒出幾枝小草。走完台階,看見門楣上海棠門牌上寫著“韶華”兩個字。等進了院門,翠竹夾道,苔藓濃茵,偶有風吹過,沙沙做響,頗有深山幽靜的古意。

    進了門,小小一個三間,黑漆落地柱,白石鋪地,中堂上掛一幅觀音拈花圖,掛了幅“瓶中甘露常遍灑,手內楊枝不計秋”的紫黑色泥金云龍箋的對聯。黑漆長案只用甜白瓷盤擺了幾個香橼。前面一張黑漆四方桌,左右各一把黑漆太師椅。

    二夫人將太夫人和大太太讓在太師椅上坐了,有小丫鬟從裡間端了把黑漆玫瑰椅出來給喬夫人坐,又有小丫鬟端了黑漆小杌子來給其他人等。一時間,小小的堂屋擠滿了人。

    太夫人就將喬六小姐叫到跟著,對二太太道:“她聽說你做了桂花茶,要來見見本尊,就帶了來。”

    喬六小姐忙上前給二夫人行禮:“我在家裡用紗布包了茶葉放在未開的荷花裡,香味卻總是淡了些。沒有夫人的桂花茶醇香。”一副急于請教的樣子。

    太夫人目光灼灼地望著二夫人。

    “做蓮花茶啊!”二夫人的笑容淡淡的,“最好選白蓮花,早上未開時,然後用麻皮略系,第二天早上摘花,把茶葉烘乾,如此三、四次,即不會奪了茶味,又有蓮香。”

    “啊!”喬六小姐眼睛睜得大大的,掩嘴輕歎,說不出的天真爛漫,“要用白蓮花嗎?”

    二夫人點頭:“白蓮花比紅蓮花的香味更清馥。”

    兩人說話間,已有丫鬟上了茶。

    有梅花的清香……

    喬家六小姐已滿臉的驚喜:“夫人還用梅花窨了茶葉的嗎?”

    二夫人笑道:“只要有香味的都可以……”說著,望了望窗外,“園子裡一年四季花開不斷,想窨哪樣的茶葉都很容易。”聽不出孤單寂寞的味道,反而有一種優閒自在。

    十一娘就想到了她院門前的那些台階。

    有點陡,像爬山,一般的人不會上來吧!

    喬家六小姐就一直請教二夫人一些關于做花茶、做點心、做粥食的小竅門。十一娘覺得有些誇大其詞,有些嬌柔做作了些,也有些很有道理。

    二夫人的表情溫和有禮卻帶著一點點的疏離,太夫人看著眼底閃過一絲失望。

    喬夫人見了立刻提出來去花園裡走走:“春妍亭旁的迎春花應該開了吧!”

    二夫人聽了笑道:“昨日剛開!”起身陪她們去看迎春花。

    太夫人就攜了二夫人的手出了韶華院,穿過樹林中的小徑,到了青石寬成的甬路上,往北,迎面一條蜿若游龍的丈寬小河,河上有座叫碧漪的閘亭。過了閘亭,是東西走向的蜿蜒青石甬道。她們延著甬道往東去,一邊清波蕩漾,一邊陡山叢林,迎面是不寒面的微風,讓人從心底明媚起來。

    十一娘的腳步越行越緩,漸漸落在眾人後面。

    有丫鬟過來問她:“親家小姐可是乏了,要不要在一旁歇歇?”

    十一娘忙道:“不累,不累。”腳步卻越來越慢。

    冬青和琥珀在一旁著急,要上前去攙她,被她拒絕:“……免得母親問起來。”

    那丫鬟聽了低眉順眼地跟著她身邊,並不催促她。

    好像是三夫人屋裡的……卻是個熱心的……

    十一娘想著,一面朝著琥珀使了個眼色,一面笑道:“姐姐怎麼稱呼?”

    丫鬟笑道:“我叫秋綾。”

    琥珀“啊”一聲,道:“我有個姐姐和你同個‘秋’字……”

    秋綾抿嘴一笑。十一娘已帶著冬青走到了前面。

    琥珀和秋綾低聲細語起來:“這園子可真漂亮!聽說隔壁住著定國公和威北侯?”

    秋綾點頭,笑道:“定國公鄭家住在我們前面,威北侯林家住在我們西邊。”

    琥珀很是羨慕的樣子:“那來來往往豈不都是簪纓鼎盛之家?”

    秋綾笑著點頭。

    “那她們也和我們一樣,時不時地互相串門嗎?”琥珀很好奇地問。

    “當然。”秋綾笑道,“林家的大奶奶和我們四夫人最是要好。隔三岔五的就會來看四夫人一次。”

    琥珀目光微轉:“那茂國公王家也常來嗎?”

    十一娘嘴角微翹,領著冬青追上了五娘。

    那邊秋綾已是一怔:“你怎麼問起那家來!”

    琥珀忙解釋:“我聽人說起燕京的權貴之家。提到了你們府上,還提到了茂國公府……”

    “他們家怎麼能和我們家相比。”沒等琥珀說完,那秋綾已面露不屑,“我們家雖然也是靠祖上余蔭過日子。可我們老侯爺當年也曾做到禮部侍郎,他們家國公爺呢,好不容易通過親家謀了個苑馬寺的主薄的職,卻是連牧養的馬駒數目都弄不清楚,被革了職……”

    琥珀已面露驚訝:“靠著親家謀了個職位?茂國公的親家是誰啊?”

    “已故的文淵閣大學士姜捷啊?”秋綾笑道。

    “姜捷?”琥珀目光微閃,“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你當然沒有聽說過。”秋綾掩嘴而笑:“姜大人已經去逝十幾年了。”

    琥珀訕笑:“姐姐跟我說說……我以前只在家做針線,從來沒聽說過這些事。”又目露艷羨,“姐姐懂得可真多!”

    秋綾笑道:“我也是因為我們家夫人喜歡問老爺這些事,所以才略知一二的。”

    琥珀主動上前前挽了秋綾的胳膊:“好姐姐,你給我講講。我回去也和我們家小姐說,讓她也聽聽。”

    秋綾只笑。

    “好姐姐……”琥珀央求她。

    “這也不是什麼辛秘之事。”秋綾笑道,“樂安姜家你聽說過嗎?”

    琥珀搖頭。

    “他們家曾經出過兩位帝師……”秋綾聲音漸漸低下去,兩人的腳步也慢下來。

    兩從站在一株大樹下細細說起來。









第三十九章 填字(上)


    十一娘跟在五娘身後,隨著太夫人一路往北,看見山那頭有片梅林。只是梅花已殘,只余綠蔭。

    太夫人指了笑道:“那裡是香玉館。早兩個月,可以賞梅。”

    往前走了幾步,看見了半坡迎春花。

    一叢叢、一束束,濃綠如碧,燦爛如金箔,星星點點,開到山坡的盡頭。

    “真是漂亮!”一旁的五娘喃喃地道。

    十一娘輕聲“嗯”了一聲,表示贊同。

    迎春花她不是沒見過,羅家在余杭的家裡就種了十來株,可像這樣,漫山遍野,已不僅僅是漂亮,而是絢麗了。

    太夫人攜了二夫人的手往前去——山坡旁有個八角黑漆涼亭,亭楣上寫著兩個鎏金大字“春妍”。

    “到亭子裡坐坐,喝杯茶!”三夫人招呼後面的人。

    大家跟著進了春妍亭,有婆子拿了大紅云龍捧壽的錦墊鋪在欄椅上,大家散開坐了,丫鬟們上了湯色黃綠清澈的白茶。

    走累了,喝點這樣味道清淡回味的茶,讓人感覺通身都舒暢起來。

    十一娘捧著茶,看見文姨娘在一旁小心服侍著,就在人群中尋找琥珀——沒看見她,也沒有看見那個叫秋綾的。

    她微微笑起來。

    喝著茶,話著家常。五娘偷偷指了亭對面的遙遙相望的半灣狀湖水和湖邊的三間草堂:“那裡是不是‘半月泮’?”

    “可能吧!”十一娘笑應著她,抬頭卻看見坐在對面的喬家六小姐支著耳朵……

    她淡淡地一笑。

    或者,對徐令宜感興趣的不僅僅是喬夫人!

    休息夠了,太夫人又領著她們在園子裡轉了轉。有四面卷棚可垂釣的垂綸水榭;有種了梨樹、桃樹、杏樹、桐木的麗景軒;有遍植海棠的照妝堂;有黃泥土壁的侬香院;有可以泛舟的流芳塢,最後沿著後山的青石板級階到了凌穹山莊,把徐家後花園的景致盡收眼底。再下山,早有青帷小油車停在山腳的聚芳亭,大家登車回到了花廳——那邊已擺了飯菜。

    吃過晚飯,一群人去了太夫人那裡。

    諄哥和庥哥玩得高興極了,兩人手牽著手,一刻也不願意放鬆,貞姐兒在一旁看著掩嘴而笑。

    大家略坐一會,逗了孩子幾句,大太太起身告辭。

    太夫人留大太太:“過兩天再來家裡坐坐!”

    大太太笑著應了,帶著羅大奶奶、五娘、十一娘、文姨娘和庥哥、諄哥等人去了元娘那裡,喬夫人、喬家六小姐和二夫人、三夫人依舊留在太夫人屋裡說話,貞姐兒則由乳娘、丫鬟陪著去了太夫人臥室的暖閣。

    十一娘不由多看了一眼。

    文姨娘在一旁解釋:“她從小跟著太夫人……”表情中有幾份驕傲,也有幾份傷感。

    而諄哥見到母親,立刻蹬蹬地跑了過去。

    元娘笑容裡滿是溺愛:“輕點,輕點,別碰著了。”

    諄哥的動作果然輕了不少,他伶牙俐齒地向母親說著今天在太夫人那裡的事:“……吃了松花餅,姐姐還拿了手帕給我擦嘴,魏紫姐姐帶著我們去看了錦鯉,庥哥要下池撈魚,被姐姐給揪了回來……”

    元娘認真地聽著諄哥的話,沒有一點點的不耐煩。

    待諄哥說完,大太太又反復叮囑元娘“不要過于操勞”、“我在燕京,有什麼事,讓人給我送信”之類的話,然後起身要告辭。

    看見她們要走,諄哥眼巴巴地望著庥哥:“你什麼時候再來?”

    羅大奶奶輕輕歎口氣。

    大太太卻露出欣慰地笑容:“畢竟是姑舅表親,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不過見了幾面,就像親兄弟似的。”又摸了諄哥的頭,“過兩天外祖母就來看你!”

    和第一次的疏離不同,這次諄哥沒有避開大太太的手,不僅站在那裡任她摸著自己的頭,還乖巧地點了點頭。

    文姨娘殷勤地送大太太,卻被元娘叫住:“讓陶媽媽送就行了。你坐下來陪我說說話吧!”

    她恭敬地應了“是”,大太太也不以為意,由陶媽媽陪著出了徐府。

    回到弓弦胡同,杭媽媽早已在垂花門前等:“大太太,您回來了!”

    逛了一天的園子,大太太有些疲憊,她微微頷首,杭媽媽已道:“二老爺和三老爺來了,和大老爺在書房。”

    大太太微微一怔。

    杭媽媽笑道:“您前腳走,二老爺和三老爺後腳就來了,在書房裡呆了一個下午了,到現在還沒有出來!”

    “我知道了!”大太太沉聲應了一句,急步進了垂花門。

    其他幾個人忙跟了進去,就看見大太太步履匆忙地去了大老爺的書房。

    羅大奶奶和杭媽媽交換了一個眼色,然後笑著對五娘和十一娘道:“今天大家都累了,快歇了吧!”

    兩人曲膝行禮各自回了屋。

    更衣的時候,琥珀欲言又止。

    十一娘沉住氣,梳洗完了,坐到臨窗的大炕上,端起冬青上的清茶啜了一口,這才問早已立在炕邊的琥珀:“怎麼樣?”

    琥珀看了冬青一眼。

    “一個屋裡的人,”十一娘笑道,“也沒有什麼好瞞的。何況這件事雖然大家嘴裡不說,心裡都明白著。”

    冬青卻忙停了正在收拾的手,笑道:“小姐,我去廚房看看吩咐給您做的白粥做好了沒有?”

    “坐下聽聽吧!”十一娘笑著拍了拍炕沿,“雙拳難敵四手,你也幫著想想辦法!”

    冬青應了一聲“是”,立在了琥珀旁邊。

    琥珀想了想,斟酌著把從秋綾那裡得到的消息告訴了十一娘:“……王家早就外強中乾了。日常用度除了俸祿和祖上在新州的兩個莊子外,就是在東大門開的一家米鋪的收益。”

    十一娘微微點頭。

    富不過三代。百年世家,能這樣已經不錯了。

    “茂國公膝下只有一女一兒,女兒嫁到了樂安姜家,兒子就是王琅公子。”琥珀娓娓道來,“這王公子是國公爺晚年所得,極其寵愛,因此……”她頓了頓,“據說脾氣十分的暴躁……兩年前,曾經打死過人……”

    十一娘微微有些意外。

    火石電光中,她突然怔住。

    意外,為什麼自己會感到意外呢?或者,在心底,她希望有個能帶自己走出困境的人……恰巧就出現了王琅!

    她突然間冷汗透襟。

    是不是渴望的太久,一點點的希望都會被她無限地放大,忽略了心底的不安呢

    琥珀看見十一娘低頭沉思,也噤了聲。

    一時間,屋子裡陷入了沉靜。

    過了好一會兒,十一娘才長長地透了口氣。

    她的表情漸漸有了幾份毅然:“除了說王公子曾經打死過人,還說了什麼沒有?”

    琥珀搖頭:“以前徐家五爺和王公子也曾經一起玩耍,出了這件事以後,太夫人就發了話,不准徐家五爺和王公子再來往。還說,如果五爺再敢和王公子一塊,就要侯爺把五爺送到甘肅守邊去,十年八年別想見到燕京的城牆!”

    十一娘有些吃驚。

    太夫人的反應這麼大……

    念頭閃過,她已問道:“王家的嫡長女嫁給了姜家的誰?”

    “嫁的是姜捷的六子姜桂。”琥珀把她聽的消息都告訴十一娘,“姜桂是進士出身,現在在太原任知府。有一個胞兄姜柏是庶吉士,現在任翰林院的掌院學士。還有一個胞兄叫姜松,是建武四十六年的狀元。在翰林院做了三年的修編就辭官回了老家樂安,開了家叫“謹習”的書院,專門收貧家子弟讀書。姜捷的祖父是先帝的帝師,聽說他是因為這個緣故才做了首輔的。他的曾曾祖父是景宗的帝師。”

    狀元郎回鄉教貧困子弟讀書……

    羅家雖然也是詩書傳世的官宦人家,這樣看起來,比姜家還少了些清風明月般的高情遠致!

    十一娘心中一動:“琥珀,你可聽清楚了,姜松是建武四十六的狀元?”

    琥珀忙道:“我還特意問了秋綾。你怎麼記得那樣清楚。秋綾說,因為她正是那年狀元郎披紅游街的時候出生的,她娘常說起來。”

    “建武四十六年,”十一娘喃喃地道,“二老爺也是那年中的舉……這樣說來,是同科了……”

    琥珀倒不知道這些,她站沒有做聲。

    一個人做事肯定是有目的的。

    元娘的目的是什麼呢?

    這其中有什麼聯系?

    十一娘軟軟地倚在了身後秋香色素面錦緞迎枕上。

    這就好比填字游戲,只要填對了,答案就會出來。

    可這中間缺的一環是什麼呢?

    有什麼在她腦海裡掠過,想抓,沒抓住……

    一個落魄的王家,一個聲名顯赫的姜家!

    如醍醐灌頂,她猛地坐了起來:“琥珀,王公子打死了人,是誰幫著開脫的?”

    琥珀道:“是徐家五爺!”

    “徐家五爺?”十一娘目光一閃,“徐令寬!”

    “秋綾說是五爺插的手。”琥珀忙道,“為這件事,侯爺還扣了五爺整整一年的月例,全靠著三爺暗中救濟過日子呢!”

    “那姜家呢?”十一娘目表情有些肅然,“做為姻親的姜家這個時候幹什麼去了呢?”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3 07:30 A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3 07:32 AM 編輯

第四十章 填字(下)


    琥珀愕然:“不知道!”

    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十一娘眼睛一亮。

    終于看到了一絲曙光!

    “宅子裡的人可以從余杭老家帶來,那趕車的車夫卻是萬萬不能從老家帶來的。”她笑著地對琥珀道,“你明天拿二兩銀子,讓那趕車的幫著買點燕京有名的吃食進來。趁這機會問問他,知道不知道樂平姜家?”

    琥珀猶豫道:“一個趕車的,怎麼會知道樂平姜家?”

    “你在內院長大,有些事不知道。”十一娘笑著,“要論消息靈通,誰也比不過腳夫轎夫挑夫。他們走鄉串戶,認識的人多,見過的事多,燕京有點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耳朵。你只管去問好了。甚至還可以打聽一下王公子打死人這件事。”說到這裡,她眉頭微蹙,“既然徐家的丫鬟都知道,這些人不可能不知道。”她聲音漸漸低下去,“要是運氣好,說不定那王公子為什麼一直沒有娶妻……都會有一些傳聞出來!”

    琥珀點了點頭,應聲而去。

    冬青卻十分的沮喪:“小姐,那王公子……不管是為什麼,打死了人,總歸不是什麼好人。您還是打消息那念頭的好!”

    “我知道。”十一娘笑容苦澀,“人總有種僥幸心理。覺得還有未來,還會遇到更好的,所以猶豫、彷徨、躊躇……可當未來都沒有的時候,就只能顧著眼前了!”

    冬青十分不解:“小姐,你這是……”

    “沒事,沒事。”十一娘擺手,“我們早點睡吧,今天逛了一天,可真累啊!”

    第二天巳初,五娘和十一娘去給大太太請安。大太太早已起床,屋裡橫七豎八地放著箱籠,大太太坐在羅漢床上,聽著大奶奶和許媽媽拿著帳冊對著箱籠裡的東西,六姨娘則低眉順眼地在一旁服侍著。

    看見她們進來,大太太只是抬了抬眼瞼:“來了!”

    五娘和十一娘忙上前給大太太和大奶奶請了安。

    “我這邊正忙著,你們下去歇著吧!”大太太語氣淡淡的。

    大家都知道柳閣老如今致仕,羅家的三位老爺卻都賦閒在家……俱繃著心弦過日子。誰還敢在大太太面前多問多說。

    兩人曲膝行禮退了下去。

    五娘問送她們出來的杜鵑:“這是做什麼?”

    杜鵑悄聲道:“送禮!”

    五娘目光明亮:“給侯爺那裡?”

    杜鵑搖頭:“不知道!”

    五娘的目光暗下去,頗有幾分失望,差了紫薇到落翹面前走動,只是那落翹有了連翹在前,口風十分的緊,問來問去也問不出個什麼。只看著大老爺和大太太都很忙——大老爺每日早出晚歸,大太太常帶著大奶奶清點箱籠。

    這期間,大太太曾經去過兩趟永平侯府。把五娘和十一娘留在家裡,只帶著許媽媽,午休後去,晚飯前回。如尋常走親串戶般,或帶了幾匣點心,或帶了幾匹尺頭。

    這讓十一娘很關注——誰知道大太太去的目的是什麼?

    她不時會停了手中的針線暗暗發呆。

    好在琥珀那邊卻有消息傳過來:“……王公子清早從翠花胡同出來,有賣菜的老漢正好從他面前過。也不知地,王公子一怒之下就把那賣菜的老漢……後來徐家五爺出面,陪了一千兩銀子,民不告官不究,就這樣算了。”說著,她臉上露出幾分猶豫之色來,“我跟那車夫說,我原是燕京人,老太爺死的時候被二太太帶回余杭,後來又賞給了小姐。這幾年一直待在余杭。原有個妹妹在茂國公府當差……”

    這借口不錯!

    十一娘看琥珀的目光有了幾份贊賞。

    “誰知道,那車夫一聽,忙跟我說,你趕緊想辦法去茂國公府看看吧!就上個月,他們家就沒了兩個丫鬟——說是病死了一個,失足落了井一個。你在這三、四年不在京裡,誰知道你妹妹是死是活?”

    十一娘掩不住吃驚。

    琥珀額頭也有細細的汗:“小姐,要不,我偷偷去一趟茂國公府?就說是去找妹妹。那車夫也說了,我如果要去,換身裝扮,他借了朋友的車,一個時辰的功夫就行了。只要內宅的事安排好了,神不知鬼不覺的。”

    “不行。”十一娘斷然拒絕,“他這主意出的的確是好。可要是他把你拉到別的什麼地方了,也一樣神不知鬼不覺的。”

    琥珀欲言又止。

    十一娘神色一肅,鄭重地道:“這件事,就此打住。再也不許提什麼去茂國公府打探消息的事了!”

    琥珀只得應了。

    十一娘看她神色間有幾分勉強,又反復叮囑了幾句“小心使得萬年船”之類的話,問起姜家的事:“……可打聽到些什麼?”

    琥珀忙道:“姜家在石獅胡同有個五進的宅子。如今住著姜翰林和幾個姜家來國子監讀書的子弟。他們家家風嚴謹,待人十分謙和。那小六子說,他有相熟的車夫有次經過石獅胡同時,有人突然從胡同口出來,他急忙拉缰,把那人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朋友見那人穿得雖然十分樸素,卻長得齒白唇紅,手伸出來比姑娘家的還要白淨、漂亮,一看就是哪家的公子哥,嚇得忙上前陪禮。誰知道那公子不僅不責怪,還給了他一兩銀子壓驚。他不敢接。那公子給了他就走。他怕是‘仙人跳’。特意去打聽,知道是姜家的公子。那人還說,既然是姜家公子給的,你直管拿了。他們不是那種仗勢欺人的人家。他這才喜滋滋地接了。還到處說給親戚朋友聽。”

    因此王琅的事姜家不願意管?

    十一娘思忖著,問琥珀,“小六子是誰?你還知道‘仙人跳’了?”

    琥珀臉色微紅,頗有些不安地道:“我們家請的那個車夫叫小六子。‘仙人跳’,是他告訴我的,說是設了圈套讓那些貪小便宜的人上當受騙吃大虧的局……”

    十一娘笑起來,又想到王、姜兩家截然不同的行事風格,臉上的笑容不由斂了。

    這兩家怎麼就結了親的?

    念頭閃過,她不禁沉思。

    結親要講究門當戶對,互幫互襯,同聲同氣……

    羅家為什麼要和王家結親呢?

    如果為了讓庶妹們有個好歸屬,可僅憑自己打聽到的這一鱗半爪就可以知道,這王琅並不是什麼良人。如果是為了權勢,連徐家的丫鬟都知道茂國公府落魄了,元娘不可能不知道。那還不如嫁給那些死了老婆的、掌握實權的官員做繼室更劃算。

    況且,按一般的情況推斷,羅元娘這個時候應該全付精力都放在如果自己死了如何保證諄哥利益最大化上,怎麼還會分出精力來為自己十幾年沒見過面的庶妹保一門親事。

    想到這裡,十一娘一驚。

    不錯,這個時候,羅元娘所思所想所做都應該是為了諄哥……那麼,這門親事對諄哥又有什麼好處呢?

    羅家、王家、徐家、姜家……如走馬燈似地在十一娘腦海裡旋個不停。

    她自問:如果自己是羅元娘,會怎麼做?

    念頭一起,就止不住地往下想。

    對內,找個能被羅家掌握的繼室,確保諄哥順利長大。對外,尋求強有力的支持,早日確定諄哥的世子之位。畢竟,諄哥是徐令宜髮妻所生的嫡子,比繼室所生的嫡子身份尊貴,是爵位的第一繼承人。

    如今,對內元娘已有了主意。那對外……

    十一娘不由撫額。

    姜家……一個能潔身自愛、低調內斂的世族,享有清譽的望族……不需要他包庇,只需要在關鍵的時候站出來為諄哥說一句公道話。可同時,他也是個政治世家。這樣的人家,說話做事自有衡量……怎樣能讓這個世家與諄哥綁在一起?

    最好的辦法,當然是——聯姻!

    正好,茂國公有個女兒嫁到了姜家,一個兒子需要娶媳婦……

    她苦笑:“姜家有女兒嗎?有幾個女兒?”沒等琥珀回答,又喃喃地道,“當然是有女兒的。要不然,何必繞這麼多的圈子……”

    琥珀忙道:“要不,我再去問問小六子?”

    十一娘搖頭,“一次就夠了,不要再去打聽什麼了。”說著,指了指東邊,“免得讓人起了疑心。”

    琥珀連忙點頭:“我知道了。”

    十一娘微微頷首,笑道:“你去歇著吧!”

    她得仔細想想,這件事該怎麼辦?

    琥珀退了下去,迎面和翡翠碰個正著。

    “妹妹怎麼過來了?”她笑著招呼翡翠去自己住的西廂房。

    翡翠笑著搖頭:“我是來請十一小姐的——三太太來了,帶了五爺和六爺,正在大太太那裡喝茶。大太太讓我來跟五小姐和十一小姐說一聲,過去請個安。”

    琥珀笑著點頭,等翡翠去五娘那裡傳了大太太的話,然後陪著她去了十一娘處。

    知道了翡翠的來意,十一娘收拾收拾帶著琥珀跟著翡翠去了大太太處。

    與在余杭時相比,二十七歲的三太太明顯地憔悴了不少。

    待十一娘給她行了禮,立在一旁的五爺和六爺就笑著喊了聲“十一姐”。






第四十一章 春宴(上)


    羅振開和羅振譽還是一副機敏活潑的樣子,十一娘笑著和他們打了招呼,五娘就來了。行了禮,小丫鬟端了小杌子給兩人坐。三太太卻要起身告辭:“這幾天多虧有大伯、大嫂幫襯。”說著,她眼圈一紅,“我來就是為了謝謝大嫂的!”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大太太站起來攜了三太太的手,“我是想留你在這裡散散心,可我也知道,這個時候,就是海市蜃樓也留你不住。客氣話我就不說了,你回去好好歇歇,這天下沒有過不去的檻。等過幾天,你心情好些了,再到我這裡來,我再約了二弟妹,我們妯娌三個好好聚聚。”

    三太太連連點頭:“大嫂,那我帶著孩子先回去了。”

    五爺和六爺給大太太行辭別禮。

    大太太摸了摸兩人的頭,笑送三太太出門:“孩子們也累了,讓他們也暫時歇歇。我也是做母親的,知道你望子成龍的心思。可這心急吃不了熱湯圓,有些事,得慢慢來。”

    “大嫂說的是。”三太太神色間有幾份疲憊,“多謝大嫂提醒。”

    跟在身後的十一娘就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見三太太時的情景。

    梳著牡丹髻,插著翠葉大花,穿著玫瑰紫二色金的刻絲褙子。看人的時候目光微斜,帶著居高臨下的優越感。

    現在,卻再也不復以往的神采……

    沒有了顯赫的娘家,就沒有了以前的底氣。三太太畢竟閱歷少了些……

    她站在大太太的身後,笑望著三太太離開,然後陪著大太太回正屋。

    路上,大太太問五娘和十一娘:“這幾天都在做些什麼呢?”

    五娘笑道:“在練字呢?看到大姐家園子裡那些牌匾,這才知道什麼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再不沉下心寫,怕丟了大姐的臉。”

    “永平侯府的牌匾不是御賜的,就是歷代翰林院掌院學士寫的,你有所不及,也是正常。”大太太笑道,“不必放在心上。”又望向十一娘。

    十一娘忙道:“女兒在家裡做針線——准備給庥哥做件杏黃色的春裳,給諄哥做件湖色春裳。”

    大太太點了點頭。

    落翹趕在大太太之前撩了簾子,卻有小丫鬟跑進來禀道:“大太太,永平侯府的媽媽來送帖子。”

    大太太原地轉了個身:“快請!”

    小丫鬟應聲而去,不一會就帶了兩個四十來歲的媽媽。

    兩位媽媽快步上前給大太太行了禮,大太太客氣地請了兩位媽媽屋裡坐。

    大家回屋重新坐了,丫鬟們上了茶。其中一個嘴角長了顆紅痣的婦人就將手中雕紅漆牡丹花開的匣子遞了過去:“我們太夫人說,過幾天就是三月三女兒節了,請親家太太、親家奶奶、親家小姐和庥哥一起去家裡熱鬧熱鬧——她老人家請了德音班的在家裡唱堂會。”

    一旁的落翹忙接了匣子,拿了裡面裝著的大紅灑金請帖給大太太看。

    因為已經知道內容,大太太只是象征性地看了看,然後笑道:“還煩請兩媽媽回去跟太夫人說一聲。說我多謝她老人家惦著,那天一定帶了媳婦、女兒和孫子去熱鬧熱鬧。”

    “那我就代太夫人多謝您了。”嘴角有紅痣的媽媽起身朝著大太太福了福,然後寒暄了幾句,就起身告辭了。

    大太太望著屋外枝頭剛剛冒頭的嫩芽兒,吩咐五娘和十一娘:“該換春裳了。”

    兩人齊齊應“是”,陪著大太太坐了一會,然後起身各回各屋。

    到了三月初三,十一娘把烏黑的青絲在腦後绾了個纂兒,戴了朵珊瑚綠松石珠花,穿了天水碧的褙子,月白挑線裙。仗著青春靓麗,只在臉上擦了點茉莉花香蜜,素面朝天地就去了大太太那裡。

    五娘先她來的。

    穿了件銀紅色的褙子,梳了墜馬髻,並插了三把赤金鑲各色寶石的梳蓖,耳朵上墜了赤金燈籠墜子,描眉化眼,薄粉略施,比平常又明艷了三分。

    大太太看著兩人都露出滿意的神色,交待了幾句“見到了人要大大方方地喊”、“有戲子在內院,你們不要亂跑,小心見了不該見的人”之類的話,等大奶奶領著穿了大紅綢子的庥哥來,一家人起身上車去了徐府。

    在徐府垂花門前,她們遇到了一個滿頭銀絲的華服老婦人。

    老婦人很熱情地和她們打招呼:“是徐太夫人的親家吧?”

    雖然不認識,但看那婦人身邊簇擁著二十來個穿金戴銀的丫鬟、媳婦子,大太太也不敢馬虎,忙笑著上前行禮,道:“我是羅許氏。”

    老婦人微笑頷首,旁邊有人向大太太引見:“這位是定國公府的老太君。”

    原來就是和徐家分了長國公院子、住在徐家前面的鄭家人。

    大太太忙笑道:“原來是老太君,恕奴家失禮了。”又向鄭老太君引薦羅大奶奶、五娘、十一娘和庥哥。

    幾人上前給鄭老太君行禮。

    正在環佩叮當之時,又有馬車骨碌碌駛來。

    大家都不由循聲望去。

    是輛和羅家一樣的黑漆平頭馬車。

    馬車停下,有婦人跳下,拿了腳凳放在車轅前,又伸出手臂去,恭敬地對車內的人道:“小姐,到了!”

    蔥白修長的柔荑從石青色的車簾裡伸出來,輕輕地搭在了婦人穿著官綠色的褙子的手臂上,然後車簾撩開,一個曼妙的绯色身影從馬車上緩緩地走下來。

    在場的都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誰家的姑娘,真是是漂亮!”鄭老太君眼裡難掩驚艷。

    大太太的臉卻在這一瞬間素紙般的蒼白。

    绯色身影徐徐朝著大太太走來,在離她五步的距離輕輕蹲下,恭敬地行了個福禮:“母親,女兒十娘,給您請安了。”

    一時間,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大太太的身上。

    大太太嘴角微翹,褪去的紅潤一點點地回到臉上:“十娘……”

    “正是女兒。”十娘側著頭望著大太太,妙目中閃爍著寶石般熠熠光彩,“母親給女兒安排的馬車走得慢,女兒這時才到。”

    “到了就好,到了就好!”鄭老太君笑眯眯地望了一眼十娘,對大太太道,“你們家的小姐可一個比一個漂亮。”

    大太太臉色绯紅:“是啊!我們家的小姐可一個比一個漂亮。”

    十娘已上前給鄭老太君行禮。

    鄭老太君親自上前攜了十娘的手:“快起來,快起來。這樣花骨朵般的小姑娘,可別給磕著哪裡了。快起來!”

    十娘順勢而起,挽了太夫人手:“夫人,我攙您進去吧!”

    “我可怕你母親吃醋。”鄭太君調侃地道。

    大太太微微地笑:“我們家的姑娘能得老太君的眼,我高興都來不及,怎麼會吃醋呢!”

    十娘已掩嘴而笑,烏黑的眸子一閃一閃,說不出的俏皮可愛。

    “十娘!”五娘臉色陰沉地從大太太身後撺上前,想要攔住十娘,卻被羅大奶奶一把拉住,“老太君身邊有十娘就夠了!”捏著五娘的手指微微發白。

    十一娘則後退兩步,站在了羅大奶奶的身後。

    氣氛頓時有些詭異。

    鄭老太君目光一轉,笑道:“時間不早了,我們還是早點進去吧!免得主人等的急!”說著,徑直上了垂花門的台階,並沒有理睬十娘。

    十娘妩媚地斜睇了大太太一眼,笑著微提裙擺,跟著鄭老太君上了垂花門前的台階。

    大太太深深地看了五娘一眼。

    五娘已臉如死灰:“母親,不是四哥……”

    大太太的笑容有些勉強,吩咐羅大奶奶:“今天人多事繁,庥哥年紀小,經不得這樣的吵鬧,你還是帶了庥哥先回去吧!”

    羅大奶奶神色凝重,應了聲“是”,不顧庥哥喊“我要和諄哥玩”,帶著兒子轉身上了馬車:“回弓弦胡同。”

    望著馬車“得得得”地在她們面前轉彎朝南上了青石甬道出徐府,大太太臉上的笑容恢復了和藹可親。她吩咐五娘和十一娘:“我們也進去吧。免得讓人等。”

    兩人都有些戰戰兢兢地應了“是”,隨著大太太進了垂花門。

    門後,依舊有一青帷小車等著她們,卻不見了鄭老太君和十娘。

    有人上前笑道:“鄭老太君和貴府的十小姐各乘了一輛馬車先去了花廳那邊。”

    大太太笑著帶五娘和十一娘上了青帷小油車去了花廳。

    十娘並沒有隨鄭太夫人進花廳,而是笑站在花廳前卷棚裡和一個穿著大紅色十樣錦妝花褙子的女子說話。看見大太太,她笑著對那女子道:“母親來了!”

    那女子側過臉來。

    柳眉杏眼,正是徐家的三夫人。

    “正准備去迎您。結果遇到貴府的十小姐。說下車沒有看見您,正慌著找您……”三夫人笑迎上前,“咦,怎麼不見大奶奶?”

    “今天天氣熱,我讓她帶庥哥先回去了。”大太太笑得開懷,“有勞三夫人掛念了。”

    “真是可惜!”三夫人笑道,“今天是德音班的班主周德惠親自唱堂會。”又望了十娘,“大太太是不是要金屋藏嬌?這樣漂亮的女兒也不讓我見見,難道怕我們搶走了不成?”

    十娘望著大太太直笑。

    大太太也抿著嘴笑。

    誰也不說話,場面有些怪異。

    三夫人眼底不由閃過一絲狐惑。

    此刻花廳那邊卻傳來了一陣笑聲。

    三夫人顧不得多想,挽了大太太的胳膊:“您快進去吧!就差您一人了!”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3 08:09 A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3 09:01 AM 編輯

第四十二章 春宴(中)


    一行人進了花廳,迎面擺了幾張黑漆四方桌。桌上用甜白瓷的盤子供了味道香甜的香橼、菠蘿等物,牆角高幾上擺了鮮花、盆景,明亮的八角琉璃燈照著如鏡般的曼磚,反射柔和的光澤。

    太夫人穿件丁香色刻絲葫蘆紋樣的褙子,正笑盈盈地坐在西敞間黑漆萬字不斷頭的羅漢床上,旁邊幾位珠環翠繞、錦衣輝煌的婦人被一大群穿紅著綠的女子簇擁著,有說有笑地圍坐在她的身邊。又有七、八個穿著青藍色褙子的丫鬟或續茶或上瓜子點心或換碟忙個不停,屋裡充滿了喜慶熱鬧的氣氛。

    看見大太太,太夫人起身迎了過來。

    那群婦人也都紛紛起身跟在太夫人身後。

    十一娘看到了喬夫人和虛扶著喬夫人的喬家六小姐喬蓮房。

    喬蓮房也看見了十一娘。

    還是那身素淨的裝扮,如瓷般細膩白潔的面孔,尖尖的下巴、大大的杏眼、彎彎的黛眉……可一眼望過去,不知怎地,那個總是沉默地跟在她們身後的小姑娘變得突然有些陌生起來。

    她微微一怔。

    眉宇間再也沒有了那種膽怯羞弱,舉止間再也沒有了局促拘謹,取而代之的是溫和的目光,恬靜的笑容,大方的舉止,讓她周身都透著一股淡定從容。

    吃驚從她的眼底一掠而過。

    可是出了什麼事?

    她沒來得及細想,就被十一娘身邊一個穿著绯色衣裙的女孩子吸引住了目光。

    那女孩子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身材高挑,曲線玲珑,膚若初雪,眉如遠黛,烏黑的青絲绾了高髻,並排斜插了兩朵赤金鑲青金石珠花。

    雖然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卻也稱不上舉世無雙。

    但她跟在大太太的身後,背脊挺得筆直,下巴微翹,盼顧間流露出幾分尋常女子不敢表露的驕傲,使她在一屋子低眉順眼的女眷中如鶴立雞群般的醒目、靓麗,光彩照人。

    喬蓮房倒吸一口冷氣。

    這個女子是誰?

    難道不知道女子德容恭順為要?就是徐家的五夫人丹陽縣主也不敢如此。或者,她是哪家的郡主?

    思忖間,太夫人已攜了大太太的手:“怎麼現在才來?就等著你開席了!”

    大太太連忙告罪。

    太夫人就看見了她身後的十娘,眼中露出驚艷:“這是……”

    十娘落落大方地上前給太夫人行禮:“羅氏十娘,給太夫人請安!祝您福壽安康,萬事順意!”

    太夫人笑眯眯地點頭,望著大太太,“你真是有福氣。”又問十娘,“上次怎麼沒有跟著你母親一起過來玩?”

    十娘看了大太太一眼,笑道:“大姐身體不好,我立了願,要吃九九八十一天的齋,抄一章血經。前兩天剛完成。今母親就帶我來給太夫人請安了。”

    “真是難為你了!”太夫人拍了拍十娘的手,一旁有人笑道,“還是大太太教女有方,姊妹們親親熱熱一團和氣。”

    “您過獎了。”大太太笑得謙虛。

    太夫人就給她引薦:““這位是威北侯府林夫人……”

    林夫人五十來歲,面如滿月,看上去十分和氣。

    大太太忙上前行了禮。

    林夫人還了禮。

    太夫人又向她引薦其她的人。

    “這位是中山侯府唐夫人……”

    是位瘦瘦高高的婦人,看上五十來歲的樣子。

    “這位是忠勤伯府甘夫人……”

    忠勤伯,姓甘,徐家三夫人的娘家人?

    十一娘不由睃了那甘夫人一眼。

    是個三十來歲的美婦人,穿了件寶藍色寶瓶紋樣的妝花褙子,氣質很高雅。

    “這位是永昌侯府黃夫人……”

    是位和太夫人差不多年紀的人。

    太夫人最後道:“鄭太夫人和喬夫人你已經認識了。就不囉嗦了!”

    大太太笑著給鄭太夫人和喬夫人行禮,又引薦五娘、十娘和十一娘給幾位夫人。幾位夫人又引薦自己帶的人。

    屋裡鶯鶯燕燕,珠佩叮當,十分熱鬧。

    十一娘算了一下,除了幾位夫人,林家來了大奶奶、三奶奶和一位五小姐;唐家來了四奶奶和一位三小姐;黃家來了一位三奶奶;甘家來了一位二奶奶,一位三小姐,一位七小姐;加上喬蓮房……嗯,加上自己這邊,一共是十三人,除了已婚的奶奶們,未婚的小姐有八位!

    甘家還來了兩位小姐……俱是些年輕貌美的。特別是林家那位五小姐,穿了件月白色衣裙,姿容秀逸,婉約如月,仿若畫上走下來的仙子。和五娘的艷麗、十娘的明媚,喬蓮房的柔美一時瑜亮,讓唯一沒有帶小姐來的永昌侯黃夫人對著太夫人嘖嘖稱贊:“可惜二夫人沒來,要不然,畫幅群美圖,到是一時佳話。”

    “我們今天唱堂會。”太夫人呵呵笑,“她是愛靜的人。”

    正說著話,有個穿著蔥綠色妝花褙子的女子沖了進來。

    “娘,您可不能怪我來遲了。”她朝著太夫人撒著嬌道,“我幫著五爺去搬那荷花燈了。”

    太夫人就點了她的額頭:“你一個女人家,跟著他瘋什麼?”語氣裡並沒有責怪,只有溺愛,“以後再不許去!”

    “好!”那女子大聲地應著,大大的眼睛笑成了彎月亮。

    “還不見過各位夫人!”太夫人呵呵笑著囑咐她。

    “是!”她爽快地應著。一一給諸位夫人行禮。

    諸位夫人都笑盈盈地望著她,口中稱“丹陽縣主”。

    原來是徐家的五夫人、定南侯孫康的女兒孫氏!

    十一娘仔細地打量她。

    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身量不高,很纖細,相貌清秀,皮膚非常的確好,欺霜賽雪般的白,凝脂般的細膩,笑起來有臨家小孩子的親切甜美,左頰還有個深深的梨渦,十分討人喜歡。

    給大太太行禮的時候,她望著五娘和十娘目光突然一亮,笑道:“是五小姐和十一小姐吧?上次我回娘家了,沒見到,這回我們可要好好聊聊!”

    五娘笑著給五夫人回禮,十娘卻笑道:“我是十娘。”又指了身邊的十一娘,“這才是十一娘。”

    十一娘笑著給五夫人行了個禮。

    五夫人見她小小年紀,卻嫻靜大方,不由目露驚訝。只是還沒有等她開口說話,那邊林小姐已笑著和她打招呼:“表姐!”

    “明遠。”五夫人笑道,“你怎麼也來了?今天可是唱堂會!”

    沒想到林小姐和五夫人是表姐妹?

    看來燕京世家果真是盤綜錯雜。

    十一娘暗暗觀察周圍的環境。

    “今天可是三月三。”林小姐掩嘴而笑,姿態優雅。

    “也是!”五夫人笑道,“你總不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關在家裡讀書寫字、作畫吟詩。”又道,“要不,我們等會去太池旁玩去。今天風大,正好放風筝。”

    “又胡說。”太夫人笑斥道,“只能在園子裡玩,不許出去。”

    五夫人嘻嘻笑,拉了太夫人的手:“那我們等會去園子裡放風筝?”

    “這猴兒,真是一刻也坐不住。”

    “要不怎麼姓了孫呢!”黃夫人在一旁打趣道。

    大家也跟著笑起來。

    甘家的七小姐和十娘差不多的年紀,悄聲對姐姐道:“難怪大家都說丹陽縣主好玩……等會可以去放風筝了!”語氣裡帶著幾絲興奮。

    她姐姐卻皺了皺眉,為難地道:“畢竟是在別人家做客……你要是實在是想放風筝,回家了讓你放個夠。”

    妹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眼睛卻一直追著五夫人。

    站在她們旁邊的十一娘不由微微一笑。

    這位甘七小姐卻還保留著幾份小姑娘家的純真,真是難得!

    五夫人和林小姐是表親,和其她幾人也不陌生,大家見過禮,太夫人就招呼大家入席:“……好早點聽戲。”

    大家笑著分主次坐了。

    丫鬟們端了淨手的桔子水給大家淨了手,又有丫鬟輕手輕腳地上了湯羹。

    幾位夫人奶奶都略略喝了些酒,小姐們卻是規規矩矩地由著身邊的人服侍著吃飯。

    飯後,大家移到西敞廳喝了茶,然後才去了點春堂。

    點春堂戲台上背景已經搭好,院子裡靜悄悄不見一個人影。戲台後面的廂房緊閉,對面北面的廂房卻大開著,裡面燕翅擺開幾張矮足長榻,榻前幾上擺了果盤、茶茗,左右還各置一掐絲琺琅的西瓜形漱盆。

    三夫人引導著大家進了北面的廂房,一陣客氣後,眾人按年紀兩兩坐了,太夫人自然和那鄭太君坐到了一起,大太太則和年紀最輕的甘夫人坐到了一起。

    就有丫鬟搬了錦杌放在長榻邊。

    奶奶、小姐們就各自圍著各自的長輩坐了。

    丫鬟們上茶。

    有穿著杏黃底團花錦衣的修長男子走進來:“請夫人們點戲。”說著,微微低頭,拱手將燙金帖子獻上。

    林小姐幾人就驚得站了起來。

    夫人們卻都笑起來,調侃道:“我們五爺什麼時候做了德音班的班主了?”

    那男子抬頭,露出一張如陽光般燦爛明亮的英俊臉龐。

    “聽說幾位夫人在此,我特討了這樁差事。”他戲謔道,“不知道幾位夫人是聽文戲呢?還是聽武戲?要不,我報個戲名?”頗有幾分玩世不恭,卻惹得幾位夫人又是一陣笑。

    林小姐幾人也掩袖而笑地坐了下來。

    一時間,屋裡的氣氛歡快極了。





第四十三章 春宴(下)



    太夫人就笑著訓徐五爺:“就愛做怪,也不怕嚇著妹妹們。”又往後望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後的五夫人,“丹陽,你得好好管管才是!”

    五夫人搭了太夫人的肩膀,拿眼睛揪著丈夫抿著嘴笑。

    “五叔也是好意!”三夫人笑道,“看著這麼多長輩、姊妹們在這裡,總不能讓那些唱戲的進來獻戲單吧?”說著,親自過去接了徐五爺手中的戲單呈給太夫人。

    太夫人卻將戲單遞給了鄭太君:“您看看,哪出戲中您的意!”

    鄭太君推辭,執意讓太夫人點戲:“客隨主便!”

    太夫人見她推得誠,就將戲單遞給了旁邊的黃夫人。

    黃夫人不客氣,笑著接過了戲單:“你們都推來讓去的,有這功夫唱都唱了一折了。”身後就有丫鬟遞了玳瑁眼鏡過來。

    她接了眼鏡細細地看起戲單來:“《織錦記》、《同窗記》、《琵琶記》、《金貂記》、《金印記》……還是看文戲吧?這武戲噼裡啪啦一通打,不過是翻來跳去的,也不知道唱的是些什麼?”說著,看向在座的眾人。

    大家自然沒有異議,都說:“就聽您的。”

    黃夫人合了戲單,笑著對徐五爺道:“那就唱《琵琶行》,我喜歡聽!”

    徐五爺學著戲園子裡的伙計喝了個喏,拿著戲單去了戲台後面的廂房。

    不一會,廂房開了一扇門,有幾個男子拿了各種樂器走了出來坐到了戲台右邊。

    有個四旬男子上台說了一句場面上的俏皮話,然後鑼鼓一聲響,戲就開了鑼。

    戈陽腔高亢激揚,鏗鏘有力,器樂以大鑼小鑼鼓板為主,鈧鈧戧戧十分有力,還沒開腔,場面已經熱鬧起來。

    這還是文戲,要是武戲,聲音豈不更大。

    十一娘有點懷念起越劇來。咦咦呀呀地水袖長舞,多有意境。

    這種劇種她沒見過,也沉下心來仔細地看。

    《琵琶行》第一場是分離。講新婚不久的書生蔡伯喈因要進京趕考,與妻子趙五娘分別。

    台上演員唱得情真意切,舉手、眼神很到位,可惜他們是用方戲唱念,十一娘要集中精力才能勉強聽懂七、八分。

    要是能把台詞印在小冊上給看戲的人對照就好了……十一娘記得以前陪外公、外婆去戲院看戲,都會發這樣一個小冊子。

    突然有人拉她的右邊的衣袖。

    十一娘不用回頭也知道是五娘。

    “十一娘,不能讓十娘出了風頭……”她聲音很低很低。

    十一娘索性回頭,睜大了眼睛:“姐姐說什麼,我聽不見!”

    鑼鼓聲剛巧停了一拍,她的聲音清脆洪亮。

    大家的目光都望了過來。

    十一娘朝眾人露出一個歉意地笑容。

    五娘則訕訕然地笑了笑,道:“我說你坐過去一點,擋著我了!”

    “哦!”十一娘笑著挪了挪位置,靠大太太更近了。

    鑼鼓聲再次響起。

    第二折是《高中》,寫蔡伯喈高中了狀元,准備衣錦返鄉的喜悅,結果卻牛丞相看中,欲招之為婿。

    十一娘看著甘七小姐坐在那裡偷偷地左右張望,一副無奈、忍耐的樣子,而甘三小姐卻聽得津津有味,甚至在牛丞相說要招蔡伯喈為婿的時候緊緊握住了拳頭。

    再看其他幾位小姐。

    喬蓮房有些心不在焉,林小姐眉頭微蹙,康小姐雖然正襟危坐,臉上的表情卻隨著唱戲人的喜怒哀樂而時笑時憂。

    十一娘不禁莞爾。

    看五夫人。

    沒想到,她竟然和唐小姐一樣,一副全然進入劇情的模樣。

    十一娘思忖片刻,回頭看了五娘和十娘一眼。

    五娘臉色鐵青,脂粉也掩不住她的氣極敗壞,哪裡有心情聽戲。而十娘呢,笑眯眯地望著戲台上,表情惬意滿足。

    十一娘突然想到“鹬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典故來。

    第二折唱完,中場休息了片刻。

    有演滑稽戲的出場插科打諢。

    這下不管老的少的都被吸引,看得笑顏遂開。

    太夫人打了賞。

    有人用紅漆描金的梅花茶盤托了五個明晃晃的大元寶過去。

    十一娘嘖舌。

    那元寶每個足有二十兩,這一托盤就是一百兩。她兩年的針線活才勉強賣了這個數,那還是因為是簡師傅幫著托賣的……

    第三場戲是《逼婚》。寫牛丞相怎樣說服皇帝賜婚,又怎樣強迫蔡伯喈留在京都。

    唱到蔡伯喈獨自在書房愁悵的時候,有未留頭的小厮跑了進來,站在廂房外面張望,卻不敢進來,滿臉的焦慮。

    三夫人看著就悄悄走了過去低聲和那小厮說了幾句,然後匆忙折回來在太夫人耳邊數語。

    “小四回來了!”太夫人微怔,“今天怎麼這麼早?讓他進來吧!這裡也沒有外人!”又對身邊的鄭太君笑道,“侯爺回來了,聽說諸位都在這裡,想進來請個安!”

    “這怎麼敢當!”鄭太君十分的高興,嘴裡卻說著推辭的話。

    黃夫人卻笑道:“我有些年頭沒見到侯爺了——前年他去打仗了,去年我身子骨不好沒參加宮裡的賜宴……現在只怕是越發的沉穩了。”

    三夫人得了太夫人的意思,出去低聲吩咐了小厮幾句,小厮連連點頭,一溜煙地跑了。

    太夫人笑眯眯的:“他從小就沉穩,現在那是木訥了!”

    “我可沒見過比太夫人更苛求的人了!”唐夫人挪揄道,“我瞧著五爺不知道多好,願意‘彩衣娛親’,您倒是左一個‘胡鬧’,右一句‘潑猴’。”說著,望五夫人掩嘴而笑,“弄得兩個孩子都不知道怎樣巴結您好。論到侯爺了,人人都贊‘老成內斂’,到您嘴裡就成了‘木訥’了……唉,也不知我兩個孩兒什麼時候能像侯爺和五爺這樣木訥的木訥、胡鬧的胡鬧一番。我也就心滿意足了!”這話說的十分討巧。既誇了徐令宜,又誇了徐五爺,還捧了五夫人,卻獨獨沒提一直在眾人面前服侍的三夫人。

    十一娘目光流轉。

    太夫人呵呵地笑,臉上全是滿足。

    其他的人也跟著笑起來,只有大太太,眼中閃過一絲失落。

    十一娘不由輕輕歎一口氣。

    如果元娘不病,大太太也會感到與有榮焉吧!

    就有小厮高聲喊道:“侯爺來了!”

    原來熱熱鬧鬧的戲台驟然間停下來,聲息全無,樂師和戲子都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徐五爺突然間冒了出來:“怎麼了?怎麼了?”他依舊穿著原來的衣裳,臉上是畫了一半的花臉。

    五夫人看著笑得前仰後合:“侯爺回來了!你沒有聽到麼?”

    “唉呀!”他大叫一聲,急急沖進廂房,“千萬別說我在這裡……”

    滿院的人笑得直不起腰來。

    三夫人就笑著領了小姐們避到了西邊的屏風後面。

    屏風後面是個宴息的地方,大家分頭坐了,只有甘七小姐,湊在屏風的縫隙邊朝外望。

    甘三小姐忙去拽妹妹:“有什麼好看的。過幾天爺爺壽誕,侯爺會去祝壽,你直管看個夠。別在這裡丟人現眼!”最後一句,非常的輕,但屋子裡沒有人說話,大家都聽了個一清二楚。

    甘七小姐甩姐姐的手:“哎呀,我就看看。六弟天天在嘴裡叨嘮著他多厲害,我倒要看看他有沒有三頭六臂。”

    甘三小姐拉了妹妹的手不放:“你這樣,我就再也不帶你出來了。”

    林小姐掩袖而笑,唐小姐卻面露不屑,只有喬蓮房,若有所思地望著甘家三小姐。

    外面就傳來七嘴八舌的招呼聲:“侯爺來了!”

    一個醇厚溫和的聲音穿過那些嘈雜鎖碎直叩人心:“兒子給母親請安了!”

    甘家兩位小姐就愣在了屏風前,其他的人都屏息靜聲坐直了身子,包括十一娘在內。

    “快起來,快起來!”太夫人的聲音裡有掩飾不住的喜悅,“今天怎麼這麼早就下了朝?朝中沒什麼事嗎?”

    “這幾日還算清閒。”那聲音不緊不慢地道來,給人一種從容不迫的笃定,“聽說幾位夫人在這裡,兒子特來請個安!”

    “不敢!不敢!”幾位夫人紛紛客氣,但也聽得出來,對于徐令宜的這種舉動,她們都挺高興的。

    甘家七小姐眼珠子一轉,重新湊在屏風前窺視,甘家三小姐站在那裡,拉了,又怕外面的人聽到動靜,不拉,又是極失禮的動作,真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十分尴尬。

    喬蓮房掩了嘴直笑,就是十一娘,也不免莞然。

    簡單的寒暄後,徐令宜就起身告退:“……不耽擱諸位夫人雅興!”

    大家紛紛道:“侯爺慢走!”

    甘家三小姐就趁著外面有動靜狠狠地拉了妹妹:“回去我要告訴娘!”

    甘家七小姐卻一點也不害怕,得意地望著眾人:“我看到侯爺的樣子了!”

    喬蓮房幾個面面相靓,不知道說什麼好。十娘卻是一笑,道:“可有三頭六臂?”語氣十分的活潑。

    甘家七小姐微訝,看十娘的目光轉為贊賞,又把屋子裡的其他人掃了一眼,揚著臉笑道:“只有我們兩人想知道侯爺長得什麼模樣。”神色間帶著幾分戲謔,“你過來,我只告訴你!”

    十娘輕輕一笑,竟然就施施然走了過去。

    五娘大急:“十娘,你要幹什麼?”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3 11:03 A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3 11:28 AM 編輯

第四十四章 看戲(上)


    十娘轉身,下巴微翹,雖然笑盈盈地望著五娘,但眼底有一絲輕蔑掠過:“姐姐何必大動肝火,我等會告訴你就是了!”

    屋裡全是聰明人,都看出了羅氏兩姐妹不和,一個個都作壁上觀。。

    十娘莫名其妙地出現,大太太對她的冷眼,胞弟情況又不明,此刻十娘的挑釁讓本就不十分沉得住氣的五娘立刻陷入了狂怒中,她兩眼冒火,上前兩步,張嘴就要訓斥十娘,卻被一旁的十一娘及時拉住。

    “十姐說話可要算數哦!”十一娘微微側頭,笑容俏皮,“不然回去告訴母親,說你借了我們的胭脂不還。讓母親訓斥你!”說完,朝著五娘眨了眨眼睛,“五姐,你說好不好?”

    十一娘看似柔軟無力的纖細手指緊緊地捏著五娘的手臂,讓她感覺到一陣疼痛。可也正因為這疼痛,使她很快清醒過來。等到十一娘說出“告訴母親”的話時,她已冷靜下來。

    是啊,萬事還有母親做主呢!

    四弟膽子小,就算是放了十娘出來,肯定是上當受騙。母親就是責罰,也不過是禁足、奪了月例之類,等日子一長,三姨娘在幫著求求情,也就過去了。如果自己此刻做出了什麼失禮的舉動,丟了臉不說,還連累了羅家的聲譽,心裡的那點小盤算就永遠不可能實現了。白白讓十一娘得了好處……

    想到這裡,她不由看了十一娘一眼。

    那個在自己面前總是謙虛忍讓的妹妹,此刻眼中全是擔憂地望著她。

    是怕她亂來吧!

    五娘心裡突然間湧出一份內疚。

    自己總是防著她,這樣關鍵的時候,她卻幫了自己……有四姨娘這個前車之鑒,母親是決不會讓十娘進徐家門的,因此只要十一娘保持沉默,鷸蚌相爭,得利的就是十一娘這個漁翁。她卻放棄了這個機會……

    念頭一閃而過。

    心裡卻有個聲音告訴她:也許十一娘根本就不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關系,只是出於對十娘的討厭而選擇了幫助自己。畢竟,十娘住在十一娘樓上的時候,沒少欺負過她……

    說來話長,五娘的心情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看見屋裡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她笑道:“十一妹這主意好。要是十妹不告訴我們,我們回去就告訴母親……讓母親去教訓她。”說著,呵呵地笑起來,歡快的表情中帶著幾份促俠,就像在和姊妹們開玩笑。

    十一娘看著五娘的表情時明時暗,最後說出“十一妹這主意好”的話來,再一次把責任推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非常的失望——五娘已經自私到了不顧大局的地步……她難道沒聽說過“傾巢之下沒有完卵”這句話嗎?

    別人看她們姐妹這樣鬥,心裡一定覺得很好笑吧!

    心中一動,眼睛已經止不住地睃了屋裡眾人一眼。

    大家神態各異。

    喬蓮房目光閃爍,一副看戲不怕台高的模樣;唐小姐面露譏諷;林小姐則低頭整著自己的挑線裙的褶皺,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這邊的情況似的;甘家三小姐嘴角微翕,欲言又止;甘家七小姐則睜大了眼睛望著十一娘,目光中充滿了驚嘆!

    其她人的表情十一娘很能理解,可甘家的兩位小姐……一個看上去對她們的事充滿了同情,一個看上去對她本人很是好奇的樣子!

    十一娘心中一動,耳邊卻傳來十娘的嘻笑:“你們又到母親面前告我的狀……”

    只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三夫人出現在屏風處:“侯爺走了——我們接著聽戲!”

    大家自然不能再說什麼。由離屏風最近的甘家姐妹領頭,魚貫著出去,重新坐下。

    十一娘就發現十娘把自己的錦杌朝著甘家七小姐的位置挪了挪,等戲開場,她就和甘家七小姐竊竊私語起來。

    五娘也發現了。

    她哪裡還看得進戲,眼睛一直睃著她們。卻被坐在對面的喬家夫人看見了。

    等第三折唱完換場景時,喬夫人突然道:“我們這邊聽戲,也別拘著孩子們。你們看羅家的小姐和甘家的小姐,早就坐不住了!”

    大家的目光一下子全都望了過去,特別是大太太投過來的目光,猶如刀鋒般銳利。

    十一娘優雅地坐在那裡,微微地笑。

    五娘卻回頭狠狠瞪了十娘一眼,換來十娘不以為然地一笑。

    甘家七小姐索性站了起來,不顧一旁姐姐拽她的衣襟,嘟著嘴對太夫人撒嬌:“我要去放風箏,我不想聽戲!”

    太夫人好像很喜歡那些活潑可愛的孩子。很縱容地笑道:“去吧,去吧!”然後叫了身邊一位姓杜的媽媽:“你帶了甘家七小姐去庫裡,看她喜歡什麼樣的風箏。”想了想,把屋裡的小姐掃了一遍,“還有誰要去放風箏的!一塊去了。也免得我們聽戲的時候在一旁扭來扭去的——你們難受,我們也難受。”

    大家都笑起來。

    十娘就笑著站了起來,高聲道:“太夫人,我也要去!”

    太夫人呵呵地笑:“好,好,好。”十分喜歡的樣子。

    五娘有幾分遲疑,十一娘卻笑道:“我還是看戲吧!也不知道那蔡伯喈會不會答應入贅牛丞相家裡。”語氣裡一副意猶未盡很是往向的樣子。

    她覺得今天情況很復雜,最好的辦法就是以靜制動,跟在大太太身邊,在大太太眼皮子底下讓她看著,總是不會出錯。

    太夫人聽著點了點頭,望向了林小姐。

    林小姐微微地一笑,道:“我想去看看二夫人!”

    十一娘就看見喬夫人、唐夫人、喬蓮房和唐小姐都微微變色,望著林小姐的目光很是陰晴不定。

    “上次來看丹陽表姐的時候,蒙二夫人青睞,送了我幾張澄心堂紙。”林小姐在幾人的目光下神色自若,優雅如昔,“我前幾天得了一卷二王府本的《淳化閣帖》,想送給二夫人。”

    太夫人喜不自勝,連聲說“好”,還道:“那帖珍貴的很,給了怡真你怎麼辦?這樣吧,我手裡有幅夏圭的《松溪泛月圖》。”說著,喊了魏紫,“你去拿了給林家小姐。”

    林小姐聽了忙站起來推辭:“怎能收了您的禮!”

    太夫人已笑著擺手:“我這也是紅粉贈佳人……我知道你喜歡畫畫。”

    林小姐考慮片刻,大方地給太夫人曲膝行禮道謝:“早知道這樣,就應該尋些法帖來和太夫人換畫了。”

    太夫人聽了呵呵笑:“我也就這些老底子了……”後面的話卻很突兀地咽了下去。

    十一娘覺得有些奇怪,飛快地打量了三夫人和五夫人一眼,卻見兩人都笑吟吟地望著林小姐,並沒有什麼異樣露出來。

    或者,是自己多心了……

    她思忖著,就看見喬蓮房緩緩站了起來,笑道:“我陪林姐姐一起去看二夫人吧!上次她和我說可以用松花做餅,我回去以後試了試,卻沒做成……正好去請教一番。”

    “好,好,好。”太夫人笑眯眯地望著她,“你們各自尋了各自喜歡的玩,賓至如歸,我心裡才高興。”

    她的話音一落,唐小姐也站了起來,笑道:“我和明遠一道吧!說起來,我很久沒有見到二夫人了。還記得她釀的‘青梅酒’呢!”

    “我也去看看!”五娘咬了咬牙,突然站了起來,“上次喝了二夫人泡得茶就一直惦著,現在聽大家這麼一說才知道,原來二夫人不僅會窨茶,還會釀酒,擅長書法。說起來,我也很喜歡書法。也想見識見識林小姐手中二王府本的《淳化閣帖》。”

    大太太臉上的表情已有些僵硬。

    十一娘恨不得上前捂住她的嘴。

    你既想到去看一個寡居的二夫人,怎麼就沒有想到去看看自己臥病在床的姐姐呢!

    十娘也察覺到了五娘的急切,她嘴角一翹,挽了甘家七小姐的胳膊,笑著問甘家三小姐:“甘姐姐,您是和我們一起去放風箏呢?還是和林姐姐她們去看二夫人呢?”

    甘家三小姐忙道:“我自然和你們一起去放風箏。要不然,蘭亭還不知道要闖出什麼樣的禍來!”

    甘家七小姐踩著腳嬌嗔著喊了一聲“姐姐”,惹得大家一陣笑。

    十一娘也笑,心裡卻道,原來甘家七小姐叫“甘蘭亭”,不知道甘家三小姐叫什麼?

    甘夫人就嘆了口氣,望著甘家兩位小姐無奈地笑道:“可不許惹事!”又叫了身邊的丫鬟:“跟著兩位小姐。”

    丫鬟忙上前曲膝應了“是”。

    這樣一來,人就分成了三撥。甘家兩位小姐和十娘一撥,去放風箏;喬蓮房,林家小姐、唐家小姐和五娘一撥,去看二夫人;十一娘自個一撥,留在這裡看戲。看戲的好說,坐在這裡就行了,去看二夫人的也好說,讓姚黃帶上幾個丫鬟好生服侍就是;放風箏的卻有些麻煩,又叫開庫去挑風箏,又要去花園找了適合的地方,還怕靠近水失了足……瑣事很多。三夫人想了想,帶著丫鬟、媳婦親自去安排兩位甘小姐和十娘三人。

    廂房裡安靜下來。

    太夫人就瞧著各府一直沒有作聲的奶奶們:“要不讓丹陽陪著你們摸牌去?”

    唐家的那位大奶奶就笑道:“看您說的。我們又不是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只知道玩;也不是不諳世事的大小姐,說了柴米油鹽都是個‘俗’……我就喜歡這個。聽聽戲,說說閑話,快活似神仙。”

    太夫人笑起來。

    十一娘卻由衷的佩服。

    這些笑眯眯坐在那裡不做聲的奶奶們,只怕沒有一個好惹的。

    瞧人家唐家大奶奶這番話,既點了甘家的兩位小姐只知道玩,又點了林家的小姐不知世事。既打擊了甘家,又打擊了林家……實在是厲害!




第四十五章 看戲(中)


    戲“鈧鈧戧戧”開了鑼,唱的是第四折《尋夫》。

    婆婆、公公去世了,趙五娘一路乞討去京都尋找蔡伯喈。路上遇到下雪,趙五娘拿著破碗,哆哆嗦嗦地在一座破廟裡,憧憬著與丈夫團圓的美好未來。

    與越劇的婉轉內斂不同,趙五娘唱詞深情大膽,唱腔熱情奔放,就是唱到自己窘境時,雖然悲傷,卻不幽怨……這就是不同劇種間各自的魅力吧!十一娘大感興趣。

    據說,燕京除了戈陽腔還流行昆山腔、余杭腔。不知道這昆山腔余杭腔又是怎樣一番光景?聽三者的名字,都是以地名命名,應該與發源地有關。說起來,昆山和余杭同屬江南,自己在羅家的時候卻沒有聽說過……或者,因為羅家在孝期,所以自己不知道……

    她胡思亂想著,有小丫鬟跑進了稟道:“太夫人,四夫人來了。”

    屋子裡的人全怔住,大太太第一個站了起來:“這孩子,身體不好,湊什麼熱鬧!”嘴裡抱怨著,人卻往屋外走去。

    十一娘立刻起身跟了過去。

    就看見文姨娘、陶媽媽等人簇擁著一架肩輿走了過來。

    太夫人走到了廂房的門口:“快抬進來,快抬進來。”

    肩輿就一直抬了過來。

    日光下,元娘的臉色呈現出一種冰冷的蠟黃。

    太夫人就嗔道:“有什麼事讓人帶個話就是。怎麼還自己來了?”

    跟在她身後的幾位夫人也七嘴八舌地附和:“就是,你這樣折騰,小心又折騰出病來!”

    元娘神色怏怏地歪在肩輿上,吃力地露出一個笑容:“幾位夫人都來了,我怎麼也得來請個安。”

    “又不是外人。”黃夫人快言快語,“講這些虛禮作什麼!你只管靜心養著,自己的身體要緊。”

    那邊戲台上看見這邊喧騰起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都停了唱。

    院子裡一下子安靜下來。

    “就是為了這事啊!”太夫人嗔道,“你好好養病才是正理。這屋裡又沒有外人!”雖然語帶關切,但不像提起二夫人,笑容就從臉上一直到了眼底的深處,也不像提起五夫人,帶著縱容與溺愛。

    這屋裡沒有一個糊塗人。誰又聽不出這其中的區別來。

    大太太臉色微僵,氣氛就有些冷。

    五夫人忙笑道:“今天天氣暖和,四嫂出來走走也好,免得天天關在家裡,沒病也能悶出病來。”

    “是啊!”元娘笑道,“還是丹陽知道我的心思。”直呼五夫人的名字,很是親昵的樣子。

    大家說笑了幾句,側身讓了道,讓元娘的肩輿抬了進去,停在了左邊的短榻旁,抬肩輿的媳婦退下,自然有人招呼不提。

    幾位奶奶紛紛上前和元娘見禮,元娘勉強應著,大家都知道她身體不好,自然不會見怪。一圈應酬下來,元娘額頭汗水淋淋。文姨娘忙拿了帕子給她擦拭。

    五夫人親自給元娘斟茶:“四嫂,正唱到第四折,還趕得及。”

    元娘由文姨娘托著手接過了茶盅——好像連端茶的力氣也沒有了。

    “第四折《尋夫》……”沉吟道,“正如弟妹所言,我來的還不算晚。"

    大家捧場似的笑了起來。

    元娘就問道:“怎麼不見其他幾位小姐?”

    吳夫人笑道:“林小姐,喬小姐,唐小姐和羅家五小姐去了二嫂哪裡,甘家三小姐,七小姐和羅家十小姐去花園放風箏”又指了十一娘,“這個倒和我一樣,是個喜歡聽戲的!”

    元娘微微的笑,對十娘的突然出現並沒有露出異樣的神色,這讓十一娘不禁猜測,她早就知道十娘來了!

    說了幾句笑話,大家坐下,五夫人叫了身邊的媽媽去招呼戲班重新開演。

    大太太端了錦杌坐在女兒的身邊,十一娘只好立在她們的身後。

    台上趙五娘聲淚俱下:“……不幸家鄉遭荒旱良米欠收少吃穿。頭一年不分晝夜織布紡線……”

    身後唐家奶奶和喬夫人竊竊私語。

    聲音或高或低,卻正好能讓她聽到只言片語:“……也不好好歇著。這幾年都是三夫人幫著掌家……非要在親眷故交面前出著風頭,也不相想三夫人的立場……”

    十一娘不由打量元娘。

    元娘歪在銀紅色七彩團暈迎著枕上,雙眼微閉,好像睡著了。

    又側臉去看大太太。

    眉頭微蹩,臉色緊繃。顯然是聽到了兩人對話。

    十一娘在心裡暗暗嘆了一口氣。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元娘這樣,的確容易給人氣量狹小的感覺,不過這不是自己能說的話,不如老老實實站在這裡聽戲。

    心念一轉,她把注意力放在了戲台上。

    藍色緞面的百納衣半掩粉面,妙目轉動,淒婉悲切。趙五娘腔調高亢:“那東鄰西舍花發盡都全然借遍,賣了紡車又賣了衣衫……”

    “十一妹”身前的人突然喚她,聲音微弱卻柔韌,“你在家時,住哪裡?”

    十一娘微怔,片刻才回過神來——元娘在跟她說話

    “回大姐”她恭敬道“我住綠筠樓。”

    “綠筠樓啊?”元娘已睜開了眼睛。她望著戲台,目光平靜而清明,“在什麼地方?在嬌園的什麼地方?”

    “在後花園。”十一娘盡量清晰明了地向她說明,“從芝芸館的後面門向東有卷棚,出了卷棚向北有回廊,下了回廊,是片黃楊柳樹林,綠筠樓就修在那樹林西邊。”

    “西邊!”元娘回憶道,“我記得那裡有個暖閣的。怎麼?把暖閣拆了重新起了綠筠樓嗎?”

    “沒拆!”十一娘笑道,“就在那暖閣前面不遠。”元娘點頭。

    戲台上一幕喝完,鑼敲突然靜了下來。

    她並沒有察覺到,依舊和十一娘閑聊:“我小的時候常在那暖閣裡看書,現在那暖閣做什麼用了?”滿屋的人都聽到她的聲音。

    十一娘壓低了聲音:“冬天下了雪,母親會讓人點了地火,我們姊妹都會在那裡做針線。又明亮,又暖和。”

    元娘笑起來,轉頭對一旁坐著的幾位夫人道:“我精神不濟,就陪大家聽著半折。算是我的心意。”

    丫鬟們輕手輕腳地給眾人換茶。

    大家紛紛道:“正當如此,你快去歇著吧!”

    元娘笑道:“聽說晚上還要放煙火,我等會也看看熱鬧。”

    太夫人和大太太都露出猶豫之色。但太夫人畢竟是婆婆,有些話不好說。大太太則直接些,問道:“你身子骨能撐得住嗎?”

    元娘望了五夫人:“正如丹陽所說,我總關在家裡,沒有病也得悶出個病來,何況是有病,正當多動動。”

    五夫人笑吟吟地連連點頭。

    大太太還要說什麼,元娘已笑道:“娘放心,我就在隔壁院子裡歇著,能行酒出來陪陪大家,要是不行,我就在院子裡看看……到時候大家別怪我失禮。”眾人紛紛應“好”。

    太夫人就叫了剛才去給甘家小姐和十娘開庫拿風箏的杜媽媽:“你帶幾個人去打掃打掃,然後留在身邊服侍。四夫人要茶要水的,也有個使喚的人。”

    “多謝娘好意。”元娘委婉的拒絕,“我身邊有文姨娘、陶媽媽。您身邊也不能缺了人。”說著,頓了頓,看著十一娘,“妹妹也過去陪我說說話吧。”又望了太夫人,“我有什麼事,再叫杜媽媽也不遲。”

    “也好!”大太太幫元娘掖了掖身上搭著的薄被,“十一娘向來沉穩,有她在你身邊,我也放心了!”

    太夫人見了,不好再多說,點了頭。

    五夫人送元娘過去,出了廂房門就被元娘勸了回去:“滿屋子的人,我來就是添麻煩,又想來看這熱鬧。弟妹幫我在娘面前盡教就是。”

    那邊鑼鼓已經起了個音。

    五夫人看著把元娘團團圍住的十一娘、文姨娘、陶媽媽及大小丫鬟媳婦,笑著點了點頭,送到穿堂門口就折了回去。

    進了穿堂,元娘示意放了肩輿:“讓十一娘扶我走走,你們就在這裡歇了吧。”

    “那怎麼能行?”陶媽媽立刻反對。

    元娘擺手,面露毅色。

    大家都噤了聲。

    文姨娘則笑道:“要不,我去幫您把屋子收拾收拾吧?那邊一向沒什麼人住,雖說天天打掃,浮塵卻是少不了的……”

    “不用。”元娘笑道,“我只是找個地方和十一妹說說話。”

    她再一次的拒絕,讓大家都留在了穿堂。

    十一娘半架著無娘出了穿堂,慢慢進了小院。

    那太石湖高過屋檐,擋住了進門的視線,迎面是婆娑搖曳的綠竹,身後熱鬧的鑼敲聲隱隱傳過來,讓小院的環境更顯靜謐。

    “我以前天天吃藥,人肥得跟豬似的。”她自嘲地呵呵笑,聲音卻很冰冷,“現在連你都扶得動我了!”

    元娘比十一娘高了半個頭。

    “以前是虛胖吧!”十一娘聲音溫婉,“停了藥,自然就瘦了下來了。”

    元娘就停下腳步看了十一娘一眼:“你還挺會安慰人的!”她眉角挑了挑,有股凌厲之氣。

    十一娘微微地笑了笑。

    卻在心中暗思忖,她沒有生病的時候,恐怕是個很銳利的人吧!

    她神色自若,自有落落大方的從容。

    元娘見了眼底不由掠過一絲驚訝,然後嘴角微翹,低頭朝前走。

    長期臥房的人總會生出幾分別人不能理解的怪脾氣,不管元娘為何驚訝,只要真誠以待,想來也不會出什麼大亂子!

    十一娘笑著架了元娘,繞過太湖石朝正屋去。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3 11:05 A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3 11:50 AM 編輯

第四十六章 看戲(下)

    十一娘扶著元娘慢慢朝著正屋走。

    路上,十一娘感到元娘的身子越來越沉,不由慢了腳步,柔聲道:“要不要歇歇?”

    元娘側臉笑望著她,眉角輕挑,嘴角卻一撇,表情很怪異:“別做聲!”

    十一娘有些奇怪,但還是順從她的話,不聲不響地架著她上了正屋的台階。

    正屋門扇虛掩,東、西兩邊的窗欞半開,好像在敞開透氣似的。她一手扶了元娘,一手去推門。

    指尖剛觸到門上,突然聽到一聲男子的怒喝:“誰在門外?”

    十一娘心中一驚,手一顫,就拍在了門上,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屋裡有女子低低的驚呼聲傳來。

    有人!

    這是閃入十一娘腦海裡的第一個念頭。而且是一男一女!這是閃入十一娘腦海裡的第二個念頭。她愕然,繼而心裡隱隱升起股不妙的感覺。

    一直有氣無力地靠在她肩頭的元娘此刻卻站直了身子,大聲道:“誰?誰在裡面?”說著,動作敏捷地扶了門框,抬腳就走了進去。

    十一娘看著元娘步履踉蹌,猶豫片刻,忽步趕上前扶了元娘,就看見一個男子龍行虎步地從西廂房走了出來。

    他身材高大挺拔,相貌英俊,穿了件月白色中衣。看見元娘,他表情微訝:“元娘?”語氣滿是不可置信。

    元娘卻是張口結舌:“候爺?您,您怎麼在這裡?”候爺?永平候徐令宜?十一娘眼角一跳,不由打量對面的男子。

    看上去二十五、六歲的樣子,皮膚白皙,一雙丹鳳眼,既大且長,炯炯有神。眉中間那種久屈上位者的瑞凝,讓他有著超越年紀的沉穩幹練。她頗為意外。沒想到徐令宜這樣年輕。

    他凝望著元娘,沒有回答,眉頭卻微微蹙了一下。

    元娘看著冷冷地“哼”了一聲,推開十一娘,跌跌撞撞地經過他身邊進了西廂房。徐令宜看著她進了屋,既沒有扶,也沒有攔。

    十一娘想到了剛才聽到的那聲女子的驚呼……

    真是屋偏逢連夜雨。十娘的事還沒有解決,自己現在又進了不能進的地方。

    她躡手躡腳地朝後挪著步子,想躲進牆角,變成無人注意的高幾……如果能變成塵埃,她也沒任何意見!

    可這個時候,想不被注意也成了奢望。有一道凌厲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你是誰?”問話的人眼中有寒光閃過。

    花骨朵一樣的小姑娘,眉目精致,穿著低調卻華麗,舉手投足間落落大方,氣質嫻靜,一看就是哪家的小姐。

    十一娘不由在心底嘆了口氣。該來的總會來!“妾身羅氏十一娘。”她曲膝給徐令宜行了個福禮,聲音平靜而溫和,“問候爺安!”徐令宜微怔“羅家?”十一娘微笑:“正是!”

    徐令宜頷首,正要說什麼,元娘已衝了出來,手裡還拿著條月白色鏽竹梅蘭襕邊挑線裙子。

    “徐令宜,”她潸然淚下,“我還沒死呢!”

    一句憎恨的話,卻帶著悲瓊的調子,讓人聽了心酸。

    徐令宜凝望著元娘,一言不發,表情認真,讓十一娘心中生出異樣之感。元娘傷心欲絕,本就瘦削的身子瑟瑟發抖,搖搖欲墜。

    十一娘忙上前扶了元娘。

    徐令宜神色自若地轉身坐在了堂屋裡的太師椅上,然後沉聲對十一娘道:“你先出去,我和你姐姐有話說。”語氣中帶著一絲疲憊。

    十一娘不敢多想,不敢多看,垂了眼瞼,姿態恭順地曲膝行禮,應了一聲“是”,轉身就要出門。

    誰知道,西廂房內卻突然衝出來一個穿著桃紅色褙子的女子來,差點撞著十一娘。

    十一娘本能地朝後退了一步,眼角卻掃過那女子的臉……然後如遭雷擊般地呆在了原地。

    “您誤會了……我和候爺真的沒有什麼!”聲音柔美動聽,“我的衣袖剛才在花園裡被掛破了,只是想借這裡換件衣裳罷了!”她拉了元娘的衣袖,苦苦哀求,“真的,不信您可以去問甘家七小姐,我剛才和她一起放風箏來著……”

    元娘站在那裡冷笑。

    她淚眼婆娑地轉身去求徐令宜:“候爺……”走了兩步,又覺得不妥,手足無措地停在了原地,“我真的不知道您在這裡……真的不知道……”說著,掩面嚶嚶哭了起來。

    十一娘一個激靈,這才清醒過來。忙低下頭,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竟然是喬家六小姐喬蓮房!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不,是元娘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她連十幾年沒見的母親來探望都沒有出門迎按,卻為了幾個通家之好的夫人到了點春堂……,十一娘輕輕關上了門。

    又想到,剛才來的時候,門是虛掩的,窗是一半開的……

    她剛站定,就看見文姨娘目光閃爍地走了過來。

    身後的門內有元娘悲憤的聲音和喬家小姐低低的哭泣聲。

    十一娘嘆口氣,高聲道:“文姨娘,您怎麼來了?”身後突然間就靜了下來。她心如明鏡——元娘並不想把這件事鬧開……

    文姨娘已上了台階,“親家小姐,你怎麼在這裡站著?”

    十一娘微微地笑:“大姐說有點累了,想歇歇!”

    文姨娘踮了腳,目光從她肩頭掠過朝裡張望,有些心不在焉地道:“要不要我給姐姐倒杯熱茶?”

    文姨娘是徐令宜的妾,和元娘好比上司和下級的關系……

    念頭一閃,十一娘已笑道:“那就有勞姨娘了!我正想去給大姐倒杯茶,地方不熟,沒敢亂走。”

    文姨娘聽著一怔。她沒有想到十一娘會真的指使她。十一娘把她的表情看得分明,索性笑吟吟地望著她:“有勞姨娘去幫著沏杯熱茶來!”

    文姨娘臉色微沉,目光一轉,又笑起來:“那我去給姐姐沏茶了。”轉身下了台階,還回頭望了一眼。如果有其他人來,自己肯定是擋不住的。

    不管這件事的真相是什麼,元娘是自己的姐姐,徐令宜是自己的姐夫,外面還坐了一圈貴婦……

    十一娘看著文姨娘的背影消失在了眼前,然後急步跟了上去,在太湖石旁朝著穿堂探頭,看見一個小丫鬟立在台階上,忙對那丫鬃招了招手。

    丫鬟是元娘屋裡的,很是機靈,立刻跑了過來。十一娘笑著問她:“你叫什麼名字?”丫鬟笑道:“奴婢叫文蓮。”

    “哦,文蓮。”十一娘笑得親切,“我有點要緊的事,你偷偷幫我叫了陶媽媽來……別讓人知道了。”說著,笑容裡就有了幾分羞怯。難道是要上淨房?

    文蓮猜測著,笑著應了,忙轉身去叫了陶媽媽來。十一娘拉了陶媽媽到院子中央。

    “候爺、大姐和喬家六小姐都在屋裡。”她一邊言簡意賅地對陶媽媽說,一面觀察陶媽媽的表情。

    陶媽媽微微有些吃驚地望著十一娘,卻並不感到震驚。

    十一娘心中有數,忙囑咐她:“千萬別鬧起來……那可是醜聞。喬家小姐固然沒個好下場,大姐這十幾年賢德的名聲也就完了。煩請媽媽悄悄告訴太夫人一聲,只說姐姐不舒服,想見她一人。其他人千萬不可漏一點的風聲,就是母親那裡,也暫時別說。”

    陶媽媽用一種陌生的目光望著十一娘。事已至此,再畏畏縮縮沒有任何意義。

    十一娘微微地笑,坦然地接受陶媽媽的目光,再一次告誡她:“媽媽快去吧!剛才要不是我擋著,文姨娘就衝了進去。我能攔一次,可攔不了兩次。”

    陶媽媽臉上這才有了幾分急切,她客氣地跟十一娘說了聲“勞煩您了”,轉身小跑著出了穿堂。

    十一娘抬頭望著被分劃成四方塊的碧藍天色,長長地嘆了口氣。

    不一會,文姨娘來了,雕紅漆海棠花茶盤裡還托了個天青色舊窯茶蠱。十一娘接過托盤,笑道:“有勞姨娘了。”

    文姨娘站在那裡,笑望著十一娘,好像在待她進屋自己再走。

    十一娘卻捧著托盤站在那裡,笑望著文姨娘,好像在待她走後自己再進屋。一時間,兩人僵持在了那裡。

    文姨娘笑容滿面,眼中卻閃過一絲銳利:“親家小姐,我服侍姐姐也有十幾年了。我待姐姐如親生,姐如待我也很尊敬。”

    意思是說十一娘對她太失禮了。

    十一娘笑容溫和:“只是姐姐久臥病榻,不免多思多慮,我們這些她身邊的人,理應多順著點才是。姨娘也太急切了些。”

    意思是說文姨娘見元娘病了就對元娘的話不聽從了。

    文姨娘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我是怕親家小姐不知道姐姐的習慣、嗜好,我也好在一旁提點提點。說起來,你們畢竟只見過三面。”

    十一娘笑容燦爛:“正因如此,大姐才會拉了我到這裡來說些體己話。”說著,露出幾份悵然,“大姐不說,我都不知道我住的綠筠樓是大姐出嫁以後才建的。還有綠筠樓後面的那座暖閣。余杭不像燕京,木炭十分難得。母親又怕我們姐妹凍著,下雪的時候常點了地火.我們姐妹們就在暖閣做針線。我家十二妹常常抱怨說不如燃火盆,這樣就可以烤紅薯和板栗吃了……”竟然要長篇大論說一通的架式。






第四十七章 余音(上)


    文姨娘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有了幾分鄭重。

    這位十一小姐,年紀輕輕,前兩次看她低眉順眼十分老實,沒想到卻是這樣不好纏!想到這裡,她不由起了忍讓之意。

    元娘不會無緣無故地拉了自己只見過幾面的妹妹在這裡說話,陶媽媽也不會無緣無故地守在門口至准進不准出……還有侯爺。小廝說早就回了。偏偏正屋那邊奉了元娘之命用雌黃粉殺蟲。諄哥早就抱到太夫人屋裡和貞姐兒做伴去了。屋裡的丫鬟、媳婦子全避開了。秦姨娘那邊沒人。至於“半月泮”,甘家兩位小姐喝羅家的一位小姐在那甬道放風箏。侯爺就是想去也去不成。

    這樣大的一個府邸,她竟然找不到侯爺!

    她想來想去,這點春堂旁的小院原是侯爺的書房……所以才跟了過來的。

    如今這十一娘這樣大的膽子攔在這裡,難道是侯爺和元娘在這裡不成?

    如果是這樣,有什麼話不能說的。卻偏偏攔了自己?她越想越不安。

    誰也不敢保證自己就沒有做過幾件不如侯爺意的事……侯爺一向尊重元娘,內宅之事全交與元娘做主,元娘看上去和善,脾氣上來卻是不饒人的。不如等晚上去找侯爺……有什麼事也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拿定了主意,文姨娘臉上立刻換了熱情的笑容,“看我,關心則亂,忙糊塗了。我還不放心親家小姐不成……”

    意思是她之前的言談舉止都是因為關心元娘!

    是與不是,十一娘並不和她計較這些口舌,她只要能把文姨娘攔在屋外就成!

    見文姨娘不再堅持,十一娘決定和這文姨娘說幾句好話。

    只是她還沒有來得及開口,院門口傳來陶媽媽的聲音,“太夫人來了!”兩人不由扭頭朝穿堂那邊望去。

    就看見太夫人由五夫人和陶媽媽一右一左地攙著從假山邊拐了進來。

    看見十一娘和文姨娘站在正門屋檐下,太夫人臉上閃過一絲驚訝。

    兩人忙上前給太夫人行禮。

    “起來,起來!”太夫人笑盈盈地望著她們,“怎麼站在這裡?”

    文姨娘望著十一娘,一副“我不知情,得問十一娘”的樣子。

    十一娘的目光就盛滿了擔憂:“回太夫人話,大姐突然說有些不舒服,想一個人靜一靜。我們看著大姐臉色不好,心裡惶恐,沒了主張,所以請了太夫人來。”

    太夫人點了點頭,笑道:“既是如此。丹陽,你在這裡等我,我進去看看。”

    五夫人曲膝應“是”,十一娘上前叩了一下門,低聲道:“大姐,太夫人來了。”這才輕輕推了半扇門。

    太夫人深深地看了十一娘一眼,這才抬腳進了屋子,然後反手將門關上。這家裡果然沒有愚蠢的人!

    十一娘此刻才鬆一口氣。轉身卻看見五夫人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聰明人一看就知道這其中有蹊蹺,可沒有證據,蹊蹺就永遠是蹊蹺!

    十一娘笑得從容:“五夫人,戲唱到哪裡了?那趙五娘可曾找到蔡伯喈?”

    “在唱第五折《相見》。”五夫人笑道:“蔡伯喈也思念著趙五娘,在書房裡彈琴抒發幽思,被牛氏聽見,知道了實情,告訴了父親……”

    十一娘“哎呀”一聲,上前挽了五夫人的胳膊,笑道:“那牛丞相知道了,會不會派人去捉了趙五娘然後逼著她和蔡公子和離?”

    五夫人笑道:“牛丞相一開始是氣憤,後來被牛氏說服,派人去接那蔡公子的父母、妻子一同來京享福。”

    “那就好!”十一娘親切地挽著五夫人往前走,“他們那腔調我聽得不十分懂,要是能印個小冊子,把唱詞都寫在上面就好了!”

    五夫人微怔:“你這主意好。我告訴五爺去。他定十分的歡喜。”說著,臉上露出笑容,隱隱透著幾分真切。

    十一娘想到了五爺那畫了一半的花臉……,她決定和五夫人圍著這個話題交談。

    “我聽說燕京還有唱昆山腔和余杭腔的戲班子,是真的嗎?”

    “不錯!”五夫人笑吟吟地點頭,“燕京唱昆山腔最有名的是‘長生班’,唱余杭腔最有名的是‘結香社’。”說到這裡,她“咦”了一聲,道,“說起來,這余杭腔可是從你們那裡傳到燕京來的,你怎麼好像完全不知道似的?”很是驚訝的樣子。

    十一娘笑道:“我之前跟著父親在福建任上,直到祖父去世才回余杭守孝。來府上聽堂會的時候才聽說了一些。正想找個知情人問問呢?”

    五夫人釋然地點頭:“五爺和‘長生班’的班主庚長生,‘結香社’的社主白惜香也認得。”說著她笑起來,“要不,哪天我們把三家都請來唱堂會吧?” 話音一落,她對自己的說法有了極大的興致,“我看看,三月還有沒有什麼節氣……清明不行,大家要去祭祖……然後是三月初八的浴佛節。也不行,娘要去拜藥王的……”她思忖著,“那就只有等四月二十四,娘的生辰了!”說完,她眼睛一亮,“到時候,侯爺肯定不能說什麼。我們把三大戲班都請來,那可就熱鬧了。”

    兩人邊說邊進了穿堂,文姨娘站在台階上,望著緊閉的門扇猶豫半晌,最後抿了抿嘴,還是急步追了上去。穿堂裡,陶媽媽早已設好了座。

    五夫人和十一娘分左右坐下,丫鬟們上了茶,五夫人還在為剛才的主意高興:“……庚長生最擅長唱《浣紗記》裡的‘寄子’;白惜香最擅長唱《珍珠記》裡的‘後園’;”她越說越興奮,“不過,余杭腔也有《琵琶行》這一出,到時候,我們讓庚長生也唱這一出……”

    十一娘就陪著她說這些事,心裡卻早已七上八下了。

    元娘拉了自己來捉奸,到底是臨時起意還是早有預謀?大太太是否知道這件事?

   

    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元娘和大太太已選定了五娘嫁過來——十娘是肯定不成的,而自己於這種情況下在徐令宜面前露了臉,但凡是個有血氣的只怕都不會喜歡。元娘要的是個能讓徐令宜看得順眼的,自然不能把個他討厭的放在身邊。不然,不僅幫不上諄哥,還可能害了諄哥……

    一旁的文姨娘也很是不安。不知道出了什麼事,竟然把太夫人請來了……

    她把這段時間所作所為一一想來,並沒有覺得自己有半點出錯之處。

    到底出了什麼事呢?

    思忖間,突然聽到太夫人的聲音:“丹陽,你來一下!”

    五夫人、文姨娘、陶媽媽都小跑著去了小院,十一娘卻慢慢跟在她們身後。

    進了小院,看見太夫人笑盈盈地站在院子中心,正吩咐五夫人:“……你四嫂不舒服,你去把我身邊服侍的人叫來,再派人去請太醫。”又望著文姨娘, “今天元娘就歇在這裡了,你去我那裡,把幾個孩子照看好。”對陶媽媽等人道,“派幾個跟了文姨娘去,留幾個常服侍的在這裡照應著。”最後問,“怎麼不見羅家的十一小姐?”

    十一娘心裡頗有幾分苦澀。

    一團和氣的太夫人不動聲色地為兒子解圍,諸事安排的合理又合情,是個錦裡藏針的。自己是局中人,太夫人自然不放心……只是不知道會怎樣處置?

    她臉上不敢流露半分,笑吟吟地應了一聲“太夫人”。

    “她們都有事。”太夫人笑望著她,“你來扶我一把吧?”

    事已至此,多想無益,只能見招拆招。十一娘曲膝應是,大大方方地上前扶了太夫人。

    太夫人看著眾人:“大家都散了吧!”

    眾人應聲而去,分頭行事,院子裡只留下了太夫人和十一娘。

    太夫人就笑道問她:“你今年多大了?”

    “回太夫人,”十一娘笑道,“今年十三歲。”

    太夫人點了點頭,笑道:“聽說你的針線做得很好。都讀了些什麼書?”

    十一娘笑道:“跟著先生識了幾個字。讀了一部《女誡》、半部《列女傳》。”

    太夫人笑道:“親家小姐和我還客氣。我瞧著五小姐要去看那二王府本的《諄化閣帖》了!”

    十一娘笑道:“我五姐在這方面有天賦。不像我,跟著先生也是混日子。”

    太夫人笑起來:“只怕是親家小姐過於自謙了……”

    兩人說的全是些家常話,讓十一娘完全摸不清楚太夫人的意圖。很快,五夫人就帶了杜媽媽和魏紫、姚黃來。

    幾人給太夫人行了禮,太夫人就笑道:“讓親家小姐陪著我說了這會兒話,倒耽擱你看戲了。”說著,望了五夫人,“你和親家小姐一起回點春堂吧!好好看戲去。”十一娘心中一凜。

    什麼也不跟她說。是因為不用和她說,還是因為什麼也不用說。前者,是因為自己沒有任何發言權,後者,是表現出完全的信任……憑著這幾次短短的見面,信任,不太可能吧!可不管是怎樣,容不得她多想,五夫人已笑著曲膝應聲,挽了十一娘的胳膊:“別擔心四嫂,有娘在這裡呢!”

    十一娘還能說什麼。

    笑著向太夫人辭行,和五夫人去了點春堂。戲台上,蔡伯喈和趙五娘對面而泣。

    有人看得全神貫注無暇顧及其他,有人看得動情動意拿著帕子擦著眼角,也有人關注著周圍的人物,看見兩人輕手輕腳地走進去,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十一娘在大太太身邊坐定,大太太已悄聲問十一娘:“你怎麼回來了?出了什麼事?”

    十一娘不敢肯定大太太知道了多少,但大太太與元娘畢竟是嫡親的母女,有些話,不是自己應該說的。

    她笑道:“大姐有話對太夫人說,讓我和五夫人先回來聽戲。”

    大太太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臉上有了一絲笑容。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3 11:57 AM

第四十八章 余音(中)


    最後一折是《團聚》。

    蔡伯喈與趙五娘相見,趙五娘告訴蔡伯喈家中之事,蔡伯喈悲痛至極,立刻上表辭官,要趙五娘和牛氏一起回鄉守孝。皇上和眾大臣聽了都稱贊趙五娘“賢淑純孝”,要旌表蔡氏一門。

    皇上一出場,十一娘不由睜大了眼睛——她發現皇上旁邊站著一個隨聲附和的大臣,穿著蟒袍,畫了花臉,身材挺拔,舉止大方,比身邊的皇上還有氣勢。

    十一娘不禁莞爾。

    看樣子,這件大臣就是徐家五爺客的了。可惜,太夫人不再這趕時裡……

    她不由仔細看徐五爺的表演。

    只有一句台詞,表情卻很認真……

    十一娘望五夫人。

    她正微笑著望著台上,眼底深處都是歡快。

    十一娘嘴角輕翹。

    五夫人,好像對五爺的事都很上心似的……

    她思忖著,就看見一個穿著桃紅色褙子,蔥綠色西番花刻絲綜裙的女子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

    十一娘定睛望去,竟然是喬家六小姐喬蓮房。

    她神色怏怏的,強笑著和喬夫人說了幾句話,就坐到了喬夫人身後的錦杌上。喬夫人扭過頭去和她說著什麼,她恍恍惚惚,半晌才應一句,換來喬夫人頻頻地蹙眉。

    十一娘的一顆心這時才完全落定。

    當事者之一不在現場,事情就好辦了——畢竟,捉賊捉贓,捉奸要成雙……

    她又想起那條白色繡竹蘭梅襕邊挑線裙子來。

    怎麼穿了件刻絲的綜裙來……一來是綜裙多是婦人穿著,二是刻絲燦若雲錦,很是打眼……既然已經這樣了,為什麼不索性讓太夫人給她找到白色挑線裙子穿……

    十一娘思忖著,感覺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久久不願離去。

    她憑著感覺睃了一眼,發現喬蓮房正面無表情地盯著她。

    十一娘苦笑。

    最不堪的形像被看見了,就算是心胸再大度的人也會心有疙瘩吧!

    她只能裝作不知道,露出一副正在認真聽戲的樣子。

    不知多了多久,黏在她身上的那道目光才消失。

    十一娘鬆一口氣,就看見林小姐和唐小姐兩人笑著並肩走了進來。五娘跟在後頭,臉色不太好。

    看見喬蓮房,幾人俱是一怔。

    喬蓮房也看見三人,笑容有些不自然地朝著她們點了點頭。

    三人也朝著喬蓮房頜首打招呼。但打過招呼後,唐小姐卻望著喬蓮房低聲和林小姐說了幾句話,林小姐一面聽著,一面似笑非笑地望了一眼喬蓮房,讓感覺兩人好像在私底下議論著喬蓮房。

    喬蓮房的臉立刻脹得通紅。

    那唐小姐不知道對林小姐說了什麼,然後掩嘴笑起來,林小姐就表情嬌嗔地看了唐小姐一眼。

    喬蓮房臉色蒼白,如坐針氈般的不安。

    兩人卻不再看她一眼,各回了各自長輩跟前,各家的長輩也都低聲問起小輩來。

    五娘也回到了大太太這邊。大太太笑吟吟地問她:“見到二夫人了?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也不再那裡多待一會。”

    五娘恭敬地道:“見到二夫人了。二夫人還留我們喝了清泉白石茶。後來太夫人身邊的杜媽媽來請,說戲馬上就要散了,我們就回來了。”

    清泉白石茶?又是什麼茶?

    十一娘心裡奇怪著,大太太卻笑著點了點頭,好像對五娘的回答很滿意似的。然後笑道:“坐下來歇歇吧!戲的確快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不習慣,我對這樣一坐半天什麼事也不做覺得十分沒有意思。”

    “母親在家裡操勞慣了,難免不習慣。”五娘笑道,“時間長了就好了!”

    大太太笑了笑,側了臉去聽戲,五娘就乖順地坐到了十一娘的身邊。

    她剛坐下,甘家兩位小姐和十娘回來了。

    十娘挽著甘家七小姐甘蘭亭的胳膊,兩人笑語殷殷,相談正歡。而甘家三小姐卻滿臉無奈地走在兩人身後,跟著的兩個丫鬟手裡還各捧了一捧野花野草。

    三個人看到喬蓮房,神色很平靜,沒有像林小姐、唐小姐和五娘似的露出吃驚的表情。但她們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引起滿屋人的注意。

    黃夫人更是笑道:“快坐下,擋了我們看戲。”

    甘家三小姐臉色微紅,喃喃地應了一聲“是”,甘家七小姐卻嘻嘻一笑,丟了十娘跑到了五夫人那裡,低頭和五夫人笑吟吟地說起話來。十娘則曲膝朝著黃夫人行了個禮,笑著上前給大太太行了禮。

    大太太笑容溫和地朝她點了點頭,她就笑著坐到了大太太身邊。

    甘家三小姐也跟著走了過來,曲膝向甘夫人行禮:“母親!”

    母親?

    十一娘很是意外。

    難道甘家三小姐是庶出?

    又想到甘夫人年輕的面孔……或者,甘夫人是繼室?

    “可闖了禍?”甘夫人笑容和藹。

    “怎麼會?”甘家三小姐嗔道,“我們就算再不知事,也不可能在徐家做出什麼失禮之舉。”態度並不十分恭敬。

    甘夫人不以為意,微微地笑:“快坐下來喝杯茶——看你,臉上都有汗了!”

    甘家三小姐無所謂地點了點頭,坐了下來,自然有丫鬟上前斟了半溫的茶,還有丫鬟拿衣袖給她扇風。

    她就笑著和十一娘寒暄:“戲好看嗎?”

    十一娘點頭:“唱得很好。”

    “都是蘭亭這丫頭,要不然,我也可以好好看看了。”她語帶抱怨,卻並不憎怒,“你平日裡在家聽戲嗎?都喜歡聽些什麼戲?”

    “平日在家不聽戲。”十一娘笑道,“這是第一次!”

    她睜大了眼睛,然後很理解地點了點頭:“也是。你們鄉下地方也沒什麼好玩的。”沒有趾高氣揚,也沒有居高臨下,純粹在敘述一件事。並不讓人反感,反而覺得她有點不諳世事的天真!

    十一娘嘴角微翹。

    “三姐又說什麼呢?”甘家七小姐突然出現在了三小姐的身後,“燕京三大戲班之一的‘結香社’就是唱余杭腔的。羅妹妹老家就在余杭。”

    甘家三小姐微怔,看十一娘的目光就有了幾分不快,好像受了欺騙似的。

    十一娘有些哭笑不得。

    犯不著和這些小姑娘們一般見識。

    她只好又解釋:“我以前跟著父親在福建任上,後來祖父去世才回家守孝,並沒有聽過戲。”

    甘家三小姐臉色微霽,點了點頭。

    甘家七小姐卻抿著嘴笑起來,然後拉了十一娘的手:“妹妹勿怪,我家三姐說話一向直爽。”

    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人家還特意來道歉,十一娘又怎會不接受別人的好意。

    她睜大了眼睛,表情帶著幾分促狹:“甘家三姐姐說的是對的啊!我們那裡是沒有什麼好玩的地方……甘家七姐姐何來‘勿怪’之說!”

    甘家七小姐笑起來,道:“你很是個有趣的人。”

    十一娘也笑。

    黃夫人就扭過頭來:“蘭亭,你真是一刻也靜不下來。快給我坐好了。台上唱了些什麼,我都聽不見了。”

    甘家七小姐就朝著十一娘吐了吐舌頭,坐在了她身邊,但還是忍不住和十一娘咬耳朵:“蓮房去找四夫人借裙子了?”

    十一娘心中一動,臉上卻不動聲色:“你怎麼知道?”

    甘家七小姐朝著她眨眼睛:“她原來說好喝明和去看二夫人的,走到半路又說要和我們去放風箏。本來甬道上風挺大的,是個放風箏的好地方。結果她遇到個小丫鬟,說什麼春妍亭那邊的風景好,結果她非要去春妍亭那裡放風箏。去就去唄。又禍從天降——她好好地站在那裡亭子旁遠眺,卻被個到春妍亭采迎春花的丫鬟沒頭沒腦的撞在了身上,把裙子給勾破了,只好先回來了……卻沒有想到她會向四夫人借裙子。”

    十一娘只覺得心跳得厲害。

    從春妍亭遠眺,可以看見一個半月型的小胡,湖邊有水榭……五娘還曾經和她交頭接耳,問那裡是不是侯爺的書房“半月泮”!

    她望向甘家七小姐。

    甘家七小姐滿臉是笑,眼底閃過一絲狡黠。

    如醍醐灌頂,十一娘突然明白。

    原來,甘家這位七小姐句句珠璣,均有深意。

    她索性和甘家七小姐打起太極來:“咦,三夫人不在嗎?怎麼還要向大姐去借裙子?”

    甘家七小姐的目光聚然一亮,笑容更燦爛了:“大堂姐走到半路,被廚房的人叫去了。說什麼太夫人親自點的鰣魚不見了,讓大堂姐快去看看。因此大堂姐的腳還沒有踏進園子門就被人叫走了。要不然,蓮房又怎麼會臨時改變主意呢?”她望著十一娘,若有所指地道。

    十一娘不由苦笑。

    一個偶然接著一個偶然,變成了一個必然。

    卻不知道誰是那蟬?誰是那螳螂?誰又是那黃雀?

    天空的光線已漸漸微弱,徐府粗使婆子躡手躡腳地穿梭在點春堂的屋檐下,大紅燈籠一個個被點燃。

    戲台旁鑼鼓依舊鏗鏘作響,戲台上的人兒卻由慷慨激昂變得高亢婉轉,那蔡伯喈左邊趙五娘,右邊牛氏,效仿那娥皇、女英的賢德……

    耳邊傳來眾位夫人的稱贊。

    “五娘有福了,做了狀元郎夫人!”

    “牛氏賢淑,寬宏大量!”

    十一娘有片刻的恍惚。

    原來,趙五娘吃糠咽菜,麻裙包土,得到的也不過是這樣一個結局罷了!




第四十九章 余音(下)

    戲罷曲終,按規矩,班主要帶著主演的幾個人在戲台上給看戲的人磕頭,看戲的人要給這些人賞錢。通常是東道主出大份,其他人隨意給些就成。

    五夫人眼看著那蔡伯喈要帶著兩位夫人返家了,心裡急起來。

    太夫人到現在還沒有出現,又把身邊能說得上話的丫鬟、媽媽都帶去了小院,她根本不知道這賞錢由誰拿著。

    還有三嫂甘氏。

    以前一直是四嫂當家,今年翻過了年,四嫂的精神越發的不濟了,就主動提出來把家裡的事交給三嫂主持。當時三嫂喜不自禁,笑容掩不住地溢出來。這次是她第一次主持家宴,按道理,她應該戰戰兢兢全力以赴才是,怎麼送甘家和羅家小姐去放風箏,甘家和羅家的小姐都回來了,她自己卻不見了蹤影……

    可不管怎樣,自己總是徐家的主人之一,總不能因為兩個主事的人不在就冷了場面吧?

    她立刻低聲吩咐自己貼身的丫鬟荷葉,讓她趕快回自己屋裡,開了箱籠拿了三百兩銀子來應應急。又吩咐自己另一個貼身的丫鬟荷香,讓她快去報了小院那邊的人,只說點春堂的戲已經散了場。

    兩個丫鬟應聲而去,一溜煙地不見了人影,她心裡這才定了定。

    四嫂那邊到底出了什麼事?

    要說是病,她病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也不至於避著自己。

    要不,是和侯爺有了爭執?

    念頭一閃,她更覺得自己想的有道理。

    誰不是把丈夫當天似的敬著,只有四嫂,看上去對侯爺客客氣氣的,衣食住行也都安排的極為妥貼,可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兩人之間好像少了點什麼。至少不像她和五爺,吵起嘴來了雖然你不理我,我不理你,可要是好起來了,離了一刻也是難受的

    想到這裡,她不由臉色微紅,就聽到戲台那邊傳來喝喝:“德音班的給諸位夫人、奶奶、小姐磕頭了。”

    五夫人聽著一個激靈,就看見獨坐在短榻上的鄭太君朝著自己投來了個尷尬的笑容。

    可荷葉還沒有來啊!

    她有些頭痛地上前,和德音班的人寒喧起來。

    “周班主辛苦了。我聽著五娘在破廟那一出,唱腔婉轉清麗,與之前的鏗鏘有力大為不同,不知這是何緣由?”

    扮趙五娘的周惠德跪在戲台中央,恭敬地道:“那是小人的一點鄙見。尋思著五娘的為人是柔中帶剛的。她麻裙包土葬了公婆,已然是剛強貞烈。因此在破廟那一出的時候,唱腔上就婉轉了不少,讓大家知道,五娘除了有剛烈貞烈的一面,還有柔婉溫順的一面”

    廂房裡的人聽著都不住地點頭。

    樸夫人甚至問他:“你聲音嘹亮,唱腔清麗,不知道師從何人?”好像對戲班子很熟悉的樣子。

    周惠德道:“家師小惠蘭。”

    “原來是三慶班的小惠蘭?”林夫人奇道,“我小時候也聽過他的戲,你唱得和他可不一樣?”

    周惠德忙道:“我以前跟著師傅走南闖北,有一次經過石碑,聽別人唱儺戲”

    大家都聽他侃侃而談,十一娘卻有些心不在焉。

    太夫人還沒回來,也不知道小院那邊怎樣了?

    可千萬不要再出什麼事了!

    自己還想平平安安地走出徐家呢!

    她思忖著,就看見五夫人身邊那個長得眉清目秀的貼身丫鬟手裡捧了個紅漆描金海棠花的托盤站在了廂房門口。那托盤上還整整齊齊地碼放著三十個銀錠子。

    而五夫人看見荷葉,立刻鬆了一口氣,適時打斷了周惠德的話,略拔高聲音說了一個“賞”字。

    周惠德立刻帶著德音班的人一邊稱謝,一邊伏在了地上。

    荷葉就上前將托盤遞給了一旁未留頭的小丫鬟,小丫鬟捧著又遞給了在戲台旁服侍的小廝。那小廝都不過十來歲,兩人一左一右地抬著托盤上了戲台。

    周惠德再次道謝,然後起來恭敬地接了托盤。

    廂房裡的鄭太君、黃夫人等也紛紛打賞,周惠德謝了又謝。

    正熱鬧著,有個清脆的聲音嘻笑著傳來:“哎呀,還是娘厲害,請了德音班的來唱堂會,結果戲散了大家還不願意走。我可是算了時候讓人蒸了鰣魚。這下子只怕要蒸過頭了”一眼望著短榻前站著的五夫人,聲音就卡在了嗓子裡。

    “娘呢?”她笑容有些僵。

    怎麼是丹陽以主人之姿在這裡招待這些故交舊友又想到廚房裡發生的事,心裡不由冷冷一笑。

    大家只看見四夫人身邊的媽媽奉四夫人之命送了兩盤桃子來給大家嘗嘗鮮,太夫人吃了兩口就覺得不舒服,讓五夫人陪著出去了,眾人都猜測是吃壞了肚子上了淨房。後來五夫人回來大家也就沒有在意——人老了就特別講面子,五夫人雖然是媳婦,也是縣主看到十一娘進來,也沒太在意。四夫人身體虛弱,說上幾句話只怕就會精神不濟,總不能自己歇下把妹妹當丫鬟似地留在那裡吧!

    兩人既然是同往一個地方來,一起進來也就不稀罕了。

    現在三夫人一問,大家這才驚覺,太夫人去的也太久了些。

    “丹陽”那鄭老太君就有些擔心地道。“剛才是你陪著太夫人出去的她老人家可還好?”

    “太夫人讓我先回來了!”五夫人含含糊糊地道。“要不,我去看看——正好三嫂在這裡。”

    她也擔心著,怎麼荷香去了這麼長的時候也沒有回來,加之現在三夫人來了,有人主持大局了,自己不在也沒有關系了。

    可三夫人卻聽著糊裡糊塗,滿臉的困惑地望了望鄭太君,又望了望五夫人。

    黃夫人就解釋道:“剛才四夫人拿了些桃子給我們嘗鮮”

    三夫人不由嗔道:“太夫人年紀大了,怎麼能吃這些東西。”眼睛卻望著五夫人,頗有些責怪的意思。

    誰知道五夫人聽了一臉平靜,卻讓大太太很不舒服,眉頭直皺,正想為女兒辯解幾句,抬頭卻看見春夫人扶著個小丫鬟的肩膀走了進來:“老了,老了,吃了幾個桃子,這肚子裡就翻天覆地似的。”五夫人派去的荷香卻沒有看見。

    “娘!”三夫人和五夫人不約而同地跑到了太夫人身邊。

    三夫人離得近一些,先扶了太夫人的左手,五夫人遠一些,晚了一步扶了太夫人的右手。兩人挽著太夫人進了廂房。

    大家紛紛上前問候太夫人,太夫人呵呵地笑,不住地道:“沒事,沒事。”又“咦”了一聲,道:“戲散了?賞錢還沒有給吧?”

    五夫人忙道:“給了,給了!”

    太夫人就輕輕地拍了拍五夫人的手背,笑道:“既然如此,我們去花廳吧——我還叫人來放煙火。”

    屋裡的人都笑盈盈地應了“是”。簇擁著太夫人往花廳去。

    那喬夫人突然道:“要不要派人去跟四夫人說一聲?她出來一趟也不容易。”

    “不用,不用。”太夫人笑道:“我剛才去看了看她,她有些不舒服,剛吃了藥歇下了。”

    大太太聽著“啊”地一聲驚呼,道:“她哪裡不舒服了?”

    太夫人笑道:“她身子骨虛,這邊鬧騰的厲害,自然會覺得不舒服了。吃了些安神的藥。沒什麼大礙。我也怕她受不得這折騰,特意讓人把諄哥接到我那裡和貞姐兒做伴去了。讓她今天晚上就在小院裡歇一晚上。”

    母女連心。太夫人說得再好,大太太還是擔心。

    猶豫片刻,道:“我還是去看看她吧!”

    十一娘就發現太夫人的目光在眾人的臉上飛快地掃了一圈,笑道:“親家把女兒交給了我,我當自己的女兒一樣疼愛,難道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何況那邊有小四在看著。你就放心隨我去吃飯去,端茶也好,倒水也好,讓他們夫妻自己忙活去。”說著,一副老大寬慰地笑了起來。

    “侯爺在啊!”大太太很是吃驚。

    “可不是!”太夫人笑得燦爛,“要不然,我這做婆婆的怎麼像沒事人似的跑了過來了。”

    十一娘看著心裡不由一凜。

    太夫人也很厲害!

    她不由在人群裡尋找喬蓮房。

    燈泡綽綽,林小姐白衣勝雪,五娘端莊矜持,十娘孤傲明麗,唐小姐婉約可人,甘三小姐敦厚持重,甘七小姐活潑俏麗,卻獨獨看不見溫柔漂亮的喬蓮房。

    太夫人已攜了大太太的手往外走:“走,我們去吃飯去。小輩的事,自有小輩們自己操心。”

    大太太點頭,一行人說說笑笑去了花廳。

    十一娘沉默。

    要經過多少事,才能練就太夫人這樣喜形不動於色的本領呢!

    花廳裡燈火通明,黑漆漆方桌明亮的可以照自己的影子。

    她隨十娘和甘家兩位小姐坐在一張桌子上,五娘則和林、唐兩位小姐坐在一張桌子上。名茶小點,時令鮮蔬,水陸珍肴一樣樣地端上來。

    林小姐奇道:“咦,蓮房呢?”

    唐小姐道:“剛才還走在我身後呢?”

    太夫人聽著眼睛微眯,笑道:“快去找找,這黑燈瞎火的,可別磕到哪裡了!”

    三夫人立刻站了起來:“我去看看吧!”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3 01:19 P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3 01:51 PM 編輯

第五十章 煙火(上)


    “不用,不用。”花廳外傳來杜媽媽笑吟吟的聲音,“喬小姐剛才在看燈,走得慢了些。這不來了!”

    隨著她的聲音,一個女子神色木然地走了進來。

    雪白的皮膚,柔美的五官,不是喬蓮房是誰。

    “蓮房!”喬夫人臉色不虞,“快要開席了,你跑哪裡去了?快和姊妹們一起坐下!”然後像看見了什麼似的,神色一怔,眼底全是困惑,臉上露出幾分異色,“蓮房,你怎麼換了……”

    “好了,好了。”太夫人突然笑著開口打斷了喬夫人的話,“人來了就行了。喬夫人少說兩句。”又笑著對蓮房道,“來,坐到我身邊來,免得被你嬸嬸嘮叨。”

    大家都怔住。

    沒想到喬蓮房會得了太夫人的青睞。

    有人露出艷羨,有人露出妒意,有人露出驚訝,有人露出狐惑,一下子成了眾矢之的……喬蓮房自己也沒有想到,面露震驚,望著太夫人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喬夫人眼底閃過驚喜,忙推了喬蓮房一把:“還不快去陪陪太夫人。”

    喬蓮房被喬夫人推得踉蹌了一下,神色有些愣怔地“哦”了一聲,走到了太夫人身邊。

    通明的燈光中,十一娘發現喬蓮房的裙裾顏色比其他地方深一些……

    她若有所思。

    那邊三夫人已回過神來,忙在太夫人和黃夫人的拐角加了一個錦杌,卻忍不住看了喬蓮房幾眼。

    喬蓮房像個孩子似的坐在了兩人中間。

    太夫人就滿意地點了點頭,笑道:“開席吧!時候不早了,等會大家還要看煙火呢!”說完,起身舉了酒盅:“諸位都是稀客,我先滿飲此杯。”說著,抬手一飲而盡。

    幾位夫人都七嘴八舌的應著,紛紛端了酒盅回答。幾位奶奶們跟著飲酒,小姐們則像征性地舉了茶盅各啜了一口。太夫人就笑呵呵地拿起了筷子。

    大家舉箸,宴會開始了。

    隔壁桌子的唐小姐就和林小姐說話:“你說,剛才蓮房去哪裡了?”

    十一娘那一桌聽得一清二楚。

    林小姐笑道:“不是說了在看燈嗎?”

    唐小姐低低的笑,眼露幾分不屑:“圓圓的大紅燈籠,有什麼好看的?誰家屋檐下不是掛了一排。”

    林小姐沒有做聲。

    唐小姐又道:“這也是說不准的事。說不定徐家的燈籠真的有什麼別具一格之處呢!至少,徐家的抄手游廊就與別家不同。一路走來,竟然會濕了裙裾。”

    十一娘頗有些意外。

    這位唐小姐觀察的真仔細……而且,也很聰明。

    不過,這樣議論喬蓮房畢竟有些不妥……

    她輕輕地咳了一聲,正准備說什麼把話岔開,甘家七小姐已高聲道:“大堂姐,唐小姐說鰣魚好吃,還想要一碟。”打斷了唐小姐的話。

    大家都笑盈盈地望了過來。

    唐小姐氣得臉皮發紫,盯著甘家七小姐:“你……”

    甘家七小姐嘻嘻地笑,朝著十一娘眨眼睛。

    她定是覺得唐小姐的話太過分了,所以才會出言阻止吧。

    十一娘對她好感倍增,不由莞爾。

    “自己要吃,還賴到我身上!”唐小姐冷笑,“莫不是家裡太苛刻……”

    “我妹妹要吃,自會向徐家太夫人討。”沒等唐小姐說完,甘家三小姐突然站了起來,側著身子,一副要把妹妹擋在身後的模樣,大有“翻臉就翻臉”的氣勢,“何必要賴了你。”

    十一娘很是意外。

    她沒有想那個一直像小老頭般循規蹈矩的甘家三小姐會大言不慚地幫著姐姐“誣陷”唐小姐,更想不到她會站出來為妹妹說話……

    “你!”唐小姐氣得直發抖,就要起身和甘家三小姐理論,卻被林小姐一把拽住。

    “曹娥!”甘夫人有些不知所措地喊甘家三小姐,“快坐下來。這個樣子,成什麼體統!”

    十一娘不由汗顏。

    一個叫曹娥,一個叫蘭亭……兩張名家法帖。也不知道是誰給取的名字?

    黃夫人撫額而笑:“曹娥,你不要什麼東西都順著蘭亭,你看她被你寵成了什麼樣子……快坐下,又不是什麼稀罕東西,讓人給唐小姐上碟鰣魚就是!”

    甘家三小姐這才氣呼呼地坐了下來。

    唐小姐目光如刀地在甘家三小姐身上轉了一個圈,然後轉身背對著甘氏姐妹,只和林小姐低聲說話。

    甘家三小姐則狠狠地瞪了妹妹一眼,低聲道:“蘭亭,你再這樣,我回去告訴祖母了!”很是生氣的樣子。

    甘家七小姐聞言很無奈地朝著十娘嘆氣:“都這樣——管不住了就要告訴大人!”

    十娘掩袖而笑,目光卻飄向了十一娘。

    十一娘正襟危坐,視而不見。

    “你們兩姐妹真有意思!”甘家七小姐望了望十娘,又望了望十一娘,“我以後找你們玩去!”惹甘家三小姐直瞪眼睛。

    千金小姐,出來一趟不容易。不過,只要她能出來,自己當重禮以待。因為不管是有些老氣橫秋的姐姐還是玲瓏剔瑩的妹妹,大事上都不糊塗,是個值得一交之人。

    十一娘笑著點頭。

    又想到自己姊妹三人,不由神色一暗。

    十娘聽著喜笑顏開,連連點頭:“好啊!我等著你。”

    甘家七小姐就坐直了身子,認真地吃起飯來。倒也是副大家閨秀的優雅端莊模樣。

    奶奶和小姐們的飯桌上只聽到輕輕地撞瓷聲,夫人那邊卻要熱鬧的多。

    你勸我喝一杯,我勸你嘗一嘗這道菜。

    喬蓮房一直坐在太夫人身邊,被人看過來望過去,十分局促不安。

    吃完飯,大家移到西邊去喝茶,太夫人依舊招了喬蓮房在自己身邊坐。

    有粗使的婆子摘了窗格門槅,小廝們或在花廳前的露地上擺了或在樹上掛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爆竹。

    卸了妝的徐五爺就領著四、五個小廝過來。

    他笑嘻嘻地朝著幾位夫人行了禮,然後喝了一聲“點起來”,身後的小廝就拿了長長的香燭貓身點了爆竹的捻子。

    在一陣或長或短的“孳孳”聲中,紅黃藍白綠紫諸色火花次第噴出來,把花廳前的露台點綴成了火樹銀花的璀璨世界。

    “好漂亮!”十娘望著那些姹紫嫣紅,喃喃低語。

    五光十色的顏色映著她美麗的臉龐,如盛放的花兒般的鮮艷。

    甘家三小姐卻拿了帕子遞給妹妹:“快捂上。小心煙氣進了喉嚨。”

    甘家七小姐忙掏了帕子,好心地提醒十娘和十一娘:“煙火有硝味道,聞不得。”

    十一娘點頭,學著甘家七小姐的樣子拿了帕子出來半捂了鼻子。

    十娘卻望著那煙火綻顏一笑:“能聞到硝味也不錯啊……只怕是以後想聞也聞不到了。”

    十一娘若有所悟。

    就有小廝拿了合抱粗的爆竹四下散放著,趁著煙花沒盡,又點了。

    沉悶的“砰砰”聲中,煙花直衝半空,屋裡的人背屋檐擋了視線,只看到半朵盛開的煙花。

    “看不清楚。”黃夫人索性起身去了花廳的檐下。

    太夫人呵呵地笑,起身邀眾人:“我們也跟著去瞧瞧?”

    大家自然應好。

    太夫人就攜了喬蓮房的手:“走,陪我去看煙花。”十分的親切。

    喬蓮房低聲應“是”,樣子乖巧地隨著太夫人去了檐下。

    甘家七小姐拉十娘:“我們也去看看!”

    十娘點頭。兩人雀躍著去了。

    甘家三小姐望著妹妹的背影無奈地嘆了口氣,邀十一娘:“我們也去看看吧!”

    “好啊!”她笑著和甘家七小姐起身,就看見林小姐和唐小姐手挽著手從她們身邊經過,身後跟著笑容勉強的五娘。

    看見十一娘和甘家三小姐,她親切地打招呼:“你們也出去看煙火嗎?我們一道吧!”說著,就靠了過來。

    十一娘不由暗暗嘆了一口氣。

    有些圈子不是那麼好打入的……

    **********

    三夫人已讓人在檐下擺了太師椅,幾位夫人隨意坐了,其他人則圍立在周圍,或仰頭觀賞空中的煙火,或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交頭低語。

    就有小丫鬟走到喬夫人身邊低語數句。

    喬夫人面露驚訝,望了望站在太夫人身邊的喬蓮房,猶豫片刻,和身旁的林夫人低語幾句,然後起身隨那丫鬟回了花廳。

    十一娘站在屋檐的東邊,狀似在觀煙花,實際上一直警惕注意著周遭的情況。

    看見喬夫人進了花廳,她的目光立刻追了過去。

    喬夫人撇下貼身的丫鬟,輕手輕腳地跟著個小丫鬟出了花廳,朝東邊去。

    東邊,是小院的所在。

    喬蓮房出現在點春堂的時候,《琵琶行》正唱大結局,大家的注意力不免被吸引,後來太夫人出現,就把她帶在身邊,以至於喬夫人一直沒有機會和喬蓮房說上一句話。

    現在,元娘又派人把喬夫人找了過去……

    太夫人、侯爺、元娘三人關在屋裡都說了些什麼呢?

    十一娘頗有些不安。

    一回頭,卻看見太夫人正扭頭望著喬夫人的背影。

    滿院燦爛中,她的目光如子夜般的黯淡。

    是無奈?還是失望?

    十一娘有些拿不定主意!望向大太太。

    大太太卻神色愉悅地看著煙火,還和一旁的甘夫人笑道:“還是這衝上天的煙火好看。”

    甘夫人並沒有注意到周遭的異樣,笑著應大太太:“您在燕京還會待些日子吧!六月是萬壽節。每年都會用火炮放煙火,一直衝到天上,整個燕京城的人都看得見,真真是世間少有。”

    大太太點頭:“家裡也沒有什麼事。我准備在燕京多留些日子。也讓幾個女兒增長些見識,免得以後遇事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

    甘夫人很是贊同:“女孩子到處走走,見見世面,以後行事也大方些!”

    “正是這個道理……”竟然一副相談甚歡的模樣。





第五十一章 煙火(中)


    過了大約兩盅茶的功夫,喬夫人轉了回來。

    她臉色蒼白,神色恍惚。丫鬟上前去扶她,卻被她猛地一下推在了地上。

    那丫鬟臉露痛苦,卻嗯也不敢嗯一聲地爬了起來,又去扶喬夫人。

    這一次,喬夫人呆呆地由那丫鬟扶了,眼睛卻死死盯著坐在太夫人身邊的喬蓮房,半晌才高一腳低一腳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喬夫人,”林夫人見她額頭有細細的汗冒出來,人像脫虛了般的搖搖欲墜,不禁擔心地道,“您可是哪裡不舒服?”

    一向活潑敏捷的喬夫人轉頭望著林夫人,目光有些渙散,好半天才凝神道:“我是有點不舒服!”

    林夫人忙道:“要不要請個大夫?”說著,就要起身,“我去跟太夫人說一聲去!”

    喬夫人猛地抓住了林夫人的手臂:“不,不用。我只是吃壞了肚子。對,吃壞了肚子。四夫人送的新鮮桃子……”

    林夫人不由皺了皺眉。

    喬夫人的力氣很大,抓得她手臂生疼,說話語無倫次,哪裡像沒事的樣子。

    可她說沒事,自己又何必多事!

    想著,她不露痕跡地把手臂抽了回來,笑道:“你要是不舒服就做聲。我也好去叫大夫。”

    喬夫人點了點頭,癱了般地半倚在太師椅上。

    十一娘看在眼裡,隱隱覺得元娘定是把喬蓮房的事告訴了喬夫人。

    那大太太知道不知道呢?

    她睃向大太太。

    大太太和身邊的甘夫人有說有笑的。

    十一娘正要轉頭,看見大太太站了起來,低聲和甘夫人說了幾句,甘夫人笑著點頭,她進了花廳,叫了一個小丫鬟:“帶我去淨房。”又吩咐落翹,“你隨我來。”

    落翹曲膝行禮,跟著大太太,由那小丫鬟帶著去了花廳後面的淨房。

    大太太在淨房前停下,塞了一個小小的銀錁子給那丫鬟:“你不用在這裡服侍了,我不習慣。”

    小丫鬟忘了落翹一眼,喜滋滋地接了銀錁子,退了下去。

    大太太就低聲吩咐落翹:“你在這裡守著。如果有人來了,就在外面等我。知道嗎?”

    落翹忙道:“知道了。”

    大太太微微點頭,站在淨房門口四處張望了片刻,見周圍的確沒人。然後一個人從旁邊的角門出去,穿過點春堂,匆匆去了小院。

    穿堂的台階前站了兩個婆子,正踮了腳看熱鬧。見大太太過來,上前行了禮:“您這是要去哪裡?我們四夫人早歇下了。您有什麼事,還是明早再說吧!”

    立刻有人喝斥道:“天黑著,你的眼睛也跟著瞎了不成?”

    兩個婆子立刻畏畏縮縮地轉身恭敬地喊了一聲“陶媽媽”。

    半明半夜的穿堂裡,一個穿了官綠色妝花褙子的婦人滿臉嚴肅地走了過來,正是元娘身邊服侍的陶媽媽。看見大太太,她臉上添了笑容:“大太太,您來了!”

    大太太點頭,急不可待地朝前走:“元娘怎樣了?”

    “正等著您呢!”陶媽媽一面應著,一邊陪大太太進了小院。

    小院裡黑漆漆的,只有正屋裡屋檐下掛了兩個大紅燈籠,有個小丫鬟立在門前無聊地掰著手指甲,看見有人來了,她立刻睜大了眼睛,很警戒地問了一聲“誰”。

    “是我!”陶媽媽應著,十一娘就看見那小丫鬟鬆了一口氣,轉身推了門:“四夫人剛還問了!”

    陶媽媽點了點頭,服侍大太太進了屋,轉身對那小丫鬟嚴厲地說了一聲“小心看著”,然後反手關了門。

    門軸的“吱呀”聲在寂靜的院子裡清晰幽遠,把那小丫鬟嚇了一跳。

    元娘歇在西邊的廂房臨窗的鑲楠木床上,看見大太太,她嘴角綻開了一個笑容,在瑩白的羊角宮燈下,柔和又恬靜。

    “陶媽媽,你把東西給娘。”她輕聲地道。神色間雖然很疲憊,但一雙眼睛卻亮晶晶的。

    陶媽媽應聲,將那件白色繡竹梅蘭襕邊挑線裙子拿了出來。

    大太太接了,卻嘆了口氣:“你又何苦這樣……喬家可不是好惹得。”

    “娘,您應該比我更清楚才是。”元娘微微地笑,烏黑的眸子在燈光下如古井般深沉,“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她們以為我病了,就沒有辦法了。所以才這樣肆無忌憚地進進出出。我要是不挑了最硬的那個敲碎了,只會後患無窮。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要是認真論起來,這圈套雖然是我設的,可她要不是想著去侯爺面前顯擺,又怎麼會上當?怎不見其他人家的小姐來湊熱鬧?要怪,只能怪自己太急切。怨不得我!”

    大太太沒有做聲,顯然是同意女兒的說法。

    “這件裙子您收好了。”元娘笑道,“免的被有心之人找了去,以為就此可以高枕無憂了。”

    大太太點頭:“我省得。”然後當著女兒的面,把自己的裙子脫了,把那條裙子穿著了身上,又把自己裙子套在了外面。

    喬蓮房沒有大太太高,那時候的裙子又是大褶,大太太這麼一套,竟然還真看不出裡面又穿了條裙子。

    “侯爺是什麼意思?”她穿裙子的時候問,“可同意了你的主意?”

    元娘答非所問,笑道:“太夫人同意為諄哥向姜家求親了!”

    大太太臉上露出幾分驚訝,很顯然沒有想到元娘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猶豫道:“那侯爺……還有繼室的事……”

    “現在不是時候。”元娘笑道,“先把這件事處置好。那件事不急。就是急,也急不來。總得等我死了吧!”她嘴角一撇,表情裡就有了幾分譏諷。

    大太太看著眼睛一紅,忍了片刻,終是沒有忍住,眼淚撲撲落下來。

    “娘,您別這樣。”元娘拉了母親的手,“我找您來,可不是為了惹您哭的!”

    大太太胡亂地點著頭,掏了帕子出來擦了眼淚:“你還有什麼事?我聽著呢。一定幫你辦到。”又忍不住抱怨,“我真是不明白。姜家門生舊交遍朝野,能和這樣的人家結親,不知道多榮耀。侯爺為什麼死活不同意?要是他早答應了,又怎麼會累得你……”說著,像想起什麼似的,語氣突然變得小心翼翼起來:“難道他真有什麼想法不成?廢嫡立庶,那可是觸犯了大周律令的,會遇御史彈劾的!他難道就不怕百年之後聲譽受損嗎?”

    “娘,這麼多年了,你難道還不明白。”元娘笑道,“要是那律令真那麼有用,何至於再設個都察院?”

    “也是。”大太太心有不甘地應道,神色間頗有些無奈。

    “所以說,現在當務之急是和姜家結親。”元娘表情淡淡的,“到時候,諄哥有了這樣強有力的岳家,誰也別想動搖他世子的位置。”話到最後,已是擲地有聲。

    “嗯。”大太太點頭,“你可想好了給諄哥定哪一房的小姐?我看在翰林院任掌院學士的姜柏最好。他現在已經是掌院學士了,要是不出意外,入閣拜相那是指日可待。”

    “嗯!”元娘微微頜首:“娘和我想到一塊去了。他們家有個幼女,而且是嫡出。今年剛兩歲,和諄哥的年紀也相當。至於王氏,我已派人帶了重禮到太原府,加上我們家願意和王琅結親,相信她不會拒絕為諄哥做保山。”

    大太太有些遲疑:“茂國公府畢竟是沒落了讓王氏去做保山,也不知道姜家的人會不會給她臉面?”又怕女兒以為自己不願意,解釋道,“我倒不是舍不得幾個女兒,是怕白白便宜了那王家人!”

    “有些事您不知道。”元娘笑道,“那王氏雖然出身貴胄,在姜家卻做低伏小,極會做人。當初姜柏在燕京任庶吉士的時候,姜柏的夫人身患重病,她不僅衣不解帶地在一旁服侍,而且還四處為姜柏的夫人求醫問藥,拜神參佛。後來姜柏的夫人吃了她尋來的藥方病愈了,對王氏就不是一般的親昵了。我曾經讓人給姜家遞過音,姜家婉言拒絕了。要不然,我何必要去求她從中說和。”

    “這些事你比我明白。”大太太笑道,“你拿主意就行了。”

    元娘就沉吟道:“娘,三位妹妹的婚事,您可要操操心了!畢竟,長幼有序!”

    大太太眼角一挑,臉上流露出幾分冷峻:“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元娘就長長嘆了口氣,表情中第一次有了悵然之色:“有時候,人不能不信命!偏偏就她留在了花廳,偏偏這事就成了,偏偏她一點也不慌張……原來還想看看的……時不予我……現在卻只能選她了。只望老天爺保佑,憐惜我一片苦心,她表裡如一,我沒有看走眼……”

    ********

    就在大太太和元娘說著體己話的時候,三夫人借著給太夫人上茶的功夫使眼色和五夫人去了花廳。

    “……從南京快馬加鞭運來的,每條花了二十兩銀子,突然一下子全不見了。你說奇怪不奇怪?”三夫人的聲音壓得極低,“要不是我和劉記的人相熟,今天可就出了大洋相了——第一次辦家宴,太夫人親點的鰣魚竟然沒上!結果我一查,說那個當差的是你陪房的娘家外甥。說實在的,我們娘家又不是從什麼地方遷來的外來戶,娘家的差事都要請外人,怎麼會跟到徐家來當差。五弟妹,這件事我實在不好插手,還是你親自過問一下的好!”

    五夫人笑道:“三嫂放心,要是當差的是我的人,我一定會給您個交待的。”

    “看弟妹說的。”三夫人笑道,“我也不是要追究什麼。就是覺得這事太蹊蹺了!你也知道,家裡的事我剛接手,難免有做不到地方,也難免有人給我下馬威……我不處處小心不成啊!”說著,很是無奈地嘆了口氣,“真希望四弟妹早點好,我也就不用這麼操心,能早點把這擔子交出去啊!”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

    五夫人微笑著聽著,正要說幾句客氣話,突然花廳檐下有人驚呼:“喬夫人,您這是怎麼了?”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4 01:03 P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4 01:22 PM 編輯

第五十二章 煙火(下)


    喬夫人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和羅家結親的事是自己出的主意,拍胸這事能成的也是自己,說動蓮房點頭的還是自己……如今鬧成今天這個樣子。她可如何向國公爺交待。

    何況那蓮房又是侄女,她父親還早逝……

    這要是傳出去,自己可怎麼做人啊!

    旁邊有人急急地在她耳邊喊著什麼,她全然聽不見,只想著要能暈死過去就好了。這樣也就不用擔心、害怕了。

    又有一個聲音在心底大聲地道:這又不是自己的錯!

    雖然說這樣到徐家走動是自己的不對,可自己可沒有讓她跑到什麼鬼亭子面前去吹寒風,也沒有讓她不避男女之嫌跑到小院裡去……

    不是自己的錯!

    這絕對不是自己的錯!

    要說有錯,全是弟妹沒有把女兒教好,與她有何關系?

    她猛地直了身子,大喊一聲“蓮房”。

    “嬸嬸,”耳邊傳來蓮房帶著抽涕的聲音,“您,您這是怎麼了?”

    她轉頭,就看見侄女那張白嫩的可以掐出水的粉臉。

    都是這張臉害人……要不是有這張臉撐著,她又怎麼敢這麼做?

    念頭一閃,她揚手就想朝著喬蓮房扇過去……耳邊卻傳來太夫人的聲音:“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們也別圍著了,讓她透透氣。”

    喬夫人一個激靈,完全清醒過來。

    現在想這些還有什麼用?得趕快回去想對策才是!

    “怎樣了?”太夫人的聲音溫和親切,“哪裡不舒服?來,和我去花廳坐坐。外面降了寒氣,小心涼著了。”

    五夫人已過來扶了她右手。

    她順勢站了起來,臉上已有了一份精神:“太夫人,我沒什麼大礙。有點累,就打了個瞌睡。”說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天色也不早了,客走主人安。我們就先回去了。”然後叫了蓮房,“我們先回去吧!”

    黃夫人幾人就過來留人:“看你臉色煞白的,還是坐一會再走吧!”

    “我回去躺躺就好了。”喬夫人執意要走,大家見她剛才的確不好,太夫人更是心中有事,都說了幾句客氣話,太夫人就叫了徐五爺:“你去送送程國公夫人。”

    徐五爺恭聲應“是”,送喬夫人和喬小姐離開。

    有人先離開,有就了散場的感覺。

    不一會,鄭太君也來向太夫人告辭。

    太夫人親自攜手送到了花廳外,然後由徐五爺代送出了門。

    十一娘不由急起來。

    大太太這個時候還沒有回來。

    她正尋思著要不要派個人去找找,大太太帶著落翹施施然從花廳角門走了進來。

    十一娘裝作沒有注意到她離開的樣子,低聲和甘家三小姐閑聊了幾句。大太太卻叫了五娘、十娘和她:“……我們也走了吧!你大嫂一個人在家呢!”

    我們?是指誰?

    十娘隨著五娘、十一娘曲膝行禮應“是”。

    大太太微微地笑,什麼也沒有說,帶著三人向太夫人辭行。

    太夫人說了幾句客氣話,和鄭太君一樣,送大太太出了花廳外,上了徐家的青帷小油車,然後由徐五爺護送到了垂花門,換了馬車。那徐五爺就很貼心地送了一張永平侯的名帖給大太太:“……要是遇到五城兵馬司的人,你拿了帖子給他們看就是了。四哥這點面子還是有的!”

    一副怕岳母娘瞧不起女婿的口吻,十一娘不由嘴角一翹。

    已經過了宵禁的時辰,大太太正擔心著,徐五爺之舉不亞於雪中送炭。她喜笑顏開地向徐五爺道了謝,又客氣了幾句,這才動身回了弓弦胡同。

    大奶奶帶著杭媽媽在垂花門口等。

    她一面親自扶婆婆下了馬車,一面笑道:“下午的時候,王夫人來看您了。聽說您去永平侯府了,她留了名帖,略坐了一會就走了。”

    王?難道是茂國公家的誰?

    十一娘有些驚弓之鳥,張了耳朵聽,差點踩翻了腳凳,還好冬青眼疾手快地扶了她。

    “哪個王夫人?”大太太也很奇怪。

    “說是在天津的時候和你偶遇的,”大奶奶笑道,“丈夫是鎮南侯府王家的子弟。”

    那個為了搶船位差點打起來的……

    大太太恍然大悟:“原來是她啊!她來幹什麼?”一面說,一面朝裡走。

    十一娘長長地透了口氣。

    大奶奶虛扶著大太太的右臂,跟著進了垂花門:“說是王大人放了福建布政使,這幾天就要啟程了。特意過來看看。看看爹和娘有沒有什麼要帶過去的東西或傳的話。”她的聲音壓得很低。

    大太太的腳步一頓,片刻後才重新抬腳:“我知道了。人走茶涼,也沒有什麼好帶的東西。”

    大奶奶恭順地點了點頭。

    “庥哥呢?”大太太問道,“可曾歇下?”

    “歇下了。”

    “興哥人呢?”

    “在書房裡讀書。”

    “大老爺在家嗎?”大太太又問。

    大奶奶笑道:“爹一早就出去了,剛剛才回,聽說您把十娘接了回來,高興著。正在堂屋裡等。”

    自己的這位大嫂真是個伶俐的!

    十一娘微微一笑。

    丫鬟已撩了簾子服侍大太太和大奶奶進了屋,三人魚貫著跟了進去。

    大老爺看見三個女兒很高興,問了問她們去永平侯府的情況,然後問大奶奶:“十娘住的地方可曾收拾妥當了?”

    十娘忙道:“我跟十一妹擠在一個屋就行了。”

    大老爺笑道:“屋裡又不是沒有地方住。擠什麼擠?何況還有丫鬟、婆子,一大堆人。想擠也擠不下啊!”

    屋裡氣氛就滯了滯。

    她們回來的時候,誰也沒有提十娘身邊的那些人……十娘跟著大太太回來,連件箱籠都沒有……哪裡來的丫鬟、婆子。

    十一娘睃了一眼大太太。

    大太太神色自若。

    大奶奶已笑道:“十妹這次來的急,也沒帶什麼人。雖然說她一向和十一妹親近,可這樣擠在一起也不像話,我把十妹安置在東廂房,又撥了兩個丫鬟過去服侍。爹,您看這樣可好?”

    大老爺很是滿意,微微點頭,不再問十娘的事。語氣溫和的對幾個女兒道:“雖然說是去別人家做客,可這做客也是件累人的事,天色不早了,你們都歇著吧!”又對大奶奶道:“你也辛苦了。又要照顧小的,又伺候大的,早些歇了吧!”

    得到了公公的表揚,饒是大奶奶,神色間也忍不住閃過一絲激動。她曲膝行禮,帶著五娘等人魚貫著退了下去。

    大老爺就問起元娘:“……可好些了?”

    大太太嘆了口氣:“能這樣拖著就是好事了!~”

    大老爺神色一暗。

    大太太猶豫片刻。遲疑道:“要不,你去求求候爺?看在元娘病得這樣厲害的面子上,他總不能……”

    沒等她的話說完,大老爺就冷冷的“哼”了一聲,“你也知道元娘正病著。我怎麼能挾以自重,這種話,你再也別提。”

    大太太臉上青一陣子白一陣子,半晌才應了一聲“知道了。”

******************

    而此刻的永平侯徐家大太夫所居之處燈火通明,雖然已是半夜,屋檐下的丫鬟們卻一個個肅然莊整的站得筆直。

    魏紫小心翼翼地將天青色舊窯盅放在臨窗大炕上黑漆鑼鈿炕上,然後躡手躡腳地退了下去……臨出屋時候,還不望將那黑漆嵌玻璃彩繪的隔扇輕輕地關上。

    屋裡只留下了徐令宜母子。

    太夫人的話自然也就沒有什麼顧忌:“說起來,這件事你自己也有錯。既然中午在春熙樓喝得有點多,就更要謹言慎行才是。明明知道家裡有女客,你哪歇哪裡不好,要歇到點春堂旁的小院?還連個貼身的小廝都沒帶……”又看著兒子臉色鐵青,笑道,“別出了事就擺臉色,有時候,也要檢討檢討自己才是!”

    徐令宜一言不發,面無表情地端著茶盅來喝了一口。隨即又將茶盅“哐當”頓在了炕桌上:“這都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你也用不著拿這東西撒氣。”太夫人打斷了徐令宜的話,“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事已至此,有什麼好說的。”徐令宜臉色生硬,“這件事我會處置好的。”

    “處置好?”太夫人笑望著兒子,“那你說說,怎樣個處置法?”

    “這些事,您就別管了!”徐令宜語氣裡透著幾分不耐煩,“總兒言之,不會讓徐家丟臉就是了!”

    “不讓徐家丟臉?”太夫人和笑容漸漸斂了,“現在這樣,還叫不丟臉啊?人家好好地一個黃花大閨女,堂堂正正的國公府小姐,到我們家裡來聽了場戲,就要委身做姨娘,這不叫丟臉?你讓別人怎麼想?說是那喬家得了失心瘋,小姐嫁不出去了,所以送給徐家做小妾。還是說我們永平侯府的徐侯爺擁功自重、荒淫無度,什麼失德失禮的事都做得出來……”話到最後,已帶了幾分譏諷。

    “娘,您也不用拿那話擠兌我。”徐令宜“騰”地一聲站了起來,“先帝”殯天之時,皇上曾命王厲秘招程國公進京勤王,他卻多有敷衍,雖然未釀成恨局,卻也讓人不虞。皇上寬宏大量不與計較,他卻心胸狹隘,惶惶不可終日。如今我納喬氏女,別人只會說喬家攀附權貴,憑什麼扯到我身上來?”說著,他冷冷一笑,“娘可知道她為何要給諄哥求娶姜氏女?”





第五十三章 夜話


    徐令宜鳳眼一揚,不怒自威,竟然讓太夫人一時語塞。

    “至於到姜家求娶之事,”他緩緩坐下,沉吟道,“還要請娘多斟酌。”

    太夫人回過神來。她輕輕嘆一口氣,苦笑道:“我知道你心中不快。可是我也有我的用意。當時元娘神情激動,你又一步不讓,外面滿室貴客,我要是不答應,誰知道會再鬧出什麼事來!再說,姜家滿門清貴,又曾出過兩位帝師,深受世人崇敬。只怕未必想和我們家扯上關系。我尋思著,就算我去求,姜家答應不答應還是個未知?不如暫時應下,以後再做打算。”說完,嘆了口氣,“姜家門風清白,又有浩然之風,說起來,元娘還是有眼光的。

    而且,當年你父親就曾說過,娶妻娶賢。這種世代書香人家出來的女子多半都聰敏文雅又能修身潔行,因此才顧他人恥笑,三次上門為你二哥求娶你嫂嫂。”提起病逝的兒子,太夫人眼角微濕,“你也看到了,你二嫂正應了你父親所言——主持中饋時,敦厚寬和;你二哥病逝後,又能恪守不愉。這全因項家教女有方。如諄哥能娶了姜氏之女,我不知道有多高興呢!”

    聽母親提起病逝的哥哥,徐令宜的表情緩和了不少。

    他坦然地道:“娘是怕因此惹得皇上不快吧!”

    “不錯。”太夫人神色間就有了幾份凝重,“皇上與皇后娘娘乃是結髮夫妻,皇后娘娘又誕育三子;你先平苗蠻,後征北韁,立匡危扶傾之功;我們家此刻正如那鮮花箸錦、烈火烹油。我怎麼能不怕!怕皇上心裡不安,怕有心之人在皇上面前說三道四,更怕因小失大,怕累了皇后娘娘......”說著,她目光灼灼地望著兒子,“我們現在是一步也錯不得。只要等......”說著,指了指天上,“就是出頭之日!”

    “娘。月圓則缺,水滿則溢。”徐令宜表情淡淡的,“這世間之事,哪有長盛不衰的。總不能因噎廢食,怕被人惦記就什麼都不做吧!”

    太夫人微怔:“你是說......”

    徐令宜點了點頭:“我不同意與姜家結親,倒不是怕皇上起了猜疑之心,也不是怕那姜家不答應。我既然擔了振興家業這擔子,要是連給兒子選個知書達禮、恭良敦厚的媳婦都做不到,還談什麼其他?不如老老實實地守著舊業過日子,何必又去那苗蠻、北韁與人一爭長短!”說著,他眉頭微微蹙了蹙,“我主要還是覺得諄哥太小了,這時提婚事,只能選個年齡相當的。孩子太小,就不定性。現在看著好,大了未必就佳。這樣的例子不少。”

    太夫人聽著微微點頭。

    “可要是找個比諄哥年長許多的,又怕他們以後琴瑟不合。”徐令宜眉宇間有淡淡的擔憂,“我原想等諄哥大一些,再幫他仔細瞧瞧他是嫡子,以後的媳婦是主持中饋,表率全族的,不能馬虎!”

    太夫人不住點頭:“你所慮極是。只是元娘那邊......我們待得,只怕她等不得了。”說著,語氣裡就有了幾分無奈,“何況她一向聰明伶俐,如今到了燈枯油盡之時,不把一樁樁事安排妥貼了,只怕是不會放心。”

    徐令宜沒有做聲,垂了眼瞼,拎了茶盅蓋子拂著茶盅裡的浮葉:“所以這件事還要煩請您多斟酌斟酌。”

    “你的意思是......”太夫人頗有些困惑。

    “我從小院出來,就讓人去打探了一下姜家的事。”徐令宜輕輕啜一口茶,“姜氏兄弟裡,姜柏、姜松、姜桂是嫡子。這其中,姜柏在翰林院任掌院學士,有三子兩女,其中長子和次女是嫡出;姜松回樂安開了一家叫‘謹習’的書院,有一子一女,均是嫡出;姜桂在太原任知府,有兩子兩女,其中長子、長女是嫡出。姜柏的次女今年兩歲,姜松的長女今年四歲,姜桂的長女今年十二歲。我想為諄哥求娶姜松的長女!”

    太夫人沉吟道:“孩子雖小,沒有定性,可誰養的像誰。那姜柏在仕途上沉浮,子女不免染些富貴習氣。而姜松在鄉間教書育人,子女恐怕也有些峭峻風骨......像我們這種站在風頭浪尖的貴胄之家,卻是寧願她孤芳自賞清高些,也不願意她長袖善舞攛著丈夫去爭名奪利......”

    “我正是如此打算。”徐令宜鳳眼微閃,刀鋒般的寒光從眼底一掠而過,“只怕元娘不是這樣想的,而且她做事除了樣樣要爭最好,還喜歡留一手。想來這件事也不例外。我來之前已請了行人司的馬左文為我向姜柏說項。如果姜柏目光遠大,自然知道,所謂的清貴,要先有貴,才能清。帝師,已是幾十年前的老黃歷了。他們家想繼續這樣顯赫下去,總得另尋出路才是。他要連這點眼光都沒有,姜家離沒落之日也就不遠了。”

    “還是爺們考慮的周到。”太夫人笑道,“姜松無官無爵,姜柏卻是掌院學士,內閣人選,我們與姜松結親,自然比與姜柏結親要好得多。而且,萬一有什麼事,說起來我們兩家總是姻親,互相幫幫,也是應該的。就是皇上知道了,也只會覺得我們隱忍謙讓。”

    “所以這件事,明著要由元娘去鬧,讓大家都知道我們家是為了什麼要和姜家結親。”徐令宜點頭,“暗地裡,卻還是要您親自出馬。免得弄巧成拙,和那姜柏成了親家。”

    “我知道厲害。”太夫人微微頷首,看了兒子一眼,猶豫了片刻,道:“還有一件事。二月初二我去宮裡拜見皇后娘娘的時候,遇到了皇貴妃娘娘,她問起了元娘的病。還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她有個妹妹,長得天姿國色,要不是你早有了夫人,配你也不算辱沒......”

    徐令宜笑起來:“既然如此,那喬家的事您就別管了——免得您為難!”

    太夫人見兒子沒有一絲的詫異,奇道:“你可是聽說了什麼?”

    徐令宜笑容漸漸斂了,答非所問地道:“讓元娘敲打敲打也好,免得以後再弄出這種麻煩事來!”說完起身,“天色不早了,您今天也累了一天了,早點歇了吧。估計明天一早馬左文那裡就應該有信遞來了。要是還沒有回信,那和姜家結親的事以後就不要再提了——反應這麼慢,免得受他家連累!”

    今天發生太多的事,太夫人的確也累了。叫了魏紫送徐令宜。

    魏紫帶了兩個小丫鬟,提了八角玻璃燈,送徐令宜出了院子。

    徐令宜的貼身小廝臨波和照影早帶了兩個青衣小帽的使喚小廝在門前侯著了,看見徐令宜,兩個使喚的小廝忙上前接了丫鬟手裡的燈,臨波同時上前兩步笑著對魏紫拱了拱手:“辛苦姐姐了!”

    魏紫福身:“不敢。”又給徐令宜行了禮,帶著小丫鬟折回閉了院門。

    徐令宜卻站在院門口抬頭望著滿天的繁星,半晌不語。

    臨波就和照影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在對方的目光中看到了不安。

    “走吧!”過了好一會,徐令宜才抬腳往太夫人屋後花廳去。

    兩人不敢遲疑,臨波帶著兩個小廝提燈走在前面,照影則在一旁服侍著。

    半路,徐令宜突然道:“問清楚了嗎?”

    “問清楚了。”臨波忙道,“因為夫人差了嫣紅來喊他問話,他見您又歇下了,這才跟著去了。”

    徐令宜神色如常,道:“那夫人都問了他些什麼?”

    “說是把他喊了去,夫人卻不在。”臨波低聲道,“嫣紅讓他在那裡等著,他不敢走。所以才...... ”

    “把他交給白總管吧!”徐令宜輕聲道,“讓白總管再給添個機靈點的。”

    臨波恭敬地應了一聲是,跟著徐令宜穿過花廳上了東西夾道。

    “侯爺!”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地道,“後花園這個時候只怕已經落了鑰。”

    徐令宜怔了怔,停下腳步,站在花窗牆前發了一會呆,輕聲道:“那就去秦姨娘那裡吧!”

    臨波應喏,服侍徐令宜往秦姨娘那裡去。

    叩了門,應門的卻是文姨娘的貼身丫鬟玉兒。

    “侯爺!”她睜大了眼睛,“您怎麼來了?”又驚覺失言,忙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以為您會歇在小院,所以文姨娘來和秦姨娘做伴......”說著,忙側身讓了道,朝裡喊著,“侯爺來了”。

    小院立刻被驚醒,都慌慌張張地穿了衣裳,或點燈,或上前給徐令宜請安。

    徐令宜看著這陣勢,沒等秦姨娘和文姨娘迎出來,就丟了一句,“讓兩位姨娘好生歇著吧”,轉身去了太夫人那裡。

    太夫人剛歇下,聽說兒子折了回來,忙披衣起身:“出了什麼事?”

    “沒事!”徐令宜道,“我到您暖閣裡窩一宿吧!”

    太夫人看了兒子一眼,什麼也沒有問,吩咐丫鬟們開箱籠把前兩天收起來的半新不舊被褥拿出來給他鋪了。

*******************************

    第二天一大早,淅瀝瀝下起了雨,落在剛剛冒出來的嫩葉上,比平時更加新綠。

    十一娘開了箱籠讓十娘挑衣裳首飾。

    濱菊臉色不虞,和冬青在門口嘀咕:“怎不讓她去挑五小姐的東西,就看著我們小姐脾氣好。”

    “你少說兩句!”冬青低聲道:“大太太的火還沒消呢?你小心惹上身把我們小姐也給燒了。”

    濱菊不由喃喃地道:“我這不是只跟你說說嗎?”

    她話音未落,就有人在她身後道:“十一小姐在嗎?大太太請她過去。”

    兩人回頭,看見落翅含笑站在身後。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4 01:25 P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4 01:28 PM 編輯

第五十四章 婚事(上)


    “在,在,在!”冬青忙去稟告十一娘。

    十一娘讓琥珀陪著十娘挑東西,自己換了件家常的衣裳去了大太太處。

    院子裡,遇見了許媽媽。

    她客氣地和十一娘打招呼:“您來見大太太啊?”

    “是啊!”十一娘笑著和她寒暄,“您忙著呢!”

    這本是句陳述的客套話,誰知許媽媽揚了手裡的東西:“大太太庫房裡兩枝百年的老參,讓我給大姑奶奶送去。”

    昨天發生了那麼多的事,大太太想必放心不下吧?

    十一娘朝著許媽媽笑了笑,然後撩簾進了堂屋。

    大老爺不在,大太太一個人在吃早飯,面前擺了碗白粥,桌上還有四,五個小菜。

    “吃了沒有。”她和顏悅色地問十一娘,不待十一娘回答,已吩咐一旁的珊瑚,“給十一小姐拿副碗筷來。”

    十一娘吃過了……可領導的這種親昵她卻不能拒絕。

    笑盈盈地道謝坐下,珊瑚給她上了小半碗白粥。

    真應了那句朝中有人好做官。琥珀和珊瑚交好,珊瑚對十一娘屋裡的人也頗多照顧。明知道十一娘是吃了早飯來的,粥就只有小半碗,既隨了大太太的意思,又免得吃不完剩下了失了禮儀。

    十一娘感激地朝著珊瑚笑了笑。

    珊瑚知道十一娘明白了自己的好意,也笑了笑。

    大家默不作聲地吃了飯,十一娘隨著大太太去了西次間臨窗的大炕。

    大太太抱怨道:“這床不床,榻不榻,鋪了坐墊熱,不鋪坐墊挺、人……還是我們八步床、羅漢床好。

    十一娘扶著大太太上了炕,幫著推了半扇窗戶,涼爽的微風夾著春雨的新鮮就撲面而來。

    “我給您做幾個竹面坐墊吧!”十一娘笑道,“這樣舒服些。”

    大太太笑著點了點頭:“你總是想的那麼周到。”又攜了她的手,“十娘在你屋裡挑衣裳吧?委屈你了。”

    “有什麼委屈的。”十一娘笑道。“百年修得同船渡。我和十姐今生是姊妹,還不知道下輩子還有沒有這個福緣。幾件衣裳、首飾算什麼?”

    大太太笑著頷首,道:“你放心,我心裡有數,不會虧待了你的。”又叫了翡翠和玳瑁進來開箱籠,攜了十一娘過去看,“……想賞幾件衣裳給珊瑚她們。你眼光好,幫我看看。”

    十一娘微怔。

    這以前都是五娘幹的活……

    可望著大太太笑眯眯的表情,她不露聲色地應了“是”。

    大太太的笑容就到了眼底。

    幾個人就挑揀大太太華美絢麗的衣飾中度過了上午的時光。

    中午大太太留十一娘吃了飯,十一娘服飾大太太午睡。大太太剛躺下,大奶奶來了。

    剛才吃午飯的時候沒來,這個時候來了……又想到昨天大奶奶為十娘的事先回來了,今天一早上都就沒見蹤影……應該是有什麼事要稟吧?

    十一娘借口去給大奶奶沏茶,躲到了一旁的耳房。

    大太太見十一娘走了,臉立刻就沉了下來:“可有什麼消息?”

    大奶奶上前幾步,低聲道:“問清楚了。是威遠鏢局送她來的。誰是委托人,卻怎麼也不告訴我們。打聽多少保費,也守口如瓶。媳婦愚見,只怕還是要從家裡打聽。昨就差人去了余杭。”

    “你做得很好!”大太太臉色微霽,“家裡恐怕是出了事……待派去的人回來了再說吧。這段時間,你好好陪著十娘,別讓她亂跑、亂說。”說著,冷冷地“哼”了一聲,“現在她身邊是哪兩個丫鬟服侍呢?”

    “一個叫金蓮,一個叫銀瓶,原都是我身邊的二等丫鬟。”

    “還好有你幫我一把。”大太太很是感慨,“要不然,可真要亂套了。”

    “看娘說的。”大奶奶謙虛道,“我也是照您的吩咐行事。”說著,從衣袖裡掏了幾張銀票出來,笑道:“這是您上次給的一千二百兩銀子。家裡的開支只是剛來的時候有點多,後來每個月也就七、八十兩,我也就拿了六百多兩銀子出來貼補了家用。多的還您!”說著,就要將銀票給大太太。

    “傻孩子,我的就是你的。”大太太不接,“你收好了,買些胭脂水粉,翠花環釵戴也好。”

    大奶奶還欲推辭,大太太已道:“我還有件事要囑咐你去做。”

    “您請說。”大奶奶見大太太誠心給自己,就收了銀票。

    大太太沉吟道:“你們年輕人,腦子活。抽空的時候到西柵門去看看,看著新式樣子給五娘、十娘添置些嫁妝。”

    大奶奶微微有些吃驚,但還是恭順地應了“是”。

    大太太猶豫片刻,加了一句:“每人就以五百兩銀子為限吧!”又問大奶奶,“五百兩銀子,不少吧?”

    大奶奶嫁過來的時候不算田畝之類的就花了差不多五千兩銀子,五百兩銀子當然不算多。可五娘和十娘又不一樣,她們是庶女……

    她忙笑道:“不少,不少。這置辦東西也要看怎麼個花法。”

    見媳婦領會了自己的意思,大太太滿意地點了點頭,道:“等會我們合計合計,看余杭那邊還有什麼東西可以動的,免得再拿錢出來置辦田畝房產。”

    大奶奶忙點頭應了,就有小丫鬟進來稟道:“許媽媽回來了!”

    “快進來!”大太太忙去趿鞋子,許媽媽卻撩簾而入。

    “怎樣了?”大太太急切地問,“元娘可還好?”

    許媽媽蹲下去給大太太行了個福禮,笑道:“您放心,一切都好,今一早,徐家的太夫人就去了永昌侯黃府拜會黃夫人,說是想請黃夫人出面試試姜家的口氣。您就等著聽好消息吧!”

    大太太聽著雙手合十朝西邊拜了拜:“阿彌陀佛!您要是保佑我們家諄哥一切如願,到時候我一定給您重塑金身。”

    大奶奶和許媽媽都笑了起來,許媽媽更道:“您就等著准備金箔吧!我聽陶媽媽說,今一早太夫人臨走前還特意去見了大姑奶奶,把姜家的事跟大姑奶奶說了,還問大姑奶奶哪個好呢?”

    大太太聽著很高興,笑道:“當然是姜柏家的閨女好啦!”

    “大姑奶奶也這麼說。”許媽媽笑道,“還給太夫人擺道理。最後太夫人什麼也沒有說去了永昌侯府。”

    “她一向聰明。”女兒能擺布丈夫,大太太聽著滿臉是笑,問許媽媽:“吃飯了沒有?”

    許媽媽笑道:“大姑奶奶賞了點心,還不餓,大太太可是有什麼事?”

    大太太就讓大奶奶吩咐廚房給送點吃食給許媽媽,又道:“正准備和興哥媳婦算算帳,你回來的正好。”

    她話音沒落,有小丫鬟來稟,“大奶奶,大爺讓您治辦一桌酒席,錢公子來了!”

    大奶奶聞言微微蹙了蹙眉,但還是吩咐那小丫鬟:“你去跟杭媽媽說一聲,照著發前置辦就是了。”

    小丫鬟應聲而去。

    大太太若有所思,問大奶奶:“這個時候要治病辦酒席……可是有什麼人常常來打秋風?”

    大奶奶笑道:“打秋風也不至於,只是來的勤。每次來了,就把家裡的東西都自己地瞧上一遍,什麼李記打的太師椅啊、宋瘦梅的筆洗啊、多寶閣的狼毫筆,樣樣都認得。言談之間又常常議論哪家的酒樓氣派,哪家的茶樓好喝,近日燕京都上了什麼樣的新戲,誰誰主演,他又去哪位達人家拜訪過,見了些什麼稀罕物……不像是埋頭苦讀的人。”

    大太太表情凝重起來——她最怕兒子到燕京花了眼,沒了讀書精進的心思。

    “這人叫什麼名字?多大年紀?哪裡人?是監生還是蔭生?”問得十分仔細。

    大奶奶估計對這個也很注意,答得挺順溜的:“此人叫錢明,字子純,四川宜春人。比相公大兩歲,是個稟生。據說家裡還有幾畝田地,我看那行事作派,也不像個窮苦的。可就是那打量東西的眼神直勾勾的,讓人看了不舒服。”

    “是稟生?”大太太頗有些意外,“能到國子監來讀書,應該還是有幾分本事的。你可不能以貌取人,怠慢了人家。看小不看老,說不定哪天這個人就會封相拜閣!”

    大奶奶忙應道:“娘放心,每次他來我都好就好肉地招待。上次他說春熙樓的水晶燴好吃,我還特意差人去春熙樓買來招待他。”

    大太太滿意地“嗯”了一聲,想了想,道:“既然興哥那邊有客,你就去忙你的吧!我這邊有許媽呢!”

    大奶奶笑著應聲而去,有丫鬟端了一碗煎銀魚,一碗椿芽炒雞蛋,一碗白米飯進屋。

    十一娘見了,就端了兩杯茶進去。

    “大嫂已經走了嗎?”

    許媽媽正坐在小枕子上吃飯,看見十一娘進來,忙站起來。

    大太太這才想起十一娘來,笑道:“你也回去歇著吧!”

    十一娘求之不得,笑著應聲而去。

    許媽媽吃完飯,大太太和她商量著辦嫁妝的事。

    “……淮河那邊發了幾次水,地也荒。不過,那是您的陪嫁……”

    大太太倒爽快:“也不拘這些了。把那些包袱都甩了。”

    許媽媽應“是”,認真地和大太太算起帳來:“這樣說來,我們在虞縣還有塊山林,只能種些雜木,去年剛砍了一片,賣了六十幾兩銀子……”

    “這個也算在裡面。”

    許媽媽點頭,提筆在帳冊上又記了一筆。

    正算著,元娘身邊的陶媽媽來了!

    大太太和許媽媽微怔,大太太更是擔心地道:“難道有了什麼變故不成?”




第五十五章 婚事(中)


    “許是我們早上送了點人參,大姑奶奶還禮來了。”許媽媽安撫著大太太,親自去迎了陶媽媽進來。

    陶媽媽果然帶了幾匣子點心來,笑著給大太太問安:“說謝謝大太太的人參。”

    許媽媽接了匣子,有意回避,去了東次間放點心。

    陶媽媽趁機對大太太低聲道:“夫人說,姜桂的夫人今一早已經回了燕京,讓你明天帶了小姐們去護國寺上柱香。”是要相看吧?

    大太太對自己幾個庶女的相貌很有信心,她點頭:“知道了!”

    陶媽媽的目的達到了,閑聊了兩句就起身告辭:“……這兩天夫人身邊的事多”

    大太太自然能理解,沒有留她,賞了二十兩銀子,讓許媽媽送她出了門,待許媽媽回來,又吩咐她:“明天我帶了三位小姐去護國寺上香,你去跟大奶奶說一聲。”

    許媽媽應聲而去

    來回話的時候直笑:“大爺那個同窗可真有意思。聽說我們明要去護國寺上香,很熱心的說要跟著一起去。還說,在我們家蹭了這些日子的飯,別的忙幫我上,可帶個路,認個方向卻是綽綽有余。”

    大太太聽著笑了起來:“這倒是個殷勤的。莫不是吃人的嘴短?”

    “那位錢公子長的倒是儀表堂堂的。”許媽媽就笑道“就是一雙眼睛太靈活了些,沒我們興哥穩重。”

    兩人閑聊了幾句,依舊坐下來算賬……

    那邊徐府的太夫人剛落座,手裡端著的茶還沒來得及啄上一口,徐令宜就來了。

    太夫人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茶,又看了看坐在自己對面的兒子,忍不住笑道:“好多年沒看到你這樣急了。”

    徐令宜微微一笑。

    太夫人就吩咐身邊的人:“我有話跟候爺說!”

    丫鬟們曲膝應“是”,魚貫著退了下去。

    太夫人就打趣兒子:“你不是說姜家要是今天一早沒有准信賴,就別提結親之事了嗎?怎麼?怕我把事情辦砸了?”

    “看您說的。”徐令宜笑道,“黃夫人是您自小玩到大的姐妹,您有什麼話也愛跟她說,家裡的情況她也熟,所以才請了她出面為諄哥的事走走過場。我有什麼不放心的。我是看您這個時候回來了,特意過來看看。”

    “算你還有點孝心。”太夫人聽著微微點頭,“黃夫人是留我下午在那裡摸牌來著,可我心裡有事,就回來了。”徐令宜微怔,仔細地打量母親的神色:“出了什麼事?”

    “你猜,我在永昌候府遇到誰了?”太夫人微笑著望著兒子。

    徐令宜略略思忖片刻,遲疑道:“難道是遇到了姜家的人?”

    太夫人表情失望:“你這孩子,真是……也太耿直了些!就不能讓我高興高興?”

    徐令宜卻是眼睛一亮:“這樣說來,您在永昌候府真的見到了姜家的人?姜家派誰去見的您?是姜夫人還是管事媽媽?”

    “都不是。”太夫人搖頭,“是姜家一位姓陸的清客。”

    徐令宜眼中就露出了欣賞之色:“沒想到,這個姜柏竟然有這樣的手段。”

    不直接托人給自己遞音,反而讓門下謀士借太夫人去永昌候府之際拜訪太夫人。一來表達了他對這樁婚事的重視;二來借次機會告訴自己,我們姜家是有實力和徐家一較高低的。

    不過,既然擺出了這種勢均力敵的陣勢,那就是想談條件了!

    他笑容愉悅。

    有這樣一個盟友,怎能不讓人高興!

    “姜家來人怎麼說?”

    太夫人見兒子衣服躊躇滿志的樣子,忍不住潑他的冷水:“那位陸先生說了,雖然姜柏很希望和我們家結下這門親事,但他畢竟是做伯父的,還需要和姜松商量。”

    “那是自然。”徐令宜不以為然,“姜家這幾年遠離中樞,能窺視朝中局勢的怕只有姜柏一人。他提出與我們家聯姻,肯定會在姜家內部掀起軒然大波,自然得給時間讓他周旋一番。還有姜松,當年掛印而去,肯定是對朝廷有所不滿,現在讓他把女兒嫁到我們家來,只怕也不會是件簡單的事。不過,總得來說,姜柏的反應我很滿意。至少向我們表了一個態。至於成不成,那就砍他的本事了。他能說服姜家的人,我自然樂見其成,他要是不能說服姜家的人,我也給他了機會。”

    他侃侃而談,語氣溫和,神奇平靜,眉宇間透露著那種胸有成竹的鎮定從容,讓太夫人不由嘆了口氣:“姜家怎麼會想到與你謀皮?”

    徐令宜微怔,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娘,您別把姜家看得太阿正。您可別忘記了,姜家是靠什麼起的家?所謂的帝師,說白了,就是權臣。要不是姜柏在掌院學士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四年挪不了地方,要不是皇上的五位皇子中有三位是皇后娘娘誕育,姜柏又怎會下決心奮起一搏?”

    “我知道。”太夫人正色地道,“我是在想,姜家在朝中一直保持中立,這次與我們家聯姻,以後不免會被貼上後黨的條子。姜家付出了這樣大的代價,到時候只怕所求甚巨,只怕我們負擔不起!”

    “有什麼負擔不起的!”徐令宜笑,“想再做帝師?如今皇上有七子,誰知道花落誰家?就算我想,他也不敢。想入內閣?就憑他對待諄哥婚事上所表現的果敢,足以匹配。我就是推薦他,也不付朝廷社稷!”

    一席話說的太夫人忍俊不住:“照這樣看來,姜柏倒是做了樁賠本的買賣。”

    “那也不見得。”徐令宜笑道。“先帝晚年喜歡臣子們諂媚逢迎,他就是姜家子弟,怎能做出這種事來。所以每次先帝召見,他就反器道行之,板了臉給先帝講先賢之事。時間一長,人人都知道姜柏乃直言敢諫的正人君子。所以皇上登基後,他雖想奉承聖意,奈何賢名在外……和我們家結親,等於是得到了一個不傷顏面,又可以改變的機會。以他的能力,飛黃騰達指日可待。相比之下,到是我們賠了。”

    太夫人聽著搖頭:“你們這些男人,樣樣都算到了!就是沒算到身邊人的傷心!”

    徐令宜一怔。

    “我去永昌候府之前,去看了元娘。”太夫人語氣悵然,“她總歸是諄哥的母親。我想,這件事還是要跟她說說……”

    “娘”徐令宜很無禮地打斷了太夫人的話,“您怎麼能和她說這些。她的性格您難道還不知道。從來只有自己沒有別人……”語音剛落,又覺得自己失言,眉宇間閃過懊惱之色,質問母親,“您告訴她我的意思了?”

    “沒有!”太夫人看著兒子發脾氣,有些不高興,“我就是試了試她,看能不能讓她改變主意。”

    徐令宜見母親臉色不虞,知道自己行事不妥,忙笑道轉移了話題:“娘,黃夫人雖然與您交好,可我們這樣麻煩人家,該講的禮節還是要講到。您看這樣行不行?哪天問問黃夫人,說山東那邊的都轉運鹽使司有個鹽倉大使的缺,雖沒有入流,可鹽倉出入都是由大使檢驗,是個肥缺。看他們家有沒有適合的人,我跟史部說一聲。”

    “你這是典型的打個巴掌給個棗。”太夫人聽著笑了起來,“你放心好了,黃夫人不會出去亂說的。不過,你有這番心,我還是把你的話帶到。”說著,又正色道,“你既然有這能力,為什麼不給你岳父謀個差事。說起來,羅家當年對我們也是有恩德。何況大家都是親戚,讓人說起來總是不好聽。”

    徐令宜不由皺了眉頭:“娘,這件事您別管。我心裡有數。”

    “你就是怕元娘又有什麼主意,你好拿這件事和她談條件吧?”太夫人直言不諱地道,“你們兩人玩什麼花槍我不管,可親家老爺的事你不能亂來。要是你不出面,我出面!”一副徐令宜不答應就不罷休的口氣。

    “有些事您不知道。”徐令宜頗有些無奈,“皇上采納陳閣老的建議,准備實行新的茶稅。岳父又是一直反對陳閣老的茶稅法……這也是皇上的意思。等過段時間,我會再跟皇上提的。你可別再摻和進去了。”

    “那這話你跟親家老爺說了沒有?”這樣的結果太夫人很是意外,再看兒子一副不想多談的樣子,她不由道。“你還是給親家老爺透個底吧。他心裡有數,以後也知道哪些話能說,哪些話不能說了。”

    “我怎麼沒說。”徐令宜道,岳父反而給我舉了一大推的例子,說陳閣老之法如何不可行,如何勞民傷財……我又不能往深裡說,只好暫時先這樣了。”

    “那你把這話跟元娘說說。”太夫人思忖道。“讓元娘勸勸親家老爺——他們是父女,總比你好說話。”

    “這有什麼好說的。”徐令宜不以為然,“說不定她還以為這是我不想幫她父親的推托之詞呢!政見不同的多的是了,難道政見不同就不能做官了。分明是我要面子沒有盡心盡力求人。要不然,堂堂一個國舅爺,怎麼連這點事都辦不到!”話說到最後,已語帶嘲諷。

    太夫人聽著眼神一沉,欲言又止,最後搖了搖頭,化做一身嘆息。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4 01:42 P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4 01:50 PM 編輯

第五十六章 婚事(下)


    護國寺位於燕京城西,每月初七、初八有廟市。今天雖然不是廟市,但依舊游人如蟻,香客眾多,很多人坐馬車或騎毛驢到寺裡上香。

    十一娘隨著十娘下車來,就看見山門前一溜小攤,支著藍白布棚子,或賣吃食、或賣玉器、或賣絹扇茶盅等日常之物,琳琅滿目,什麼都有。和她以前到過的風景區很像。

    羅振興和他的同窗錢公子走在前面,身邊圍著丫鬟、粗使的婆子和人高馬大的護院,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貴,普通百姓自然不敢靠近。

    她們很快到正殿上了香,然後被主持請到了寺後的山房歇息。

    五娘和十娘很興奮,戴著帷帽東張西望的。進了山房,還跑到窗欞處朝外看。大太太看著神色自若的十一娘,不由微微點了點頭。

    羅振興就陪著錢公子進來給大太太問安。

    五娘幾個忙回避到了內室。

    那位錢公子是個十分擅談的人物,幾句簡單的問候過後,就和大太太聊上了:“有賣木梳的,各種質地的都有,我有一次還買了把正宗的牛角梳子,只花了十文錢。西邊有個賣鞋面的,花色可齊全了,雖然與江南的蘇樣不能比,也頗有特色。您等會可以派了媽媽去看看。南邊有個叫‘年糕李’的茶湯攤兒,專賣扒糕、涼糕、炸灌腸、鹵煮丸子,地道的燕京口味,您得嘗嘗!炸灌腸您聽說過沒有?裡面灌了白面粉、紅曲水、丁香、豆蔻,十分講究”他滔滔不絕,話題如天馬行空,硬把大太太和屋裡的五娘、十娘逗得呵呵直笑。十一娘卻覺得這男人話太多,且常常誇大其詞,有些輕浮。但大太太卻很喜歡,竟然差人去那個年糕李那裡買了吃食回來。

    十一娘看著像糍粑卻叫灌腸的東西,一口也沒敢吃,倒是十娘,吃得津津有味。

    因為有了這插曲,大太太和錢公子之間少了幾分客氣,多了幾分親昵。

    錢公子就問大太太:“這護國寺旁邊有家叫‘順德莊’的茶樓,有個專唱余杭腔的戲班子在那裡唱,您要不要去聽聽?”

    大太太笑道:“不用。我們坐坐就走。”

    正說著,外面有婦人的聲音:“這裡是余杭羅府家的女眷吧?我們家夫人乃太原知府姜大人之妻。”

    十一娘聽著身子一僵。

    聽說要來護國寺的時候她就納悶,現在總算明白了!

    一旁的五娘和十娘看上去並不知情,兩人一東一西地坐著,各自行事,並沒有因這位即將要出現的姜夫人而有所不同。

    她就聽到錢公子“咦”了一聲,奇道:“難道是樂安姜家的姜大人不成?”

    “正是。”大太太笑著應道,然後那錢公子就笑道:“既然如此,我和振興兄暫且回避回避。”說著,屋外有腳步踏沓之聲。

    五娘見十一娘支著耳朵聽外面的動靜,跑過來笑道:“十一妹聽什麼呢?”比平常親熱了許多。

    十一娘知道她是為了拉攏自己孤立十娘,她覺得十分無趣,朝著十娘笑,卻答著五娘的話:“母親好像遇到了熟人。”

    五娘先前也聽到了動靜,現在聽十一娘這麼一說,也靜下心來聽外面的動靜。

    窸窸窣窣的衣裙擦摩聲中,有個陌生卻熱情的女聲傳來:“羅家大太太,這可真是緣分,我偶回燕京,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您。我和您雖然第一次見面,可我和元娘情同姊妹,所以特來拜會,失禮之處,還請多多見諒。”話說的十分客氣,十分熱情。

    “姜夫人太客氣了。”大太太和那姜夫人寒暄著,兩人分賓主坐下。

    姜夫人就“咦”道:“怎麼沒見你們家的幾位小姐。聽元娘說,個個都天仙似的漂亮。”

    “那是元娘抬舉自己的妹妹呢!”大太太謙虛著,叫了許媽媽把五娘三人都叫出來見客。

    姜夫人三十來歲的年紀,長眉入鬢,非常漂亮,只是一雙眼睛十分犀利。當她的目光落在十一娘身上的時候,十一娘有種被探照燈射中的感覺,感覺很不舒服。

    “果真是個個美如天仙。”姜夫人望著給她行禮的三姊妹,嘖嘖稱贊,每人賞了一串檀香珠,一支珠簪。

    大太太謙虛了一番。

    姜夫人就問她們姊妹多大了?針線做得怎樣?識不識字?

    雖然是問三姊妹,但目光停在五娘的身上卻長一些。

    她們一一回了姜夫人的話,那姜夫人就要起身告辭了:“……我母親常年茹素,家裡的事不大管,都交給了管事的媽媽們,不免有些亂糟糟的,還要回娘家看看。”說著,長嘆一口氣,“什麼時候弟弟去娶弟媳婦就好了。我也不用這樣兩頭跑了。”

    “您是姑奶奶,就是娶了弟媳婦也是最大。”大太太客氣地道,“這擔子只怕是放不下了。”

    姜夫人呵呵地笑:“到時候不外是貼些銀兩,至於管家,我哪裡顧得上了。”

    兩人說笑著,大太太親自送姜夫人到了門口,然後吩咐打道回府:“我們去三太太家吃晚飯去。”

    這樣好的興致!

    十一娘不由在心裡暗暗嘀咕。但從今天姜夫人的表情來看,她估計比較滿意年紀最大的五娘。也就可以推斷,那王公子要麼是年紀不小了,要麼家裡急盼著他娶媳生子為王家開枝散葉……

    路上,錢公子問羅振興:“你們家怎麼認識樂安姜家的人?”

    羅振興笑道:”我們家不熟,好像和我大姐熟。“

    錢公子點頭,眼底閃過一絲羨慕:“像你們這樣多好啊,走到哪裡都有親朋故交。”

    羅振興笑了笑

    錢公子又道:“說起來,伯父和兩位叔叔都在候缺吧?國舅爺也不管管?”目光有些閃爍。

    羅振興微怔,片刻才反應過來,錢公子嘴中的國舅爺指的是他的姐夫永平侯徐令宜。

    他看著錢公子一副急於知道答案的樣子,淡淡地笑了笑:“姐夫讓爹爹別急。”

    錢公子聽著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問羅振興:“你常去侯爺家嗎?他待你如何?我聽說他脾氣十分溫和,是真的麼?”

    “我不常去!”羅振興笑道,“和他接觸也不多……”

    錢公子眼中有淡淡的失望。

    羅振興看得明白,又道:“不過,他待我還不錯,聽祭酒說,姐夫曾經專程去找過他,問我的學問,還拜托他多多照顧,我聽得挺詫異的。就在祭酒說這事的前一天,他還特意請我去春熙樓喝酒,雖然也問了我學問上的事,卻提也沒提去找祭酒的事,想來是怕我因此自滿,耽擱了學業。”

    錢公子聽了精神一振,笑道:“你姐夫也喜歡到春熙樓喝酒麼?我也很喜歡。不知道他喜歡吃些什麼?鰣魚,河豚,水八鮮還是鹿肉。”

    鰣魚,河豚在四五月上市,水八鮮在夏季,鹿肉在秋冬季……

    羅振興一時對錢公子大為佩服。

    書讀得好,有善鑽營一時間,他起了結交之心。

    “你說的這些東西他府上都有,又怎麼會特意跑到春熙樓去。”羅振興注意這錢公子的表情。

    錢公子的笑容就有些不自然:“也是,他堂堂國舅爺,永平侯,春熙樓再好,也比不上皇家盛宴。沒什麼稀罕的。”

    這已經是第二次提到永平侯是國舅爺了。

    羅振興心裡有些肯定了。

    他笑道:“姐夫喜歡吃什麼我不知道,不過,我三嬸卻最喜歡吃春熙樓的烤乳豬……”說到這裡,他“哎呀”一聲,“我怎麼忘了,應該到春熙樓訂一只帶去,讓三嬸也高興高興的。”

    錢公子忙道:“你說的三嬸,是柳閣老家的千金吧?”

    羅振興點頭:“柳閣老已經致仕歸鄉了。”

    錢公子卻笑道:“就算這樣,我卻聽說李閣老的新茶稅困難頗多啊!”

    羅振興呵呵笑:“今天走親戚,不談這些,不談這些!”

    錢公子笑道:“也是!”又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能空著手去打秋風。這樣,我快馬加鞭,這就去春熙樓訂一只乳豬送到三叔家。”

    從羅大人變成了“三叔”……

    羅振興笑望著他:“不用,不用。哪能讓你破費。”

    “再說下去就不是兄弟了。”錢公子很是爽朗,不待羅振興回答,已揚鞭而去。

*********

    錢公子在羅家眾人到達錢唐胡同之前已置辦好了烤乳豬,正帶著春熙樓的兩個伙計在羅華義門口等。

    羅振興怔住,然後發現錢公子一直掛在腰間的那塊雕著步步高升的羊脂玉玉佩不見了。

    他暗暗點頭,叩了三叔家的門。

    三太太看見他們,喜出望外,忙叫了三老爺出來待客,又親自張羅著准備晚飯。

    大太太欄了她:“外面還有個烤乳豬,是興哥買的。你讓廚房隨便做幾樣小菜就行了。未免妯娌坐下來好好說說話兒。”

    三太太聽了更是歡喜,叫了媽媽們把烤乳豬拿去廚房,挽了大太太手去了正屋的堂屋。

    大家坐下,大太太就問起了五爺、六爺。

    “去學堂了。”三太太笑容有些勉強,“老爺被困在燕京,總不能耽擱了孩子們的學業吧!正好中山候府的家學離這只隔了一個胡同,我就把孩子放那裡了。”

    大太太頗有些意外:“你和中山候府唐家很熟嗎?”





第五十七章 私語


    “和他們家倒不熟。”三太太道,“不過他們家請的西席是家父一位門生的侄兒,姓趙,學問很好,是因為這個才去的。說起來,唐家為人跋扈,並不好相與。趙先生原也是礙著朋友的面子才去的。准備教完了今年就辭館的。我聽著一年的束修十五兩銀子,四季衣裳各一套,配一個小廝。還准備商量老爺,這樣的費用我們也承擔的起,不如請到家裡專教開哥和譽哥。”

    大太太很是吃驚:“束修十五兩銀子,四季衣裳各一套,配個小廝。這也太……”說著,沉吟道,“三弟妹這個主意好。如果真是這樣,還不如請來家裡。什麼東西都可以馬虎,孩子們的學業可馬虎不得。說起來,我們又沒有分家,這錢就從公中出了吧!”

    三太太一怔,忙道:“這怎麼能行……”

    大太太已攜了三太太的手:“一家人不說兩家的話。”又道,“既然趙先生想辭館,想來是不滿意東家了。我看,不如將束修提到每年二十兩,四季衣裳各兩套,配個小廝。我看倒還有個小院,不如把那小院專撥給先生用。”

    三太太還欲推辭,大太太已笑道:“我是大嫂,你得聽我的。”

    柳家這個時候倒下,對於人情世事,三太太比平常更敏感。大太太許承的東西並不貴重,三老爺也不是負擔不起,但大太太的這番話卻讓三太太很是感激。

    她握了大太太的手,眼角有點濕潤,重重地點頭。

    大太太就望著靜靜圍坐在她們面前的五娘、十娘和十一娘笑道:“我們大人說些家長裡短的,你們聽著也無趣。你們三嬸屋後有兩株梨樹,這個時候也該開花了。讓媽媽們領你們院子裡轉轉去。免得難受。”

    三太太聽出音來,知道大太太是要支了幾個女兒和她說體己話。笑幫腔道:“到梨花樹下坐著喝茶更愜意!”又叫了貼身的媽媽帶幾個人去後院轉轉。

    三個人明白過來,曲膝給大太太和三太太行禮,然後跟著媽媽去了院子裡。

    大太太就長長地嘆了口氣,苦笑著望著三太太:“三個一般長短了。真有操不完的心。”

    三太太朝著身邊的丫鬟使了個眼色,丫鬟們無聲無息地退了下去。

    她笑道:“等她們做了母親,自然就明白您的一番苦心了。”

    “但願有那日。”大太太語氣怏怏地應了一句。然後坐直了身子,問三太太:“對了,你可認識哪家適齡的公子?說起來,五娘和十娘年紀也不小了。你也知道,他們都是庶出的。我們看得上人家,人家未必看得上我們。真是讓我愁死了。”

    原來是為這事!

    三太太想到在余杭守孝時聽到的一些風言風語……不由笑道:“如果是從前,問問我娘,總能找到幾個合適的。可現在卻……”滿臉的歉意。

    “看我,說著說著,又說到你的傷心處了。”大太太自責地道。

    “不關大嫂的事。”三太太眼角一紅,“是我自己想不開罷了。”

    大太太安慰了三太太幾句,然後嘆了口氣,把話題又繞了回來:“其他的我也不敢想,只求人品端正,家世清白就行啊!”

    三太太見她念念不忘,只好道:“大嫂放心,我會幫著看著點的。”

    大太太點了點頭,還欲說什麼,有小丫鬟進來稟道:“兩位爺下學回來了!”

    三太太滿臉是笑:“快進來,他們大伯母來了。”

    大太太見狀,知道自己所求之事泡湯了……

    從三太太那裡出來,大太太的神色有些恍惚。

    羅振興看在眼裡。

    回到家裡,他和母親說體已話:“您今天怎麼忽然想到去護國寺?又不辭辛苦地去了三叔家裡?”

    大老爺一早出去還沒有回來,加上今天去三太太那裡去沒有得償所願,她心裡有些不痛快。她也想和人說說話,就把這件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兒子:“……要是十一娘的事成了,五娘和十娘就得趕快嫁出去。我瞧著姜夫人的意思挺滿意的,這還有一個沒著落呢?”

    羅振興之前隱隱聽妻子提起過,當時只覺得是女人的荒唐言,現在親耳聽母親一說,不由沉了臉:“娘,大姐還好好的,你怎麼能……豈不讓人傷心!”

    “你懂什麼?”大太太見一向孝順的兒子竟然出言頂撞她,想到萬一女兒走了,外孫還有這個舅舅撐腰,哪些兒子因此對這件事生出罅隙來就不好了,又想到,說不定因為這件事,能讓兒子感覺到世事的艱難,她索性道:“人走茶涼,人死燈滅,侯爺再念舊情,可天天看著新人笑,任是那鐵打的也要變繞指柔。到時候,誰知道會出什麼妖蛾子。現在不早做打算,難道等諄哥有事的時候再去謀劃不成?你可別忘了,他上有祖母,下有父親,我們再怎麼親,也是外家。就是有心,只怕到時候也鞭長莫及。”

    “侯爺不是這樣的人!”羅振興把徐令宜暗中拜訪國子監祭酒的事告訴了母親,“他完全可以在我面前誇耀一番。可他卻什麼也沒有告訴我!要不是祭酒在我面前提及,我可能永遠都不知道。”

    “侯爺是什麼人?有誰比你大姐更清楚!”大太太不以為然,“我這段日子忙前忙後,也沒有顧得上和你說話。我看著你比在余杭大不相同,可是出了什麼事?”

    羅振興有些意外,他沒有想到母親會問他這個,更不明白母親是什麼意思。

    “是不是進了國子監以後,突然發現以前自己不過是井底之蛙?”大太太沒等兒子回答,冷冷一笑,“你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侯爺到國子監給你打招呼,你要是那祭酒,只怕也會賣弄這人情吧?”

    羅振興臉色撒白,想到自己剛進國子監時謙虛謹行,有人問起他家中之事,他常常含糊以詞,結果被人調侃嗤笑。後來他無意間透露了與永平侯府的關系,大家對他一下子親昵起來……讓他深刻地體會了世態炎涼。

    大太太見兒子不做聲,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遂放低了聲音,緩緩地道:“侯爺這個人,雖有不世之才,卻耳根子軟,遇事膽小懦弱,優柔寡斷。別的不說。當初你大姐剛嫁過去的時候,想開府單獨過日子。侯爺當著她的面答應的好好的,可到了太夫人面前,又立刻變了卦,你大姐一怨,他又變了卦,說過幾天就跟太夫人說。反反復復的,沒有個主意。後來承了爵,更是讓你姐姐受累。

    侯爺是皇后的兄弟,按律令,本應封爵。結果侯爺怕皇上猜疑,硬是上奏請辭了,你說,這有什麼好怕的?難道本朝就他一個國舅爺?還是那些受了爵位的國舅爺沒一個壽終正寢的了?哦,趕情別人都不怕,就他怕!你大姐為這件事,沒有少和他慪氣。”

    大太太有些激動起來。

    “後來平了北亂,皇上又提給侯爺封爵的事。那時候,諭哥已經啟了蒙,人人都誇聰明。偏生淳哥年紀小,又有不足之症,親戚間就有‘以後這家裡全靠諭哥撐著了’,還有些糊塗人,竟然湊到秦姨娘那裡獻殷勤。你大姐就想把諭哥過繼到二房的名下。可一來這事得太夫人和二夫人同意,二來得族裡同意,頗有些為難,正愁著。知道侯爺又得了一個爵位,心裡不知道有多高興。想著,這個爵位就給諭哥承了。一來解了淳哥之危,二來說出去你大姐也有面子。誰知道,又讓侯爺請辭了。請辭不說,還沒跟你大姐商量,你大姐還是事後從別人嘴裡聽說的。這下子,把你大姐氣得……從此就落下了個咳血的毛病。“

    說著,大太太不由眼淚漣漣。”侯爺可是一點也沒有為你大姐著想。那外戚的爵位只封本人,沒了就沒有。可這戰功得來的爵位可是功封,是世襲的。你想想,你大姐在的時候他都這樣。如果要是不在了,淳哥兒還能有個活路啊!你可別忘了,徐家教你舅爺的孩子再多,可只有淳哥是你大姐的骨血,只有他和你是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的!“

    羅振興聽著很是狐惑:”可我聽人說,侯爺在平苗蠻的時候。苗人假意投誠,還獻上錦帛美女,侯爺毫不動心,殺伐果斷,當即斬下苗人頭領的頭,讓苗人弄假成真,這才有了之後七戰七捷,平苗蠻之功……怎又‘耳根子軟,遇事膽小懦弱,優柔寡斷’?您會不會是聽錯了?“”你知道些什麼?”大太太冷冷地一笑, “當初,老侯爺為了助皇上登基,可謂是散盡家財。要不然,揚州文家又怎麼會和候府搭上關系呢?後來皇上登基,一心一意想給皇后長臉。頂著幾位大學士的反對,硬讓從來沒有領過兵、打過仗的侯爺做了平蠻大將軍。兵部的人都看出了皇上的意思,知道這仗打起來是要糧有糧,要人有人,只要得勝,拜相封侯是跑也跑步了的。所以當時很多赫赫有名的大將軍都在侯爺麾下做了參將或是把總。這樣的仗他還打不贏,也就是個扶不起的阿斗了!”

    羅振興語塞。

    這麼多赫赫有名的大將軍在麾下,想讓他們聽從指揮,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吧?

    可這話說了,母親又不懂……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4 01:51 P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4 02:00 PM 編輯

第五十八章 求娶(上)


    大太太和兒子說了半天的話,也有些倦了,道:“今天你跑前跑後忙了一天,也早點歇下吧!”

    羅振興這才想起自己來的目的。

    他忙道:“娘,我有件事想商量您!”

    大太太一聽,立刻正色道:“有什麼事,你直管說。”

    羅振興就笑道:“您覺得錢明這個人怎樣?”

    大太太一怔。

    羅振興道:“他今年二十七歲,還沒有娶妻。”然後把買烤乳豬的事說了,“……我看他處事極靈活,以後只怕非池中之物……您看……要不要我找個人暗示他一下?”

    大太太立刻來了興趣:“你可要問清楚了。別家裡有一個,然後又在外面說自己沒成親,到時候,我們羅家可就成了大笑柄了!”

    “您放心吧!”羅振興笑道,“我會好好查查的。”

    大太太想著就覺得興奮:“這個錢明的確不錯。光那份機靈勁就沒人比得上。要是真能成,這可是樁得來全不費功夫的好姻緣。”

    她想到了二房的四姑爺。

    羅家出錢出力,好不容易才中了個舉人……

    羅振興見母親答應了,笑著起了身:“那您歇著吧!我得了准信就來回您。”

    大太太點頭,讓落翹送羅振興出了門,歇下不提。

    *********

    十一娘輾轉反復不得入眠,第二天起來照鏡子,臉蛋像新剝的雞蛋,沒有一點點痕跡。

    這就是年輕的優勢啊!

    她在心裡嘆著,然後吃了早飯和五娘、十娘一起去給大太太請安。

    大太太和以前一樣,笑容親切,語氣和藹。和她們略說了幾句,徐媽媽就拿了日常的賬目來,大太太就示意她們可以退下了。

    既沒有問十娘為什麼會來,也沒有問家裡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事,就好像時光不曾流逝,到燕京,見元娘,都只是一場夢似的。

    不說別的,僅這份沉得住氣,就足以讓人敬佩了!

    十一娘暗暗嘆氣,有些恍惚地出了門。

    五娘過來挽了她的胳膊,親切地道:“十一妹,你等會做什麼?要不,我們下棋玩吧?我讓你十子如何?”

    “我等會要做針線。”十一娘笑著應付五娘,“要不,五姐和十姐下棋吧?我坐在一旁做針線。”

    五娘卻笑意親切地望著十娘:“好啊!”

    十娘揚著下頜看了五娘一眼,不屑地轉身回了屋。

    五娘在她身後喃喃地道:“唉,也不知道百枝和九紅怎樣了?外院采買上的初五老娘相中了百枝,大太太原應了今年秋天就放她出去的……”

    十一娘就看見十娘的腳步頓了頓,然後挺直了背脊進了西廂房。

    “十一妹,可辜負了你的好意。”五娘見了微微一笑,對十一娘道,“我熱臉貼人家冷臉,也丟不起這個人。回屋去了。”說著,帶著紫薇和紫苑回了自己的住處。

    “又不是我們家小姐讓十小姐不答應的。”出來迎十一娘的濱菊看了不由小聲嘀咕,被冬青狠狠地瞪了一眼。

    十一娘笑著回了自己的住處,然後拿了針線出來,坐在臨窗的大炕上給庥哥做春裳。

    到了中午,派了琥珀去打聽大太太那邊的動靜。

    琥珀回來道:“……和大奶奶、許媽媽算了一天的帳。”

    “黃昏時分再去一趟。”十一娘怔了怔,道,“看有人來拜訪母親沒有?”

    “知道了。”琥珀到了黃昏時分又去了一趟,“……陶媽媽奉了大姑奶奶之命來給大太太問安。”

    姜夫人沒有來……十一娘頗有些意外,隨即又釋然。

    就算是心裡再滿意,也要矜持一番吧!

    到了晚上,她和五娘、十娘去給大太太請安。

    大太太正和大奶奶說話:“……娘家再珍貴那是在娘家。這夫富妻貴,不能走錯一步。”看見三人進來,大太太打住了話。

    這是在說誰呢?

    十一娘狐惑著,卻不動聲色,給大太太問了安。

    大太太的心情很好,不僅和她們有說有笑地閑聊了幾句,還留她們吃了晚飯。

    這讓十一娘更是不安,回到屋裡就差了琥珀去打聽:“陶媽媽來到底說餓了些什麼?”

    琥珀拿了個繡樣佯裝送給珊瑚,去了大太太那裡。不到一盅茶的功夫,她就折了回來。

    “小姐,小姐。”她的樣子很激動,拉了十一娘道暖閣說話,“珊瑚說,侯爺要納妾了!”

    十一娘心裡“噗通”一聲:“說仔細些!”

    她不由握了琥珀的手。

    琥珀勻了勻氣,道:“侯爺明天晚上抬喬家六小姐進府。徐家請了幾桌酒,也請了我們家大爺和大奶奶。大太太讓大奶奶送套頭面做賀禮。”

    喬蓮房……

    不知道為什麼,十一娘腦海裡就浮現出她靜靜地坐在那裡,蓮花般白淨柔美的面孔來。

    這樣一個女孩子,卻要給人做妾室了……

    代替喜慶熱鬧婚禮的是跪下給正室敬茶,代替鳳冠霞帔的是粉紅色的褙子,代替仰首挺胸的是卑微曲膝……

    她心裡五味俱全。

    這才是元娘要的吧!

    覬覦她的位置,這就是下場。

    十一娘隱隱覺得,自己可能就是那個人選……因為只有這樣,元娘的計劃才算完美。

    一個出身卑微的繼室,一個出身高貴的妾室;出身高貴的那個被出身卑微的那個看到了人生中最不堪的一面,在她心中埋下了一顆不安的種子。

    這個樣樣不如自己的女人,會不會因此瞧不起自己?會不會拿這件事做把柄而對自己予取予求?

    誰願意生活在這種恐懼之中!

    唯一的辦法就是反抗。

    何況,她還有家族做靠山。

    如果能取得那個位置,家族也是樂觀其成的吧!

    而那個出身卑微的呢?

    除了這個位置,沒有其他的倚仗。

    不管是為了性命還是尊嚴,都得想盡一切辦法保住她所擁有的。誰敢挑戰,就必須拿出雷霆手段殺一儆百,才能震懾住那些在一旁觀望的……

    這樣的兩個人,放在一個籠子裡,只會鬥。不僅鬥,而且還會鬥得死去活來……鬥的家宅不寧,讓太夫人失望,讓侯爺厭倦……讓諄哥越來越安全!

    沒有敵人,那就培養一個敵人,讓他們互相牽掣肘……這才是最高明的計謀!

    想通這些,十一娘反而鬆了一口氣

    這樣惴惴不安的日子過得太久了……她真怕大太太突然一個不高興,就把她當出氣筒給隨隨便便嫁了。

    這樣也好!

    至少,眼前這是條看得清楚的路,至少,徐令宜是個沒有缺胳膊少腿思維正常,至少,徐令宜看上去冷峻威嚴不好相處,但在元娘設計他的時候沒有惡語相向面目可憎,至少,徐令宜是個骨子裡透著驕傲自大的——通常這樣的人,雖然不會有恩情,但在生死關頭,起碼不會置妻兒於不顧……

    她想起姜夫人那探照燈似的目光。

    總比自己被大太太拉著由人用審視的目光挑肥揀瘦還不一定能入人家眼要強吧?

    這樣就足夠了吧?

    再多的,她求不來,也不會有人給!

    十一娘不無自嘲的想著,夜裡居然睡得很安穩,連個身都沒有翻。

    ************

    第二天去給大太太請安。

    大太太紅光滿面。看得出來,心情非常的好。還笑盈盈地和她們聊天:“……這個時候春筍應該上市了吧!我們讓許媽媽買點回來,晚上我們用春筍炒酸菜吃。”

    “萵苣也該上市了吧!”和往常一樣,十一娘笑吟吟地坐在一旁只聽不議;十娘面無表情,心不在焉。只有五娘應承著大太太,“我記得您最喜歡吃萵苣炒雞蛋。要不要讓廚房給您做一個。”

    大太太點頭:“我實在是吃不慣那香椿的味道。十一娘到吃得津津有味。”

    聽大太太點到了自己,十一娘掩袖笑起來。

    就有小丫鬟來稟:“大太太,王夫人拜訪。”

    “王夫人?”大太太困惑道,“哪位王夫人?”

    “說是福建布政使王大人的夫人……”小丫鬟的聲音就低了好幾拍。

    大太太皺了皺眉:“請她進來吧!”

    五娘和十娘、十一娘就避到了稍間大太太的臥屋。

    不一會,次間就傳來了王夫人的聲音:“大太太,真沒有想到,你和姜夫人也熟。這不,姜夫人特意托了我來……”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大太太打斷:“您可真是稀客。上次來我不在家,還以為您已經隨著王大人去了福建,所以沒差人去問安。還請王夫人不要見怪才是。”

    十一娘卻被王夫人那一句“姜夫人特意托了我來”的話吸引。

    難道姜夫人是托了這位王夫人來做保山?

    不過,這也有可能。

    兩家都是燕京貴族,有所交集也是正常的。

    她思忖著,就聽見大太太又道:“來,我們到東邊的炕上坐著說話……我這邊亂糟糟的!”

    顯然是在回避她們。

    十一娘就打量了五娘一眼。

    兩人神色平靜,一個坐在臨窗的大炕上,一個站在牆角,撫挲擺放在那裡的冬青樹樹葉。

    人不怕被人算計,就怕被人算計了自己還不知道。

    不知道為什麼,十一娘打了一個寒顫。

    說起來,五娘能放下自尊心伏低做小,能逮著機會就踩人一腳,也是個有手腕的。可就算這樣,一旦謎底揭開,就算有千般手段,只怕也沒有機會去施展了。

    王夫人並沒有待很久,送走她後,大太太臉上的笑容掩也掩不住,十一娘就在五娘眼中看到了狐惑。

    到了下午,又有一位什麼刑部給事中黃仁的夫人來訪。

    那時候十一娘幾人都各自回了屋。來給十一娘報信的是珊瑚:“……說是來給錢公子提親的。”說著,深深地看了十一娘一眼。

    是想讓自己去爭取吧?

    十一娘思忖著,卻不由苦笑。

    如果自己當時沒有留在廂房看戲,也許還有機會……但現在,想通了元娘的局。十一娘覺得自己一點機會也沒有。







第五十九章 求娶(中)


    茂國公府王氏和錢公子來求親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似的,很快傳滿了整個宅院。

    十一娘看見紫薇和紫苑進進出出,一會和珊瑚說話,一會給杭媽媽送吃食,十分的活躍。而十娘卻廂房門緊閉,兩個丫鬟金蓮和銀瓶也不見蹤影。

    她不禁微微搖頭,問琥珀:“大老爺真的這麼說?”

    琥珀點頭:“真的。說錢公子太靈活,只怕是個眼高手低的。仕途上不會太順當!”

    “那大太太怎麼說?”一向不多語的冬青忍不住問。

    琥珀就露出幾份尷尬的表情來。

    不用多問,大老爺准是吃了一頓排頭。

    “知道是把誰許給了誰嗎?”十一娘沉吟。

    琥珀搖頭:“大太太說,要合八字。合上了再說。”

    十一娘望著西廂房陷入了沉思。

    大太太就這樣放過了十娘。

    中午吃過飯,珊瑚過來請十一娘幫她打兩個方勝絡子。

    “這也要勞煩我們小姐。”和珊瑚熟了,濱菊到也快言快語,“我幫你打好了。”說著,就要伸手去抓珊瑚手中的絲線。

    珊瑚一躲,笑道:“方勝的絡子誰不會打?可要打得好,卻非得十一小姐出面不可。”

    “你給誰做?還要求了我們小姐打絡子。”濱菊也只是和她開開玩笑,一面說,一面端了小杌子給珊瑚坐。

    珊瑚坐在十一娘炕邊,笑道:“我給大太太做的針線。”

    “那就拿我們小姐送人情啊!”

    大家說笑了一番,十一娘盤腿坐在炕上給珊瑚打絡子。

    珊瑚就陪著十一娘說話。

    “聽說大姨娘和二姨娘也不見了!”她突然低低地道。

    琥珀幾人立刻意識到珊瑚是來幹什麼的,冬青立刻道:“我把屋裡的幾株海棠花拿出去曬一曬。這天天放在屋裡,只怕要蔫了。”濱菊也去幫助。

    “這消息怎麼得的?”十一娘手上一點也不慢,低聲地問珊瑚。

    “吳孝全來了。”珊瑚道,“在倒座回大爺話。應該很快就會到正屋給大太太問安了。”

    十一娘的手就頓了頓:“吳孝全家的來了?”

    “嗯!”珊瑚低聲地道,“大奶奶身邊的杏林說的。說大姨娘和二姨娘要去參加廟會,四爺答應了,吳孝全說他不好攔著。就備車讓去了。誰知道,到了下午,四姨娘竟然上吊死了。四爺讓人去叫十小姐來見四姨娘一面,這才發現十小姐也不見了。這下子大家慌了手腳,到處找十小姐,四爺還要到官府去報案。要不是吳孝全攔著,只怕這事還要鬧得大。到了點燈時分,兩位姨娘一直沒有回來,四爺就派了人去找……吳孝全就連夜趕了過來。”

    “四姨娘上吊死了!”別說是十一娘,就是一旁的琥珀聽了,也怔住了。

    珊瑚就輕輕嘆了口氣。

    一時間,大家都心有戚戚。

    沉寂中,十一娘低低地道:“十姐……不知道她知道不知道?”

    這個答案,只能問十娘。

    可這個當口,這種情況下,誰又有立場去問什麼!

    半晌,十一娘才道:“知道大爺怎麼說的嗎?”

    珊瑚搖頭:“聽說讓人去找大老爺了!”

    她的話音剛落,冬青就急急得撩簾而入:“小姐,大太太讓人來請十小姐。”

    十一娘不由和珊瑚交換了個目光,彼此都在對方的眼睛中看到了擔憂。

    “你在外面候著,等會十小姐回來,看看她的樣子怎樣?”

    十一娘吩咐冬青。

    冬青點頭而去,很快就折了回來:“許媽媽帶人去了十小姐的住處。”

    “你們都快進來。”十一娘微微變色。

    冬青忙去叫了濱菊和秋菊兩人進來。

    珊瑚也有些不安起來:“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這十小姐才剛去,怎麼許媽媽就帶人去了十小姐的住處?”

    十一娘想到她看在琥珀的面子上常常幫自己些小忙,也算得上是個有情有義的人了。就有些直言不諱地把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十小姐來燕京,可是請鏢局的人做的保,就是鏢局裡常常說的活標。這種生意,是最貴的。我想,十小姐肯定花了不少錢。”

    珊瑚很聰明,立刻明白過來:“您的意思是說,家裡還丟了錢。所以許媽媽帶了人來搜十小姐的屋?可十小姐來的時候什麼也沒有帶啊?”十一娘沒有做聲。

    心裡卻想著,金子銀子之類換了匯票,卷成卷縫在衣襟或是空心的簪子、鐲子裡,不知道有多安全。

    念頭閃過,就想到了十娘這幾天一直隨手戴著的一支赤金石榴鐲子……

    希望大太太沒有往這方面想就好!

    又為兩位姨娘擔心起來。

    大周戶籍管得很嚴。跋山涉水都要路引。鄉裡有宗祠,突然來了一個陌生人很快會被人發現,要是運氣不好,說不定還會遇到哪些地痞閑幫,索性把人偷偷捉了賣給人牙子。好在兩位姨娘年紀都大了,不至於被賣到青樓楚館。城裡有坊長,負責協助府衙管理本坊的治安。突然有兩個不明來歷的婦人出現,會有怎樣的下場,不用想也知道……

    除非……兩位姨娘也和十娘一樣,把自己當保物托給鏢局!

    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再一深思。又覺得很有可能。

    但是,十娘來了燕京,兩姨娘又投靠了誰呢?

    屏氣凝神中,十娘住處有聲響傳來。

    大家忙躲在窗欞後觀看。

    許媽媽臉色鐵青,和安媽媽幾人空著手從十娘的住處走了出來,然後急匆匆地去了正屋。

    大家都鬆了口氣。

    又過了半柱香的功夫,十娘回來了。

    十一娘一眼就看見了她手腕上的那個鐲子。

    ……

    就在十一娘為十娘擔心的時候,五娘也坐在臨窗的大炕上。不過,她的窗簾是拉緊了的。

    “……你可問清楚了?”紫菀打量著五娘的神色,代她出口詢問紫薇,“別到時候丟了西瓜就了芝麻!”

    紫薇連連保證:“放心,錯不了。這是杭媽媽親口對我說得。”

    五娘不由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紫薇和紫菀交換了一個目光。

    “茂國公府,真如杭媽媽說的,落魄到了靠姜家接濟過日子的地步嗎?”良久,五娘低低地道。

    這也涉及到自己的前程。

    “杭媽媽是這麼說的。”紫薇忙道,“還說,正因為這樣,所以王公子的婚事就一直耽擱下來。他們家想找個門當戶對的,可門當戶對的又嫌王家只有個空架子。今年年初王家才鬆了口,想找個身家清白的。不過,話雖然這樣說,但他們家也相看了好幾家,隱隱也透出些口氣來——嫌女方底子薄,陪嫁少。”

    五娘聽著目光一亮。

    紫菀就接了話頭:“這樣說來,要是這樁事成了。陪嫁必定不少了?”

    紫薇笑道:“應該會這樣吧!要不然,大太太這幾天為什麼總拉著許媽媽算賬呢!”

    陪嫁,是女方的財物。男方是不得動用。如果男主想動用,得女主同意。

    五娘想到大太太。

    大老爺在大太太面前這麼沒底氣,說白不過是個“錢”字罷了。她不由沉吟道:“要是他們家真的那麼缺錢……這就好辦了!”

    紫薇和紫菀連連點頭。

    “那錢公子……”五娘吞吞吐吐地道。

    “杭媽媽說,錢公子十分聰慧,十五歲就中了秀才。可惜家境貧困,連去府裡參加鄉試的盤纏都屢湊不齊,到了二十二歲才中舉人,得江西教諭資助才得以到了國子監讀書。三年前開恩科落了第,正准備今年的會試。”

    五娘沒有做聲。

    紫薇就猶豫道:“小姐……永平候府那邊,難道我們就不……”

    五娘聽著冷冷撇了她一眼

    “姐姐此言差矣。”紫菀忙道,“三年前就說大姑奶奶氣若游絲了,可你看現在,她還不是活的好好的。十小姐和十一娘小姐能等,我們家小姐可等不得了。再說了,誰會放著好好的嫡妻不做去做繼室?你再看徐家那氣派。只怕把我們羅家全貼進去給小姐做了陪嫁,人家也不稀罕。既然如此,還不如嫁到茂國公侯去。一樣都是功勛世家!”

    紫薇見五娘低頭喝茶,知道紫菀說中了她的想法,忙點頭:“妹妹說的有道理。是我糊塗了。”

    “看姐姐說的。”紫菀當然不會就這樣一棒子把紫薇打下去,有時候,她也需要紫薇這樣幫幫她,“如果不是等不得,能嫁到永平候府去當然是好。不說別的,至少可喝到那位喬小姐親自奉的姊妹茶!”說著,又掩嘴而笑,“哎呀,現在不能稱喬小姐了,要稱喬姨娘了。”

    五娘聽著嘴角就綻出了一個笑意,但很快,這個笑意消失了。

    “大姐的手段真是厲害。”她神色有些凝重,“這事至此可讓人樂呵個六十年。喬姨娘這輩子也就別想挺直腰桿做人了。”

    “說不定這件事人家會說是侯爺的錯呢?”紫菀看著五娘高興,有意奉承她,裝作不知道這其中蹊蹺的樣子笑道。

    “你們知道什麼!”五娘果然出語訓斥她們,“你們是沒有聽到當初唐家小姐在酒宴上都說了些什麼?要是沒有那幫子什麼國公府小姐、候府小姐,自然可以把這事壓一壓。怕就怕人家早就等著看笑話。要不快到斬亂麻,到時候傳開了,喬家酒更沒臉面了。”

    “可是,那天到底出了什麼事呢?”紫菀很是困惑。

    五娘冷冷一笑:“不管出了什麼事,能讓好好一個千金小姐嫁人做妾,肯定是見不得光了!”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4 03:40 PM

第六十章 求娶(下)


    五娘和紫薇、紫苑在說話,那邊許媽媽正回太太太的話。

    “什麼也沒有找到?”

    許媽媽滿臉通紅。

    “以她的個性,不可能就這樣放著十娘不管。那些細軟肯定全交給了十娘。要不然,那兩個也沒這個膽量跑了。”大太太臉色有些陰沉,“你給我再好好查。我就不信,她一點破綻都不露。”

    許媽媽忙道:“我已經囑咐金蓮和銀瓶了,讓她們兩人多多注意。”

    大太太微微頷首,道:“聽吳孝全的口氣,聲哥這兩天就會到燕京的。你給我把他安置到正院的西廂房吧!”

    許媽媽一怔。

    大太太看了她一眼,輕輕地道:“我聽說,他把地錦收了房!”

    讓他管家,弄得兩位姨娘失蹤,一位姨娘吊死;又沒有經過長輩的同意就收了身邊的丫鬟——前者是沒有能力,那是沒有辦法的事;後者完全就是失德,是品行有問題。一個無德無能的兒子,與大爺再一比較,就算他是大太太肚子裡出來的只怕也喜歡不起來,更何況是個失寵姨娘生的!

    許媽媽恍然大悟,連連點頭:“您放心,四爺偷偷收了地錦這件事,我一定會鬧得讓大老爺知道的!”

    大太太點了點頭,轉移了話題:“五娘和十娘一前一後的嫁.這嫁妝我們得好好斟酌斟酌才是。”

    許媽媽聽著心念一轉,試探道:“要不,把那塊山林給了五小姐,把那塊旱地給十小姐?”

    見許媽媽完全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大太太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不錯。就這樣!”

    羅家的產業都在江南,那山林還能收上幾兩銀子,可那旱地,除了能種點花生,什麼東西也種不了。

    “還有就是壓箱的錢。五娘多給點吧!”大太太神色間就閃過一絲疲憊,“不管怎麼說,她在我跟前一向乖巧聽話。”

    許媽媽笑道:“我會跟五小姐說的。她是乖巧人,定會承了您這份厚恩的。”

    大太太就冷笑了一聲:“想用死來打動大老爺,哼……”

    許媽媽不敢接言。

    一時間,屋子裡鴉雀無聲。

    就有小丫鬟隔著簾子稟道:“大太太,大老爺回來了!”

    大太太就朝許媽媽使了個眼色,許媽媽微微點頭,簾子就“唰”地一聲被撩開了。

    大老爺沉著臉走了進來。

    “那個孽子什麼時候來?”說著,一屁股坐在了大太太對面。

    “就這兩天吧!”大太太道,“我已經吩咐許媽媽收拾屋子了。”

    許媽媽已親自給大老爺上了茶,然後領著屋裡服侍的退了下去。

    “老爺,”大太太嘆了口氣,“你喝口茶順順氣,可別氣壞了身子。”

    大老爺接過茶盅,臉色微微有所緩和。

    “孩子小,做錯事也是常有的。”大太太輕聲勸著大老爺,“倒是兩位姨娘我很是擔心。她們在羅家幾十年,一直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這要是說有什麼圖謀,我還真想不出來。而且,聲哥就算是再糊塗,家裡還有吳孝全他們,去廟會定會安排人手跟著的。我看,只怕是凶多吉少。可偏偏四姨娘選在這個時候死了。余杭地方小,這樣要是傳出去,我們羅家只怕是顏面掃盡。而且對四爺的名聲不利。又正逢著五娘、十娘說親事,其是讓人犯愁。”

    大老爺聽了狠狠地“哼”了一聲,道:“把楊氏給我丟到亂墳崗上去!”

    大太太心中一喜,臉上卻愁道:“老爺又說胡話了。怎麼能把四姨娘丟到亂墳崗去呢!我的意思,是想暫時先把這個消息瞞著,等五娘和十娘嫁了,再給四姨娘發喪。您看怎樣?”

    大老爺有片刻的猶豫:“十娘可知道了?”

    “我還沒有跟她說。”大太太道,“您也知道,我們家這幾年不比從前,嫁女兒拿不出更多的錢來。茂國公府也好,錢公子也好,都是一等一的好親事。過了這村,就怕沒這店了……”

    大老爺聽著嘴角微翕,正欲說什麼,大太太已道:“我知道,你覺得這兩門親事都不太滿意。可你想想,我們家兩個女兒都多大的年紀了。再說二房的四娘,嫡女,陪嫁三千兩銀子,最後怎樣?二弟妹還不是又貼銀子又貼人情,好容易才供出了個舉人……”

    “好了,好了。”提起錢大老爺就心虛,“你做主就行了!”

    大太太微微笑,就有小丫鬟隔著簾子道:“大太太,永平候府的嫣紅姐姐來了。”

    嫣紅是元娘的貼身丫鬟。

    兩人一怔,簾子已“唰”地一聲被撩開,一個眉目清秀的女子闖了進來:“大太太,快,夫人,夫人有些不妥當。”

    大太太聽著腦袋“嗡”地一聲,人就歪了下去。

    大老爺嚇得臉色發白,一面去捏大太太的人中,一面喊人:“快,快去請大夫!”又道,“叫了大奶奶來!”轉身責怪起嫣紅來,“你就不能緩口氣再說話!”

    嫣紅看著這情景倒不好再說什麼,心裡卻想著元娘吐在衣襟上那刺目驚心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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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常言說的好,堂前教子,枕邊教妻。可侯爺他,卻是什麼也不跟我說……”蒼白削瘦的元娘靜靜地躺在床上,衣襟、被褥干干淨淨的,還散發著淡淡的茉莉花香。她大大的眼裡盛滿了淚水,“明明知道我中意的是姜柏的女兒,卻偏偏要訂姜松的女兒……也不想想,姜松的女兒只比諄哥小十個月。女子本來就比男子不經老,到時候,豈不是像諄哥的娘……”

    “是,是,是。”太夫人不住的點頭:“都是小四不好,我說他,我一定說他。”大太太握著媳婦的手,“我讓他給你陪不是。”

    兩口子口角,不,連口角都沒有,就要讓身為朝廷重臣的丈夫給妻子陪罪,這要是傳出去,悍婦之名豈不是鐵板釘釘地扣在她的頭上。

    元娘無力地依在枕頭上,輕輕地搖了搖頭,嘴角卻綻出一個笑意。不知道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太夫人。

    再一側頭,就看見臥房門前屏風下有雙黑白皂靴。

    這個時候,這個地點,除了徐今宜,還能有誰。

    他站在屏風後面,是愧對於自己呢?還是不屑見到自己呢?

    她眼底掠過一絲嘲諷,幽幽地道:“娘,您還記不記得我剛剛進府那會兒的事?”

    元娘突然說起這個,太夫人不由怔了怔。

    “當時候,還是二嫂當家。”她露出回憶的神色,“我聽說後花園裡的兩只兔子是皇后娘娘寄養在家裡的,就主動向二嫂提出來每天給兩只兔子喂食。結果,把兩只兔子給養死了。您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找了兩只一模一樣的混過了關。

    太夫人聽著臉上有了一絲笑意:“當時,你抱著兔子籠哭得那叫個傷心啊!”

    “當時我想,二嫂是您得意的人,三嫂是聰明伶俐會說話,我樣樣不如她們,所以事事強出頭,想討你的歡心。”說著,元娘就攥了太夫人的手,“娘,我是真心想做您的好媳婦。只是愚鈍,總是做不好而已,您不要怪我……”她就看見屏風後的靴子有些不安地挪動了幾下。

    聽著這似遺言的話,再看著媳婦蒼白至透明的臉,太夫人不由眼角微濕:“我一直知道你孝順。你別說了,養養精神。”說著,親手將一旁丫鬟在托盤裡的青花瓷小碗接在了手裡。

    碗裡放著切得薄薄的參片。

    “來,含一片。”

    元娘搖頭。元娘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望著太夫人,透著一股子真誠:“娘,我沒事,就想和您說說話。”

    “說話也先把這參含了。”太夫人笑著哄她,語氣裡就有幾分對待孩子似的溺愛。

    元娘婉言拒絕:“我等會睡的時候再含,效果更好。”

    太夫人知道她的脾氣,想著她說的有道理,也不勉強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將碗遞給了一旁的丫鬟:“那你記得等會含了參片再睡!”

    “嗯!”元娘乖順地點頭。

    既然媳婦說有話要和自己說,不外是今天把她氣得吐血的事。這才剛接了庚帖,以後事還多著,想繞過元娘的是不可能的。

    念頭閃過,太夫人就先開了口:“元娘,諄哥的事,原是我們不對。那姜松的女兒雖然比諄哥只小十個月,但姜松無官無職,我們家是功勛世家,又出了個皇后娘娘,要想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只能小心行事,低調隱忍……”她臉上有幾分愧色。

    “娘,我知道。”元娘微笑著打斷了太夫人的話,“您和侯爺都是有見識的人,我知道您這樣做是有原因的。我就是氣侯爺不與我商量。”說著,像個撒嬌的孩子般輕輕搖了搖太夫人握著自己的手,“娘,我不是想說這個。我是怕自己這一閉眼晴,就再也沒有機會和您說說心裡話了!”

    元娘越是不和自己說心裡話,就越說明這事擱在了心裡。

    但在這種情況下,太夫人又不好執意去說這個話題。

    她只好佯裝生氣的樣子板了臉:“胡說。你還年輕呢?諄哥還沒有娶媳婦,我還指望著你給我養老送終……”話說著說著,想到媳婦這幾年不過是強撐著,眼角就有了幾分水光。

    “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元娘眼角撇了一下屏風,聲音低了下去,有了淡淡的悲愴。“我在家是長女,父母如珍似寶。後來嫁到這裡,您待我如己出,候爺對我事事尊重。女人能像我這樣,也沒什麼可遺憾的。可我舍不得諄哥,舍不得您,舍不得……候爺……”說著,眼淚唰唰唰地落了下來,抽泣幾下,好像一時喘不過氣似的,人突然間捂了胸咳起來。





第六十一章 托孤


    太夫人忙撫著她的背給她順氣。

    好一會,元娘才止住咳嗽。

    伸開手掌一看,手心裡一團暗紅色的鮮血。

    大太太看著吃驚,臉上卻不露詫異,忙叫了丫鬟們過來給元娘清洗,嘴裡卻安慰著元娘:“沒事,沒事。你是郁氣攻心,現在吐出來了,很快就會好了。”

    而元娘望著手掌心裡的血,眼角沁下一滴淚。

    “沒事的,沒事的。”太夫人有些底氣不足地安慰她,“你是郁氣攻心,吐出了就會沒有事。”

    機敏的丫鬟們已打了水上前,或跪著端了銅盆,或貓腰幫她褪了鐲子,輕手輕腳地幫她洗干淨了手。

    元娘的貼身丫鬟綠萼眼裡含淚地上前喂茶給她喝:“夫人,您漱漱口!”

    元娘呆呆地任她扶自己起來喝茶,神色木然地重新躺下。

    看著這樣毫無生氣的媳婦,太夫人不由心里一酸,想到她剛嫁進來那會。

    巴掌大一張瑩玉的小臉,看人的時候目光清澈又明亮。小四望向她的時候,她眸子裡就會閃爍著歡快的光芒……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那種光芒再也不見了?孩子流產的時候,她雖然傷心,卻還安慰小四;納文氏的時候,她雖然不快,但有時還會目帶戲謔的調侃小四;說她以後難以生育的時候,她雖然悲痛,卻性如蒲葦沒有放棄……是什麼時候呢?

    好像是從怡真搬到韶華院之後……安兒死後,怡真一直住在正屋,幾次提出來要搬到後花園裡的韶華院,都被小四攔住了。後來有人給元娘介紹了個看風水的,那人說元娘住的地方與她的八字不合,所以她子嗣艱難,還指點她,說她住到坤位,這樣有利於子嗣……徐府的坤位,正是正房的位置。怡真聽了,執醫搬了出去……後來,兩人同進同出的時候漸漸少了,再後來,小四打仗,兩人之間就幾乎不再說話了!

    太夫人眼角微澀,看著綠萼服侍完元娘退下去,元娘卻“騰”地一下坐了起來。她緊緊地攥住太夫人的胳膊,就像攥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娘,娘,我不能丟下諄哥,我不能丟下諄哥……您救救我的諄哥……您還記不記得,大夫說我不能生了,我不信,您也不信,到處給我求醫問藥。什麼樣的江湖郎中您都禮賢下士,什麼蠍子蛤蟆我都嘗遍了……好容易懷了諄哥,您帶著我去廟裡謝菩薩。晚上廟裡涼,您怕我受不住,把我的腳揣在懷裡……”   

    太夫人再也忍不住,淚如滾珠般地落了下來。

    想起自己長子夭折,二兒子什麼也沒有留下就走了……諄哥是元娘的親生子,更是自己最看重的孫子!

    “你放心,你放心,我幫著帶著。養在我身邊!”太夫人掩面而泣。

    元娘卻“啊”地一聲驚呼:“娘,怎麼天突然黑下來了。”說著,兩手在空中亂摸,“娘,娘,你在哪?”

    太夫人忙去攜媳婦的手,卻有人先她一步握住了元娘的手:“沒事,沒事。你好生躺著就沒事了。”

    溫和寬厚的聲音,帶著鎮定從容的力量,讓元娘突然間安靜下來。

    “侯爺,侯爺……”她緊緊攥住那個溫暖的手,卻不知道自己力氣小的可憐。

    “是我。”徐令宜的聲音平靜如昔,聽不出來與往日有什麼不同。

    太夫人忙站了起來,把地方讓給兒子坐下,又指揮丫鬟們端了安神湯來。

    徐令宜親自接了,低聲地道:“藥煎好了,喝了好好睡一覺。醒了就好了!”

    元娘一聲不吭,由徐令宜服侍著把藥喝了。

    徐令宜安置她重新躺下,給她掖了掖被角,正要起身,元娘卻突然伸手抓住了徐令宜的衣角:“侯爺,我是不是要死了?”

    徐令宜怔了半晌,道:“你好好養著,別操這些心。”

    “我知道,我活不長了。”她的眼睛空洞無神,聲音平靜中帶著一點點安詳,“我們夫妻一場,我想求你一件事……”

    “你說。”徐令宜垂了眼瞼。

    “我死了,你從我妹妹裡挑個做續弦吧!”

    所有的人全怔住,丫鬟們更是大氣不敢出,屋子裡仿若沉水般的凝重。

    徐令宜看了看滿屋子靜氣屏聲的丫鬟、媳婦、

    婆子,目光微沉:“好!”

    元娘側頭,空洞的眸子沒有焦點地到處亂晃。

    “我答應你了。”徐令宜聲音很輕,“你好好歇著吧!”

    太夫人望著表情平和的元娘,不知道為什麼,腦海裡突然浮現十一娘那恬靜嫻然的臉來。

    元娘睜著一雙大眼睛,努力地尋找徐令宜。

    徐令宜思忖片刻,道:“你放心,這件事我會商量岳母的。”

    元娘聽著,就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徐令宜看的明白,輕輕嘆了一口氣,吩咐陶媽媽:“你派人去弓弦胡同,請羅家大太太來一趟。”

    陶媽媽應聲而去。

    元娘嘴角翹起,綻開一個笑容,歪著頭,沉沉睡去。

    徐令宜看了妻子一會,站起身來攙了太夫人:“娘,我扶您回去。”

    太夫人點頭,把元娘交給了陶媽媽。

    兩人一路沉默回了太夫人的住處,丫鬟們服侍太夫人更衣梳洗,母子倆坐到了西次間臨窗的大炕上,丫鬟們上了茶,杜媽媽就把屋裡服侍的全遣了下去。

    “這個時候去請親家太太來,不大好吧!”太夫人聲音裡透著幾分遲疑。

    徐令宜望著玻璃窗外已綠意蔭蔭的杏樹,淡淡地道:“她既然說出這一番話來,想必已衡量良久,深思遠慮過了。我要是猜得不錯,她們母女應該早就定下了人選,只等著機會向我提罷了。”

    太夫人並沒有過多的驚訝。她眼角微挑,冷靜地道:“那你准備怎麼辦?”

    “娘和大太太商量吧!”徐令宜回頭望著母親,目光沉沉,看不出情緒,“她怕的是諄哥長不大,我也不放心。就隨她的意思吧。她覺得誰好就誰把!“

    ” 你啊!“太夫人望著兒子搖了搖頭,”親姊妹又怎樣?要反目的時候還不是一樣的反目?她挑了自己的妹妹,就能保證淳哥沒事。我看,要是萬一她真的挺不過這一關,淳哥還是抱到我這裡來養吧!還可以和貞姐做個伴。“

    徐令宜有幾分猶豫:”您這麼大年紀了……”

    ”又不是要我親手喂飯喂水的。不是還有乳娘、丫鬟、婆子嗎?”太夫人笑道,“再說了,他到我這裡,我這裡也熱鬧些。我喜歡著呢!”

    太夫人見兒子答應了,點了點頭,沉吟道:“你看,羅家十一娘怎樣?”

    徐令宜微怔:“那個把文姨娘攔在門外的?”

    太夫人點了點頭:“我瞧著挺穩重的。”

    徐令宜突然明白母親的用意來。不由張口結舌:“她和貞姐兒差不多大呢!”

    太夫人不由苦笑:“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排行第五的年紀到合適,可我看著有點輕浮,排行第十的長得倒挺漂亮,可我瞧著一團孩子氣。”

    “娘。”徐令宜不由皺了皺,正說什麼,有小丫鬟稟道:“太夫人,太醫院的劉醫正來了。”

    太夫人看了兒子一眼,笑道:“請劉大人進來。”

    小丫鬟應聲,不一會領了個頭髮胡子全白的老頭進來。

    “給太夫人請安了。”一進門,他朝著太夫人行禮,看見徐令宜,又給徐令宜行禮:“侯爺也在家啊!”

    太夫人虛抬了抬手:“劉大人不必多禮。”徐令宜則和劉太醫正點了點頭。

    有小丫鬟端了機子給他坐。劉醫正坐下,將剛才寫好的方子奉上。

    一旁的小丫鬟拿了,遞給太夫人。

    太夫人拿出眼鏡,歪在大迎枕上看了半天,然後將方子遞給了徐令宜。

    “這可都是些補血益氣的藥材。”太夫人的表情有些凝重。

    劉醫正看了徐令宜一眼,低聲道:“現在只能聽天命、盡人事了。”

    寫著藥方的白紙被徐令宜捏得翹起來。

    “多謝劉大人了!”他的聲音淡淡的,吩咐丫鬟送客。

    劉醫正起身,想了想,說了一句“四夫人需要靜養,不宜再動怒”,然後才給太夫人和徐令宜行禮退了下去。

    徐令宜就對母親道:“您看能不能再給元娘請個大夫!”

    太夫人嘆了一口氣,苦笑道:“劉醫正掌管太醫院二十年了,你說,讓我再給她請個怎樣的大夫?”

    徐令宜一時語塞。

    外面有孩童和少女的嬉笑聲傳來。

    “給我,給我。”淳哥幼稚的聲音裡透著歡快。

    徐令宜不由朝外望去。

    一大群穿紅著綠的丫鬟、媳婦圍在貞姐兒和淳哥的身邊,貞姐兒的手高高舉過頭頂,不知道拿了個什麼東西,正逗著淳哥玩,淳哥踮著腳,怎麼也夠不著,急得圍著貞姐兒團團轉。

    有媽媽走過去說了幾句,貞姐兒和淳哥就斂了笑容,然後貞姐兒給淳哥整了整衣襟,兩人手牽著手朝這邊來。

    太夫人也看見了:“貞姐兒是個好孩子。”

    “那也是您教得好。”徐令宜不冷不熱地應了一句,轉身正襟危坐。

    大太太嘆口氣,也轉身坐好了。

    外面就傳來丫鬟們的稟告聲:“太夫人、侯爺,大小姐和四爺來問安了。”

    “進來吧!”太夫人聲音和藹,徐令宜的表情卻帶著幾份肅然。

    貞姐兒和淳哥進來,恭敬地給祖母和父親行了禮。

    太夫人就朝著淳哥招手:“來,到祖母這裡來坐!”

    淳哥看了父親一眼,才怯生生地邁開小腳朝太夫人走去。

    徐令宜看著就皺了皺眉。

    淳哥的步子就挪得更小了。

    貞姐兒也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

    太夫人看著微微搖頭,笑道:“侯爺要是有事就先行吧!”

    徐令宜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恭敬地給太夫人行禮,應了一聲“是”,然後走了出去。

    沒有了徐令宜,淳哥立刻快活起來,他笑著問祖母:“娘還要睡覺嗎?她醒了沒有?有沒有問我?”

    貞姐兒也懂了些事,望著淳哥的目光就充滿了同情。

    太夫人呵呵笑:“是啊,你娘還在睡覺。她醒了,肯定會問起淳哥的。到時候,陶媽媽就會來這裡抱你去的!”

    淳哥抿著嘴笑起來。

    就有小丫鬟稟道:“太夫人,親家太太來了!”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4 04:04 PM

第六十二章 出嫁


    太夫人忙將諄哥交給一旁的乳娘,小丫鬟剛蹲下幫她穿鞋,大太太就急步走了進來。

    她臉色蒼白,神色慌張,未開言淚已墜:“說元娘她……”

    “沒事,沒事。”太夫人給大太太使眼色,示意諄哥在場,“就是說想您,讓我接您過來說說話。”

    大太太這才發現太夫人身邊的諄哥。   

    她朝著諄哥勉強笑了笑:“諄哥兒,吃飯了沒有?”

    諄哥抿著嘴笑,奶聲奶氣地回答外祖母:“吃了。吃得米團子。”

    “真乖。”大太太強笑著摸了摸他的頭,乳娘抱著諄哥給大太太行了禮,貞姐兒也上前見了外祖母。大太太從懷裡掏了個玉雕的小猴給貞姐兒玩。貞姐兒謝了。太夫人那邊正好穿好了鞋,笑著叫魏紫帶著兩人下去玩,自己陪著大太太去了元娘處。

    屋裡悄無聲息,點著安息香,甜甜的味道讓人聞著覺得很舒服。

    看見太夫人和大太太,在元娘床邊照顧她的陶媽媽忙站了起來。

    太夫人示意她別做聲,陶媽媽就無聲地給兩人行了個福禮。

    大太太走到床前在陶媽媽之前坐的小杌子上坐下,眼淚無聲地淌了下來。

    太夫人拿了帕子給大太太擦眼淚,和陶媽媽陪著她在元娘床前坐了一會,然後留了陶媽媽,兩人去了前頭的院子。

    “……請太醫院的劉醫正來把過脈了,開了幾劑定神的藥,”太夫人很委婉地向大太太說元娘的病情,然後從衣袖裡把剛才劉醫正的藥方子拿出來遞給了大太太。

    “怎麼會吐了血的?這段時間不是好好的嗎?”大太太一面接了藥方子,一邊嘀咕著。又趁了院子裡的亮光仔細地看藥方子:“這就是副補氣益血的方子,藥材雖然貴重,我們這樣的人家也不是吃不起……”說著,突然醒悟過來,呆了呆,捂著嘴又哭起來。

    太夫人看著也傷心,陪著哭了起來。

    姚黃幾個見了紛紛上前勸慰:“……可別哭傷了身子,四夫人那邊還指望著您們幫著照看四爺呢!”

    兩人聽了,這才漸漸收了淚。

    丫鬟們就簇擁著兩人去了正屋東邊的次間,打了水來服侍兩位淨臉。

    太夫人和大太太重新梳洗了一番,剛剛坐下,大太太的眼淚又撲撲地落了下來。

    “好妹妹,”太夫人忍著傷心勸她,“要是元娘醒了要見你,你這個樣子,豈不是讓她更傷心。”

    大太太這才掏出帕子擦了眼淚。太夫人就讓人去打井水來給她敷眼睛。又見她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就親手沏了一杯茶給她。

    大太太接過了茶盅,剛喝了一口,就有小丫鬟跑進來:“太夫人,親家太太,四夫人醒了,要見您二位。”

    大太太聽著茶盅一丟就朝外走,把來報信的丫鬟丟開了四、五步的距離。太夫人忙急步跟了過去。

    元娘仰面躺在床上,聽到動靜,側過臉來,眼睛暗淡無光,沒有焦點。

    太夫人心中一凜。

    元娘,看不見了……

    大太太還麼有發現女兒的異樣,走過去握了她的手:“元娘,你可好些!”

    元娘的眼珠子朝大太太轉過去,卻找不到地方落下,又滑向了另一邊:“娘,您什麼時候來的?”她聲音弱微,細如蚊納。

    “剛來。”綠萼已端了小杌子放在大太太的身後。大太太順勢坐下,問元娘,“你可有哪裡不舒服?”

    “沒事!”元娘笑著搖頭:“您看見諄哥了沒有?”說話很吃力。

    “看見了,看見了。”大太太忙道,“他正和貞姐兒玩得高興呢!”

    “那就好。”元娘笑了笑,道,“娘,是我讓侯爺……接您來的。我想著……要是我有個三長兩短……諄哥身邊……沒人照顧……想從妹妹裡面……從妹妹裡面……挑個……溫柔敦厚的……照顧諄哥……”

    這話終於說出來了!

    大太太沒有一點點未雨綢繆後勝利的喜悅,反而覺得心裡酸酸的不是滋味,更多的,是替女兒不值。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眼看著就要苦盡甘來,誰知道,卻是為別人做了嫁衣。

    她望著面黃肌瘦的女兒,心裡悲憤交加,淚流滿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元娘看不見母親的表情,手在空中亂抓:“娘,娘……”

    大太太吃驚地望著女兒:“元娘……”緊緊地把女兒的手攥在了手心,“你的眼睛……”

    “沒事,沒事。”元娘握住了母親的手,“一時頭暈,看得不十分清楚!”

    大太太聽著很是狐惑,還想仔細問問,元娘已笑道:“娘,您就幫幫我……從妹妹裡挑一個來……照顧諄哥吧!我放心不下他……”幾句話,已嘴唇發白。

    大太太流著眼淚點了點頭。

    元娘只好再次問母親:“好不好?”

    是要說給太夫人聽嗎?

    大太太思忖著,大太太道:“我答應你,我都答應你!”

    元娘就露出一個笑容,然後眸子亂轉地找太夫人:“娘,您看,您看我哪個妹妹好?”

    太夫人想到大太太聽到元娘說“找個妹妹照顧諄哥”的時候,只有傷心沒有驚愕,心中已是千轉百回。現在見元娘問她,她淡淡地笑了笑:“親家太太是母親,幾個小姐都由她親自教導,最是熟悉不過的。我只望諄哥好就行了!”

    大太太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直接說十一娘,會不會引起徐家人的反感。不說十一娘,要是弄巧成拙了怎麼辦?可要是今天不把話說明,又辜負了女兒的一番苦心……

    她猶豫著,元娘已輕聲道:“娘,您看,十一娘怎樣?雖然說年紀小,但。但端莊大方,舉止得體……”聲音非常的虛弱。

    太夫人微微一怔。

    沒想到,元娘選中的是十一娘!

    她就想到了那天小院裡發生的事。

    難道,這十一娘也參與了其中不成?

    念頭閃過,心中微微有些不快起來。

    大太太見這話時女兒說出來的,知道她定是有幾分把握的。連連點頭,附和著女兒:“你說好就好。都依你。”

    元娘就問太夫人:“您,您覺得怎樣?”

    太夫人沉吟道:“會不會太小了些?”

    “年紀是小了些。”元娘笑得蒼白,“可年紀小也有年紀小的好處。到時候您親自帶在身邊調教兩年,想來性子會更沉穩,做起事來也讓人更放心了。”

    火石電光中,太夫人突然明白過來。

    年紀小,就不能圓房……拖個幾年,諄哥長大了……

    這才符合元娘一向的行事作派!

    太夫人想想也好。

    兄弟間相隔歲數大一些,矛盾也會小一點!

    “還是元娘考慮的周詳。”太夫人笑道,“就看親家太太覺得怎樣了?”

    沒有任何波折地通過了……

    大太太輕輕松了口氣。點頭道:“十一娘是我看著長大的,是個好孩子。以後定會對諄哥好的。”

    元娘聽著,眼瞼就緩緩地垂了下去。

    “元娘!”大太太心中一悸,淚流滿面。

    太夫人也緊張地上前幾步走到了床頭,喊了一聲“元娘”。

    元娘又緩緩地張開了眼睛:“娘,我累了,想睡一會!”

    “好,好,好。”大太太忙道:“你睡,你睡,我在這裡守著你。”

    元娘聽著微微笑,露出了孩子似恬靜的笑容。

    送走大太太,太夫人去了半月泮。

    徐令宜正在做畫。

    看見母親進來,他丟下畫筆迎了上去:“您有什麼事讓小丫鬟叫一聲就是了,何必自己過來。這麼老遠的……”

    “我正想走走。”太夫人說著,就由兒子攙著走到了畫案前。

    雲山霧繞中,一個老樵夫戴著蓑笠盤桓獨行於羊腸小道間,孤寂落寞躍然紙上。

    太夫人看了半晌,輕輕嘆了一口氣,轉身坐到了堂屋的羅漢床上。

    徐令宜親自沏了一壺老君眉給太夫人。

    太夫人接過茶盅喝了一口,望著堂屋外初雪般的梨花,笑道:“這花到開的長。”

    “今年春天來的晚。”徐令宜坐到母親下首的太師椅上,順著母親的目光望過去,“不過,一旁的杏樹到結了幾個小青果。您等會要不要去看看。”

    太夫人聽著來了興致,起身道:“我們去看看!”

    徐令宜忙攙了母親,丫鬟婆子簇擁著去了半月泮旁的杏林。

    徐令宜的腳步就頓了頓。

    “娘,不管她是不是表裡如一,既然元娘敢讓她來照顧諄哥,必有能拿捏住她的手段。”他望著身邊融融春日,“你就放心吧!”

    太夫人就停下了腳步。

    她打量著兒子,表情十分認真。

    “怎麼了?”母親留了下來,徐令宜低頭,看見母親目光異樣,笑道,“您想說什麼?”

    “我聽說小五讓丹陽穿了小廝的衣裳,帶著她跑到茶樓裡聽戲……”

    徐令宜忙笑道:“娘,您放心。我會好好說說他的。他再不會這樣胡鬧了。”

    太夫人怔怔的望著兒子,沉默片刻,悵然地:“不用了,他們過得快活,我也快活。隨他們去吧……”眼角微濕。

    徐令宜不解地望著母親,不知道她為什麼傷心!






第六十三章 出嫁(中)


    大太太匆匆地下了馬車,在垂花門前迎接的杭媽媽看她臉色蒼白,眼睛浮腫,知道元娘的情況肯定不妙。一面跟著大太太往屋裡走,一面急急地道:“忠勤伯府來了兩個媽媽,說是請五小姐、十小姐和十一娘五日後到忠勤伯府賞春。”

    大太太突然停住了腳步,杭媽媽差點撞到她的身上。

    “忠勤伯府甘家?”大太太目光凌厲,“賞春?”

    杭媽媽連忙點頭:“是甘家七小姐派來的,請得極誠,大奶奶接了帖子。”

    “大奶奶人呢?”大太太的聲音有些嚴厲。

    “在堂屋。”杭媽媽忙殷勤地笑道,“大奶奶前把幾位小姐的嫁妝都擬了單子,正准備等您回來了商量著好去買些什麼東西!”

    大太太微微頜首,快步進了屋。

    大奶奶忙迎了上前:“娘,大姑奶奶她……”

    大太太眼角的淚水又湧了出來:“虛驚一場!”不想過多地談起這件事。

    “那就好。”大奶奶慶幸,“我陪嫁裡還有兩支百年的何首烏,要不,給大姑奶奶送去補補身子?”

    大太太略一思忖,竟然道:“也好。我的好東西我一時也湊不到。”

    大奶奶就讓杭媽媽去拿,自己扶著大太太坐到了西次間臨窗的大炕上,然後接了丫鬟們上的茶,親自端給了大太太。

    大太太啜了一口茶,道:“大老爺呢?”

    大奶奶笑道:“被同窗拉去喝酒了。還囑咐了外面的小廝晚上給他老人家留門。”

    大太太臉色鐵青,手裡的茶盅就簌簌發起抖來。

    大奶奶屏聲靜心,不敢多言。

    半晌,大太太的臉色才慢慢緩和了些。

    “聽說忠勤伯府的甘家七小姐給五娘幾個下了請帖,想請她們無賞春?”

    大奶奶忙應了一聲“是”,笑道:“正等娘回來拿主意呢!”

    “讓她們去。”大太太表情淡淡的,突然轉移了話題,“我讓你給她們買嫁妝辦得怎樣了?”

    大奶奶就從衣袖裡拿了一份厚厚的單子出來:“這是我沒事的時候擬的,您看怎樣?”

    大太太看得很仔細。不過,剛看了幾行,就有小丫鬟稟道:“大太太,大老爺差人來問您回來了沒有。要是回來,想問問大姑奶奶怎樣了?”

    大太太聽了臉色就柔和起來,道:“回了大老爺,沒什麼事。”

    小丫鬟應聲而去。

    大太太就將單子遞給了大奶奶:“你想的很周到,就照你擬的單子買。要是錢不夠,再添點也行。這兩天就把這事給辦了。”

    前兩天還說不急,慢慢買,要緊的是不要超了。怎麼今天就……

    又想到婆婆回來時的模樣,心裡若有所感。

    大奶奶就笑著應了聲“是”。

    大太太又吩咐大奶奶:“我要讓杭媽媽幫我辦點事。”

    大奶奶自然是應“是”待杭媽媽拿了何首烏過來,就笑道:“您有什麼事,盡管吩咐她就是。”

    大太太將何首烏交給了許媽媽:“送到大姑奶奶那裡去。”

    許媽媽應聲而去。

    大太太讓大奶奶去拿了黃歷來。她一般翻著黃歷,一邊吩咐杭媽媽:“你去趟刑部給事中黃仁黃大人的府上,就說下聘的日子就定在……”說著,翻到三月初九“……三月初九好了。”

    大奶奶和杭媽媽都吃了一驚。

    這是不是太急了些,離會試的日子不到九天。

    如果說剛才大奶奶還有些懷疑,那現在,就很肯定了。

    她不敢多問,笑道:“那我得准備准備才是。”

    到了下聘的那天,女方要招待南方的來人大吃一頓。

    杭媽媽更是福身給大太太道了一聲恭喜,這才笑盈盈地去了。

    大太太並沒有喜悅之色,神態間反而有了一絲疲憊:“我們剛搬進來,東西都新著,到時候門口掛兩大紅燈籠就行了。至於酒席,什麼東西燕京都有賣的,撿了貴的回來讓灶上的婆子做了就是,又不是不會。”

    大奶奶笑著點了點頭:“我這就去安排。”

    大太太“嗯”一聲,又道:“你明天一早就去趟王夫人家裡,請他做我們家的媒人!態度不防誠懇些,能把她請來為好。”

    大奶奶應了,大太太這才叫了珊瑚和翡翠幾個進來給她更衣。大奶奶識趣的退了下去。

    道了晚上,大家都知道大太太把五娘許配給了錢公子。

    五娘臉色煞白。

    紫薇和紫苑立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吭。

    十一娘知道了不由在心裡嘆氣。

    看樣子,這位茂國公府的王公子問題不小?

    冬青正服侍她西郊,笑著和她說話:“聽說大奶奶把嫁妝都買回來了,慢慢的堆了一屋子。”

    十一娘笑道:“就是堆了一屋子,也頂不過薄薄幾張銀票。”

    “那到也是。”冬青笑道,拿了乾帕子重新給十一娘擦了腳,這才哪了絲襪給她套上,“您說,要是錢公子金榜題名了,我們家豈不有了個進士姑爺?”

    大周鄉試是每年的十月,會試在次年的三月中旬,殿試在四月初一。

    正好琥珀捧了衣裳進來,聽了笑道:“今年參加會試的人可真多啊!”

    冬青點頭:“我們大爺,二房的四姑爺,有錢公子……要是都中了,那我們家就是一門三進士了。”

    琥珀掩嘴而笑:“我們家早就一門三進士了,要說爺子同進士也不對,姑舅三進士?也不能這樣說……哎呀,我們家好多進士!”

    大家都哈哈笑起來。

    *******************************

    那邊大老爺聽了卻直皺眉頭:“會不會太快了?哪有這個時候定親的,是等五月份再說吧!”

    “老爺也有糊塗的時候。”大太太笑道:“等到了五月份,新科的進士進來了,這門親事我們攀不攀得上還是兩說呢?”

    大老爺不以為然:“要是那姓錢的這樣短視,這門親事不要也罷!”

    “看你。是面子要緊,是女兒的前程要緊?”大太太嗔道,“這個事我說了算。”又道,“我有件事商量你。”大太太笑道,“你也知道,那姓錢的家境貧寒,我怕五娘過去了吃苦,想給一千兩銀子壓箱錢給她,你覺得怎樣?”

    看見大太太這麼大方,大老爺自然很高興,連連點頭:“好,好,好,”……

    到了初九那日,黃夫人一大早就帶了銀錠,如意金釵和八色果品。茶葉等物登了門,坐下喝了一杯茶,羅家的媒人王夫人才姍姍而來。

    兩人交換了寫著五娘和錢公子的泥金全紅東,黃夫人將帶來的東西交給了羅家的人,由大奶奶陪著在內宅吃酒。

    期間提起錢公子的住處:“……國了監旁邊租了個兩間的退步,這一時半會又找不到房子。只有等五月過後再商量婚期了。正好那個時候考完了,來個雙喜臨門。”

    大太太想著,要是錢公子真的中了進士,那就得考庶吉士,如果再考中了庶吉士,就得在燕京再留三年。如果沒有考上,少不得要在燕金候缺。要是快的話,到了七八月份就能謀個差事了,要是慢,恐怕要到明年開春也不一定。

    她在心裡劃算著,笑道:“五月也快了些,不如等到九月份再看看有沒有什麼好日子。”

    大戶人家說親,一年半載是常事,四年五年也平常,能得到羅家這樣一句話,黃夫人已是很滿意,忙笑著應了。

    五娘的婚事就算是定下來了。

    第二天,大奶奶把錢公子帶來的果品和茶葉等物分了兩份,差人給二老爺和三老爺各送去了一份。

    二太太和三太太知道了,都紛紛登門祝賀。

    五娘就躲在屋裡不出來。

    十娘和十一娘出來給各位長輩行禮。

    大家說說笑笑去了五娘那裡,五娘羞答答地站在那裡不說話,十一娘卻想起昨晚上聽到的碎瓷聲。

    二太太就拉了五娘的手笑道:“我們家五小姐有福氣,一嫁就嫁了個舉人。以後定能掙個鳳冠霞帔回來。”

    三太太也笑道:“這也是大嫂的福氣。”

    大太太呵呵笑,看五娘的臉紅得快滴出血來,笑著請大家去了自己屋裡。

    大家坐下來喝茶聊天,吃了午飯,開始抹牌閑話,七娘,十一娘陪在一旁看牌,十娘則坐在一旁磕瓜子。

    打了幾圈,七娘坐不住了,給十一娘使眼色,然後對二太太道:“娘,我們想去看看五姐。”

    二太太正在整一個大三元,聽著揮了揮手道:“去吧,去吧,免得在這裡吵我。”

    七娘笑嘻嘻地應了,拉了十一娘的手朝著十娘揚了揚下頷。

    意思是問她去不去。

    照著以前,十娘理也不理的,這次竟然放了手中的瓜子:“母親,我們也去看看五姐。”

    大太太抬頭看了她一眼,又見七娘挽著十一娘,點了點頭。

    三個人站起來就要走,早在一旁待得不耐煩的五爺和六爺立刻起身跟在了她們的後面,:“娘,我們也去看五姐。”

    說著,一溜煙地跑到了她們前面,惹得七姐咯咯直笑。

    三太太忙吩咐身邊的丫鬟:“快跟了去。”

    一群人去了五娘那裡。

    五娘正盤腿坐在臨窗的炕前做針線。

    七娘一見她就掩嘴笑起來,五娘抬頭,板著臉,沒有一點喜色,倒讓七娘不好意思,:“五姐,娘她們都在打牌,我們到你這裡來歇歇腳。”

    五娘勉強露出個笑容,叫了紫薇給她們上茶。

    七娘和十一娘坐下,五爺和六爺卻在屋裡到處竄。

    穗兒跟在身後,一會道:“小心別把小姐桌上了的筆筒給撞了下來。”,一會道:“小心別把小姐的花幾給撞翻了。”,把五爺的脾氣說出來了,抬腳就踹在穗兒的胸口:“小娼婦的,你說誰呢?”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4 04:22 PM

第六十四章 出嫁(下)

    穗兒被踢得臉色發白,捂著胸口卻不敢叫了,強露了個笑臉:“奴婢該死!”

    五爺見她認錯,雖然有些消氣,到底覺得沒意思,拉了十一娘嚷道:“十一姐,我們去你屋裡吧?你屋裡還有窩絲糖沒有?”

    十一娘不喜歡五爺這種態度,小小年紀,出手就傷人。

    她笑道:“我怕牙壞,早就不吃窩絲糖了。”

    五爺聽了很失望。

    七娘也覺得沒趣,笑著趕他:“我們姊妹說心裡話,你們兩個小子在這裡做什麼?快出去,快出去!”就叫了兩人的乳娘和丫鬟們來,“把他們帶出去玩去?”

    六爺一向有點怕這個姐姐,聽著期期艾艾地,五爺卻是除了三老爺和三太太睡也不怕的,朝著七娘冷笑:“爺們的事你少管!”

    “哎呦,你還算是個爺們?”七娘在家最小,她剛出生沒幾天二老爺就中了舉,她越長越大,二老爺的管路越走越順,父女最為寵愛,也是個不怕事的。“你要是爺們,還踢女人。快出去,要不然,我去告訴三嬸,看她不讓你去蹲祠堂。”

    “我們家祠堂在余杭!”五爺嘴裡依舊不饒人,“你當爺是不懂事的孩子?”說著,還是領著弟弟退了下去。

    七娘聽著掩嘴而笑,轉身卻看見五娘和十一娘坐在那裡不吭聲。

    “怎麼了?”她笑著去穗兒那裡,“快看看,有沒有傷著?”

    穗兒小聲謝了,和灼桃去了一旁的耳房。

    “五姐也太讓著他了點。”七娘不由嗔道,“他這種人,就是柿子撿軟的捏。”

    十娘卻在一旁冷冷地一笑:“這話也就七姐能說,要是我們蹲祠堂的只怕就要換人了。”說的七娘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十一娘忙出來解圍:“自從七姐跟著二嬸回了燕京,我們很久都沒有聚在一起了。趁著大家今天都在,不如來打葉子牌。”

    七娘連聲稱好,十娘卻撇了撇嘴,道:“沒什麼意思!”然後叫了丫鬟金梅和銀瓶回了屋,“昨天一夜沒睡好,補睡去。”氣的七娘臉都白了,“一天到晚陰陽怪氣的,難怪不討大伯母喜歡。”

    那邊五娘聽了卻是“哼”了一聲,道:“人家是要嫁入公卿之家做夫人的,自然不用於我們這些人應酬。”不免有幾分酸溜溜的味道。

    七娘聽著這話裡有話,立刻湊了過去:“什麼意思?是不是又有誰家來提親?”

    十一娘就朝著五娘遞了個眼色,然後笑道:“我們可沒有聽說,七姐是不是聽說了些什麼?”

    五娘這才壓了壓火氣,笑了笑。

    七娘看著兩個人的神態:“你們不說我也會知道的。”

    十一娘打了個馬虎眼,叫冬青去拿葉子牌:“上次七姐贏了我二十文錢,今天可要小心點。”

    七娘大笑,三人叫上紫薇,圍著炕桌打了大半天的葉子牌。

    吃完晚飯,送走了二房和三房,五娘突然來了。

    “十一妹,我有話和你說。”

    十一娘就遣了屋裡的。

    她忍不住抱怨起來:“……我自認從來沒有做過一樁讓母親心煩的事,怎麼給我定了這樣一門親事。如若是落魄的士族,我也好想些。這錢公子分明就是個閭巷祚門的。這樣的人家,眼界只有芝麻大小,自以為家裡出了個舉人就上了天,卻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眼裡的富貴,和別人相比是寒酸,偏偏還不知道輕重……到時候,不做官,實在是有負母的這番恩情,做了官,只怕是自己腳上的泥還沒洗乾淨,那些三姑六舅就又來打秋風了……”

    十一娘倒了熱茶聽她嘮叨,續了兩、三杯茶,她情緒才漸漸平靜下來:“我反正就這樣了。年紀輕的時候跟著他受苦,等年紀大了,他出人頭地了,我也人老珠黃被人嫌了!”說著,她握了十一娘的手:“十一妹,你一向寬容大度,待人真誠。我說一句話,你別見怪。你看今天的五爺,踢了我丫鬟,我還要陪著笑臉。七妹卻能把他趕走。為什麼?不過因為我們是庶出的,在家說不上話。想當初,母親對我說,讓我進京是幫著大姐照顧諄哥的,可逆看,她轉眼又把我許給了錢公子。”她望著十一娘,眼角微濕,“我們姊妹只有互相照應,以後才有好日子過。”

    她是猜到了自己會嫁到永平侯府去吧?和十娘相比,大太太明顯要喜歡她。不管出於什麼樣的考慮,大太太都不可能把十娘嫁到永平侯府去。兩相比較,結果立現。所以這個時候來向自己解釋當初的說法,挽回些顏面……

    十一娘微微地笑:“我瞧著錢公子也挺好,你看我們四姐,二嬸花了這樣大的精力,也不過和五姐一樣。”

    五娘聽著微微笑起來:“你真的這樣想?”

    十一娘點頭,語氣真誠:“人是好是壞要看以後,像母親,大家都說她有福氣,倒不是父親做了多大的官,是說大爺孝順又事業有成。”他是真的想打消五娘心中的不平,不管怎樣,大家姐妹一場,能點撥她的時候就點撥一下,至於五娘能不能聽進去,那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五娘果然是個聰明的,臉上的表情漸漸舒服。她笑道:“你們後天要去忠勤伯府賞春吧?我看十妹在你那裡搜刮了不少東西,我那裡還有套金青石的頭面,明天你借了戴去。壓她一頭再說。”說道最後,已語帶憤然。

    相比十娘,她更願意自己好吧!

    十一娘謝了她,兩人又說幾句話,五娘起身告辭,十一娘親自送她到門口才折回來。

    濱菊奇道:“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五小姐竟然來找我們家小姐說心事了。”

    琥珀笑道:“這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我們家小姐溫柔敦厚,又不是那嘴角輕佻的,大家有話都願意跟她說。更何況,這院子裡,五小姐除了我們家小姐,還能找誰說心事。”

    “大家都別說了。”十一娘可不想這話傳出去,要不然,五娘還以為自己在丫鬟面前誇耀了些什麼,恨上自己,未免得不償失。“快歇了吧!”

    第二天專給大太太請安,大太太提起去中勤伯府做客的事:“……趁著這大好春光出去走走也好!”

    五娘立刻道:“娘,我不去!我就在家裡做針線。”

    大太太很滿意她的表情,笑道:“這原是我們家十一小姐常說的話,現在倒從五小姐嘴裡說出來了。到底是懂事了!”

    五娘羞赧地低了頭。

    十一娘很感激甘家七小姐,不僅記得她們,派人來送帖子,而且知道她們處境艱難,派來的媽媽及擅言辭,把大奶奶說得沒有招架之力。雖然大奶奶最終也沒有鬆口,但這份心意她卻能感受的到。

    “十一娘也留下來吧!”大太太笑望著她,“你五姐要做的針線多,你又是個好手,留下來幫幫她也好。”

    十一娘不敢違逆,笑著應了“是”,心裡有淡淡的失望,覺得辜負了甘家七小姐的好意。

    大太太點頭,笑著對許媽媽道:“那你陪著十小姐去吧!讓你也去玩一天。”

    像這樣的春宴,府裡有丫鬟、媽媽服侍,跟過去的人自有招待,被當成賓客,有人陪著吃酒賞春,是件十分暢快的事。不過,大太太派許媽媽親自跟過去,恐怕不僅僅是為了讓許媽媽當這份美差,更有管束十娘的意思吧!

    大家都笑起來,眾人又說了幾句笑話,見有管事的媽媽來回話,都准備起身告辭,剛站起來,有小丫鬟稟道:“大太太,王夫人來了!”

    這麼早……十一娘微怔,大太太已笑道:“請她進來!”一面是,一面去迎。

    王夫人卻笑盈盈地走了進來:“恭喜大太太了,我特來討杯喜酒喝。”

    大太太聽喜上眉梢,忙上前攜了王夫人的手:“全是您的功勞。”又吩咐五娘幾個,“你們回屋歇著去吧!”

    一聽這口氣,大家都知道這王夫人是來做什麼的了!

    五娘不免有些遲疑,十娘確實轉身就走。五娘望著她的背影,抿了抿嘴,這才和十一娘退下。

    果然,那王夫人是來為茂國公家提親的。所提之人正是十娘。

    大太太很爽快地應了,下午親自去了一趟三太太家,請了柳閣老一位在翰林院任修撰的門生金大人為媒。

    這樣一來,第二條忠勤伯家的賞春宴十娘就不能去了。大太太就讓十一娘寫封信去,把情況委婉地說一說。

    十一娘應了,不僅寫了一封信給甘家七小姐,還讓送信的人帶了兩個荷包,兩塊帕子給甘氏姊妹,謝謝她們的邀請。

    過了兩三天,王家來羅家拿庚貼——請的大媒是已去了福建上任的王大人胞兄,現在禁衛軍虎威營任都指揮使,正三品大員,算是比較有面子的事。

    兩家換了生庚八字,定了四月十二日下聘。

    大家都很高興,覺得家裡又會出一位公卿夫人,羅家會越來越好。

    然後大太太就投入到了為羅振興准備參加會試的事。

    不僅從裡到外做了一身新衣裳,還特意派人去燕京最好的筆墨店多寶閣買了兩套文房四寶回來,一套給羅振興,一套讓人送去了錢公子。

    錢公子接了東西,還特意寫了一封感謝信來,說他日後飛黃騰達,定不忘大太太的恩情。

    大太太看著喜笑顏開,讓人買了春熙樓的水晶燴送過去。





第六十五章 凋零(上)

    到了三月十八那天,大老爺天沒有亮就起來了,祭拜了祖先,又說了一些下場考試應該注意的事,然後和大太太、大奶奶、五娘、十娘、十一娘還有丫鬟婆子浩浩蕩蕩一大群人送羅振興到了門口

    外面的車馬早就備齊了,小廝打著燈籠扶著羅振興上了車,直到看不見了,大太太還站在那裡張望。

    “回去吧!”大老爺看著笑道:“還有幾天功夫呢!”

    大周科舉,三場連考,要到二十一號羅振興才考完。

    大太太點頭,隨大老爺回了屋,路上還在叨念著:“也不知道錢公子身邊有沒有人照顧。”

    “你就不要操這麼多心了!”大老爺道:“這種事也講究成事在人,謀事在天的。要不然,怎麼有那麼多鴻學才子曾經落第。”

    大太太聽著也有道理,不在嘮叨,只是吃完早飯後,就開始念經。大奶奶也很是不安,跟著大太太一起念。

    滿屋的人都靜氣屏聲,躡手躡腳。

    到了吃午飯的時候,四爺羅振聲來了。

    大老爺聽著臉就冷了三分,等羅振聲進來,他手裡的筷子就丟在了他的臉上:“……你總算知道來了。你大哥今日下場,你知道不知道?”

    十六歲的羅振聲正處於發育期,個子高高的,白皙消瘦,像站不直似的總含著胸,經人感覺有些畏首畏尾的。

    看著父親發怒,他立刻嚇得臉色發白,呆呵地站在那裡,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大太太就朝著一旁的許媽媽使了一個眼色,然後笑著起身勸道:“好了,好了。孩子沒出過遠門,晚來幾天也是常事。今天是興哥的好日子,你就別發脾氣了,小心觸了……”霉頭兩個字就咽了下去,改口道:“不妥當。”

    大老爺就瞪了羅振聲一眼,大太太忙吩咐一旁的吳孝全——羅振聲是他去通州接回來的:“四爺趕路也累了,下去吃午飯吧!”

    羅振聲忙給大老爺和大太太行禮節,由吳孝全帶著退了下去。

    那邊五娘聽到消息已派了丫鬟紫薇來迎:“四爺,您可來了!”

    羅振聲卻急急拉了紫薇的手:“紫薇姐姐,你快去跟五姐說一聲,地錦病了。”

    紫薇一怔,又看著羅振聲滿頭大汗,應了一聲,匆匆去了五娘那裡。

    地錦比羅振聲大兩歲,從小就在他身邊服侍,對他忠心耿耿,是三姨娘和五娘最信任的人,現在聽說她病了,五娘也很急,忙趿鞋下炕:“四爺住哪裡?”

    “住正院的東廂房!”紫薇遲疑道。

    五娘的動作就慢了下來。想了想,道:“你去看看地錦是哪裡不舒服,我這裡還有些百合固金丸、枳實尋滯丸、五苓丸……”

    紫薇應著去看地錦。

    地錦臉色蒼白,人怏怏的:“都是我不好,耽擱了四爺的行程。我沒什麼事,你跟五小姐說一聲,就是暈船。”

    紫薇見她只是精神不好,安慰了幾句,回了五娘。

    五娘還是有些不放心,讓紫薇帶了些百合固金丸去。

    她們這樣進進出出,十一娘那裡也得了消息,派了琥珀去問候了一聲,回來道:“地錦姐姐也暈船。”

    十一娘就讓琥珀送了一包龍井去:“喝點清淡的茶,人感覺舒服些。”

    地錦謝了十一娘的好意,琥珀就坐在那裡和她閑聊了半天,期間有小丫鬟送了面湯進來,地錦聞一口都覺得難受,又暈暈的要睡,琥珀見著就告辭了。回去告訴十一娘:“……家裡出了事,五姨娘一開始常常哭。後來吳孝全家的常去開導五姨娘。地錦他們來的時候,五姨娘好多了,開始跟著慈安寺的師傅吃長齋了。”

    十一娘不由眼神一暗。

    五姨娘還不到三十歲呢!

    琥珀知道十一娘擔心生母,可擔心有什麼用,除非是嫁了……

    心念一轉,自己到嚇了一跳,遂逃也似的轉移了話題:“小姐,四爺去大老爺那裡回話了。也不知道大老爺會怎樣處置四爺?”

    “事已至此,不過是訓戒兩句罷了。”十一娘打起精神來應付了幾句,然後讓人拿了針線來做。

    琥珀見狀不再說什麼,端了小杌子在十一娘身邊坐下,幫著給五娘做出嫁的鞋襪——大奶奶拿了單子來,讓十一娘屋裡的人照著單子做針線。

    大老爺果如十一娘所說,把羅振聲大罵一頓後,氣消了不少,又看著他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長嘆一口氣,讓他退了下去。

    他就去看五娘。

    五娘少不得把他說一頓:“……你留了人在通州照顧地錦,自己帶人趕來不就成了,偏偏要拖上這些日子。父親只是丟了你一筷子,已是輕的了。”

    羅振聲唯唯諾諾地笑。

    五娘看著搖頭,只好笑道:“你哪天才能讓人不操心啊!”又問,“三姨娘可好!”

    羅振聲笑道:“你們走後沒多久受了點風寒,我到杭州府請了大夫來姨娘看病,還用了上好的人參、燕窩,姨娘的很快就好了。”

    五娘聽了不由瞪眼:“你怎麼能到杭州府給姨娘請人看病,余杭就沒有大夫了嗎?還用上好的人參、燕窩,是從庫裡拿的,還是在外面買的?要是從庫裡拿,你來之前還上了沒有?”

    羅振聲聽姐姐這麼說不免有些失望,低聲道:“你怎麼和姨娘說一樣的話……”

    五娘就輕輕拍了一下桌子:“那些人參燕窩從什麼地方來的?”

    羅振聲嚇了一跳,忙道:“從庫裡拿的。不過,姨娘都給我補上了。”

    五娘這才鬆了口氣。然後臉上飛起霞色:“你好好的,別惹事。要是你姐夫這次高中了,我讓他帶你去任上,做個師爺之類的……你也不用這樣拘謹了。”

    羅振聲聽著愕然:“什麼姐夫?四姐夫嗎?他要請師爺只會請三哥,怎麼會輪到我?”

    紫薇在一旁掩嘴而笑:“是我們家小姐!我們家小姐前幾天剛剛訂了親,姑爺是大爺在國子監的同窗,今天也參加會試。”

    羅振聲聽著精神一振:“真的,真的!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五娘笑著沒有做聲。

    姐弟倆正高興著,有羅振聲那邊的小丫鬟進來道:“四爺,地錦姐姐剛才又吐了。”

    羅振聲聽著臉上立刻露出驚慌的表情,匆匆和姐姐說了一句“等會再來看你”,就隨著那小丫鬟去了。

    五娘看著不由皺眉:“這個地錦,什麼時候這樣嬌嫩了!”

    正說著,紫薇進來道:“小姐,永平侯府的人又來請大太太了。”

    五娘不由微怔,喃喃地道:“難道是拖不得了……”

    ********

    大太太腳步匆匆地跟著嫣紅去了元娘的住處。一進門,嚇了一跳。

    屋子裡鴉雀無聲地立滿了人,三夫人、五夫人還有文姨娘和那個新進門的喬姨娘都在,個個拿著帕子在擦眼角。

    大太太看著心裡“咯噔”一下。

    正要開口問,太夫人身邊的魏紫已神色肅然地迎了過來:“大太太,請您跟我來。”說著,轉身就朝內室去。

    大太太只好跟了進去。

    就看見太夫人正坐在床邊的錦杌上垂淚,身邊還立了個胸前背後有葵花花紋的圓領衫的內侍。

    看見大太太走了進來,那內侍的眼睛就閃現著同情之色。

    大太太已有幾分明白,兩腿一軟,竟然邁不開步子。

    一旁的許媽媽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大太太。

    聽到動靜的太夫人站了起來,一面輕輕擦了擦眼角,一邊輕聲地道:“親家太太,你這邊坐吧!”聲音裡已有了哽咽。

    大太太只覺得自己渾身發虛,由許媽媽扶著,跌跌撞撞地到了元娘的床前:“元娘,元娘……”

    元娘面如素稿,唇色青灰,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連胸口的起伏都感覺不到。

    大太太不由握了女兒的手,剛喊了一聲“元娘”,元娘眼瞼微動,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沒有焦點的眸子,目光渙散,沒有生氣。

    “娘!”她輕輕地喊了一聲。

    大太太眼淚已如雨般落下來:“是,是我。”

    元娘嘴角就扯了扯,想笑,卻沒有笑出來。

    “我死了以後,諄哥就交給我妹妹十一娘。”她鏗鏘地說出這句話,人就開始大口地喘氣。

    這是女兒在交待遺言……

    大太太忍不住哭起來,卻還要大聲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一時間,屋裡屋外一片低低的抽泣聲。

    元娘吃力地喊了一聲“綠萼”。

    綠萼含著眼淚應了聲“是”,然後從元娘的枕頭下面摸出一個雕紅漆的匣子。

    “給貴人。”元娘聲若蚊蚋,“請貴人幫我交給皇后娘娘。”

    綠萼恭敬的遞了過去。

    那內侍躬身應“是”,屋裡立刻安靜下來,依然可以聽到有人倒吸冷氣的余音。內侍就恭敬的笑道:“夫人放心,奴家一定帶到。”

    “是我給皇后娘娘的奏折,”元娘嘴角微翹,“請皇后娘娘體恤我愛兒的慈母心腸。”

    “放心,放心。”太夫人啜泣起來,“這件事,我為你做主。”

    元娘整個人就鬆懈下來:“娘,我想見諄哥!”

    太夫人聽了忙吩咐人去抱諄哥。

    不一會,乳娘就抱了諄哥來。

    諄哥睜著大眼睛,目光慌張,看見母親,就要撲過去。

    乳娘不敢放手,諄哥掙扎著:“娘,娘……”

    元娘抬手,半空中又落下。

    太夫人低泣:“讓他去……”

    乳娘這才敢把諄哥放在地上。

    諄哥立刻朝母親小跑過去。

    “娘,娘……”他熟練的爬上母親的床,“您不睡覺嗎?”

    元娘笑:“我要睡覺,不過,我睡覺的時候,你要聽你十一姨娘的話。”語氣輕的像羽毛般。

    “十一姨娘是誰?”諄哥很不解,歪著頭望著母親,“我為什麼要聽她的話?我聽娘的話不好嗎?”

    大太太忍不住,大哭起來。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5 03:00 PM

第六十六章 凋零(下)


    大太太這麼一哭,其他人想到元娘年紀輕輕,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卻這樣就要沒了,不免生起世事無常之感,跟著哭了起來。

    或者是母子連心,諄哥本能地感覺到了害怕,嚇得哭了起來。

    乳娘忙上前安慰他,還有婦人上前給諄哥擦眼淚。

    諄哥打著那婦人的手,躺進了母親的懷裡。

    那婦人表情尷尬,喃喃地退到了牆角。

    乳娘就道:“諄哥,秦姨娘要給你擦臉呢!”

    大太太聞言猛地抬頭來朝那婦人望去。

    就見那婦人三十來歲的年紀,中等身量,穿了件丁香色素面妝花褙子,生的面如銀盤,眼若杏子,白白淨淨,讓人看了十分舒服。

    想到女兒的蒼白憔悴,再看著這位生了庶長子姨娘的珠圓玉潤,大太太更覺得傷心,哭得更大聲了。

    諄哥躲在母親的懷裡睃著自己的外祖母。

    元娘聽著,眼淚就無聲地劃落在枕頭上。

    “羅家大太太別哭了!”有個溫和的聲音勸大太太,“四夫人一向剛強。這些年,不知道遇到了多少凶險的時候都挺了過來,相信這次四夫人也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的。”

    大太太抬頭,竟然是那位內侍。

    那內侍就朝著大太太微微笑了一下,又去勸太夫人:“您這樣一哭,可把諄哥也嚇壞了。不顧大人,也要顧著孩子才是。”

    說得大太太臉上一紅,捂著嘴巴強忍止住了哭。

    外面的人聽著,哭聲也漸漸小了。

    那內侍就趁機告辭:“……時候也不早了,奴家還要回去給皇後娘娘回話。”

    太夫人親自送雷公公,到了門口,雷公公就停了腳步:“怎敢勞煩您!”執意不讓太夫人再送。

    五夫人就自告奮勇地幫太夫人送客。

    “那可好。”雷公公笑道,“奴家也很久沒有見到丹陽縣主了。”

    太夫人見狀,和那雷公公寒暄了幾句,由著五夫人代自己去送客。

    待雷公公走遠了,一群人簇擁著太夫人回了屋。

    剛進門,就有小丫鬟稟道:“二夫人來了!”

    大家轉過身去,就看見二夫人穿著一身漂色衣裙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娘,四弟妹還好吧!”她眼睛紅腫,像是哭過了似地,“我剛才得了信……”

    太夫人擦了擦眼角:“本來不想驚動你……”

    二夫人聽了忙道:“我知道娘擔心我傷心,可我也擔心著四弟妹,怕您傷心……您還好吧?”

    “好孩子。”太夫人就攜了二夫人的手,“我還好,我還好。”

    二夫人就扶著太夫人進了屋。

    大家往內室去,就看見諄哥伏在元娘的懷裡,元娘瘦骨嶙峋的受吃力地搭在兒子頭上,正喃喃地和諄哥說著什麼。

    眾人看著傷心。

    “四弟妹。”二夫人有些哽咽著上前和元娘打了聲招呼。

    “二嫂來了!”元娘目光微轉,卻沒有目標,就露出了一副側耳傾聽的模樣。

    二夫人的眼淚止不住地落下。

    丫鬟們就端了錦杌過來。

    太夫人,大太太、二夫人、三夫人幾個就圍著元娘坐了,其他人則圍立在一旁。

    元娘就指了悙哥:“去,跟貞姐玩娘和祖母,外祖母說話。”

    悙哥見母親和以前一樣,乖順跟著乳娘走了。

    元娘就很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太夫人嚇了一跳,二夫人忙上前給元娘把脈。

    元娘突然睜開了眼睛:“我累了,想睡一睡。”

    大家聽她這麼說,不好再問什麼,三三兩兩地出了內室,只留大太太和太夫人在屋裡守著。

    二夫人就有些擔心地問姚黃:“太夫人今都吃了些什麼?家裡還有沒有羊奶,給太夫人和大太太端一碗去,養養精神。”

    姚黃這要答話,就有小廝進來稟道:“侯爺回來了!”

    大夫人剛說一聲“快請進來”,就看見徐令宜一聲三品的大紅官服急步走了進來。

    他表情凝重:“元娘怎麼樣了?”說著,已大步朝元娘床邊去。

    只看一眼,徐令宜臉色大變。

    他在戰上不知道看過多少瀕臨死亡之人……

    默默地站在床前,過了好一會,徐令宜才輕輕地問太夫人:“她有什麼交代?”

    他的話音一落,屋子裡意識鴉雀無聲。

    太夫人輕輕嘆口氣,道:“元娘想讓自己的十一妹幫著照顧諄哥。”

    徐令宜扭頭望著滿屋子的人,神色肅穆,說了一句“我知道了”。

    大太太就看見喬姨娘身子顫了顫。

    她不由心裡一陣痛快。

************

    那天晚上,大太太留宿在徐家。第二天天沒有亮,徐家有管事來拍羅家的大門。

    “夫人已經去了!”

    雖然早有准備,但當這句話實實在在的在大奶奶耳邊響起的時候,她還是感覺到一陣愕然。

    丈夫在考場還沒回來,四叔羅振聲又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再看大老爺,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似的,呆呆坐在那裡,一句話也不說……沒有一個當家做主的人。

    大奶奶看著這不是個事,忙上前問那管事的:“夫人是什麼時候去的?走的可還安詳?”

    管事忙走道:“是早上時去的。侯爺,二爺,四爺還有大小姐都在旁邊守著,走的安詳。”

    大老爺聽著,眼角有水光閃現。

    大奶奶嘆一口氣,喊了吳孝全陪那管事去吃早飯:“……家裡的事我交代交代就隨您去。”

    管事應聲隨吳孝全家去了。

    大老爺就捂著臉哭了起來。

    大奶奶嚇一跳。可畢竟是媳婦,有些話不好說,忙讓人叫了六姨娘:“……大姑奶奶去了。你在家裡好好照顧爹,我帶四爺、三位小姐去吊喪。”

    六姨娘聽著落了幾滴淚,然後過去饞了大老爺:“您可要節哀順變……大太太已經夠傷心了,您要是還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這家可怎麼辦啊!”

    她一邊勸著大老爺,一邊和大爺回了屋。

    大奶奶回屋換了件白衣,吩咐杭媽媽快去報了羅振聲和三位小姐,然後派人給二老爺和三老爺那邊報喪。

    五娘聽了就拉著來報信的杏林問:“大姐可有什麼話留下來?”

    杏林那裡知道,答非所問地道:“聽說大姑奶奶死的時候侯爺和幾位少爺小姐都在。”

    五娘不免有些失望。又有些擔心。

    萬一羅家沒有人坐元娘的位置,那以後錢公子的仕途就少了個得力的人……

    而十娘聽說元娘死了,當著去給她報信的丫鬟就冷冷得笑了一聲:”她走的還挺快!“

    那丫鬟唯唯諾諾,不知道答什麼好。

    十一娘聽了卻怔了半天。

    她想到了初見元娘時元娘那溫柔的笑容,小院裡元娘的自嘲的笑容……好像很熟悉,卻又那樣陌生……

    不知道為什麼,十一娘淚盈於睫。

    她不知道是為自己悲傷,還是為元娘悲傷……或者,為她們悲傷!

************

    待十一娘和五娘、十娘一塊去了大奶奶那裡時,杭媽媽的紙錢、花燭剛買來,大奶奶還在等二房和三房。看見她們來,忙問:“吃了早飯沒有。”

    大家搖頭。

    大奶奶忙吩咐廚房的做些饅頭餅子:“……二嬸和三嬸一到我們就走,吃完就罷了,吃不完,你們帶著馬車上去吃。”

    十一娘見大奶奶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行事卻有條不紊,心裡十分的佩服。

    大家吃了一半,有小丫鬟跑進來:“二太太和三太太來了。”

    二房來的是二太太和三奶奶、七娘,三房只來的是三太太。大家見面,少不了唏噓感嘆,潸然淚下一番。

    二太太就催:“時辰不早了,大家還是快點過去吧!遲了讓人說閑話,總是不好。”

    大家各自上了各自的馬車,浩浩蕩蕩往荷花裡去。

    路上,十一娘透過十娘撩開的簾子看到有兩三撥人始終不緊不慢地跟在自己的馬車後面。剛開始她還有點奇怪,片刻後才醒悟過來。

    原來大家都是去荷花裡的。

    待馬車過了太池,已是白茫茫一片。

    待進了永平侯府,只見大門起至內宅門,扇扇大開,孝棚、樓牌早已樹立,管事小廝都穿起了白直裰,或站在一旁臨時搭起的帳房處後者,或進進出出地忙著事。

    見了羅家的馬車,立刻有管事迎了上來,叫了引客的媳婦子帶她們去了內院。

    還沒進院子,十一娘就聽到了諄哥的哭聲。
  
    “你們來了!”迎接她們的是憔悴的三夫人。

    大奶奶點了點頭,向二房和三房介紹三夫人。

    大家行了禮,三夫人眼睛裡已噙滿淚水:“快進去看看吧!

    大奶奶應了一聲,和三夫人進了內室。

    元娘睡在一張羅漢床上,帶著一品夫人的九珠花釵,穿大紅色翟衣,表情安詳,神色溫和,像睡著了一般。

    她頭頂點了一盞燈油,腳尾圍坐著四、五個面生的夫人,正低聲啼哭。諄哥和貞姐兒,還有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都穿著孝衣站在元娘的身邊。貞姐和那男孩都低頭抹眼淚,只有諄哥,長著嘴嚎啕大哭。

    十一娘看著,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大奶奶等人看著也都哭了起來。

    一時間,屋裡哭聲一片。

    不知道誰就說了一句:“諄哥,你十一姨娘來了。

    諄哥一聽,哭得更厲害了。一邊哭,還一邊抽泣道:“我要我娘,我不要十一姨。”

    大家的目光都望向了十一娘。

    有人面面相覷,有人若有所思,有人驚愕不已……氣氛變得有些詭異。

    十一娘很是震驚。但同時,她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想以此告訴大家自己的詫異。但心裡卻不禁嘀咕:諄哥怎麼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好在三夫人十分的機靈,見氣氛不對,立刻叫了引客的媳婦子送她們到大太太那裡去:“……現在在麗景軒休息。想必幾位太太、奶奶和小姐都十分掛念。”

    大奶奶也的確是惦記著大太太。

    道了謝,大家跟著引客的媳婦去了麗景軒。





第六十七章 葬禮


    春末的麗景軒,繁花似錦。

    大太太面如白紙地躺在臨窗的大炕上,和風徐徐,有柳絮落在她的被褥上。

    “大嫂,您要節哀。”二太太坐在床頭安慰大太太,“逝者已逝!”

    三太太也符合:“是啊,大嫂。你千萬要保重!”

    大太太嘴角微翕,淚珠又滾落下來。

    一旁的許媽媽含著眼淚道:“大太太,您從昨天夜裡一直哭到現在……可要仔細眼睛。”

    大家也七嘴八舌地安慰著大太太。

    過了半晌,大太太終於止了眼淚,沙啞著嗓子問:“聲哥呢?”

    大奶奶忙道:“和三叔、五叔、六叔一起在外院的大廳裡歇著呢!”

    大太太就掙扎著坐了起來,向二太太和三太太道謝:“勞煩你們了!”

    “大嫂這可是說了句見外的話。”二太太笑道,“我們也是元娘的娘家人啊!”

    二太太聽著提起元娘,眼神又是一暗。

    三太太正欲說兩句話岔過去,有小丫鬟進來稟道:“四姑奶奶來了。”

    二太太就笑道:“我說怎麼還沒有來……”

    正說著,四娘穿著一身月華色的褙子走了進來。

    她未語先垂淚:“大姐怎麼就這麼去了呢?丟下了侯爺和諄哥,這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說著,拿了帕子拭淚。

    三太太就笑道:“我們剛把大嫂勸好,這又要來勸你。”

    四娘聽了,就收了淚,和大家見禮,又道:“既是來了,要不要去給太夫人問個安?”

    “自然是要去的。”二太太道,有和大太太商量,“要不,我們去看了太夫人再來陪大嫂坐?”

    大太太想了想,道:“也好。我精神不濟,就不陪你們了。”

    二太太就叫了引客的那個媳婦子進來,領著羅家的女眷去了太夫人處。

    太夫人聽說是元娘娘家的人來了,親自迎了出來。

    大奶奶就向太夫人引薦眾人。

    大家給太夫人行了禮,太夫人就睃了十一娘一眼。

    看見她眼睛、鼻頭紅紅的,神色間也略見郁色,這才微微點了點頭。

    進了屋,大家這才發現太夫人這邊還有四位女客人。

    十一娘認識其中的兩位——忠勤伯府的甘夫人和威北侯府林夫人。

    那林夫人正和身邊的一位四十來歲的美婦說話:“……聽見雲板敲了四下,知道這邊出了事,立刻就差了人來問。這才知道侯爺夫人沒了!”說著,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那美婦就嘆了一口氣:“只可憐了孩子少了照顧。”

    “誰說不是!”林夫人應合著,看見是羅府的人進來,就笑著收了音,端起茶來啜了一口。

    太夫人向她們引薦眾人。

    那和林夫人說話的美婦竟然是李閣老的夫人。

    李閣老現在是大周的首輔,沒想到,李夫人這麼年輕……她微微有些驚訝。

    另一位面生的婦人是姜柏的夫人。

    十一娘不由仔細打量她。

    三十五、六歲的年紀,相貌很平常,可舉止溫柔,笑容親切,讓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而三夫人知道那美婦是李夫人後就有些不自然起來,李夫人卻落落大方的和三太太行了個禮。

    十一娘開始還以為這是勝利者的寬容,仔細觀察了一下,這才發現,這位李夫人卻是事事處處都既不在人前,也不落人後,守著中庸之道的人。而姜夫人卻有些不同,什麼事情都把自己擺在最後。加之甘夫人一向不出風頭,那林夫人就成了那個領頭的人。她們在太夫人屋裡坐了半柱香的功夫,十一娘就聽著這位林夫人說話了。

    好在林夫人說話也不粗俗,又有二太太時不時的符合一下,也算得上氣氛融融了。

    二夫人來了就拿了欽天監陰陽司擇好的日子來給太夫人過目:“……您看看,還有沒有什麼添減的。”

    太夫人卻沒有接,道:“你做主就行了。”

    二夫人聽著就將那帖子重新放到了衣袖裡,道:“原沒有想到客人這樣多,只怕外花廳那邊要用屏風隔出來擺流水席。想借您庫裡的那三架黑漆雲母石的屏風用一用。”

    太夫人就叫了魏紫來:“去把黑漆雲母石的屏風給二夫人。”

    魏紫應“是”,二夫人和眾人客氣了一番,然後帶著魏紫去取那屏風。

    十一娘不由暗暗吃驚。

    沒想到,元娘的喪禮是由二夫人主持。她以為會是三夫人……

    念頭閃過,她就聽見林夫人嘆了口氣:“這樣能幹的一個,可惜……”

    可惜沒能成為永平侯爺的女主人吧!

    十一娘在心裡暗忖著,就看見太夫人望了自己一眼。

    有李夫人在,三太太到底是不自在,二太太雖然沒有走的意思,可三太太站起來說要去看看大太太,二太太不想多坐,只好起身向太夫人告辭。

    太夫人那邊正好又有幾位尚書夫人來了,見留他們不住,就親自送她們到了院門口。

    十一娘就和七娘附耳說了幾句,七娘目光微轉,和正與太夫人道別的二太太低聲說了兩句,二太太目光微閃,略略頷首,就笑著問太夫人:“不知道二夫人在哪裡起坐,我想問問大姑奶奶停幾天靈?哪天發喪?我們回去說與大伯聽,也好讓他放心。”

    太夫人看了十一娘一眼,笑道:“就在點春堂的花廳,二太太可能不知道,但幾位小姐是知道去處的。”

    二太太聽了,和太夫人客氣了幾句,就去了點春堂的花廳。

    一溜的媳婦子都站在檐下等著回事。

    看見二太太,忙去稟了二夫人。

    二夫人由丫鬟媳婦子簇擁著迎了過來:“親家太太可是稀客,快到屋裡奉茶。”

    大家見了禮,二太太就把來意說了。

    二夫人立刻道:“擇日停靈七七四十九日。”

    二太太就笑道:“我回去也好說與大老爺說。”

    兩人寒暄了幾句,二太太就向二夫人告辭“……還要去看看大嫂,您這邊也忙著。”

    二夫人客氣了幾句,然後送二太太到了夾道才回去。

    一路上,七娘不住地和十一娘低語,:“大姐家裡真漂亮。我上次來給大姐請安的時候,正下大雪,後花園沒來成!”

    十一娘卻想著自己的心思。

    剛才和七娘低語,她就感覺到太夫人在看自己,後來七娘向二太太進言,太夫人眼底閃過一絲不愉。

    太夫人為什麼不愉呢?

    是因為問了七娘葬禮的安排,太夫人認為羅家做為娘家人太失禮了呢?還是太夫人不喜歡自己這樣繞著彎子行事的作派呢?

    她就想到二夫人、三夫人和五夫人……

    很顯然,沉默的二夫人和活潑的五夫人都很討太夫人的喜歡,而伶牙俐齒的三夫人,太夫人卻不大喜歡……是因為嫡庶之別呢?還是僅僅是個人喜好呢?

    還有二夫人,見禮的時候她盯著自己看了半天……加上之前諄哥的話,是不是可以理解,徐府的人都知道了元娘想自己成為徐令宜繼室的事呢?

    這樣一來,自己到顯得有些尷尬起來……

    胡思亂想著,她們很快回了麗景軒。

    大太太正擁被而坐,回許媽媽服待著吃。

    看見大家回來了,許媽媽笑道:“大太太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才吃了這碗粥……太夫人特意囑咐廚房用黃梁小火慢慢熬的,大家也嘗嘗吧!”

    誰又好意思在徐家吃小灶,紛紛婉拒了。

    二太太就把徐家對葬禮的安排告訴了大太太。

    大太太聽著道:“既然是欽天監陰陽司擇的日子,那就這樣吧!”好像還有所不滿似的。

    停靈四十九天,每天的柴米。油鹽、燈油蠟燭就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徐家對元娘的葬禮,還是挺重視的吧?

*******************************

    晚上,他們回到家中,大太太又念叨起還在科場考試的羅振興。

    “元娘,你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你弟弟高中,還有你妹夫……”

    所以第二天她們在徐府只待了半天就回來了。

    吳孝全去接的羅振興,大太太拉著兒子上下打量:“可瘦了不少。”

    羅振興笑道:“我在裡面吃的好睡得好,沒有瘦。”又問來迎他的羅振聲,“你什麼時候來的?”

    羅振聲忙上前答話:“昨天剛來!”

    羅振興這才發現大家都穿著白色的衣裳,自己的妻子頭上還戴著兩朵小白花。

    “這……”

    大太太抽泣起來:“你大姐,她。她……”

    羅振興的表情從喜悅轉到驚訝愕然……

    “我要去看看大姐!”他抬腳就要去荷花裡。

    大太太心痛女兒,也心痛兒子,拉著羅振興:“這都什麼時辰了?你明天一早再去也不遲!”

    羅振興卻不依,叫了小廝套車,回房去換了件素色的衣裳。

    大太太只得讓羅振聲陪著羅振興一起去。

    兩兄弟很晚才回來,剛躺下,有人叫門。

    值夜的提高著燈籠問是誰,沒想到來人是錢明。

    羅振興讓人開了門,錢明就嗔怪他:“大姐去了,你怎麼不跟我說一聲。要不是我有同窗父輩去給大姐吊喪,我還不知道這件事呢!”

    “今天太晚了。”羅振興迎了錢明進來,“准備明天通知你的。”又見錢明一身露水,道:“今天你就睡這裡吧?明天我們一起去徐府。”

    錢明應了,眼裡不禁閃過喜悅之色。

    羅振興此刻不由懷疑,自己撮合了五娘和錢明,不知道是對還是錯?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5 03:17 P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6 11:53 AM 編輯

第六十八章 進士(上)


    第二天,是元娘的大殮,按理羅家應送三牲祭桌到靈堂給元娘燒紙錢,誰知道大太太一早起來就吐了滿身,大老爺嚇得臉色發白,忙差人去請大夫。羅振興知道了急急趕過來探病。大太太怕耽擱了元娘那邊的時辰,只催著兒子快去:“……家裡有許媽媽,還有你父親和六姨娘,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羅振興猶猶豫豫。

    大太太就說要把十一娘也留下來了:“你這個妹妹一向沉穩,你應該放心了吧?”

    正說著,二房那邊的三爺羅振達和四姑父余怡清、三奶奶、四娘、七娘來了。

    “快去吧!”大太太道,“我沒什麼事。不過受了些風寒罷了。免得大家都等你。”

    羅振興想了想,叮囑了十一娘一番,這才去了倒罩房。

    錢明已經和余怡清相談甚歡了。二十歲的羅振達還只是個童生,羅振聲卻連童生也不是,兩人唯唯喏喏地站在那裡,自然一句也不敢說。見羅振興來了,余怡清就笑著問他會試的事來。

    羅振興自我感覺還考得不錯,但這種事可不是憑感覺就能高中的,不敢說大話,含含糊糊地應酬了幾句,就叫了小廝去門口侯著:“看五爺和六爺怎麼還沒有來?”

    “這兩個家伙,只知道玩。”余怡清個子不高,卻長得清秀斯文,不大的眼睛炯炯有神,透著一股子精神。

    錢明就笑道:“他們年紀還小,正是喜歡玩耍的時候嘛!”

    余怡清一笑,正要說什麼,門外已有小孩子氣呼呼的聲音:“還是五姐夫人好,不像四姐夫,什麼時候都要冒充大人。”

    大家望過去,除了五爺羅振開還有誰?

    余怡清就哈哈大笑起來:“我本就是大人,何來冒充之言。”

    羅振開鼓著腮幫子還要說什麼,羅振譽就拉著哥哥的衣襟:“娘說讓你出門聽大哥的話。”氣得他直瞪弟弟。羅振興見了就道:“既然大家都來,我們就快過去吧!”

    大家就收斂了笑容,和羅振興一起去了徐家。

    徐府門前白漫漫一片,人來人往,三品以上官員才能乘坐的青帷飾銀螭繡帶的黑漆齊頭平頂馬車停了一溜。

    錢明嘖舌:“燕京的大員都來了吧?”

    余怡清看著也頗為激動:“侯爺好像只比我大一歲。”

    “嗯。”羅振興苦笑,“侯爺今年二十六歲。”

    正說著,有眼尖的管事看見他們,急步迎了上來,殷勤地領他們進門。

    遠遠地,羅振興就看見穿著一身白衣白襪的徐令宜站在孝棚前正和兩個四旬左右的男子在說話。

    看見羅振興,他和那兩個男子低聲說了兩句,就迎了上來:“你們來了!”

    待走近了,羅振興才發現徐令宜面色有些憔悴。

    大家忙給徐令宜行禮,錢明就自我介紹道:“學生宜春錢子純,見過姐夫。”

    徐令宜微怔。

    羅振興忙解釋道:“是五妺的未婚夫,剛下的聘。”

    徐令宜聽著就朝錢明點了點頭,然後和余怡清寒暄:“還是過年的時候來過,一直在准備會試的事?”

    余怡清點頭:“三年一次的機會。”

    徐令宜微微點了點頭,錢明在一旁笑道:“我今年也和大舅兄、余連襟一起下場,只是學問淺薄,不知道能不能高中?”

    “不試試怎麼知道有沒有機會!”徐令宜淡淡地道,然後親自領他們去了孝棚。至於大奶奶和四娘等人,早有專引女眷的婆子帶到了內院元娘停棺處上香哭靈。

    只是羅振興等人剛進孝棚,就有管事的來報:“皇后娘娘的祭禮到了。”

    徐令宜就叫了管事招呼羅振興等人,自己去了正廳……

    十一娘被留在家裡,鬆了一口氣。

    她真怕諄哥在靈堂上說出什麼話來,讓場面難看。

    服侍大太太躺下,十一娘就端了錦杌在她床前做針線。

    不一會功夫,大夫來了。

    十一娘回避到了東間,等大夫走後才重新回到內室。

    “大夫怎麼說?”

    “說是胸中有熱,胃中有寒,胃失和降,所以嘔吐。”許媽媽把藥方拿給十一娘看,“開了黃連湯。”

    十一娘笑道:“我不十分懂這些,想來大夫說的不會有錯。可差了人去抓藥?要不我來升個小爐子,等會藥回來了也好及時煎了。”

    許媽媽聽他說的乖巧,忙笑道:“怎能讓您生爐子,吩咐小丫鬟就是。”

    十一娘笑道:“這本是分內之事。媽媽不用客氣。”

    兩人閑聊了半天,抓藥的人回來了。

    十一娘把藥給許媽媽看了,拿了其中的一包去一旁的耳房,升了小爐子給大太太煎了一副藥。

    端進去的時候,大太太正在和許媽媽說話:“……總不能讓她兩眼一抹黑……”

    看見十一娘進來,大太太就止住了話語。

    “總不能讓她兩眼一抹黑”,這個她指的是誰?兩眼一抹黑又指的是什麼呢?

    十一娘不敢表露心中的困惑,笑盈盈地服侍大太太吃藥。

    大太太吃完藥就睡了,十一娘就和許媽媽坐在床前做針線,看著天色不早,就去廚房給大太太用黃粱米兼著花白米給大太太熬了碗白粥,端進去的時候,大太太正好醒來。

    “十一小姐真是有心!”許媽媽當著大太太的面表揚十一娘。

    十一娘笑道:“平日看著媽媽這樣服侍母親,就跟著學了。”

    “哎呀,敢情還是我的功勞!”許媽媽笑起來。

    大太太看著微微點頭。

    吃了晚飯,羅振興等人回來了,趕過來問大太太的情況。

    知道大太太沒什麼事,四娘、五娘、七娘就圍著講起元娘的祭禮來:“……皇后娘娘的不算什麼稀罕,不過是三牲六禮,有個叫什麼楊文雄的都指揮使,送來的東西那才叫豐厚。豬羊祭品、金銀山、緞帛彩繒、冥紙燭香,有一百多抬呢!”

    大太太卻問:“知道文家都送了些什麼祭禮?”

    大家面面相覷。大奶奶卻坦然地道:“只不過送了些豬羊祭品,抬了九台。”

    大太太點了點頭。

    現在元娘去了,大伯母肯定是忌諱文家吧?

    四娘覺得自己好像看中了大太太的心思,就笑著起身告辭:“今天色不早了,明天再來看大伯母。”

    大太太也不留,由大奶奶送了出去。然後對留在屋裡的十一娘道:“揚州文家,當面攀上了徐家,靠著徐家做內務府的生意,南邊的織造,北邊的馬場都涉及……卻還能這樣的低調,十分難得。”說著,她若有所思地看了十一娘一眼,“要知道,送祭品都是些台面上的東西,送到賬房的才是真金白銀。”

    十一娘愕然。

    大太太……是在教導自己怎樣處事嗎?

    她又想到大太太那句“兩眼一抹黑”的話……難道是指自己?

    從那以後,大太太果然常要十一娘在身邊服侍,還不時講些徐家的事。

    十一娘雖然很認真地聽著,卻並不把它當成唯一的標准。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看事情的層面和理解事情的方式。

    *********

    從頭七到五七,三姑六眷都要再去祭拜一番。所以三月二十五天,羅家的人又去了一趟徐府。

    十一娘依舊被留下來照顧大太太——大太太的嘔吐好了很多,人卻總是沒精神,可能身體無恙了,但元娘的去逝給她的精神打擊太大了的緣故吧!

    十一娘在心裡暗忖著,卻接到了甘家七小姐差人送來的一封信。

    在信裡,她先謝了十一娘上次送的帕子和荷包。然後說起元娘去逝的事來,讓她節哀順變,保重身體。說,她找到機會就來看十一娘,還讓十一娘沒事就多看看佛經,還說佛經裡有大道理。自己的繼母甘夫人就很喜歡看佛經。

    十一娘拿著信不由失笑,更多的,卻是感激。

    感激七小姐的好評意。

    三夫人是她的堂嫂,徐家出了什麼事,諄哥那句是怎樣來的,可能她比自己還清楚。卻還能以這種隱諱的方式來安慰自己……

    所以十一娘不僅給她回了一封信,說自己一切都好,還讓那個送信的人給甘家七小姐帶去了兩條自己親手打的五蝠絡子。

*********

    到了三月二十八日那天,羅振興。羅振聲和吳孝全一早就去看榜,結果到了中午還沒回來,大太太心急,又怕兒子沒中受了打擊不願意回來,又怕兒子高中被人拉去喝酒……就差了杭媽媽的兒子杭新才去找人,結果杭新才前腳得了差事,後腿就跑了回來:“……大爺中了,大爺中了!”

    大太太聽了忙起身朝外去,與羅振興碰個正著。

    “娘,我中了,中了。”羅振興很興奮,“第六十六名。”

    “快,快,快,”大太太滿臉歡喜,“祭祖宗。”又道:“快去告訴大老爺。”

    家裡一下子就歡騰起來。

    羅振興又道:“四妹夫也中了,第九名。”

    大太太一怔,忙問:“那錢公子呢?”

    羅振興遲疑片刻,道:“只能等過幾年了。”

    大太太的愉悅就少了幾分,但還是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你三叔當年也考了好幾回。”

    “是啊!”羅振興就是怕母親失望,忙道,“他的事太多了,要是能安心讀書,狀元榜眼肯定如囊中取物……”

    大太太的腦子一轉,立刻道:“你等會就把他請來喝酒吧!一來可以安慰安慰他,二來要是他願意,國子監三年的費用由我們家出。”

    羅振興一怔。

    大太太已道:“羅振聲已經是個扶不起來的人,你總得有人幫襯幫襯吧!”

    羅振興想了想,沒有拒絕,立刻差人去請了錢明來。

    錢明再也沒了以往的意氣風發,但聽完羅家願意資助他讀書,他激動的起身給羅振興作揖:“大舅兄,大恩不言謝!”

    羅振興見他沒有酸氣,也有挺高興的,攬了他的肩膀:“喝酒,喝酒!”……




第六十九章 及第(下)


    那邊五娘聽說錢公子沒有考中,忙問羅振聲:“那四姐夫呢?大哥呢?”

    “大哥和四姐夫都考中了。”羅振聲道,“而且四姐夫比大哥考的還好。”見姐姐臉色發白,他不由安慰五娘:“姐夫也不過是這次沒考中,多考幾回不就中了。我和大哥去看榜的時候,還看見好幾個比父親年紀還大的人和大哥是同科呢!”

    五娘氣不打一處來,直接把他給攆了出去。

    羅振聲不知道直接哪裡又把姐姐給得罪了,訕訕然出了門,迎面碰到琥珀。

    “四爺,地錦姐姐可好些了?”

    羅振聲不由眉頭微蹙:“呀不知道是怎地了?到今天還沒有好利索,我說給她請個大夫,她又說大姐去了,母親心裡不高興,知道了只怕會怪她多事。你要是有空,就去看看她。也免得她天天躺在床上怏怏的。”

    琥珀不由掩袖而笑。

    不怪大家都說四爺好脾氣……

    “您來看五小姐啊?”十一娘這段時間天天被大太太帶在身邊,她們這些做丫鬟的反而沒什麼事可做,琥珀閑著無聊,和羅振聲說話。

    羅振聲點頭:“五姐夫落榜了。我來安慰安慰五姐。”

    琥珀笑道:“四爺真是細心……”

    家裡的丫鬟都喜歡和羅振聲說話,羅振聲也喜歡和丫頭們說話。

    他就琥珀閑聊起來:“……你看我大哥,大嫂把他照顧得多好。再看錢公子,聽他說,進場的那天早上為了省一兩銀子的雇車錢,差一點遲了……”

    “是嗎?”琥珀笑道,“那錢公子能到國子監讀書,還是很了不起的!”

    羅振聲點頭:“我也這樣跟五姐說……”

    兩人七七八八地說了一大堆,直到羅振聲屋裡的丫鬟找來才各自散了。

    晚上十一娘回來,琥珀酒和十一娘說起這事來:“……說起來,錢公子落第全因家境太貧寒的緣故!”

    十一娘認為錢明沒有考上的大部分的原因是花在其他地方的心思太多了!

    不過這樣,五娘肯定很失望吧?

    她正思拊著,濱菊提了熱水進來:“小姐,三老爺來了?”

    “這個時候?”十一娘很是吃驚。

    濱菊點頭。

    琥珀立刻道:“我去看看。”

    十一娘點了點頭。

    待她梳洗完了琥珀才回來,不住地笑:“三老爺也派人去看榜了。直到大爺高中了,十分高興。特意跑來指點大爺怎樣參加殿試呢!”

    十一娘不由失笑。

    第二天一大早,十一娘去給大太太請安得時候,大太太就把三老爺來的事告訴了她“……你看,親就是親,叔伯就是叔伯,要不是你三叔家兩個孩子年紀還小,又沒女婿,他由怎麼會來指導你大哥。要不然,你大哥是‘振’字輩裡的第一個過了會試的,怎麼不見你二叔來跟你大哥囑咐幾句?”

    意思是說二老爺不來指導羅振興,是因為有個女婿和羅振興會同殿競爭,二老爺把親生的女兒看得重,所以把女婿也看得重。而三老爺之所以來,是因為目前羅振興和羅振開、羅振譽沒有利害衝突。

    大太太說這樣一番話是想告訴自己,只有羅振興才是自己的大哥吧?

    十一娘偌偌承“是”。

    大太太臉上閃過滿意之色。

    到了殿試的那天,大老爺和三老爺親自送羅振興去了東華門——羅振興會在太和殿裡參加殿試。

    第三天,殿試的結果出來。

    余怡清中了探花,羅振興二甲第十名。

    羅家舉家歡慶,弓弦胡同這邊雖然沒有披紅掛綠,但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無法掩飾的笑容。羅大老爺在祭祖的時候也不禁喃喃地道:“羅家又可以興旺四十年了。”然後給自己的同窗好友寫信,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

    永平侯在第一時間送上了賀禮——碧玉鑲白墨床。

    羅振興非常喜歡,還寫了一封信去表示謝意。

    三老爺則囑咐他好好讀書,准備接下來的庶吉士考試,還時常來這邊檢查羅振興的功課。

    考上了庶吉士,就意味著羅振興能留在燕京,考不上,羅振興就會被外放,兩個不同的起點,意味著兩種不同的仕途!

    羅家充滿了緊張的氛圍,大家走過倒座房時腳步都會不由的放輕。

    自己在緊要關頭,大太太也沒有忘記錢公子。

    不僅在國子監附近給他租了個環境優美的院子,還讓杭媽媽的兒子杭新才帶了兩個小廝、兩個婆子過去服侍。

    沒幾天,就到了四月二十二日元娘出殯的日子。

    十一娘被大太太留在了身邊,羅振興天沒有亮就和二太太、三太太,還有羅振達、羅振聲、羅振開、羅振譽、余怡清、錢明、大奶奶、三奶奶、四娘、五娘、十娘等人去了徐府。

    大太太就讓十一娘幫她張羅著送太夫人壽辰的禮物。

    壽山石盆景一對,天藍釉百折花囊一對,豇豆紅福祿壽三星翁一尊,青花釉裡紅太白翁一尊,青釉梅瓶一對……

    十一娘和許媽媽忙了一個上午才把這些東西裝好。

    大太太就問十一娘:“大奶奶讓你做的兩雙圓口青布鞋你可做好了。”

    “做好了。”倒不是十一娘對大奶奶給她的單子十分熟悉,而是這雙鞋的尺寸她從來沒有做過。

    大太太點頭,讓十一娘把鞋拿過來,然後指了屋裡的東西:“這些是我們羅家送的。你也要表表你的心意才是。”

    如果沒有小院的事,這樣做自然會讓人覺得貼心暖意,可現在……十一娘想到小院時太夫人看自己的眼神和給元娘吊喪時太夫人看自己的眼神,覺得這樣太過刻意,只怕太夫人並不會領情。可她又不能反駁大太太——畢竟所謂的讓自己進府,只是推測和傳言,誰也沒有當著她明言。

    到了晚上羅振興回來,大太太少不得要詳細地問元娘葬禮的事,自然又哭了一場,大老爺在一旁好生安慰了半晌,大太太這才略微好一些,由落翹服侍著歇下。

    第二天,大太太吃過早飯正差人把給太夫人的壽禮送過去,禁衛軍虎威營任都指揮使王大人親自帶著王琅登門拜訪。

    因為姐姐去世,她們要服大功,守九個月的孝,因此五娘和錢公子的婚事只能等到冬天再議。

    沒想到,王家卻在這個時候來了!

    如果要是等不得想就此一拍兩散就好了。

    十一娘忙差了琥珀去打聽王家人來都說些什麼?

    琥珀卻回來道:“……王家的人說,想十一月二十八就下定。”又笑道,“珊瑚姐姐說,那王公子身材高大,儀表堂堂,出手闊綽,雖然言辭間很是倨傲,但想他身份尊貴,有些脾氣也是常理。”

    十一娘卻聽著心裡發涼。

    五娘卻是十分的氣憤:“又不是什麼金枝玉葉,怎麼就這樣等不及?剛服完大功就下定!”

    紫薇和紫苑自然是要勸五娘的:“姑爺如今能安心的讀書了,金榜題名指日可待。到時候,您誥命、前程都有了,怎是一個有名無實的國公府可比的。我們府不也沒有爵位,可這日子不照樣過得滋潤!”

    五娘聽著卻臉色不變:“不對……”

    紫薇和紫苑不由面面相覷,不知道五娘是什麼意思。

    “母親那麼不喜歡楊姨娘,怎麼就會因為楊姨娘死了就善待十娘呢?”她目光炯炯,“而且,我能感覺的到。當初那位姜夫人分明看中的是我……”

    紫薇和紫苑聽著大驚失色:“您是說……可王公子看上去十分體面……”

    五娘就笑起來:“這日子還長著,我們走著看就知道了!”

    ********

    那邊太夫人聽說羅家送來的壽禮裡面有十一娘親手做的兩雙鞋,特意讓魏紫找出來。

    是兩雙很普通的青布圓口鞋,但看上去卻比平常所見的青布圓口鞋顯得光鮮亮麗很多。

    太夫人微怔。

    魏紫已驚訝得道:“太夫人您看。”說著,拿了眼鏡給她。

    太夫人仔細一看,這才發現,原來那鞋綁鞋頭上全繡著同色的福色。

    “心思真是巧!”魏紫拿了另一只仔細地打量,“這樣若隱若現,可真是漂亮!”

    大太太拿在手裡半晌沒有說話,卻吩咐魏紫:“你去幫我把針工局的牛嬤嬤找來。”

    待牛嬤嬤來了,太夫人就指了鞋問:“你幫著看看,哪裡出的青布?哪家的絲線?能不能看出來是什麼時候做的?”

    如果自己的大姐死了她還有心情做鞋,那……

    太夫人想著,心裡不由冷笑一聲。

    牛嬤嬤仔細看了半天。笑道:“布是凇江的三梭青布,宮裡用的也是這樣的青布。絲線看不出來是哪家的,但肯定是從江南來的。至於是什麼時候做的鞋,真不好說。看著挺新,可要是仔細保管著,有些做了余年的鞋也能看上去像新做的。”

    太夫人聽了不免有些失望。和牛嬤嬤說了幾句,就露出了倦容。

    牛嬤嬤立刻機靈地起身告辭。

    太夫人少不得讓人打賞,送了牛嬤嬤回宮。

    杜媽媽就安慰太夫人:“……她年紀還小,又是庶女,自然得聽嫡母的話。有些事,等她嫁過來了,您慢慢教就是了。”

    太夫人就嘆了口氣:“我倒是希望我多心了!”

    “怎麼是您多心呢?”杜媽媽就笑著給太夫人斟了一杯茶,“羅家突然塞了個媳婦給您,您想仔細看看也是正理嘛!”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5 03:57 PM

第七十章 壽辰


    徐令宜聽說各家親戚都送了壽禮來,少不得要到太夫人處商量過壽的事:“……雖不至於大操大辦,總要請幾桌酒。”

    太夫人卻搖頭:“又不是什麼整歲,家裡人吃個飯就行了。”

    徐令宜還欲再勸,太夫人已道:“對了,我聽說皇上要對西北用兵了?”

    “您消息到比我還靈通。”徐令宜知道母親是擔心自己,笑道,“我如今有孝在身,何況朝中猛將如雲,皇上原先也只是念著皇后娘娘的恩情抬舉我罷了。如今功成名就,自然要懂得適時退隱才是。”

    太夫人點頭:“你能這樣想最好。”

    “可是有人在您面前說了些什麼?”徐令宜笑道,“還是誰想做糧米生意?”

    “鬼機靈的。”太夫人笑道,“是你三哥,說林家有人約他入伙,問我行不行?“

    徐令宜聽太夫人的口氣,已知道答案,但笑不語。

    太夫人就嘆了口氣:“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知道的人多,做得到的人少。”很是感慨的樣子。

    徐令宜想安慰母親一番,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正為難著,有丫鬟進來稟道:“五爺和五夫人來了!”

    太夫人聽著滿臉是笑。

    徐令宜不由心中一鬆。

    五弟弟總是能讓母親高興……

    就有一男一女並肩走了進來。

    男的插著碧玉簪,穿著月白錦袍,面如冠玉,如刀裁。女的穿著湖色素面妝花褙子,烏黑的青絲斜斜梳了個墮馬髻,眉目含情,嬌艷如花。兩人站在一起,比觀世音前的金童玉女還要清貴幾份。

    “來,來,來。”太夫人看著就從心裡歡喜起來,“坐到我身邊來!”

    徐令宜聽著就站起來給徐令寬夫妻讓座。

    徐令寬了了母親,臉上全是高興,剛親親熱熱地喊了一聲“娘”,抬頭看見四哥站了起來,那高興就少了七分。

    他下意識地就向後退了兩步,有氣無力地喊了一聲“四哥……”

    把太夫人和五夫人看得目瞪口呆。

    “你可是在外面又做了什麼事?”太夫人朝著小兒子擠眼睛。

    “沒有,沒有。”平是十分機靈的徐令寬此前卻有些呆頭呆腦的,“真的沒有。這段時間我天天在園子裡聽戲,哪裡都沒有去。”

    太夫人不由大急。

    徐令宜哪裡還看不出來母親維護弟弟的心思。

    父親去世的時候,三哥忙著家裡的事,他忙著外面的事,母親身邊只有幼弟侍疾,情分又有不同。他自己不能安慰母親,也就默許了幼弟再母親膝下承歡,這才養成了幼弟有些輕佻的性子。嚴格地說起來,自己是有責任的,不能總怪他行事浮躁……

    這麼一想,他不由笑著出言為幼弟開脫:“他這些日子天天都去御林軍點卯,他們李副統領對他也是贊譽有加!娘不必擔心。”

    太夫人聽著就長吁了口氣,笑容裡就添了幾分舒服:“好,好,好。你能這樣聽話,可比什麼都強。”

    “娘,”徐令寬立刻“活”了過來,笑著坐到了母親身邊,“您不要看見了我就怪我。自從四個教訓了我,我知道自己做錯了,現在已經改了。”

    太夫人就笑起來:“知道了,知道了,以後再也不說你了。”語氣十分的溺愛。

    五夫人看著抿嘴一笑,上前給太夫人和徐令宜行禮。

    太夫人就指了一旁的錦杌:“小五,坐那裡去。把位置讓給你媳婦。”

    小五就有意嘟呶道:“看您把丹陽慣得,過幾天就要欺到我的頭上去了。”

    “丹陽可不是你說的那樣的人。”太夫人呵呵笑,“來,丹陽,坐到娘身邊來。”

    五夫人忙提裙坐到了坑上,自有小丫鬟端了太師椅過來給徐令宜坐。

    丫鬟們上了茶,就有小丫鬟稟道:“太夫人,二夫人來了!”“快請進來!”太夫人話音剛落,二夫人就捧著個雕紅漆的匣子走了進來

    看見徐令宜,她微微一怔:“侯爺也在這裡!”

    徐令宜站起來恭敬地喊了聲“二嫂”。

    徐令寬則把自己坐到錦杌端到了二夫人的面前:“二嫂,您坐!”

    二夫人笑著向徐令寬到了謝,然後又給太夫人,徐令宜行了禮,這才坐了下來,然後把手中的匣子遞給一旁服侍的姚黃:“幸不辱命!”

    那裡面裝著徐府內,外宅的對牌,賬冊。

    徐令宜忙道:“多謝二嫂,這幾天讓您操勞了。”

    “侯爺客氣了!”二夫人忙站了起來,“平日裡大家都容著我懶散。如今能幫上忙,就讓我盡點心意,怎談得上操勞。”

    太夫人聽了就笑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都坐下來吧!”

    兩人一笑,重新坐下。

    太夫人就道:“怡真,這次多虧有你。不然,元娘的葬禮不能辦的這樣體面。”

    二夫人笑了笑道:“娘讓我和侯爺坐下來說話,怎麼自己到客氣起來。”

    一席話說的大家都笑起來。

    就有丫鬟進來稟道:“太夫人,內府務說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送來了兩筐櫻桃來。”

    “說!”太夫人聽著一喜,“拿進來看看。”

    就有丫鬟抬了櫻桃進來。

    說的是兩筐,加起來不過二十斤,用綠葉鋪了,十分的可愛。

    太夫人立刻讓人把其中一筐拿去清洗,又吩咐魏紫:“去,把三夫人和幾個孩子都叫來嘗嘗鮮。”

    元娘的葬禮剛過,三伯徐令寧去給那幾位送了牲祭又沒有來的人——如皇后娘娘身邊的內侍雷公公,這樣的人去道謝了,不在家,可是喬蓮房卻是在家的……

    五夫人剛張口欲提醒太夫人,又想起如今喬蓮房不如往昔,又把話咽下去。

    魏紫應聲而去。

    太夫人指了另一筐:“給甘府、孫府和羅府送去。”

    二夫人父母已逝,只有一個養兄在信陽任知府,並無親戚在燕京。姚黃忙安排人去送櫻桃。

    很快,三夫人帶著幾個孩子來了。

    屋子裡嘰嘰喳喳十分熱鬧,就是剛剛喪母的諄哥,也露出了笑容。

    太夫人就把那個雕紅漆的匣子遞給了三夫人:“你依舊管著吧!”

    三夫人有些羞愧地低了頭:“娘,還是讓二嫂管吧。我實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太夫人知道她是指春宴之事,笑道:“不吃一塹,不長一智。這次你看著你二嫂怎樣行事,應該也能學到些東西才是。以後注意些就是了。”

    “是。”三夫人低著頭接了。

    五夫人就拉著她坐下:“三嫂快吃櫻桃,要不然就被搶光了。”

    惹得大家一陣笑,三夫人也自在一些。

    徐令寬就趁機商量太夫人過生辰的事:“……早上起來我們兄弟幾個來給您拜壽,吃壽宴,讓庚長生給您唱兩折,晚上到點春堂,讓小五福的雜耍班子給您耍戲法……"

    太夫人看著幼子說的眉飛色舞,知道他是用了心安排的,再看徐令宜,含笑望著弟弟,目光卻飄得很遠,剛才的歡快又沒了幾分。

    “……庚長生的生意以後一定好。就衝他這名字,做壽的唱堂會就會請他……”

    徐令寬還在那裡說著自己的想法,太夫人已笑著打斷了他的話:“這段日子人來人往的,明天的生辰,你們幾個兄弟來我這裡吃壽宴就行了。”

    “哦!”徐令寬有些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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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回到家裡,徐家三爺徐令寧知道三夫人重新得到了管家的鑰匙,不由笑道:“娘心裡還是有你的……”

    三夫人冷冷一笑,打斷了徐令寧的話:“你知道什麼?他是怕到時候羅家十一娘進了門不好辦,所以讓我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媳婦當家,到時候也好隨時把鑰匙要回去……”

    “怎麼又說起這些來?”徐令寧不又低聲道,“我雖然是庶出,娘也從來沒有把我當外人……”

    “你少說兩句吧!”三夫人不待見地打斷了丈夫的話,眼睛一轉,又親熱地搭在丈夫的肩上,“上次林家說的事,你准備怎麼辦?”

    徐令寧“哼”了幾聲。

    三夫人眉一挑:“問你話呢?你就不能好好地說。怎麼在太夫人面前事事都答應的清楚,到了我這裡,就事事都說不明白了。”

    徐令寧聽了不悅地道:“娘說了,這事不成!”

    “為什麼不成?”三夫人沉著臉,“人家建寧侯和壽昌伯還和工部的都水司做生意呢?而且做的還是無本的買賣,我們可是真金白銀的入股,憑什麼就不行?”

    建寧侯和壽昌伯是當今皇太后的兩位兄長,工部都水司掌握天下川澤、車船……

    “那不同,太后娘娘對皇上有再造之恩……”徐令寧含糊不清地道,“皇上就是知道了,也會睜只眼閉只眼的!”

    三夫人氣極而笑:“什麼再造之恩,她不過是生不出兒子又不想被廢所以把皇上養在了名下罷了。要不是徐家,要不是皇上,當年她早就被葉貴妃給拉了下為……”

    徐令寧聽她說出這樣的話,嚇得忙捂了妻子的嘴:“你小聲點,你小聲點,可別讓人聽見了,爹臨死之前可是有交待的,誰也不准在世人面前提‘當年徐家’之類的話。”

    三夫人扒了丈夫捂在自己嘴上的手續:"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徐令寧,我可告訴你,你有兩個兒子要養呢!那可是你的親骨肉……"說著,眼淚就撲撲地落了下來……






第七十一章 櫻桃(上)

    “徐家送櫻桃來了?”大太太眼底閃過困惑,“請那兩位媽媽進來!”

    許媽媽笑道:“說是皇后娘娘賞下來的,太夫人特意送來讓嘗嘗鮮。”

    大太太點了點頭,許媽媽笑著將徐家的兩位媽媽請進來。

    兩位媽媽給大太太行了禮,說明了來意,大太太道了謝,說了幾句客氣話,打了賞,依舊由許媽媽送了出去。

    她打開細湘竹編成的小筐。綠色的樹葉上躺著一小捧紅瑪瑙似的櫻桃,十分漂亮。

    大太太就叫了落翹來:“留一半給大老爺,另一半送到大奶奶那裡去。”

    落翹應聲而去。

    到了大奶奶那裡,卻碰到了四爺羅振聲。

    他滿臉脹得通紅,看見落翹進來,匆匆打了一個招呼就告辭了。

    落翹暗暗覺得奇怪。

    平常四爺見到她們總會說笑幾句,今怎會一副落荒而逃的樣子?

    大奶奶好像也不願意多談這事,忙問她:“可是娘那邊有什麼差遣?”

    落翹就把這事丟到了腦後,笑道:“皇后娘娘賞了徐家一些櫻桃,徐家送了一些過來,大太太就讓我們帶來給大奶奶嘗嘗鮮。”

    “真漂亮!”大奶奶看了十分喜歡,叫了杏林:“送一半大爺那裡,送一半庥哥那裡!”

    杏林應聲而去,又賞了落翹一塊素帕子。

    落翹謝了大奶奶,轉身出門卻看見羅振聲正和趕車的小六子說著什麼。一面說,還一面從衣袖裡掏了幾兩碎銀子塞給小六子,小六子剛伸手要接,抬眼看見落翹,忙推了銀子,轉身就跑了。

    羅振聲不由望了過來,看見了落翹。

    他有幾分不自然地走了過來:“想讓他幫著買點吃食,誰知卻是個狗眼看人低的!”

    落翹微微地笑:“可惜新才大哥不在,要不然,讓他去辦,定能辦得好。”

    心裡卻想著,這外面買辦的事,雁過拔毛,誰會推了這樣的美事?只不過被自己撞見了,不好意思罷了。我還是早點走,說不定那小六子就自己尋上門來給四爺買東西了!

    然後略應酬了羅振聲一句,轉身回了屋。

    到了晚上大老爺回來,大太太忙上前服侍更衣:”吃過飯了嗎?“

    大老爺一面任大太太幫著脫了衣裳,一面點頭:“吃過了,在老三家吃的。”

    大太太就讓落翹去把櫻桃端出來:“……太夫人送來的,說是皇后娘娘賞的。雖然不多,是個心意。”

    大老爺“嗯”了一聲,洗了臉上炕坐下,道:“老三的差事有著落了,放了四川學政。”

    “真的!”大太太喜道,“這可是個好事!”

    大老爺點頭:“說是侯爺幫著打的招呼。”

    大太太臉上的下哦讓那個微滯,遲疑道:“那您的差事……”

    “我怕是不成了!”大老爺長透一口氣。

    大太太心裡一跳,挨著坐了過去:“出了什麼事?”聲音也低下來。

    “今天和老三說了半天。皇上既然任了陳子祥為首輔,那就是下定決心推行新政。我是柳閣老的人,只要陳子祥在位一天,我就沒有出頭之日。”大老爺苦笑,“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今天三弟坦誠以告,我也大夢初醒,知道了原由。”說著,搖了搖頭。

    大太太就猶豫道:“難道,就沒有其他法子了?”

    “有。”大老爺自嘲道,“新政失敗。”

    大太太不說話了。

    “朝廷上怕站錯了地方,”大老爺很是感慨,“更怕改章易弦。當初柳閣老為茶稅之事,特囑咐我上書反對。老二和老三當時都沒有參與,還好說一點,我卻是決不能在這種情況下擁護新政的。”

    大太太早年也跟著父親住在官衙裡,自然明白大老爺話裡的意思。正如大老爺所言,堅持到底不認錯,風骨猶在,如果易章改弦,只怕誰當政也不會再用。

    “那,我們豈不要回余杭去……”大太太掩不住失落。

    “不是還有興哥嗎?”口裡雖然這麼說,神色間卻有淡淡的悵然。

    夫妻對坐,沉默半晌。

    不知是誰從窗欞下走過,發出低低的歡快笑語。

    大太太聽著火從心起,站起身來,正想大聲呵斥,抬頭看見坐在自己對面垂頭喪氣的丈夫,又怕他覺得自己小題大做借機洩憤失了賢名,到口邊的話就變成了:“落翹呢?讓她去端個櫻桃,怎麼要這麼長的時間?”

    一旁服侍的杜薇把兩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知道大太太的火氣上來了,忙道:“大太太,我去看看。”說著,匆匆去了一旁的耳房。

    耳房裡燈火通明,落翹、珊瑚、玳瑁、翡翠……幾個都在。個個沒頭蒼蠅似在屋裡亂找。

    “這是怎麼了?”杜薇急急地道,“大太太在催,櫻桃怎麼還沒有端上去?”

    落翹抬頭,臉如紙白。

    一旁的翡翠急道:“怎麼辦?怎麼辦?”又道,“剛才是誰守在這裡,一個個叫來問,我就不相信了,那櫻桃還飛上天不成?”

    杜薇這才明白——原來剛才大家是在找櫻桃。

    “不可以。”玳瑁臉色發青,“要事要是鬧大了,到時候只怕不能收場了!”

    “這個時候還講什麼收場不收場?”珊瑚的臉色比落翹還要白上幾分,“得趕快跟大太太說去。要不然,拖得越久,大太太心裡越不舒服……還不如好好地說說,大太太心裡一高興,也許就沒事了。”

    事到臨頭,落翹反而鎮定下來:“我去回大太太去。”

    她挺著脊背走了出去。

    “落翹姐,”杜微喊住落翹,把剛才大太太和大老爺說的話簡明扼要的告訴落翹,“……只怕不是時候。”

    落翹一時面如死灰。

    半晌,才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就算這樣,也不能杵在這裡不動吧!”說著,大步走了出去。

   

    珊瑚氣得兩手攥成拳:“給我找,今天非把那偷吃櫻桃的家伙給我找出來不可?我就不信了,她能把櫻桃吃到肚裡,還能把裝櫻桃的甜白瓷盤兒給吃到肚子裡去不成?”

    玳瑁聽了遲疑道:“要不要去稟了大奶奶……這屋裡的事畢竟是大奶奶在管,說不定還可以給落翹求求情。”

    翡翠一聽立刻跑了出去:“我去求大奶奶去。”

    珊瑚“喂”了一聲,她已跑得不見了影。

    珊瑚不由跺了跺腳,“這個猛張飛,也不想想,這個時候去跟大奶奶說,大奶奶還以為我們是在說她的不是呢?”

    玳瑁聽了就要去追。

    珊瑚嘆了口氣:“算了,這個時候要追也來不及了。”又道:“我們不如去看看,要是能說上話就幫著點。”

    玳瑁聽著有道理,和珊瑚去了屋檐下。

    待靠近了,就聽見大老爺道:“……不過是盤櫻桃,沒了就沒了,明天讓人到東大門去買了就是了!”

    “大老爺說的不錯。”大太太的聲音裡帶著冷屑,“不過是盤櫻桃,就偷偷摸摸的惦記著,這要是金子,豈不是眼睛也不能眨一下?我這是住在自己屋裡還是住房在賊窩子裡!”

    正聽著,就看見翡翠陪著大奶奶來了。

    珊瑚和玳瑁忙迎了上去:“大奶奶……”

    大奶奶的臉色有些不好看,朝著她們點了點頭,就進了屋。

    三人就支了耳朵聽。

    開始聽得不大清楚,只知道大太太的語氣很急,大奶奶一句話也沒有說。到了後來,大太太的聲音突然拔高了幾分,幾人才聽清楚:“……還飛了天不成。關了門給我搜!”

    大奶奶應了一聲“是”,吩咐杜鵑去叫了杭媽媽和江媽媽,分頭搜正院和後院。

    江媽媽知道後院住著幾位小姐,帶著婆子們叩開角門,然後就站在那裡不動了。

    有婆子道:“媽媽這是怎麼了?大奶奶還等著我們回話呢?”

    江媽媽笑道:“正院丟了東西多半在正院裡,我們還是等正院那邊搜完了再說吧!免得白白得罪幾位小姐。”

    婆子們都不說話了——後院住著三位小姐,一位是要做公卿夫人的,一位是舉人娘子……還是江媽媽人機靈。

    大家都跟著江媽媽傾耳聽著正院的動靜。

    不一會,她們就聽見跟著杭媽媽去搜屋子的一個婆子稟道:“杭媽媽,盤子沒找到,找到幾個櫻桃。”

    江媽媽大喜,朝著幾個婆子使了個眼色,然後施施然地走了過去:“大奶奶,我們這邊什麼也沒搜著。”

    大奶奶朝著江媽媽等人揮了揮手,精神全都集中在了杭媽媽那邊。

    “給我看看!”

    婆子忙把用青花瓷盤裝著的櫻桃遞了過去。

    就有丫鬟在那裡低聲地辯道:“大奶奶,我沒有偷吃……我真的沒有偷吃……”

    江媽媽望過去,竟然是四爺屋裡的地錦。

    大奶奶看也沒看她一眼,去了大太太那裡。

    地錦滿臉是淚,卻不時轉身望向東廂房:“我真的沒有偷吃……”

    東廂房大開的門扇後面探出幾個小丫鬟的頭,卻沒有人站出來說一句話。

    不一會,大奶奶出來,冷冷地望著地錦,道:“先關到柴房去。明天再說!”又望著大家,“都散了吧!”自有婆子拉了地錦關到柴房去。

    地錦掙扎起來:“四爺,四爺,我真的沒有偷吃……”

    東廂房的門扇靜靜地立在那裡,只有昏黃的燈光透出來,拉得老長照在白石台階上,光線雖然柔和,卻顯得很孤單!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5 04:20 P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6 12:00 PM 編輯

第七十二章 櫻桃(下)


    不知道為什麼,珊瑚她們看著全部眼睛澀澀的,翡翠甚至側過臉去偷偷擦著眼角。

    落翹就想起自己早上看到四爺給小六子錢的事。

    可這個時候,誰又能做聲……

    她的表情陰晴不定,好一會,才低聲地道:“我去跟四爺說說去。”

    珊瑚拉了她:“四爺要是想為地錦出頭,地錦被拉出來的時候就出頭了……”

    落翹猶豫半晌,終是跟著珊瑚回了屋。

    可上了床,卻翻來覆去睡不著。

    和她一個屋的是珊瑚,被她吵得不能入睡,打著哈欠道:“你就別多想了,快睡吧!這是好歹過去了。”

    珊瑚越是這麼說,落翹越是不安。她索性披衣起身,趁著月色到外間倒了杯水,站在桌前小口小口地啜起來。

    過了好一會,落翹感到身上有些涼,正要轉身回屋,看見玳瑁揉著眼睛走了進來。

    "哎呀!”她一時沒看清,嚇了一跳。

    落翹忙笑到:“是我,落翹。”

    “原來是落姐姐。”玳瑁舒了一口氣,“你也起來喝茶啊!”

    落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句,她看到玳瑁輕手輕腳地倒茶,想到她平常也是這樣小心翼翼,從不多言多語,心裡一動,不由道:“玳瑁,你相信是地錦偷吃的櫻桃嗎?”

    玳瑁微怔。

    或許是心裡也和落翹一樣有疑問,或許是黑暗中人變得軟弱…………

    她低聲道:“平常四爺來給大太太請安地錦也隨行,別的我不敢說,可偷吃櫻桃這樣的事,應該不會吧……何況,還把沒有吃完的櫻桃就那樣放在櫃子裡……我記得裝櫻桃的盤子是個甜白瓷的……”

    就如同遇到了知音。

    落翹就把早上看到四爺找小六子買東西的事告訴了玳瑁:“……我以前就聽人說,四爺和地錦好。你說,會不會是四爺買來討好地錦的?”

    “那,那豈不是冤枉了地錦?”玳瑁越聽越覺得這事有些蹊蹺。

    “我想去跟四爺說說……”落翹不死心,想得到玳瑁的支持。

    玳瑁猶豫半晌,道:“要不,我陪姐姐一起去吧?”

    落翹聽著就下定了決心。

    好在都住一個院,兩人去叩羅振聲的窗欞。

    立刻有聲音警惕地道:“誰?”

    聲音很低,反映很快。顯然屋裡的人根本沒有睡。

    “四爺,我是落翹。”落翹站著窗欞低聲地道,“我有事找您!”

    “什麼,什麼事?”羅振聲的聲音磕磕巴巴,“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落翹和玳瑁不由對視了一眼。“這春峭料寒的,只怕地錦受不住,四爺還是想辦法給地錦送件薄被御寒吧!”

    “我知道了。”羅振聲有些落寞地回了一句,就再不出聲了。

    落翹站在那裡,只覺得這暮春深夜透骨的寒……

    第二天一大早,五娘和十一娘一起去給大太太請安。

    自從五娘的婚事定下來以後,五娘的心好像也落定了,比起往日,對十一娘熟絡很多。

    兩人進了屋,大太太正由許媽媽服侍著坐在炕上喝茶。

    這場景雖然和平常沒有什麼兩樣,可不知道為什麼,十一娘感覺到今天的大太太神色間有幾份疲憊之色。

    看見五娘和十一娘,大太太表情淡淡的:“你們來了!”

    “母親!”兩人曲膝給大太太行了禮。

    “坐吧!”大太太點了點頭,“吃了早飯沒有!”

    “吃過了。”兩人異口同聲地回了,坐在大太太炕邊的小杌子上。

    五娘應道:“母親昨晚睡得可好?”

    大太太就冷冷地看了五娘一眼。

    五娘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這句話哪裡說錯了。

    正心裡惶恐著,庥哥來了。

    大太太立即冰雪散融,待庥哥問了安,立刻把他抱到了炕上:“早上都吃了些什麼?”

    庥哥卻道:“祖母,櫻桃好吃。”

    大家一怔。

    大奶奶就小心翼翼地問庥哥:“祖母耳房裡的櫻桃,是你吃了?”

    庥哥看著母親神色不對,忙躲進了大太太的懷裡:“祖母的櫻桃好吃,娘給的也好吃……”

    大奶奶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娘,我不知道……我沒有想到……回去以後一定好好地教訓他。”

    “好了,好了,又不是什麼大事。”大太太笑呵呵地望著撲在自己懷裡的孫子,“櫻桃好看又好吃,大人都愛,何況是個孩子。”

    “娘,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大奶奶的臉色很不好看,“他要吃什麼,大大方方地說了,誰還不給他吃,卻偏偏要偷偷摸摸地溜到您耳房裡去”

    大太太聽著就有些不高興。

    大奶奶看著,忙收了話,望著庥哥的乳娘:“你是怎麼帶的孩子?桌上還有個甜白瓷盤呢?”

    乳娘層生生地道:“我,我不知道。”

    庥哥聽了就要下炕。

    他“蹬蹬蹬”地跑到一旁的小幾,抽出小幾的抽屜,拿出一個甜白瓷盤:“你們都找不到!”

    大奶奶氣得全身發抖,偏什麼也不能說。

    大太太就笑起來:“還是我們庥哥聰明。”

    庥哥就從那抽屜裡摸出幾個櫻桃:“給諄哥吃的。”還抿著嘴笑,很得意的樣子。

    大太太一聽,眼睛立刻紅了起來,起身抱了庥哥:“好孩子,真是個好孩子。”話沒說完,眼淚已忍不住落下來。

    把五娘和十一娘看得一頭霧水,不知道這都是演得哪一出!

    大奶奶忙商量大太太:“那您看,地錦她……”

    聽到大奶奶提到地錦的名字,五娘不由滿臉的詫異。

    大太太已冷冷一笑:“讓杭媽媽去問,那櫻桃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提前上市的櫻桃十兩銀子一斤,一般的人家根本不可能這個時候買。只可能是羅振聲。難怪他昨天要向自己借銀子?難怪地錦被關他不敢出聲?買了東西不先來孝敬父母竟然給了丫鬟……

    大奶奶立刻明白了大太太的意思,點了點頭,正要去吩咐杭媽媽,已有小丫鬟稟道:“大太太,杭媽媽來了!”

    “讓她進來!”大太太的話音剛落,杭媽媽已三步並作兩步走了進來。

    看見五娘和十一娘,她微怔,神色間就有了幾分猶豫。

    大太太看得分明,就吩咐五娘和十一娘:“你們回屋歇著吧!”

    五娘和十一娘應聲而去。

    杭媽媽就在大奶奶耳邊低聲地道:“地錦好像有了身孕……”

    大奶奶臉色大變,對大太太耳語了數句。

    大太太聽了冷冷一笑:“想不到,我們的四爺還有這本事!他自己可知道?”

    杭媽媽低聲道:“地錦說不知道……”

    “那就告訴我們的四爺!”大太太眼底全是凌厲。

    庥哥看著害怕,就有些害怕的喊了一聲“祖母”。

    大太太一笑,摸了摸庥哥的頭,平靜地對大奶奶道:“找個人牙子來吧!”

    大奶奶望著婆婆,滿臉的震驚。

*******************************

    五娘從大太太屋裡出來,匆匆對十一娘說了句“我去看看四弟”,就帶著紫薇和紫苑去了羅振聲處。

    十一娘就朝琥珀使了個眼色,然後和冬青回了屋。

    不一會,琥珀回來。

    她臉上還殘留著震驚:“說是昨天永平侯府送了櫻桃來,大太太給了大老爺留了一盤在耳房,誰知道大老爺回來卻不見了。最後從地錦的櫃子搜了幾顆櫻桃出來。大太太以為是地錦偷吃的,把人關到了柴房。”

    十一娘就鬆了一口氣:“還好庥哥自己說出來,不然真是冤死人了!不過,地錦從什麼地方來的櫻桃……這兩天櫻桃剛上市,應該很貴吧?”

    琥珀的表情就有些奇怪:“是四爺買的!”

    十一娘欲言又止。

    她早就聽說羅振生對地錦不一樣……

    “大太太氣的厲害。”琥珀道,“讓大奶奶去找人牙子了,要把地錦賣了!”

    十一娘很是吃驚,轉念一想,又覺得雖然是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

    在大太太的心理,爺們不好,恐怕都是受了那些女人引誘,都是那些女人不要臉想攀高枝。想想被大奶奶送回娘家的桃枝。不過是和大老爺說了幾句話,就被喊打喊殺的。從這就可以窺見大太太的心態了。

    她不由長嘆一口氣。

    冬青卻淚盈於睫:“地錦那樣老實謹慎的一個人……”

    “老實謹慎有什麼用!”琥珀好像很有感觸,第一次在十一娘面前僭越的說話,“四爺一向憐香惜玉,身邊的丫鬟不免嘻嘻哈哈沒有邊際。地錦是大丫鬟,有時說上兩句,四爺還護著那些小蹄子……誰知道這其中有什麼蹊蹺?而且昨天晚上地錦就被關到了柴房,要是四爺真心的維護地錦,早就向太太求情了,又何至於事情都過了一個晚上,卻一直無聲無息的!”

    十一娘聽著一怔。

    沒想到琥珀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但很有道理。

    冬青聽了卻搖搖頭:“四爺也是不得已!他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琥珀不想跟冬青爭論,欲言又止。

    冬青已低聲道:“可惜,地錦年紀大了,好人家聽說是從我們家賣出去的,只怕不會要……”言下之意,地錦被賣出去,只怕不會賣到什麼好地方去。

    屋裡的氣氛越見低迷。

    十一娘見了笑道:“你們也不用太擔心,五姐在母親面前一向說的上話,何況地錦不是那輕浮的性子,說不定母親的氣消了,這事也就過去了。”

    她的話音還未落,突然又一聲淒慘的叫聲遠遠地傳來。

    眾人神色一凜,心裡隱隱覺得那是地錦的聲音。

    但那聲音很快就戛然而止,四周又恢復了原來的安靜。

    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心中一悸。

    一時間,屋子裡沉靜如水。

    再抬頭,冬青已滿臉是淚。






第七十三章 四月(上)


    燕京的四月,風清日暖。偶遇下雨,又不像余杭,淅瀝瀝不停,空氣中都含著水氣。一雨過後,馬上就晴,天空碧藍,空氣中飄蕩著草木的芳香,格外的新鮮。

    十一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覺人都好像在這空氣中舒展開來。

    離元娘去世已經一年多了,五娘的婚事重新被提起。大太太還矜持地想拖些日子,結果大老爺很是不快:“五娘今年都多大了,你難道還准備讓她留在家裡當老姑娘啊!”

    黃夫人聽了喜上眉梢,連著三天到羅家來磨蹭。

    大太太覺得面子足了,鬆了口,五娘的婚期就定在四月二十八日。

    今天是永和四年四月二十七,為五娘鋪嫁妝的日子。

    “小姐,小姐,三太太來了。問起您,大奶奶讓您去問個安。”秋菊跑進來,“五爺和六爺也來了!”

    “知道了!”十一娘笑著隨秋菊去了正院。

    三太太正和大奶奶站在垂花門前說話,走近了,才發現垂花門外堆放五娘嫁妝處有兩個小孩,一個坐在馬桶上,一個緊緊地抱著一床帳子,嘴裡嚷著:“……這是我的,五姐夫不給錢,就不讓拉走。”

    兩人把大家惹得哈哈大笑。

    這樣調皮,除了羅振開和羅振譽還有誰?

    去年五月,三老爺放了四川學政,三太太剛為羅振開和羅振譽聘了一位姓趙的先生做西席,怕耽擱了兩人的學業,就留在了燕京。

    十一娘上前給三太太行禮:“三嬸,您來了。”

    三太太就打量著她:“又長高了些。人更漂亮了!”

    十一娘落落大方地笑道:“多謝三嬸娘誇獎。”

    三太太就笑了笑,然後問大奶奶:“五姑爺什麼時候派人來接嫁妝。”

    大奶奶笑道:“說巳正是吉時。”

    三太太看了看天,道:“看這樣子快到了……還好我沒有來遲。”

    她話音未落,禮賓已喝道:“三爺、四姑爺、三奶奶、四姑奶奶到賀!”

    三太太聽了,眉頭就蹙了一下:“你二嬸不回來?”

    去年六月,二老爺補了山東參政的缺,二太太帶著七娘去了任上,把三爺和三奶奶留在了燕京。大太太知道了不由冷笑:“難道還怕我搬到老君堂胡同去住不成?她有這功夫,還是想想怎麼讓兒子進學吧!”

    去年羅振達參加童子試又沒有過。

    大老爺聽了就有些不耐煩:“你管好自家的事就成了?操那麼多心幹什麼?

    出了地錦這件事後,大老爺把羅振聲狠狠地打了一頓,二指寬的竹條硬生生的打斷了,要不是五娘撲上去求饒,只怕羅振聲連命都要沒了。在床上昏昏沉沉向了大半個月。就這樣,大老爺看著還心煩,夏天一過就讓吳孝全把他送回了余杭。

    整個下半年五娘就擔心著羅振聲的傷,十天一封信問他的傷勢。也不知道是打得太狠了,還是中途折騰回余杭,羅振揚直到今年三月中旬才能下地走路。也因為這樣,五娘出嫁,三姨娘沒能趕來。

    “說就這兩天到的。”山東離燕京並不遠,大太太給二太太寫信告訴五娘婚期的的時候,二太太曾經說了要回來的,不知道為幹什麼,現在還沒有影兒,大奶奶笑著應道。

    三太太還欲說什麼,看見三奶奶和四娘兩姑嫂走了進來,就笑著把話咽了下去。

    大家見了禮,說了見句客氣話,大奶奶就將三人請到一旁的廂房吃茶。

    外面就敲起了鑼鼓聲。

    有人喊道:“姑爺來搬帳子了!”

    有年長的女眷就站在垂花門前的台階上看熱鬧。

    羅振興、羅振達,余怡清就堵住了門:“紅包拿來,紅包拿來。”

    羅振興考上了庶吉士,要在翰林院學習三年,大老爺雖然還在候缺,但已沒有了當初的急切,反面有點像旅居燕京般的優閑。今日去赴詩會,明日去見觀山景,過得很愜意。

    外面就有人把門敲得當當響:“開了門就給紅包!”

    羅振譽和羅振天走不開,聽著又是急,又是氣,一齊放著嗓子喊:“還有我的,還有我的。”

    滿院的人大笑,十份熱鬧。

    好不容易把門叩開,媒人進來說了吉祥話,給了紅包,笑聲中,錢家的挑夫就魚貫著把嫁妝挑走了。

    大奶奶做為伴娘跟著去錢明那裡給五娘鋪床去了。

    望著空壙的院子,十一娘不由感覺到有些冷清。

    王家已經幾次上門議親了,聽大太太的口氣,嫁了五娘就會和王家定下聘的日子。

    真應了“琉璃易碎、彩雲易散”這句話。

    她們三姐妹,只怕要各奔東西了。

    不過,聽說王琅去年九月在御林軍謀了個差事,雖然因口角和人打了幾次架,但還能每天點卯……也許年紀大些了,脾氣會好些。

    十一娘不免有些駝鳥。姊妹們能嫁得好,總是件好事。

    像四娘,四姐夫余怡清在翰林院任修纂,不幾日得了皇上的賞識,聽說常叫去聽他講《易經》。

    就有小丫鬟來稟她:“十一小姐,要開席了!”

    十一娘就回了自己的屋。

    迎面碰到紫薇,看見她像看見救命的稻草似的:“十一小姐,我們家小姐一直問您怎麼還沒有回來?”

    十一娘微怔:“五姐找我嗎?”

    “是啊!”紫薇點頭。

    十一娘去了五娘處。

    平日裡她用的東西大太太都隨嫁妝送到了錢明處,屋子裡顯得有些空蕩蕩,黑漆木衣架上掛著的大紅底繡金鳳嫁衣熠熠生輝,十分耀眼。

    五娘本是端坐在炕上的,看見十一娘,竟然下了炕。

    她一把抓住十一娘的手:“你去哪裡了?怎麼沒有回屋吃午飯?”

    “我正准備回來吃午飯呢!”十一娘剛答了一句,五娘已經滔滔不絕:“……中午我等了你好半天也沒有看見你的影子。你中午吃的些什麼?廚房給我送了一道小雪菜黃魚,一道龍井蝦仁,一道雞絲蟄頭,一道姜汁白菜……也不知道是找的那家包廚,黃魚不新鮮,蝦仁炒老了,蟄頭像蠟頭,白菜不嫩……”

    總之,很多抱怨!

    十一娘突然明白過來。

    五娘,在害怕!

    嫁給一個陌生的人,嫁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新的身份開始新的生活……誰又能全然的坦然。

    她不由緊緊握住了五娘的手,想通過這種方式安慰安慰她。

    “……不知道燕京的宅子貴不貴,租房子總不是個事。誰像我這樣。一嫁過去就要愁吃愁穿的。也不知道四弟現在怎樣了?他怎麼變得這麼糊塗!竟然被地錦給迷了心竅。要不然,他也不用回余杭了。我出嫁,還能送我一程!”

    五娘說著,嚶嚶地哭了起來。

    十一娘知道她只是想宣洩一下心中的擔憂罷了,見她哭出來,反而認為是件好事。叫了丫鬟來給她打水淨臉。

    洗過臉,五娘的情緒好多了。

    “十娘天天把自己關在家裡,也不知道她在幹些什麼?”她道,“我要出嫁了,她也不來看我一眼。我們好歹是姊妹,就算有什麼深仇大恨,看在就要各分東西的份上,她就不可以正常些……”這一年多,十娘從來不理會什麼,有點我行我素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大太太已經想好了對待十娘的招數,對十娘有種讓人不安的包容。就拿上次甘家七小姐請她們去賞雪的事來說,大太太把她留下來,卻讓十娘去了。以至於甘家七小姐寫信來問她,是不是因為嫁到徐家去了,所以大太太不讓她拋頭露面。

    十一娘這才知道了元娘臨終前的話。

    聽甘家七小姐的口氣,不僅她知道徐、羅兩家的約定,就是燕京的功勛世家,也都傳遍了,大家就等著看徐家到羅家下聘了。

    去年五月皇上去西北用兵,一開始用的是五軍都督府的大都督蔣飛雲。結果七月戰事不利,皇上不顧大臣反對,封了徐令宜做征西大將軍,主持西北戰事。一直到了十月才有好消息傳來。一直到了十月才有好消息傳來。

    仗一直打到了今年的三月,雖說是捷報頻傳,但好像傷亡也不小,還有御史彈劾徐令宜督軍不力。雖然皇上都留中不發,但十一娘一直有些擔心。

    她希望徐令宜能平安歸來。

    畢竟自己要嫁徐家的話已經說出去了,要是到時候有了什麼變故,她不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將是什麼?

    想到這裡,十一娘不由嘆了口氣。

    大太太卻什麼也沒有跟她說。

    不過,卻讓她做了很多針線。包括當初說是給五娘做的嫁妝,全收到了她的箱子裡。只說她做的慢,五娘的嫁妝全托給了針線班子上的人做。

    看樣子,又像是早有准備的……

    那邊琥珀看著五娘拉著十一娘沒完沒了,只得闖進來笑道:“十一小姐,您看,飯菜要不要端到這邊來?”

    五娘這才驚覺十一娘還沒有吃飯。忙道:“那你快去吃飯吧!”

    十一娘這才得以脫身。

    回到屋裡,剛吃了兩口飯,就有小丫鬟道:“十一小姐,徐府的三夫人來了。大太太讓您去一趟呢!”

    十一娘不由皺了皺眉。

    前幾日太夫人生辰,大太太要她一起去,她裝不舒服,推脫了。沒想到五娘的婚事三夫人來了,大太太又安排她去見客。

    是不是表現的太急切了些!

    盡管有些不願意,但小丫鬟頻頻催她,她想了想,還是去了。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5 04:40 PM

第七十四章 四月(中)


    原來熱鬧的廂房此刻更是熱語喧闐。

    “……聽說身子骨不舒服,太夫人惦記著,特意囑咐我,來的時候看看十一小姐。”遠遠的,十一娘就聽見三太太爽朗的聲音。

    “也沒有什麼事。”大太太笑著:“就是前幾天幫著五娘趕針線人累著了。這幾天我派了丫鬟看著她,不准她再做針線了。”

    就有人笑著:“早就聽說十一小姐的針線十分厲害,得了仙綾閣的真傳?這是真的嗎?”

    大太太呵呵笑:“請了仙綾閣的一個繡娘來家裡教女紅,沒想到得了她的眼,也就打絡子、雙面繡能拿得出手了!”話說的謙虛,聽著卻隱隱含著驕傲。

    那人就道:“既是如此,哪天讓十一小姐也給我打幾根絡子。”

    大太太正要答應,小丫鬟就道:“十一小姐來了!”

    “快請進來!”大太太笑著應著,十一娘就走了進去。

    三太太滿頭環翠,穿了大紅如意紋妝花背子,梳了墜馬髻,戴了青金石的耳墜,打扮得十分華麗。

    看見十一娘,她立刻迎了過來:“我說去看看你,偏大太太要叫你來。你可好些了?”

    十一娘曲膝給她行禮,笑道:“多謝三夫人掛念,我只是前幾日有些乏力,養了幾天,如今已沒有什麼大礙了。”

    “那就好,那就好。”說著,攜了她的手就坐到了一旁的玫瑰椅上,“太夫人還特意讓我來看看你。還讓我問你,上次送來的櫻桃可好吃?要是好吃,過幾天宮裡賞下來了,再送些來!”

    屋裡的女眷就個個望著她笑。

    十一娘很是不舒服。

    她和徐家所有的不過是個口頭的約定,無名無份的,這樣說算是個怎麼回事。

    十一娘一面朝大太太望過去,一面笑道:“這幾天是五姐的好日子,不免事雜。原准備過幾天去謝太夫人,今日三夫人過來,正好幫我帶點東西過去。”說著,叫了跟來的琥珀,“把我前幾天繡的那扇子拿來給三夫人。”又轉頭對三夫人道:“有勞三夫人轉給太夫."

    三夫人笑道:“我們太夫人可賺到了。一盤櫻桃換了副扇面。”

    大家都跟著笑了起來。

    大太太也笑,眼底卻閃過一絲滿意。

    三夫人當著大家的面提什麼櫻桃不櫻桃的,不外是想說太夫人對十一娘另眼相看。可十一娘和侯爺又沒有正式下定,要是這事成不了,對羅家當然傷害最大。別人是不知道,會這樣想,可她心裡清楚,元娘臨終前給皇后娘娘上的遺折就是為了確保這事能成。要知道,皇后娘娘也和元娘一樣,最擔心的就是孩子安危。

    想到這裡,大太太的得意變成了黯然。

    如果元娘還活著,該有多好……

    三夫人笑得卻有些勉強。

    她實在是很膩煩徐、羅家的約定,不說別的,到時候對著個比自己兒子大不了兩歲的小丫頭片子喊弟妹不說,有個什麼大事還要到那小丫頭手裡去拿對牌……不先刺她一刺,她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

    十一娘的笑容是淡淡的。

    能這樣把心思表露出來的人不可怕,怕的是那些什麼事都藏著掖著的!

    眾人各有各的想法,笑過,閑聊了幾句,琥珀的東西也就送來了。

    十一娘將紅漆描金的匣子遞給三夫人:“勞煩您了!”

    三夫人眼睛一轉,笑道:“我可要先睹為快。”說著,就打開了匣子。

    團扇,綃紗的,湘竹柄,繡了只栩栩如生的怒放牡丹花。

    果然好針線!

    她在心裡贊一句,笑道:“真是漂亮!”

    隨手反過來,卻是一兩朵並蒂牡丹花,一朵含苞待放,一朵剛剛吐蕾。

    三夫人怔住。

    三太太看著分明,忙笑道:“這就是我們家十一小姐的雙面繡。原來在仙綾閣挑大梁的簡師傅被大嫂請來家裡教針線。我們的家五娘和十娘也都一起跟著學了些的。”

    大家紛紛圍過來,你拿過來瞧一眼,我拿過來看一下,沒有一個不交口稱贊的,

    該爭的時候爭,該鬥的時候鬥,可該抱成一團的時候就得抱成一團。要不然,自家人先鬧起來,別人更不把你當回事了!

    三太太就有些得意地看了大太太一眼,大太太微笑著朝三太太點了點頭。三太太心裡不免有些遺憾。要是那天去給太夫人拜壽的時候送這扇子去就好了!再轉念一想,送去的東西都是給管事的,也沒辦法當面顯擺,還不如這個時候呢!

    正想著,有小丫鬟跑進來:“二太太趕回來了!”話音剛落,二太太就風塵僕僕地走了進來,後面還跟著神色疲憊的七娘。

    “大嫂勿怪。”她急急地道,“西北從山東調糧,驛路封了三天,要不早到了。”

    “辛苦了,辛苦了!”大太太說著,攜了七娘的手,“累了吧?快跟十一娘去歇著。”

    大家紛紛上前見禮,十一娘和眾人打了招呼,就帶著七娘去了自己的住處。

    三太太就找了機會對大太太道:“他們家富貴,我們家也差不到哪裡去。有些事,還是緩緩的好!”

    大太太知道她的意思,不由嘆一口氣:“聽說陳閣老新法推行的成效顯著,西北軍用花費頗大,全賴去年茶稅的收入……大老爺是不行了,我們再不走動走動,只怕有些人家就要把我們家看扁了。”

    “可是,就怕事有萬一……”三太太還是有幾分猶豫。

    有些話,大太太不好對三太太說,含含糊糊地道:“放心吧,這事我心裡有數。”

    三太太不好再說什麼。

    兩人正說著,二太太攏了過來,遞了一疊銀票給大太太:“這是老爺和我的心意。”

    大太太略略一看,全是一百兩一張的,估計也有兩千兩。

    “這,太多了……”二太太忙搖手,“爹原來在的時候,家裡的事我們從來沒有操過心,每天只知道伸手拿了公中的銀子貼補家用。如今家裡正困難著,也是我們該出力的時候了。大嫂快接了,不然我回去不好跟老爺交待。”

    三太太不免有些不自然。

    二房出手也太大方了些。

    可這個時候,她也掙不起這硬氣來,不免訕訕然地笑道:“是啊,大嫂,您就接了吧!聽說過幾天王家要來下聘了。到時候講究也多,花錢的地方也多。只是我們家老爺那裡是清水衙門,我們雖然手面少,但這跑腿的事也還做得來。”

    大太太就一邊攜了二太太,一邊攜了三太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四姑爺如今正是鴻運當頭,過兩年興哥也出來了,家裡的日子又好過了些。”

    三太太聽著直點頭,二太太卻是眼神一沉——女婿再好,不比兒子。何況余家還有那麼多的弟妹……

    *********

    那邊七娘梳洗了一番,換了十一娘的新褻衣,正懶洋洋地依在臨窗的大炕上:“……不過一年沒見,你怎麼長這麼高了……比我還略高一點了。你以後少吃點,長太高了,不好找婆家。”

    十一娘笑著不理她。

    一旁的琥珀卻道:“我們家小姐已經這樣瘦了,再不吃,只怕就要被風吹走了。”

    七娘聽了就側頭望著坐在坑邊正給她縫條襕邊的十一娘,小聲地道:“喂,你那個來了沒有!”

    “什麼?”十一娘裝著聽不懂的樣子,手挽了個花,打了個結,用小剪子剪了線頭,把針遞給一旁的冬青,冬青接過來,將另一只早已裝好的線,打好結的針遞給十一娘。

    十一娘拿了就縫,還抬頭看了七娘一眼,手下確實一點也不慢,腳角一點也不差。

    七娘看的嘖嘖稱贊:“你每天要做多少針線啊?只怕是針線班子上的也比不上。”

    不做針線,天天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不是愁死就是煩死……

    十一娘笑而不答。

    “你針線這樣好,給我做個荷包吧?”七娘看著眼睛微轉,初雪般的臉頰就升起一團紅雲

    十一娘看著可疑,想到她剛才問自己的話,卻不動聲色,叫了冬青:“我前兩天繡了幾個荷包的,都拿過來,讓七姐選選!”

    冬青應聲,很快拿了一小藤藍荷包來,各式各樣的都有,或小巧可愛,或古樸大方,或富麗華美,看得七娘眼花繚亂,覺得這個也好,那個也好,恨不得全都拿走就好。

    她翻翻揀揀的,突然叫了起來:“好啊,十一娘,你竟然在荷包上繡並蒂蓮。”

    十一娘就望著她:“怎麼了?”目光極其認真。

    七娘臉就成了一塊大紅布。

    十一娘忍俊不住笑起來。

    七娘羞得不行,跳起來就揉著十一娘:“你這家伙,平日一本正經,想不到如果促狹,捉弄起姐姐來。”

    十一娘笑得不行,求饒:“好姐姐,你讓我給你繡什麼我就給你繡什麼,再也不敢說什麼了!”

    兩個嘻嘻鬧成一團。就聽見小丫鬟道:“十一小姐,五小姐來了!”

    七娘和十一娘剛分開,五娘就走了進來。

    “好你個七娘,來了也不去看看我!”

    七娘忙站起來給五娘看自己身上:“頭髮還沒有乾呢?”

    五娘說著就坐在了炕邊:“和你說笑呢!”

    七娘就轉著烏黑的眸子:“五姐,你看見過五姐夫沒有?”

    五娘臉色微紅:“胡說些什麼呢!”

    “那就是看見了!”七娘眼睛一亮,“快說說,五姐夫是個怎樣的人?”十分好奇的樣子。

    上次去廟裡的時候五娘沒太注意錢明,後來曾經找機會專程看了看,就再也沒有聽嚷自己命苦之類的話了。

    十一娘不由抿著嘴笑。

    “你少在這裡鬧騰。”五娘臉更紅了,不理睬七娘的話,反問道:“山東好玩嗎?”

    七娘點頭,眼睛亮晶晶的:“好玩。我和娘還去了廟會,不比在燕京,天天關在家裡。”

    又道:“還是嫁了人好。嫁了人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出去了。”十分向往的樣子。







第七十五章 四月(下)


    五娘聽著滿臉通紅:“你就知道玩!”七娘嘻嘻笑。說說笑笑的,十一娘已經把裙子改好了。“你試試看。”

    七娘跳起來,她的貼身丫鬟木芙忙上前服侍她穿。

    “挺好,挺好!”她笑眯眯地望著自己的裙裾,“加了這道襕邊,果然好看了很多。”

    十一娘的裙子她穿著有點長,十一娘索性剪了四寸,找了一塊和七娘褙子同色的布做了條襕邊鑲在裙子上。

    “在路上耽擱了三天,帶的衣裳都換了。”她重新上了炕,“洗個澡,換身乾淨衣裳,真是舒服啊!”

    十一娘見她滿意,就笑著收了針線。

    有小丫鬟進來示下:“七小姐的飯菜擺哪裡?”

    七娘笑道:“就擺這裡吧!”

    冬青幾個上前清了炕桌,小丫鬟們把飯菜端了上來。

    吃過飯,姊妹三人圍著炕桌喝茶。

    七娘講她去廟會時的情景:“……撲地噴了一口氣,手上的火把就燃起來……還娘把火把塞到嘴裡……”口氣不知道多驚艷。

    五娘和十一娘聽她講了半天,二太太要回去了,差人來叫七娘,七娘卻要留下來和十一娘過夜:“……正好送送五姐。”

    二太太聽了親自來看。

    見十一娘這裡布置的乾淨素雅,丫鬟們也都輕手輕腳看上去很規矩,留了貼身服侍的喻媽媽照顧七娘,這才和兒子女婿媳婦閨女回了老君堂胡同。

    七娘像放了韁繩的馬,高興得不得了。

    正好大奶奶回來,七娘就吵著要去問大奶奶鋪床的事。

    十一娘看她精力無比的旺盛,笑著陪她去了大奶奶那裡。

    出了門,路過正院的時候,正好看到大奶奶去大太太那裡回這事,七娘就拉著十一娘去聽。

    “……親家母和親家公都沒有來,說是家裡正忙著春播,不能來。來了個族叔,帶了位從兄。兩人穿得還算體面,但行動舉止間不免有些拘謹,看得出來,不是見慣世面的人。另外還有位嬸嬸,說起話來八面玲瓏,只是手面很小。”

    大太太微微點頭:“也好,免得嫁過去鎮不住。”

    陪著大奶奶過去鋪床的杭媽媽就笑道:“您沒看見,那位嬸娘見了我們送去的嫁妝,眼都直了。我特意吩咐守夜的媽媽讓仔細點,可別少了什麼東西。”

    “嘿!”大太太很滿意,對杭媽媽道:“下去歇著吧!”

    杭媽媽應聲而去。

    大奶奶看七娘聽得入神,掩袖而笑:“七妹還想知道什麼?”

    問了七娘一個大紅臉,拉著十一娘就跑。

    大奶奶就笑道:“七妹性子真是活潑。”

    大太太笑道:“二叔和二弟妹視她為福星,不免嬌慣。”

    七娘拉著十一娘一口氣跑到了後院才駐足,十一娘喘著氣:“果然是做賊心虛,所以要跑!”

    “你是什麼意思嘛!”七娘聽著嬌喚著,面頰紅紅,很是俏皮可愛。

    十一娘掩袖而笑。

    “算了,不跟你說了。”七娘有些回避她道,“我們去看看十妹吧!今天一天都沒有見到她。我上次聽娘說,她的喘哮發了,我寫信給她,她也不回。本來不准備理她的,可既然來了,還是去看看她吧!”

    那還是去年過年時候的事,大太太讓她陪著一起去廟裡給元娘上香,她當著全屋子裡的人冷冷地望著大太太:“我喘哮發了。”

    大太太什麼也沒有說,派人請大夫給她看病。

    大老爺聽說她病了,忙喊了大夫去問,結果大夫很倨傲地道:“……你們家從什麼地方請來的庸醫,這位小姐明明好好的,怎麼說三年前就染上了哮喘。”氣得大老爺發抖。要不是大太太勸著,大老爺早就把十娘丟到廟裡去任她自生自滅了。

    當時十一娘不免想,說不定把十娘丟到廟裡,她還有一條活路……

    “她那時候不好著,精神怏怏的,只怕沒有注意。”十一娘笑著幫十娘解釋。

    七娘就笑了笑,捏著十一娘的腮幫子:“你啊,就給她粉飾太平吧!”

    十一娘笑了笑,陪著七娘去了十娘處。

    銀瓶把她們攔在內室外:“小姐歇下了!”臉上卻露出衰求的神色。

    七娘看著嘆了口氣,笑道:“那你跟十妹說一聲,說我們來看過她了。”

    銀瓶滿臉感激:“我一定跟我們家小姐說。”然後親自送兩人出門。

    七娘回望著大門,悄聲地問十一娘:“她不會是有什麼毛病吧?”

    十一娘苦笑。

    說實在的,她覺得現在的十娘就好像一個病入膏肓的人——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通常都會做一些自己最想做卻一直沒有勇氣或是機會去做的事。所以她比在余杭的時候更隨心所欲,更肆無忌憚,帶著破釜沉舟般的勇氣,不,或者是任性,想去挑釁大太太的耐心,讓大太太也感受一下自己這幾年的不快!

    卻不知,旁人眼裡,她只是一只撲火的飛蛾……

    她不由想起四姨娘來。

    十娘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生母已經去逝了?

    快一年了,大姨娘和二姨娘卻一點消息也沒有。

    就如同有個謎語橫在大家面前,所有的人都猜不出答案,而知道答案的那個明明就在眼前,卻誰也不去問,然後無視它存在般的繞道而行,硬生生讓這件事變成了一個詭異!

    她思忖著,就有人笑道:“七小姐剛回來啊?我們五小姐請兩位去喝茶呢!”

    她抬頭,看見紫薇笑盈盈地站在台階上。

    七娘就低聲問十一娘:“還有誰跟著嫁過去?”

    “平時服侍的都跟過去。”十一娘笑道,“再加兩房陪房。”

    七娘點頭,和十一娘一起去了五娘那裡。

    五娘拿了上好的西湖龍井招待她們。

    七娘就打趣道:“是想知道大奶奶都說了些什麼吧?”

    五娘強做鎮定:“有什麼好問的!”

    “那是!”七娘笑道,“明天嫁過去就什麼都知道了!”

    “這個促狹鬼,”五娘嗔道,“就你知道的多!”

    七娘大笑,還是把大奶奶的話告訴了五娘。

    五娘聽著若有所思。

    七娘趁機告辭:“五姐明天一大早還要起來梳頭。”

    五娘讓紫薇送她們出門。

    兩人回屋,丫鬟忙打水服侍她們梳洗。

    七娘要和十一娘一起洗腳。

    “各洗各的。”十一娘很直接地拒絕了。

    “一起!”七娘很執著。

    十一娘“啪”地關了淨室的門,七娘氣得直跺腳。十一娘就隔著門扇呵呵地笑。

    洗了澡,七娘要和十一娘睡。

    十一娘雖然覺得不習慣,但想著床夠大,讓人加了床被子。

    七娘又不依:“你怎麼這樣?平時我對你多好啊!”

    十一娘笑起來:“你不就想和我說說話,我聽著呢!”說著,率先躺了下去。

    “你就欺軟怕硬!”七娘嘟囔著上了床。

    十一娘直笑。

    七娘就遣了屋裡服侍的。

    冬青無所謂。十一娘歇下,只要在床頭放了暖茶的茶桶即可,有沒有人值夜,她通常不太在乎。

    可木芙不同。二奶奶走的時候反復交待過,這要是有個什麼事,她可擔不起這擔子,不免在一旁苦苦地哀求。

    十一娘想著明天還要早起,折中道:“要不,你躺在臨窗的大炕上去。”

    木芙還在猶豫,七娘已道:“要不睡臨窗的大炕,要不就和冬青擠一起去。”

    答案不言而喻。

    七娘果然是有話對她說。

    她七七八八說了一大堆沒用的,附耳道:“……我去廟會了……遇到一個人……”

    開場白就讓十一娘心驚肉跳。

    “後來,他來求親……”

    十一娘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把心裡的驚濤駭浪壓下去:“還有這種事?”她佯做驚訝。

    “所以我想讓你知道啊……”歡喜從七娘眼角眉稍溢出來,“我連娘都沒有說!”

    那為什麼要對我說!

    為人保守秘密,也是件很累人的事!

    十一娘不由在心裡嘀咕,又擔心這其中有什麼蹊蹺。

    她小聲地問七娘:“那二嬸答應了嗎?”

    七娘不同於她,七娘的婚事,二太太肯定會很慎重的。

    “嗯!”七娘點頭,“我聽喻媽媽說,回去就會下定了。”她笑容羞赧。

    十一娘一怔。

    “他叫朱安平,山東高青縣人,今年二十二歲,父親早逝,十五歲就襲衛指揮僉事之職。我聽有人戲稱他薛邑君……”說著,她咯咯笑起來,“以前,孟嘗君的封地在薛邑,難道他也有孟嘗君之風不成?真的是個很好玩的人……”

    “你怎麼知道有人戲稱朱安平為‘薛邑君’?”十一娘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柔和一些。

    “我在廟會上聽到的!”七娘把頭靠在十一娘的肩膀上,“有人高喊‘原來是高青薛邑君’,我當時就覺得很好奇,望了一眼……誰知道沒過多久,就有人來家裡提親,說是高青人,為人豪爽,被人戲稱‘薛邑君’。十一妹,你說,這是不是緣分?”她聲音裡輕柔,帶著無限的憧憬,“我第一次去廟會……”

    十一娘很意外。

    如果是真的,那的確是緣分……

    念頭閃過,她突然為自己這種固步自封的硬思路感覺到一絲自慚形穢來。

    難道僅僅是因為沒有了年少時的熱血沸騰,所以看什麼東西目光都變得充滿了懷疑呢?

    她不由握住了七娘的手:“七姐,這是難得的緣分!”聲音非常的真誠。

    七娘小聲笑起來:“我就知道,你不會笑我的!”

    歡快的笑聲會感染人。

    十一娘也笑起來。

    “喂,如果只是認識了一個人,你不會這樣吧?”不知道為什麼,她起了戲謔之心,“是不是還很高大英俊,豐神俊朗……”

    “沒有,沒有。”七娘“騰”地一下坐了起來,連連搖手,“沒有這種事!”

    “真的沒有?”十一娘笑得狡黠,“要不要我問問木芙!”

    “哎呀!”七娘不依,“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調侃人?”

    十一娘低聲地笑起來。

    七娘也抿了嘴笑,眼底劃過幾絲得意,最後還是忍不住道:“是,是挺英俊的……”

    十一娘大笑。

    看到身邊的人幸福,你也感覺到幸福吧?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5 04:59 PM

第七十六章 東西(上)


    七娘一直拉著十一娘說話,兩人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正睡得香,被琥珀叫醒了:“七小姐、十一小姐,給五小姐梳頭的人來了。”

    兩人忙爬了起來,由丫鬟服侍著梳洗了一番,然後草草吃了早飯,去了五娘處。

    屋子裡燈火通明。江媽媽陪著個四旬的白胖婦人坐在一旁喝茶。看見七娘和十一娘,江媽媽忙站了起來,向兩人引薦:“這位是鴻盧寺主薄章培雲的夫人。”

    想來就是請來給五娘梳頭的人了。

    兩人行了禮,七娘就嚷道:“咦,怎麼不見五娘?”

    給她們捧茶的穗兒忙笑道:“正要沐浴!”

    “她怎麼這麼慢?”七娘抱怨道,“小心誤了吉時。”

    “不會誤,不會誤。”那章夫人笑道,“新郎那邊正午才發轎,要到了申酉時分才來,不會遲到。”

    “這麼晚才來!”七娘很是吃驚的樣子,“四姐嫁的時候,我記得好像是一大早就送了。”

    “七小姐的四姐是遠嫁吧!”章夫人笑眯眯地道,“要是嫁的遠,新娘子家通常都一早發親。像錢公子這樣,大家同住一個城,不過一個時辰就能到的,自然可以晚些發轎——趕在正吉時到就成了!”

    七娘“嗯”了一聲,道:“我四姐是從余杭嫁到富陽。”

    “那就是了。”那章夫人就笑道,“各家都不同。”

    七娘見她對婚嫁的各種禮節都十分熟悉,知道是個常給人做全副夫人的,就細細地和她攀談起來。

    “……那路上怎麼辦啊?那麼遠!”

    “要是走水路呢,等轎子上了船,就可以暫時脫下嫁衣歇息一會。到了地方,男家會找個地方作為女家嫁女之處的,到了吉時發轎依行成親就行了。要是走旱路呢,那新娘子就要辛苦些了,吃睡都要在轎裡了……”

    正說著,大太太和大奶奶來了。

    大太太今天穿了一身寶藍色葫蘆雙喜紋的遍地金褙子,大奶奶今年穿了件大紅色百蝶穿花紋的遍地金褙子,兩人都顯得精神煥發。

    大家笑著起來見禮,剛坐下來,五娘沐浴出來。

    她白嫩的臉上有淡淡的紅暈,顯得十分嬌艷動人。

    “五娘,你今天好漂亮。”七娘的贊揚,讓五娘眼底有了幾分羞怯。

    她上前給大太太和大奶奶行禮。

    大太太笑望著她,表情很是欣慰:“一眨眼,都要嫁人了。”

    五娘眼睛有些濕潤。

    那章夫人就笑道:“這可是好事啊!”

    大太太聽了就笑起來,有大奶奶陪著焚了香,告了祖先,然後請了章夫人蔚五娘梳頭。

    丫鬟們就簇著五娘做到了梳妝台前,章夫人拿起早已准備好的黃楊木梳子從頭梳到尾,一面梳,還一面說著“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三梳兒孫滿地”的吉祥話。儀式完了,還端了百合紅棗蓮子湯圓羹給五娘吃。

    七娘在一旁低聲和十一娘笑道:“我們也去要一碗來吃。”

    “我看,你不是要吃……”十一娘調侃她。

    七娘滿臉通紅的戳十一娘,十一娘就笑著躲他,大太太突然望了過來。

    兩人忙一本正經地站直了。

    章夫人就幫著五娘換嫁衣,梳頭。

    期間有人來稟大太太,說二太太和三太太來了。

    大太太就帶著大奶奶去迎,七娘也跟著去了。不一會,她又和二太太,三太太一起折了回來。十一娘忙上前給兩位嬸嬸行禮,大家就笑盈盈地坐下來看五娘裝扮。

    漸漸的,人多了起來,家裡也喧鬧起來。

    五娘裝扮好了,也到了正午,七娘、十一娘陪著五娘在屋裡吃飯,其他人到外間去坐了席。

    七娘和十一娘睡得晚,起來的早,吃完飯,兩人就打起哈欠來。

    五娘卻一點睡意也沒有,不時問紫薇“我的那雙繡了麻姑拜壽的鞋帶了沒有”,“我那條大紅銷金的汗巾在哪裡”,十分緊張的樣子。

    七娘就在一旁笑。

    五娘根本不理睬她。

    不一會,吃完飯的人又陸陸續續地回來,七娘就趁機拉了十一娘回屋裡歇息:“反正也沒有人會注意到。”

    十一娘也覺得累,兩人和衣倒頭就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琥珀過來喊兩人:“新郞官來了。”

    兩人一骨碌一下就起來了,叫丫鬟重新梳了頭,趕著去了五娘處。

    五娘屋裡只有零零散散的幾個人,七娘不由一怔,十一娘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陣熱烈的喧笑聲。

    她笑道:“怕都去前面看熱鬧去了。”

    七娘點頭。就看見灼桃滿臉興奮地跑了進來:“小姐,大爺出了十道謎語,說姑爺過了關就開門,過不了關就不開門。姑爺好厲害,一口氣全答對了。”

    “真的,真的。”五娘還沒有說話,七娘倒高興起來,拉了十一娘,“我們去看看。”

    “還是別去了吧!”十一娘笑道:“既然五姐夫都答出來了,那迎娶的人應該很快就來了”

    七娘不由洩氣。

    灼桃就笑道:“七小姐想去就去吧!我看這門一時半會是開不了的。”

    屋裡人一怔。

    灼桃掩嘴而笑:“四姑爺又上去了。這次不出謎語,改出論語了。讓姑爺答什麼‘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五娘不由急道:“大哥怎麼說話不算數。”

    滿屋的人都笑起來。

    五娘羞得滿臉通紅。

    灼桃就道:“姑爺也這麼說。結果大爺說,我這一關你是過了,可沒說只有我這一關啊!”

    七娘聽得極有趣,拉著十一娘就往外跑:“五娘,我們幫你去看看!”

    十一娘也覺得有意思,跟著七娘去了正院。

    就看見垂花門緊閉,門旁架了一個出牆的梯子。余怡清正站在梯子上和外面的人答話。

    “……這句勉強算你答對。再答這句。治本於道,道本於德。古今論治者必折衷於孔子,孔子告魯君為政在九經,而歸本於三德。至宋司馬光言:人君大德有三:曰仁、曰明、明武,果與孔子合歟?”

    “這又不是寫策論。”余治清的話音剛落,羅振興第一個跳出來反對,“換一個!”

    余治清“撲哧”笑,朝著眾人道:“看見沒有,這就幫上了。”

    院內院外一陣笑。

    有人喊道:“錢姑爺,你可不能辜負了我們大爺的一片心意。”

    “放心,放心。”門外傳來錢明的回答。

    門內門外一片寂靜。

    十一娘就發現七娘的手緊緊攥成了拳。

    過了好一會,錢明清朗的聲音緩緩傳來:“何謂大本?劍之淵微之內,而達諸應感之交,凝神於端莊靜一之中,而渾融無間者。何大內,而達X應感之父,凝視於端莊靜一之中,而X融無間者。何天機?審諸時勢之宜,而推諸運量之際,兼容並包,不流於姑姑息;先見玄覽,不失於槿察,總攪獨斷,不嫌於苛刻,觀變於動靜陰陽之妙,而化裁無跡表是已……”

    這是標准的策論回答。

    十一娘很是意外。

    錢明,有真才!

    而考他的余治清,臉上的嘻笑戲謔漸漸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端凝,羅振興更是側耳傾聽。

    “……藉令為治而不本之以德,則雖有所設施注厝,亦將墮於私智小術,而推行無准。何以端天之治本,而躋一切於雍熙?修德而不運之以機,則雖有所謀謨智慮,亦將流於偏見寡識……”

    “好!”突然有人大聲喝彩。

    眾人循聲望去。

    變看見大老爺紅光滿面地大步走下台階。

    “則雖有所設施注厝,亦將墮於私智小術,而推行無准。何以端天之治本,而躋一切於雍熙?修德而不運之以機,則雖有所謀謨智慮,亦將流於偏見寡識高!”他停步在院中央,大聲道,“開門,迎我羅氏佳婿!”

    大家都一怔。

    羅振興已高興地道:“快,快,快開門!”

    旁邊的小廝會意,忙去開大門。

    變有人“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我的紅包還沒有拿呢!”

    大家一看,竟然是五爺羅振開。

    滿院的笑聲再起,熱門而歡快。

*******************************

    坐在西廂房次間等著女婿來行禮的大太太變叫了許媽媽:“去,再封一百兩銀子。”

    許媽媽會意,去內室開箱拿了一張一百銀的銀票,加之前的四十兩,一共一百四十兩,封了一個紅包。

    錢明在廳堂飲過三次茶後,到大太太處行禮。大太太笑眯眯地給了他一個封紅,語重心長地說:“五娘自幼在我膝下長大,我現在把她托付給你,你可要好好照顧她。”

    穿著大紅喜袍的錢明精神抖擻。

    他恭敬地跪下給大太太磕三個頭:“岳母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五小姐的。”

    大太太點頭:“你可要記住你的話!”

    錢明忙點頭:“決不違言。”

    禮賓就把錢明請至廳堂與羅家眾人行禮——不管年長年幼,他都恭敬地彎腰長揖。

    羅振開看著眼珠子直轉。

    行完禮,按規矩,羅氏兄弟要給錢明敬上馬酒。

    羅振興剛端了酒杯,羅振開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

    他捧了一個海碗:“五姐夫,我也要敬你!”說著,仰頭滿飲,然後吩咐身邊的小廝:“去,照著五爺的給五姑爺倒碗酒來。”

    那小廝應聲飛奔而去。

    他一個小孩子,怎麼可能喝下那樣一碗酒。多半裝的是水。

    大老爺不由板了臉:“胡鬧!”

    把羅振開嚇一跳,縮到了羅振興身後。

    錢明卻不以為意:“搖籃裡還躺爺爺。尊卑不分年紀。既然舅爺要敬我酒,我豈有不喝的道理。”

    他話音剛落,那小廝已捧了一海碗酒來。

    錢明二話不說,接過來一飲而盡。

    羅振開看得目瞪口呆。

    其他人卻喝起彩來。

    錢家的媒人看著立刻給禮樂的使眼色。

    禮樂見多識廣,哪裡不明白,吹鑼打鼓放鞭炮,催著去接新娘子。






第七十七章 東西(中)



    喝了五娘的回門酒,七娘就和二太太回了山東。沒幾日,二太太讓人帶信來,說七娘說了親事,對方叫朱安平,山東高青縣人,今年二十二歲,襲了祖上衛指揮使僉事的差事。

    大老爺聽了不由皺眉:“怎麼找了這樣一戶人家?難道以後把七娘一個人丟在山東不成?”

    較家祖藉江南,以後都要回江南的,二老爺也不可能一輩子在山東做官,大老爺這話也說的有道理。

    大太太讓許媽媽收了信,笑道:“這畢竟是二叔的家事,我們也不好管。再說了,我們家的五娘不也嫁到了四川嗎?說不定別人看我們也像我們看二叔的!”

    “那不同。”大老爺立刻道,“錢明有才。”

    “你就那麼肯定人家朱公子就沒有才啊?”

    大老爺不說話了。

    大太太就是商量大老爺:“說起來,七娘比聲哥只小兩個月,您看,是不是要為聲哥說門親事才好?一來年紀不小了,二來有個媳婦管著,他也能長進步。”

    “嗯!”大老爺點頭,“你考慮的周到,這件事,你就多操點心吧!”

    “看老爺說的。”大太太笑道:“這本是我的責任。”

    大老爺就嘆了一口氣:“這些年,家裡多虧有了你……聲哥,還有十娘……”說著,搖了搖頭。

    大太太嘴角就翹了起來:“老爺,都是我不好。沒有把他們教導好。不過你放心,我以後一定會多花些精力在他們兩人身上的。”

    正說著,有小丫鬟來稟:“大老爺,大太太,禁衛軍虎威營任都指揮使王大人來訪!”

    大老爺就和大太太交換了一個眼神。

    “你快去見客吧!”大太太笑道:“王家也是門極好的親事,王公子你也見過了,而且,十娘年紀漸漸大了,過了這個村,只怕沒有這個店了。”

    大老爺點了點頭,然後和王大人把下聘的日子定在了五月二十日。

    大太太和大奶奶就開始給十娘置嫁妝。

    十娘就跑到大太太面前,說要去白雲觀玩。

    大太太望著她溫柔地笑道:“你是待嫁的姑娘了,到處跑什麼跑。”

    她一聲不吭,找了梯子翻牆,婆子們快去報大太太,大太太還沒有開口,大老爺氣得臉色紫紅:“讓她給我滾,誰敢不准攔著,我倒要看看,她膽子有多大!”

    大太太忙攔了大老爺:“不行,不行,我們和王家還有婚約呢?”使眼色讓許媽艱和江媽媽帶了粗使的婆子把她給拉了下來。

    大老爺又不能像對羅振聲似的把她打一頓,想了半天,讓人把她關屋裡,哪裡也不許去。

    十娘望著大老爺,眼神像千年的寒冰:“你們怕什麼?我出去玩一下都不准!你們到底怕什麼?不就是個國公府,我倒不知道,我們羅家什麼時候要靠著姻親過日子了。”

    正好戳到大老爺的疼處了。

    自從知道了元娘的遺囑,說等元娘孝期過了,十一娘就嫁到徐家去後,大老爺翻來覆去好幾天沒有睡著。雖然十一娘嫁給徐家是去享福。可他也怕人家說他是攀龍附鳳——羅家現在不比從前。要是他還在位上,哪裡會畏懼這些!

    大老爺上前就打了十娘一巴掌。

    十娘捂著嘴笑:“你有本事把這門親事退了啊!”

    “退就退!”大老爺暴跳如雷。

    大太太擋在了大老爺的面前:“你胡說些什麼?婚姻是兒戲嗎?說退就退。許媽媽,把十小姐扶回去好好的歇著。從明天開始,就做些針線。免得天天這樣閑著,把人都閑的不知道輕重了。”

    許媽媽是什麼人,大太太剛開口就和江媽媽一左一右地架了十娘,大太太的話音剛落,兩人已架著十娘朝外走。

    十娘大笑:“你賣女求榮。”

    大老爺一口氣沒有喘上來,倒在了地上,嚇得大太太臉色煞白,忙喊大夫來。

    又喚了十一娘到床前侍疾。

    正好五娘派紫薇送豆糕來,聽說後立刻要來看大老爺。錢明正和五娘如漆似膠的時候,聽說五娘要回娘家,忙問出來什麼事。五娘就照直說了。

    錢明聽說十娘是為這事鬧,很是意外:“和茂國公府結親?”

    五娘點了點頭:“十娘從小就這樣。你要她向東走,她偏要向西走。你要她往西走,她偏要往東走。你看我出嫁,她竟然送也不送我。七妹還從山東趕了過來呢!”

    五娘就和錢明趕了過來。

    婚後的五娘梳了圓髻,本來就很艷麗的臉龐變得更加瀲艷動人,眼角眉梢都透著歡快。看的出來,她日子過得很是不錯。

    姐妹見過禮,還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大太太已拉過她訴苦:“……你說,我還要怎麼待她?就差沒有割股做湯給她喝了!”

    躺在床上的大老爺就咳了一聲:“讓人給五姑爺泡壺武夷茶。”

    錢明忙道:“怎敢當,怎敢當。”

    一抬頭,卻看見一張玲瓏細致的臉龐。他不由心中一咣。忍不住,又看一眼。烏黑的眸子,出奇的平靜安寧。

    五娘已發現丈夫異樣,立刻笑道:“是我十一妹。”

    錢明半垂了眼瞼,笑道:“實在是失禮,沒想到在這裡遇到十一妹。”

    十一娘不喜歡錢明的目光。

    像在看一尊古董花瓶,雖有贊美,但更多的是想知道它是什麼工藝,什麼年份,值多少錢。

    但她還是微微曲膝給他行了一個禮。

    “不敢當,不敢當。”錢明有些慌張。

    “自家人,不用這樣客氣。”大太太就留了兩口子在這裡吃飯,“……等會你大哥也回來了。”

    錢明很是大方,笑道:“正好有學問上的困惑想父親指點指點。”

    大老爺自詡還是有幾分才學的。聽了錢明這話自然是十分高興,留了錢明在床前說話,大太太和大奶奶、五娘、十一娘去了堂屋。

    大奶奶去廚房安排晚飯去了,大太太就支了十一娘:“你去看看十娘怎樣了?”

    十一娘應聲而去。

    大太太就悄聲地問五娘:“我記得你這幾天的小日子,來了沒有?”

    五娘羞澀地點了點頭。

    “那紫薇幾個有沒有……”五娘搖了搖頭:“他說,當妹妹待了。以後尋個好人家嫁了也是一樣。”

    大太太不由一怔,笑道:“你是個有福氣的。”笑容不免有幾分勉強。

    五娘卻是真心的:“說我是個有福氣的,這福氣也是母親給的。”

    ********

    十一娘奉命去看十娘。

    她正倚在臨窗的大炕上看書。

    《大周九域志》。

    十一娘愕然。

    那是她最喜歡的一本書。

    一直如臨大敵般守候著十娘的江媽媽就低聲地道:“回來後不哭也不鬧,拿了手裡的那本書看。我,我真不知道她要幹什麼?”

    十一娘也不知道,她站了片刻。

    十娘一直低著頭看書,表情認真,好像沉浸於書裡的精彩內容而無所顧忌其他一樣。

    十一娘就囑咐幾句“好好照顧她”之類的話,去了大太太處。

    五娘拿著美人捶,一面給大太太捶著肩,一面和大太太說這話,兩人臉上都洋溢著愉悅的笑容。

    看見十一娘,大太太笑道:“怎樣?十娘她好些了吧?”

    “好些了。”十一娘笑道,“正倚在炕上看書呢!”

    大太太點了點頭,不去說十娘,問十一娘:“你不是常常看那個什麼《九域志》的。知道到濟南要走幾天的路程?”

    十一娘聽著一震。片刻後才道:“書上說,有九百多裡。我想,十來天吧!”

    大太太點了點頭,笑道:“到時候你們跟我去山東走親戚去。”

    五娘就解釋道:“母親說七娘嫁的時候,我們一起去山東喝喜酒。”

    “好啊!”十一娘笑著,十分高興的樣子。

    她的表情取悅的大太太:“我想著婚事不在今年冬天就在明年的春天了。到時候我們叫老吉祥的來打頭面,仙綾閣的做衣裳。好好出去走動走動。”

    五娘和十一娘都說“好”,大太太的興致更高,說起來自己小時候跟著父親在陝西任上的事來。

    正說的熱鬧,有小丫鬟稟道:“大爺回來了!”

    話音剛落,羅振興已撩簾而入。

    他滿臉的興奮,看見大太太幾人,忙道:“爹呢?”

    大太太不由問道:“出了什麼事?”

    “好消息,好消息。”羅振興目光明亮,“侯爺打了大勝仗,五月底就可以班師回朝了。”

    大太太怔住。

    羅振興已激動地道:“這次候爺一直打到了格桑,活捉了可汗嘉戎……西北至少可以太平十年.”

    “什麼?你說什麼?”大爺突然走了出來:“侯爺活捉了嘉戎?”

    羅振興點頭,但看見錢明扶著父親,很驚愕:“爹,您這是怎麼了?”

    “我沒事。”大老爺揮了揮手,“你說說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捷報是昨天晚上送來的,今天早朝皇上親自宣布的。現在燕京城都傳開了。”羅振興上前扶了父親到一旁的太師椅上坐下,“說侯爺且戰且敗,且敗且退,把嘉戎引進了攻峽,然後像包餃子似的把他給活捉了。”

    西北不寧已有近百年,如今一朝平亂,只要是大周百姓都會高興,何況是大老爺。

    他高聲喚酒:“……今天一醉方休!”

    有朋友問,{東西}是什麼意思,吱吱實際上是想表達各奔東西的……結果,好像又沒有點到題上!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5 05:17 PM

第七十八章 東西(下)


    那天晚上,大老爺和兒子、女婿喝得十分盡興,忘記了十娘帶給他的不快。

    丫鬟們把他扶進屋裡的時候,他嘴裡還念叨道:“……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這才是大丈夫啊!不像我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他瞪著大太太,“我要是再年輕二十歲,也去西北軍……”

    把大太太逗得掩嘴直笑,親自服侍丈夫歇下。

    可這高興只維持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大老爺宿醉起的有點晚,正喝著醒酒湯,錢明來了。

    自從大老爺贊了錢明有才後,大太太對錢明的態度也是有所改變。

    她聽了忙起身去了廳堂:“五姑爺吃過早飯沒有?”

    錢明卻是大急,匆匆給大太太行了禮,道:“岳母,不好。我聽人說,太后娘娘招了建寧侯進宮,商量姐夫續弦的事去了!”

    怎麼會這樣?

    大太太只覺著腦子“嗡”地一下,人都懵了。

    一直以來,她所依仗的不過是皇后娘娘當初接受了元娘的遺折。可萬一太后娘娘下了懿旨,皇后娘娘難道還會冒著背負“不孝”的罪名去頂攔太后娘娘不成?徐家還能不顧皇家威嚴能抗旨不成?

    只怕到時候,變不僅僅是拒絕太后娘娘的美意這麼簡單的事了!

    錢明卻是怕大太太不知道這其中的輕重,忙道:“太后娘娘以前變有讓建寧侯和姐夫結親的意思,只是建寧侯不大願意,想把女兒送進宮去,這事才一直拖著。現在姐夫建了不世之功,只怕這件事就由不得建寧侯不同意了……”

    短暫的失神後,大太太很快清楚過來了。

    “你跟我來!”她忙帶著錢明進了內室。

    大老爺正由丫鬟服侍著在漱口,看見大太太領著錢明進來,嚇了一大跳,忙道:“出了什麼事?”

    錢明就把剛才對大太太說的話向大老爺說了一遍。

    大老爺也懵了。

    大太太不由急起來:“這可怎麼辦啊?總不能讓我們家去徐家質問吧?”說著,眼圈一紅,“我今年才見了諄哥三次。一次是初三,一次是清明,一次是元娘的周年……何況那建寧侯小門小戶出身,能教出什麼好女兒來。要不然,皇上早就納了,還等到現在……”

    大老爺聽著她說話越來越不靠譜,皺了眉:“你先出去。這事自有我和姑爺商量。”

    大太太沒有辦法,只得退出來。剛在廳堂站定,又看見羅振興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你怎麼回來了?”

    羅振興的臉色鐵青,勉強地朝著大太太笑了笑,道:“我有點事要和爹商量?爹醒了沒有?”

    大太太立刻意識到了羅振興為什麼而來,她不由拉了兒子的衣袖:“是不是為了侯爺的事?”

    羅振興還欲瞞著母親,大太太已道:“你五妹夫都告訴我了。他正在和你爹商量呢!”

    “娘,您也別擔心。”羅振興只好安慰母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難道我們還商量不出一個辦法不成?”

    大太太現在心慌意亂的,也沒有個主意,只能暫時聽兒子的,胡亂地點了點頭。

    內室的大老爺已聽到動靜,高聲地道:“是不是興哥回來了?”

    “爹,是我。”羅振興高聲地應著父親,又低聲地安慰了母親幾句,這才去了內室。

    “小姐,小姐……”秋菊臉色蒼白地衝了進來,“不好了,不好了!”

    十一娘正和冬青坐在炕上做針線。看見她神色慌張,冬青不由皺了皺眉:“這是怎麼了?大呼小叫的沒個規矩的!”

    “不好了!不好了!”秋菊沒像以前那樣聽到冬青的訓斥就笑嘻嘻的站好,而是喘著粗氣跑到了十一娘的面前,“候爺要娶一個什麼候爺的女兒了!”

    這下子,滿屋子俱變色。

    “你說清楚一些。”十一娘神色凝重,“到底怎麼一回事?”

    秋菊忍著喘息,片刻後才道:“剛才五姑爺來了。說,太后娘娘召了建寧候,要建寧候把女兒嫁給候爺。”

    十一娘聽著,漸漸鎮定下來了。

    也就是說,她現在面臨著被退親的危險?不,根本就沒有訂親,何來的退親……

    “那徐家怎麼說?”冬青急得眼淚都要落下來了。

    秋菊就望了一眼神色有異樣的十一娘。

    “哎呀,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這裡磨磨蹭蹭的!”冬青有些不耐煩,“你快說啊!”

    “五姑爺說,外面都在傳,說,說徐家一直嫌棄我們小姐是庶出,所以才遲遲沒有來提親的!”話說到最後,聲音已有些怯生生的。

    一時間,大家都怔住。

    “這,這能怪我們小姐嗎?”冬青不由道:“誰不想托生在太太們的肚子裡……”十分的委屈。

    “是啊!”秋菊眼睛也紅了,“大太太也正後悔著呢!說,早知道這樣,應該把十一娘養在自己名下的。”

    “你說什麼?”十一娘驚愕地望著秋菊。“你剛才說什麼?“

    秋菊看她的樣子有些激動,心裡不由害怕起來,磕磕巴巴地道:“大,大太太,正後悔著,說,說早知道這樣,就應該把您養在,養在自己名下。”

    也就是說,自己是上了譜的。

    火石電光中,十一娘突然明白過來。

    大姨娘和二姨娘根本就是騙自己!

    念頭閃過,她不由想到十娘。

    她會不會和自己一樣,也受了兩位姨娘的騙呢?

    十一娘不由苦笑。

    沒想到,兩位姨娘平日裡吃齋念佛,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想到這裡,她突然靈機一動。

    皇上不是太后親生的,太后一直想把娘家的侄女送進宮而沒能成功,她退而求其次,想和徐家聯姻,不管是皇上還是皇后,恐怕都不好拒絕吧?這樣一來,徐家又怎麼敢冒大不韙抗旨呢!所以,這樁婚事十之八九是成不了了!

    如果徐、羅兩家的親事告吹了,她是受害者吧?一般的人,都會同情受害者,那她是不是可以抓住這個機會改變一下現狀呢?

    十一娘細細琢磨了半天,她站起來問秋菊:“母親現在在哪裡?”

    秋菊看著十一娘,怎麼感覺她有點高興的樣子。

    可這個時候,她怎敢多問,忙道:“正在廳堂裡!”又想著這話說的不大妥當,補充道:“大奶奶正陪著大太太!”

    “侯爺要娶建寧侯小姐的事還有誰知道?”

    “剛才大太太發了好大的脾氣,滿院都傳遍了。”

    是主動出擊,還是佯裝不知隨機應變呢?

    十一娘思忖了片刻,決定主動出擊。

    因為這樁婚事對羅家來說太重要了,指不定大太太會幹出挾恩以報的事來。

    她吩咐琥珀:“弄點辣椒水來。”

    正院氣氛肅整,丫鬟、媳婦子們個個垂首恭立地站在自己應該站的地方。

    可當十一娘紅著眼見走進去的時候,這些人或同情或好奇的目光都不約而同的落在了她的身上。打簾的丫鬟甚至有些緊張地稟了一句“十一小姐來了”。

    “讓她進來吧!”大太太的聲音裡還帶著無法掩飾的余怒。

    進了廳堂,十一娘看見大太太震撼著臉坐在羅漢床上,站在一旁的大奶奶滿臉的無奈。

    “母親!”她剛喊了大太太一聲,眼淚就開始在眼眶裡轉起來。

    大太太看著十一娘紅腫的像桃子似的眼睛,心裡已有幾分明白。

    雖然這事她從來沒有對十一娘提起,但也從來沒有回避。她多多少少應該聽到了一些風聲才是。

    十一娘跪在了大太太腳下。“女兒想出家為尼!”

    “胡鬧!”大太太望著十一娘的目光如鷹般洗禮。“你這是想做什麼?”

    “母親。”十一娘聲音平靜,“胳膊擰不過大腿。我出了家,世人自會憐惜我的不易。我不出家,白白讓人笑話而已。母親,您讓我出家吧!”

    她的意思是說,如果自己出家,那社會的輿論就會倒向羅家,也許皇家為了顏面,會給羅家幾分體面。

    但十一娘畢竟不是大太太親生的,這話停在大太太的耳朵裡就變了味道——她看十一娘的目光又犀利了幾分:“你是說,我們羅家保不了你的周全……”

    十一娘聽著口氣,心裡不由冷了幾分。

    三年了,大太太對自己卻沒有一點點的信任。出了事,首先往壞處想。

    她剛才抹辣椒水時的一點點內疚全沒了。

    “母親,羅家不是父親的羅家,也不是母親的羅家,更不是大哥的羅家,我的羅家。”她的聲音冷靜而理智,“而是我們大家的羅家。”

    大太太怔住。

    十一娘,從來沒有這樣跟她說過話……

    “我因為有了羅家的庇護,才能錦衣玉食,才能跟著簡師傅學女紅。如今,家裡遇到這樣危難,我又怎能坐視不理?守正不阿,風光霽月,這才是世家的立足之本。我們用不著求誰!我出家。讓世人看看,我們余杭羅家也是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

    大奶奶看著十一娘玲瓏的眉眼,想到這個她要到五月才滿十四歲……她心裡就發酸,眼淚不由落了下來。

    “你,你……”大太太嘴角翕翕,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有人從內室走出來,對著十一娘長揖到膝:“十一妹,你放心,只要有我羅振興一天,我就會供奉妹妹一天。不,就算沒有了我,還有庥哥,沒有了庥哥,還有庥哥的兒子……只要我們余杭羅家在一天,就不會忘了妹妹的大義。”

    十一娘鬆一口氣。

    聽說,出家人是方外之人,沒有男女之別。混淆性別,這個社會是不是就會對女人寬容一些呢?

    聽說,寺院如同一個小社會,除了念經,也講究僧尼或能說會道或識字斷文有一技之長的。憑著自己兩世為人的經歷,應該可以找到一個合適自己的位置吧?

    聽說,有名的僧尼都有機會受到邀請,到別的寺廟裡去講經。這樣一來,那本《大周九域志》就能派上大用場了……

    回程的腳步,十一娘走得格外的輕鬆、愜意!

    現在,只要安排好冬青她們,她就可以去享受山川河流之美,感受那青松輕風的味道了!

    十一娘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

    真要感謝徐令宜把那個什麼嘉的給活捉了!






第七十九章 對策


    十一娘心情極好。回到屋裡找了《大周九域志》倚在臨窗的大炕上看。

    冬青就招了琥珀到外面說話。

    知道婚事十之八九不成了,十一娘還要出家,兩人都覺得心酸的很,不知道說什麼好。正面面相覷著,看見許媽媽和幾個丫鬟模樣的人簇擁著徐家太夫人身邊的杜媽媽走了進來。

    兩人大吃一驚,杜媽媽已看見琥珀和冬青,笑著和她們打招呼:“兩位姑娘怎麼站在這裡?十一小姐呢?”

    琥珀和冬青忙上前給杜媽媽行了禮,笑道:“我們小姐正在屋裡看書,我們怕吵著小姐了,所以出來走走。”

    “哦!”杜媽媽目光微閃,笑道,“我奉了太夫人之命帶了東西送給十一小姐,還煩請兩位姑娘通稟一聲。”語氣十分的客氣。

    太夫人身邊的人,兩人哪裡敢怠慢,由冬青親自去稟了,琥珀打簾,迎杜媽媽進了屋。

    杜媽媽見屋裡花幾,長案上都點綴著蘭草綠葉,布置的十分雅致,不由暗暗頭,再看十一娘,穿了件半新不舊的石藍底素面妝花背子,襯著一張素臉,分外的晶瑩,又讓杜媽媽歡喜幾分。

    去年見時還是小姑娘,今年大不一樣了……真應了女大十八變之說。

    她笑著給十一娘行了禮,笑道:“太夫人說,扇子繡得精細,極喜歡,正好家裡的杏子結了,讓我帶一些來給十一姐嘗嘗。”說著,身後的小丫鬟就遞了個匣子過來。

    一旁的琥珀接了匣子,十一娘謝了太夫人的好意,杜媽媽和十一娘客氣地寒暄了幾句,就起身告辭了。

    十一娘覺得蹊蹺,命琥珀打開匣子。

    一匣子青杏子,比蓮子米大不了多少,一看就是沒熟的,根本不能吃。

    專門送了杏子來……

    她臉色微變,立刻吩咐琥珀:“快去問問,杜媽媽來都跟大太太說了些什麼?”

    琥珀心裡隱隱有些明白,聽了這話,立刻應“是”,去了珊瑚那裡。

    不一會,她折了回來:“小姐,杜媽媽不是一個人來的,和她一起來的還有永昌府的黃老侯爺。說黃老侯爺是受了太夫人之托來提親。大老爺已經允了,親自寫了小姐的生辰八字讓黃老侯爺帶去了永平侯府。”

    十一娘心裡還抱一絲僥幸:“難道五姐夫所言不實?”

    “不是。”琥珀輕輕地搖頭,太夫人就是知道了這件事,所以才派杜媽媽來見大太太的。還說徐家不是那忘恩負義,背信棄義之人。兩家既定了婚約,自當遵守。其他的事,自有徐家出頭,讓大太太只管放心,准備嫁妝就是。待侯爺回來就成親。大太太可高興了,正和大奶奶商量著給小姐置辦嫁妝的事呢!“

    十一娘倒吸一口涼氣。

    其他的事,自有徐家出頭!

    這才是真正的徐家吧?

    掩飾在低調內斂之下的強悍!

    十一娘之前不是沒考慮過。既然皇上阻止太后的娘家人進宮,一方面說明皇上現在有這個能力去阻止,另一個方面也隱隱表明了皇上對太后娘家接近核心政治圈的態度。她以為,徐令宜不在家,徐家人未必看得出來。沒想到,太夫人竟然是個巾幗不讓須眉的。不僅看出來了,而且還殺伐果斷,立刻做出了反應……

    她,太小瞧永平府徐氏了!

    十一娘的表情變得有些凝重起來。

    冬青卻十分高興:“天可憐見!侯爺沒有辜負我們家小姐。”

    十一娘不由皺眉。

    濱菊卻連連點頭:“誰說不是。侯爺五月份才回來,可千萬別出什麼變數才是。”又問琥珀:“你說是不是?”

    琥珀好像有些神不守舍,聽見濱菊問她,“哦”了一聲,含含糊糊地道:“大家同意我也沒什麼意見!”

    濱菊微微有些不快。

    自從那自琥珀去十娘屋裡顯擺後,她對琥珀酒一直親不起來。

    而十一娘看著卻心中微動。

    “……我去的時候正在看書。是《大周九域志》。看那封皮摩挲的都有些毛了,應該是平日裡就常看的。穿了件半舊不新的石藍色的褙子,神色看上去十分的從容。”太夫人不由微微點頭:“沒想到,她小小年紀,竟然這樣沉得住氣。我原還有些擔心她,現在看來,倒是多余了。”

    “怎麼是多余呢!”杜媽媽笑道,“您這是愛護她嘛!她要是知道了,心裡指不定會怎樣感激了。”又道,“我去的時候,看羅家眾人的樣子,應該是知道了這件事。當時把來意一說,羅家的人都面露喜色。我也和您一樣,有些擔心十一小姐。誰知道見了十一小姐,竟然和往常沒什麼兩樣。不說別的,就這份涵養,足以配得上侯爺了。”

    太夫人頷首,眼底閃過幾絲欣慰:“這就好,這就好。只望她嫁進來以後能恪守婦道,為我們徐家開枝散葉。”說著,問道:“羅家怎麼說?”

    “大太太說,這兩天就會把十小姐的婚事定下來。讓您不用擔心,婚事定能順利進行。”

    太夫人微怔:“十小姐的婚事已經有眉目了?”

    杜媽媽笑道:“我聽那口氣,已經定了人家。不過,大太太沒有多說,我也不好多問。要不,我差人去打聽打聽!

    “不用了。”太夫人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她一向喜歡裝神弄鬼的,我們還是少管閑事的好。”兩人的話題漸漸轉到徐令宜的婚事上來。“日子定得這樣急,禮數卻不能少。讓老三把上房東邊的小院重新粉一粉,做新房。家具什麼的也不用羅家打了,匆匆忙忙的,也買不到什麼好東西。我記得我還有套黃花梨木得陪嫁,就給了他們吧!你到時候再看看,小院裡哪裡要種些花花草草的,趁著還沒有立夏,趕緊辦了。我聽說羅家五小姐的時候是四個丫鬟,兩房陪房。照這樣,過來了只怕不夠用。元娘以前的人她想留就留,不想留依舊在原來的院子當差。你用心給她挑幾個機靈的丫鬟、灶上的婆子……”事無巨細,竟交待的十分清楚


*******************************

    那邊大老爺已差了人去請王大人。聽說羅家想提前把婚事辦了,王大人想到這兩天關於永平侯府的傳言,心裡也明白幾分,笑著和大老爺把下定的日子定在了五月初二,迎娶的日子定在了五月初十。

    大太太聽了十分滿意。

    大老爺不免有些不安:“委屈十娘了!”

    大太太撇了撇嘴,沒有搭腔,和大老爺商量起兩人的嫁妝來。

    “十娘的呢,就比照五娘。十一娘的,我想多給點。雖然一樣是二十四抬,東西的成色上卻要好一點,裝得也多一些……也免得她嫁到徐家不好做人!”

    大老爺懶得和大太太說這些瑣事,只道:“這些事你做主就是了。只是別讓人說閑話就成!”

    誰知道第二天王家的管事陪著王大人來拿陪嫁禮單去官府辦婚書的時候,那管事卻低聲嘀咕:“只有一個院子,一百畝地啊!”語氣十分不屑的樣子。

    大老爺聽的分明,氣得臉漲得紫紅,道:“我家不只是只有一個姑娘,既不會虧了哪個,也不能抬了哪個讓其他人沒臉。你們要是覺得不好,那就把我們家姑娘的八字退回來吧!”

    王家的人沒想到大老爺這樣的強硬,不由一怔。

    王大人卻氣得發暈,狠狠盯著那位管事一眼,冷冷地道:“我是媒人還是你是媒人!”這才把王家得那位管事給壓了下去。

    十一娘知道了不由黯然。

    看王家這態度,根本就沒把羅家放在眼裡。可她自己的煩心事也不少。

    五娘嫁過去的時候,除了兩房陪房,身邊服侍的都帶了過去。這兩天大奶奶買了兩個丫鬟,兩房人進來,據說是准備給十娘的。照這樣看來,自己也只能帶四個丫鬟,兩房陪房過去……不管怎樣,羅家在大面上是要一碗水端平的。

    自己這邊帶誰過去,是個問題。

    十一娘有意問琥珀:“……你說,我們該怎麼辦好?”

    琥珀臉上不由流露出幾分慎重來。

    她知道,這是一個十字路口,也是她這年余來盡心盡力服侍十一娘所得到的一個機會。

    雖然說自己是大太太賞的,去徐家十一小姐定會把自己帶過去。可帶過去之後呢?大太太怎麼會為了一個丫鬟和十一小姐翻臉呢?而且,她一直細細地觀察著十一小姐,發現她並不像大家說的那樣僅僅是溫柔敦厚——她的溫柔中帶著疏離和客氣,敦厚中帶著低調和隱忍。而最讓她心驚的是,十一小姐從來不抱怨。不管是受到不公平的待遇,還是聽到了不堪的流言,她都沉靜如水,不燥不急……說起來,十一小姐還只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

    每當想起這一點,琥珀心裡就隱隱有些害怕。

    如果十一小姐發起脾氣來,又會是怎樣一番情景呢?

    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她沒有片刻的猶豫,道:“冬青姐姐今年都二十歲了,家裡的事多,大太太一時沒有想到,要是您走了,只怕會隨便拉個小廝配了。” 琥珀把自己能想到的都坦白說了出來,“冬青姐是一定要帶走的。濱菊服侍小姐十分盡心,竺香雖然話語不多,但是姨娘介紹來的,我瞧著都挺好。至於秋菊,她雖然機敏,卻是家生子……我們去了徐家,有些事,她未必能打聽出來。”

    意思是說冬青、濱菊和竺香對她都是忠心耿耿的。秋菊以前是因為父母都在羅家,可以幫她打聽消息,現在去了徐家,她的優勢就沒了。如果要在五個人裡面淘汰,那就淘汰秋菊。很有見地。

    不過,她留秋菊下來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使因為她不想到時候讓秋菊左右為難。畢竟,誰也不知道她去徐家以後會發生什麼事?特別是不知道大太太會對她提些什麼要求。如果僅僅是保住諄哥的性命,那本是她應該做的,還好說。就怕大太太還有些別的想法……

    抱歉,讓大家失望了,(*^__^*)嘻嘻……十一娘去不能廟裡了!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6 01:02 PM

第八十章 十娘(上)


    吃了端午節的粽子沒多久,王家的人來下聘。

    衣飾、聘金、鵝、酒、靴滿滿三十六抬,引得左鄰右舍都跑出來觀看。大太太覺得很面子,翁姑新郎的鞋襪,衣袍滿滿地回了過去。

    待二太太從山東趕回來吃酒,三太太不免和她感嘆:“……興哥是庶吉士,一個女婿是舉人,一個女婿是國公府的世子。大嫂的命真是好。”

    二太太聽了不免笑道:“我們家七娘這門親事也不錯。高青十畝地就有九畝是朱家的,十間鋪子就有七間朱家的。婆婆雖是朱公子的生母,卻是小妾扶正的,說話沒底氣,下面又沒有小姑子,是門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人家。”

    三太太不由撇了撇嘴。

    二房就是目光短淺。錢是死物,人才是活物。

    像他們這樣的人家,不出個進士老爺,只怕是有再多的家業也會漸漸敗落!

    可她也知道自己的這個二嫂,是十分要強的。說這些,只會得罪她。何況七娘的婚事已經定下來了……

    她就笑著邀二太太去看十娘:“……聽說誰也不願意見!真是女大十八變,那樣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知道害羞起來。”

    二太太笑著點頭,和忙出忙進招待客人的在太太打了聲招呼,和三太太去了後院。

    路上,她低聲地問三太太道:“有些話我不好問大嫂。聽說,十一娘要嫁給侯爺了,是真的嗎?”

    “連你都聽說了!”等於是變相的承認了。!

    “怎麼一回事?”二太太停住了腳步,和三太太站在抄手游廊說起話來,“怎麼也沒人跟我說一聲?我還是聽我們家老爺說。說太后要把建寧侯楊家的大小姐許配給侯爺,結果徐家說,早和我們家的十一娘有了婚約。老爺當時急得不得了,不知道怎麼扯到我們家頭上來了,怕家裡被這件事拖累。正准備寫封信回來問問大伯,結果又聽說根本沒有這回事。是皇上要把建寧侯家楊家的大小姐許配給中山侯唐家的三少爺。左一下,右一下的,沒個准信。這次回來,老爺還特意吩咐問問大嫂是怎麼一回事!”

    三太太就把自己聽到的講給二太太聽:“說是建寧侯楊家的大小姐年紀不小了,怕找不到合適的,太后娘娘就起了這個心,想撮合楊家和徐家。不知怎地,皇上知道了。說,楊家大小姐雖然年紀不小了,可也用不著去做繼弦。就讓宗人府的給留了心。宗人府的就推薦了中山侯家的三少爺唐少爺,。皇上一看就喜歡,當場就給賜了婚。先頭中意的是侯爺,後來又要嫁到唐家去,建寧侯家的自然要放出風聲來,說根本沒有這回事了!”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二太太恍然大悟,又擔心地道,“那我們家十一娘和侯爺”三太太掩袖而笑:“上次我來給大嫂送端午節節禮的時候就問過大嫂了。大嫂說,因為隔著建寧侯這樁事,所以就沒大肆宣揚。不過,已經和徐家說好了,五月二十六下定。到時候再定成親的日子。”

    二太太一愣:“這樣說來,侯爺又成了大房的女婿哦!”語氣有些酸溜溜的。

    三太太笑道:“也不知道以後遇到了侯爺時是喊聲大姑爺呢?還是喊一聲十一姑爺?”

    二太太卻沒覺得這話好笑,吱唔了幾聲,和三太太去了西廂房看待嫁的十娘。

    十娘屋裡冷冷清清的,只有丫鬟銀瓶帶了個小丫鬟輕手輕腳地在收拾東西,看見二太太和三太太,她忙笑著迎了上來,穿著家常的石榴紅褙子歪在床上看書十娘卻只是點了點頭。家裡的人都知道她性情古怪,不以為意。二太太更是拉著十娘的手說了半天:“……本來准備秋天再下定的,誰知朱家像怕我們家七娘跑了似的,媒人天天上門,磨得我實在沒有辦法,只得同意回去後就商量下定的事。”

    三太太聽著笑道:“一家有女千家求,這是好事。”

    二太太一副不堪其擾地嘆了口氣:“我這也是沒有辦法了。”又對十娘道:“你七姐要趕針線活,不得空來。讓我帶了一對她親手繡的枕頭來給你做賀禮。還望你不要嫌棄。”

    十娘冷著臉道:“我倒沒聽說趕針線活忙得連走親戚的時間都沒有的。”語氣中有濃濃的嘲譏。

    因為是要出嫁的姑娘了,所以才不亂走動的……沒想到十娘卻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她自己也是待嫁的人,難道不知道這其中的規矩?

    氣的二太太臉色鐵青,當即就站了起來:“七娘還讓我給十一娘帶了封信。”然後去了十一娘處。

    十一娘穿了件湖色的素面褙子,正坐在臨窗的炕上做針線,看見兩位嬸嬸來了,上前迎到炕上坐下,讓琥珀沏了上好的龍井。

    “七姐怎麼沒有跟著您一塊來?”

    二太太就把七娘沒來的理由又說了一遍。

    十一娘就笑道:“……到時候去看七姐。”

    二太太這才心裡舒服了些。

    三人寒暄了片刻,二太太就把信交給了十一娘,和三太太回了正院。

    十一娘打開信一看,竟然是七娘要她帶著做了兩套男式的直裰。還說,山東針線班子上的人十分蠢笨,做了好幾套她都不滿意。

    想來想去,只有求十一娘了。

    十一娘不由失笑。

    七娘是想讓她幫著給那個朱安平做回禮用的衣裳吧?

    望著七娘字裡行間透著的喜悅,她心情好了很多。

    五娘出嫁的時候,家裡熱熱鬧鬧不說,五娘常會患得患失地流露出一份嬌羞,那種待嫁的喜悅讓人看了就會心一笑。論到十娘,不僅沒有新嫁娘的喜悅,甚至表現出一副萬事與她無關的架勢。

    買了丫鬟給她過目,她看也不看一眼;請人來給她做衣裳,她理也不理,依舊躺著看書。請人來打首飾,她一句“隨便”就把老吉祥的人關在了門外。

    大太太正為請客宴席的事忙著,總不能事事都讓大太太來處置吧?

    許媽媽沒有辦法,幫著她跳丫鬟,拿了舊衣裳來量尺寸,做主給她打了首飾……

    東西送到她面前,她只說了一句“真是醜死了”,把一向面帶笑容的許媽媽氣得青筋直暴,讓幫她籌備婚事的人都洩了氣。

    到了出嫁的那天,她睡到日上三竿也不起。許媽媽顧不得那麼了,把十娘強拉了起來。

    十娘無所謂的讓人給她梳了頭。穿了嫁衣,又倚到了迎枕上看書。

    許媽媽勸她:“等會再看。”

    她抬眼冷冷地看了許媽媽一眼:“花轎不是還沒有來嗎?你急什麼急?”

    許媽媽語塞。

    來陪十娘的五娘不由得拉了十一娘的手:“她要做孤家寡人,看樣子我們不成全她是不行了!”

    昨天晚上,五娘特意去給十娘恭賀,十娘關著門,任五娘怎麼說,也不開。

    心裡還惦記著昨天晚上的是吧。十一娘笑著帶五娘去了自己屋裡:“我們姊妹一場,她是怎樣的性子,五姐還不知道?”

    五娘有了台階下,這才消了些氣。

    兩人正說著,王家接親的轎子來了。

    十一娘見五娘滿臉的好奇,笑道:“五姐去看看吧!回來說給我聽聽。”

    她現在是成了親的婦人,相比十一娘要自由很多。

    她猶豫了一會,道:“那你一個人在這裡要不要緊?”

    “我有什麼要緊的!”十一娘笑道,“這滿屋的丫鬟,你還怕我渴著餓著了!”

    五娘聽著笑起來,說了幾句客氣話,就去了正院。

    新郎官剛拍開了羅家的大門,羅振興、羅振達等人都退到了垂花門,准備給新女婿下馬威。

    錢明看見五娘,就笑著迎了過來。

    “你不用陪著十妹嗎?”

    聽見丈夫關切的語氣,五娘眉眼全是笑:“她由全富夫人、喜婆陪著……我來看看熱鬧。”

    錢明就囑咐她:“你站到正屋的台階上去,免得等會接親的人一擁而入,把你給擠著了。”

    “嗯!”五娘應著,臉都紅了。

    余怡清就促狹地喊錢明:“你站在婦人堆裡做什麼呢?快來幫著扶梯子!”滿院子的人都望了過來。

    五娘的臉紅得能滴出血來。

    錢明雖然有些不自在,但他很快就恢復了灑脫:“今天是新女婿來,四姐夫為什麼總要抓著我不放啊!”

    眾人聽了一陣大笑。

    有人甚至道:“王公子是新女婿,您也是新女婿。”又惹來一陣笑。

    外面的人就把門拍得直敲:“快開門,快開門,別誤了吉時。”

    羅振興正要說一兩句,羅振開突然蹦了出來,“唰”地從衣袖裡拿出一張紙,扯著嗓子隔著門喊道:“要進門可以,小爺這裡有十道謎語,答對了就進,答不對,不能進。“說著,就念了第一道謎語,“人無信不立。打一個字。”

    外面就喧笑起來,有人答道:“是‘言’字。”

    “再猜這個。金木水火。”羅振開不服氣地嚷道。

    “坎!”

    “一邊紅,一邊綠,一邊喜風,一邊喜雨。”

    “秋!”

    ……

    不一會,十道字謎就打完了。

    外面有人笑道:“還不開門。”語氣裡有幾分得意。

    因為王家的人把謎語都答了出來,羅振開早就氣得腮幫子鼓的像只青蛙。再聽對方語帶得意,他幾乎要跳起來了。

    一直跟在他身後的羅振譽見狀就上前一把將哥哥推開,朝著門外嚷道:“你們答出了這條我們就開門。”說著,也不待對方答應,已大聲道:“小小個,毛外衣,脫了外衣露紫袍,袍裡套著紅絨襖,襖裡睡著個小寶寶。你們答對了這個,我們就開門。”

    大家全怔住了。

    這是個什麼謎語。

    有個站在五娘身邊的婦人聽了就掩嘴而笑。






第八十一章 十娘(下)


    垂花門外沉默良久。

    羅振譽得意地道:“怎麼樣?猜不出來了吧!只要你認輸,然後送上三個大大的紅包,再回答了我四姐夫的《論語》,我們就放你進來。”

    “你這是在為難我們。”門外有叫囂著,“根本就沒有這個字。”

    “我又沒說一定是個字謎。”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羅振譽簡直就有些得意洋洋了,“你們也太蠢了。告訴你們,我五姐夫來迎親的時候,所有的謎語全答對了。不僅如此,還當場做了一篇策論。別說是開門了,就是開門的紅包也免了。”

    是因為當場的氣氛太好,不適合要紅包罷了。不過,三日回門的時候,錢明還是主動把羅振開和羅振譽兩人的紅包補給了他們。要說他們現在最喜歡誰,恐怕就是錢明了。

    外面的聽了一陣竊竊私語。

    錢明眉宇間不免有了幾份喜色。

    越是這個時候,越要寬宏大量。

    他忙走到羅振興身邊,卻聽見和羅振興並肩而立的余怡清正小聲嘀咕著:“這是個什麼謎語。肯定不是字謎。那就是打一個物件了。範圍這麼廣……”

    羅振興笑道:“定是這兩個小家伙特意從哪裡找來為難十妹夫的,只怕沒那麼容易答出來。”

    看見錢明走過來,兩人停止了交談,笑著喊了一聲“子純”。

    錢明就笑道:“時間不早了。免得誤了吉時。我看,還是給個台階他們下的好。”

    余怡清點頭:“可這謎語我也答不出來。不然,我早就說了謎底破了這個局了。”

    錢明聽了就笑著朝門外喊道:“既然答不出來,那就留下買路錢。五個紅包,讓你過關……”

    他的話音還沒有落,外面突然有人叫囂起來:“他媽的,這算什麼意思?你們不想嫁,我還不想娶呢!兄弟們,外面回去。他羅家想結這門親,讓他們早就把閨女給我送去。走,走,走,外面回家喝酒去……”語氣很是粗魯。

    羅家的人全都色變。

    常言說得好,抬頭嫁閨女,低頭娶媳婦。誰家娶媳婦不被岳家調侃一番。沒想到,王家竟然……

    最難受的卻是錢明。

    剛才可是他出的頭!

    說起來,他活這麼大,一向被人贊有急智……卻在嫁十姨妹的時候,當著岳家的這麼多人栽了這麼大的跟頭。也不知道等會岳父、岳母會怎樣看他……

    羅振興和余怡清卻是呆住了。

    他們從來沒有想到,有人會這樣……他們成親的那會,被人鬧得比這還凶,也沒人敢掉頭就走啊!

    一時間,內院一片寂靜。

    而外面的人聽了那個的叫囂,都起哄起來:“走了,走啊……”

    “世子,世子……”王家那邊就有人苦苦哀求,“您可不能走……國公爺問起來我怎麼交代啊……”可惜這聲音無力,很快被淹沒在了怪叫聲中。

    “怎麼辦?”余怡清有些手足無措了。

    羅振興業拿不定主意:“要不,就開了門吧!”

    “開門。”余怡清猶豫道,“那豈不是讓人說我們怕了新姑爺,急巴巴地把人送上門去。這顏面可丟大了!你讓十娘以後怎麼在王家做人?”

    兩人說著,不約而同地詫異錢明怎麼不說話,都朝錢明望去,就看見他滿頭是汗地站在那裡。

    “子純,你主意一向最多,好歹拿個主意。”

    羅振興的聲音剛落,外面已傳來砸東西的聲音:“走了,走了……”

    羅振開和羅振譽一開始也被嚇呆了,此刻外面一陣“劈裡啪啦”的聲音,讓兩人不由一個激靈,害怕起來。他們對視一眼,然後一起朝後院跑去——他們准備去找十一娘,好歹讓她找個地方給自己躲躲,等會大人們回過神來,肯定會找他們出氣的。

    只是他們剛進院子,就嚇了一跳。

    新娘子住的西廂大門敞開,僕婦們個個神色肅然,卻悄無聲息地端著銅盆穿梭似的進進出出。

    “這,這是怎麼了?”羅振譽有些目瞪口呆。

    “走,外面去看看去。”羅振開也很好奇,立刻忘記了自己到後院的目的。

    羅振譽一向以哥哥馬首是瞻,跟著羅振開朝西廂房去。

    看見他們的丫鬟嚇得臉都白了,有人尖聲叫道:“有人來了!”

    有些淒厲的聲音反而把羅振開和羅振譽嚇得連退了兩步。

    “怎麼回事!”隨著一聲聲嚴厲的質問,兩兄弟發現琥珀出現在門口。

    “您(你)怎麼在這裡?”三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一時間,三人面面相覷地呆在那裡。

    “琥珀,誰在外面?”屋裡就傳來了十一娘有些嚴肅的聲音。

    羅振開從來沒有聽過十一娘用這種口氣說話。

    他本能地感覺到事情很蹊蹺。

    “十一姐,”羅振開立刻衝了進去,“是我!”

    琥珀看著不由苦笑,和羅振譽一前一後地進了屋。

    *****

    十一娘臉色有些蒼白地坐在臨窗的大炕上,她的膝上枕著一個女子。

    烏黑的青絲逶迤拖在大紅的錦袍上,美艷之余更讓感到驚悚。

    “怎麼是你們?”十一娘很平靜的和羅振開、羅振譽打了一個招呼,然後沉著吩咐身邊的人:“再灌。”

    羅振開這才發現,炕頭立著的那個穿著丁香色褙子的婦人竟然是大太太身邊的許媽媽。

    聽了十一娘的吩咐,她立刻捏著十一娘膝上的女子的下頜把那人的口給掰開了,另有一個丫鬟就將海碗裡的水往那女子的嘴裡灌.那女子就咳了一下,水從嘴裡溢了出來.

    羅振譽不由"啊"了一聲.

    雖然那女子閉著眼睛,臉也被她們弄得有些變形,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枕在十一娘膝上的女子就是今天的新娘子——十娘.

    琥珀就走了過來:"五爺,六爺,我帶你們到隔壁去吃糖."

    兩人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又好奇,又感覺有點驚恐,不免猶豫起來.

    而琥珀心裡雖然急,卻不敢強行把這兩位爺給拽走.

    就在這時,有媽媽捧著一大盆熱騰騰的東西走了進來:"綠豆水來了,綠豆水來了!"十分興奮的樣子.

    琥珀一手牽扯一個,把他們從炕前拉開.

    "快弄涼了."十一娘聲單有些低,但聲音平穩,莫名就讓人鎮定下來.

    端綠豆水來的婦人聽了立刻跑進淨房命了個空銅盆來.然後把綠豆水從這盆往那盆倒,來回倒騰著,想讓綠豆水很快涼下來.

    "再灌."十一娘吩咐那丫鬟.

    丫鬟眼淚撲撲地落下來:"十一小姐,灌,灌不進去了!"

    “這可怎麼辦?”羅振開發現許媽媽驚慌地望著十一娘。

    十一娘想了想,道:“媽媽還是去回了母親吧!這事是瞞不住的。越瞞,越不好收場。”

    許媽媽遲疑片刻,咬了咬牙:“這裡就有勞煩十一小姐了,我立刻去稟了大太太。”

    十一娘點了點頭,許媽媽飛奔而去。

    十姐,是不是要死了?

    羅振開想著,不由上前幾步想看個明白。

    結果他看見十一娘突然伏下頭去,在十娘耳邊說道:“你可真聽話!她想你死,你就乖乖地死了。”

    羅振開就發現十姐的一直靜靜地覆在眼瞼的睫毛顫了顫。

    再看十一娘,已抬起頭,脊背挺得筆直,聲音沉靜地說了一聲“再灌”。

    她的聲音不大,聲調也不高,卻有一種凜然之氣,讓人不敢不聽。

    那丫鬟立刻又開始給十娘往嘴裡灌水。

    “十一小姐,綠豆水,綠豆水來了!”在一旁倒騰著綠豆水的婦人就有些怯生生地望著十一娘。

    “換上綠豆水。”十一娘吩咐那丫鬟。

    丫鬟和婦人都不敢遲疑,一個忙把綠豆水端了過去,一個拿起海碗舀了就往十娘嘴裡灌。

    羅振開就聽見十一娘又附耳對十娘道:“我不知道,你原來一直是個乖女兒。”

    隨著十一娘的聲音,他就看見十娘一直有些僵直的手指動了動。

    羅振開不由抬頭望十一娘。發現十一娘好像鬆了口氣似的,眉宇間鬆懈了很多。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好像只有一盞茶的功夫,又好像過去了一柱香的時間,十娘突然“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羅振開發現有驚喜的神色從十一娘眼底掠過,而且,她的聲音也比剛才略略高了幾分:”再灌!“

    門外就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

    羅振聲不由循聲望去。

    看見許媽媽攙扶著面白如紙的大太太走了進來:”活不活得成?“

    滿屋子的人都半蹲下去給大太太行禮,大太太看也沒看一眼,徑直朝臨窗的大炕走去。

    她盯著十娘的眼神裡全是怨憤,看得羅振開打了一個寒顫。”不知道。“十一娘聲音很沉穩。”盡力而為。“

    大太太立刻吩咐許媽媽:”你去跟大爺說,王家願意娶媳婦,就給我規規矩矩地當著媒人和兩家人的面磕三個響頭。不願意娶,明天讓媒人先生來,把該退的退了,該還的還了。我們家不勉強。“

    許媽媽立刻應”是“,小跑著出了房門。

    十一娘不由滿臉狐惑。

    大太太冷笑:”你大哥攔門,王家那小子就發起脾氣來,還揚言要退婚。“說著,看了十娘一眼。”正好,我們也不用找什麼借口了。她要是能活過來,我們就嫁女兒。她要是活不過來,就說不堪受辱自盡了。“

    ”可是,王家不是要退婚嘛?“十一娘的聲音裡帶著幾份讓羅振開不明白的憫惜,”我看,那王公子的涵養這樣差,不如趁機……“

    ”你知道什麼?“大太太的聲音更冷了,”事關我們兩家的名聲,可不是他一個黃口小兒能做主的。“

    羅振開就發現十娘的手指又動了動。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6 02:54 PM

第八十二章 再嫁


    十娘是半夜醒來的,守在她身邊的只有一個銀瓶。

    看見她醒了,銀瓶驚喜萬分,一面叫小丫鬟去回了十一娘,一面親自去回了大太太。

    當時大太太已經歇下了,隔著簾子說了一句“知道了”,就沒有了下文。

    十一娘也歇下了,聽說十娘醒了,讓濱菊代話給小丫鬟:“多喝點綠豆水,解毒。”

    十娘聽了什麼也沒有說,由著銀瓶給她換了衣裳,然後沉沉睡去。

    十一娘卻是大半夜沒有睡著。

    她原以為十娘隨身帶的鐲子與余杭老家所失財物有關,結果,十娘的鐲子雖然是空心的,放的卻是砒霜。不知道那砒霜放的時間長了,還是買的時候成色就不好。十娘慌慌張張地倒了一半茶水裡,灑了一半地上…………喝下去沒多久就開始發抖,嘴唇也變成了烏紫色。一直注意著她的許媽媽立刻發現了異樣,又怕鬧到正院去丟了羅家的顏面,想到自己這邊有了動靜十一娘是瞞不過去的,索性把她叫去幫忙……她一陣胡亂折騰,沒想到竟然把十娘給救活了。

    自己雖然是好意,可等待十娘的又將是什麼呢?

    誰也說不清楚……

    第二天一大早,王家的媒人王大人就來了。

    他先是開口把王琅狠狠地罵了一頓,然後拿了三千兩銀票給大老爺,說是茂國公府賠償給羅家的損失。

    大老爺沒有要,把十娘自殺的事說了,堅持要退婚:“實在是兩家沒有這個緣份!”

    王琅的確做的太過份了些。

    王大人很是尷尬,客氣了幾句,然後起身告辭了。

    “難道就這樣退婚了?”大太太聽了不免有些嘮叨,“以後誰還會上門提親?”

    大老爺卻是真心想退這門親事:“那王琅實非良婿。而且十娘寧死也不嫁,我看還是算了吧!”

    大太太不由冷笑:“那感情好。以後父母做的但凡一點不如兒女的意,就都學著要死要活的好了!”

    大老爺聽著有點惱:“那你說怎麼辦?”

    “當然是要讓王家大張旗鼓地登門道歉了!”大太太理直氣壯地道,“您可別忘了,我們家還有四爺、十一娘和十二娘的婚事沒著落。不能因為十娘,把那兩個耽擱了!特別是十一娘,徐家就要來下聘了。太夫人的意思是侯爺回來就定日子,可您看這事我們怎麼跟徐家的人定日子啊?”

    大太太的話處處占理,大老爺不做聲了。

    大太太就出主意:“王公子成親,她胞姐肯定在燕京。我看,這事還要她出面!不如我們以退為進地給她寫封信,說我們家十娘配不上王公子,辜負了她的美意之類的,然後提出羅家顏面盡失,只有退婚這一條路走。以她的聰明伶俐,肯定看出我們的意思!”

    大老爺點頭同意了。

    大太太就親自執筆給姜夫人寫了封信。

    只是信還沒有寫好,永昌侯黃老侯爺來了。

    夫妻倆一怔。

    大太太就抱怨道:“老爺,我說吧!這事會影響到十一娘的。您看,徐家那邊這樣快就派了人來。”

    大老爺半信半疑地去了廳堂。

    誰知道黃老侯爺卻是來送禮單的:“這是徐家的聘禮、聘金、您看看。”

    大老爺微怔。

    他沒想到,徐家竟然一點也沒有受這件事的影響!

    黃老候爺就商量大老爺:“太夫人的意思是,既然十小姐的婚事一時定不下來,不如先把十一小姐的婚事辦了。先收小麥再收大麥也是有的!”

    相比王家,徐家對羅家禮數十分周到。大老爺自然是滿口應允,定了二十六日下定。

    回來說給大太太聽,大太太也頗有些意外。

    大老爺不免嘆道:“還是徐家通情達理。”

    大太太就暫時將十娘的事放下,一心一意准備十一娘的下定。

    誰知道,第二天姜夫人卻帶了弟弟王琅親自登門謝罪。

    大老爺氣得連呼“不見”,大太太不免勸道:“冤家易結不易解。王琅是年輕人,年輕人又哪個沒有點脾氣的。真要是不答應,十娘以後怎麼辦?”說了大半天,大老爺臉色微霽。

    大太太就去見了姜夫人和王琅。

    姜夫人低聲下氣,說得全是道歉的話:“……這件事全是我們的不對,我們拿三千兩銀子出來賠償那天您家的花費。我弟弟知道錯了,特意來給您陪不是。”說著,朝王琅使著眼色。

    王琅坐在那裡喝茶,一副沒有看見的樣子。

    姜夫人沒有辦法,不停地為弟弟說好話:“千錯萬錯,他總是您的女婿。常言說,一個女婿半個兒。您也要給他幾份薄面,讓他以後能在舅兄、連襟面前抬得起頭才是。”

    原來如此!

    大太太聽著不由在心裡冷笑。

    怕在舅兄面前抬不起頭來是小,想和永平候做連襟是真吧?

    不過,如果是自己生的,抓住這個機會,這門親事是無論如何都要退的。可又不是自己生的……想到十娘自救過來後一聲不吭卻埋頭大吃大喝的情景,她隱隱不安,總覺得還會有什麼事發生似的。

    早點嫁出去也好,免得看著就讓人生氣!

    大太太臉色微霽。

    姜夫人極會察言觀色,立刻拿了一個紅漆描金的匣子出來:“這裡一共是五千兩的銀票。另外兩千兩銀子是您這次嫁十小姐的花費,全由我們王家承擔了。”

    大太太不由一笑:“姜夫人說的我好像出不起這銀子似的……”

    姜夫人聽了忙道:“不是這個意思,不是這個意思。完全是我們想表示一下歉意……”好說歹說,大太太這才讓許媽媽接了匣子。姜夫人趁機提出五月二十四日來迎娶十娘。

    大太太猶豫道:“二十六日徐家來下聘,這是早就說好了的。就怕唐突了王公子。”

    二十四日嫁的話,二十六日是三天回門的日子。

    誰知姜夫人一聽立刻道:“二十四就二十四吧。說起來,都是我們誤了吉日。”說著,看了弟弟一眼,“我們和徐家也是世交,正好來瞧瞧熱鬧。”

    大太太不由看了王琅一眼——他自從進門,一句話也沒有說。

    王琅見大太太打量她,就斜睨了大太太一眼,十分倨傲。

    大太太不喜。想到了錢明……

    難怪娶親的那天會做出拂袖而去的事!不過,她也不是為找個好女婿才答應的這門親事。想到這裡,大太太微微一笑,立刻答應了姜夫人的要求。

    姜夫人謝了又謝,寒暄片刻後就帶著王琅起身告辭了。

    大老爺聽大太太說後,不由嘆了口氣,“也好,嫁了人就安生了。”

    到了二十四日,羅家只請了二房和三房兩家, 簡簡單單地吃了個飯,王家的人來接親,羅家在門口放了兩串鞭炮,然後就放了轎。

    望著遠去的轎影,六姨娘不由感嘆:“老爺納我那會,還讓轎子繞著走了兩條街。”

    意思是說十娘嫁人的儀式還不如納妾的儀式隆重。

    四娘和五娘都沒有答腔,眼神卻俱是一暗。

    ——

    五月二十六,既是十娘三天回門的日子,也是徐家下聘的日子。

    天剛亮,羅家已是大門大敞,張燈結彩。

    王琅和徐家的人一前一後到的。

    大太太就將王琅兩口子安置在了羅振興住處,由羅振興兩口子做陪,其他的人都去迎徐家的儀仗。

    徐家的聘禮三十六台,相比徐家的門第有些寒酸,但打頭是太后娘娘贈的一對玉如意,第二抬是皇后娘娘贈的壽祿福三星翁——就這兩樣,已是其他人家不能相比的了。

    大太太很高興,“當年迎元娘是六十四抬-——”

    許媽媽聽了連連點頭,“侯爺還是尊敬大姑奶奶這個嫡妻的。”

    來送聘的是徐家三爺徐令寧,他本是個謹慎的人,對人十分客氣,余怡清性寬和,錢明又是個有心結交的,幾句語下來,氣氛就變得十分融洽。

    大老爺看著十分歡喜。

    吃飯的時候,羅振興陪著王琅來了。

    徐令寧看見王琅並不奇怪,笑著和他打招呼。

    王琅看見徐令寧卻是一怔,道:“怎麼五爺沒來?”

    徐令寧笑道:“這可是下旬——五弟去定南侯他岳家了。”

    羅振興忙請大家入座。

    徐令寧態度謙和,讓眾人先入座。王琅卻不客氣,大大咧咧地坐在了首位。

    羅振興就低聲向徐令寧解釋:“……今天是十妹夫和十妹回門的日子。”

    徐令寧就笑道:“王家和我們家也有來往,王公子是這樣的脾氣。您也不必掛懷。”說著,坐到了下首。

    羅振興不由鬆了一口氣。

    余怡清對這個妹夫更不喜歡了。

    錢明卻在心裡暗贊徐令寧有大家氣度。

    後院,大奶奶設宴招待十娘。

    十娘穿著一身大紅遍地金水草紋褙子,臉上沒有一點新嫁娘地喜悅。自顧自地吃了一碗飯,然後說了一聲“飽了“,就丟了碗,叫銀瓶把自己的書拿來,坐到臨窗的大炕上看起來。

    陪座的四娘,五娘和大奶奶不由面面相覷。只好私下問銀瓶:“十一姐,沒事吧?”

    銀瓶笑道:“國公爺和夫人十分喜歡十小姐。”

    能得到公婆的喜歡,這日子就好過了一半。

    大家這才稍稍安下心來。








第八十三章 連連



    下定後沒幾日,徐令宜搬師回朝。

    大軍停在離燕京六十公裡以外的西山大營,徐令宜將帶領麾下三千官兵於六月六日午時舉行獻俘儀式。

    那天,萬巷空城看徐郎……

    十一娘卻帶著琥珀和冬青在家裡曬衣,曬被,借著這個機會收箱籠。

    竺香就端了綠豆湯來給她們解渴。

    “歇一下吧!”十一娘望著炎炎烈日,招呼在院子裡忙著的琥珀和冬青。

    兩人帶著炙人的熱氣進了屋,捧了綠豆湯一口氣喝完才放碗。

    “放了冰糖的?”冬青笑盈盈地問竺香。

    竺香點頭:“我說是十一小姐要的,廚房裡就放了冰糖。”

    還沒有嫁到徐家去,眾人對十一娘屋子裡的已大不相同。

    竺香來意猶豫道:“廚房的申媽媽說,她的侄女十分能幹,小姐走的時候,能不能她的侄女帶過去。”

    大家都望著十一娘。

    十一娘笑道:“跟她說,這種事得母親做主。”

    琥珀就含含糊糊地道:“小姐,您要不要看幾個人……總是有辦法的……”

    十一娘沒有做聲。

    冬青卻頭看了看天空:“這麼熱的天,也不知道侯爺受不受的住?可別熱出病來才好!”

    十一娘不由莞爾:“你放心,徐家已經下了聘,不管他出了什麼事,我總是要嫁過去的。”

    冬青聽著卻正色道:“小姐,侯爺對你那麼好,您可不能再說這樣的話了!”

    她嘴裡所說的“好”,是指徐家給十一娘的聘金是白銀五千兩……相比王家給十娘的一千兩和錢家給五娘的二百兩而言,實在是太給自己長臉了。

    十一娘決定保持沉默。

    在這個問題上,她和冬青實在是說不到一塊去。

    聘金是擺在明面上的,既是羅家的面子更是徐家的面子。何況,因為徐家聘禮總價超過了一萬兩銀子,大太太因此不得不水漲船高,為她置辦了一萬兩銀子的嫁妝。當然,這種結果是十一娘非常願意見到的——誰還會嫌自己的陪嫁多啊!加上徐家給的聘禮中那些真正值錢的金銀首飾,衣料布匹都會給她,到時候會做為自己的陪嫁陪到徐家去。

    真正算起來,徐家也不過花了二,三千兩銀子罷了,可她卻帶了兩個田莊,兩上院子過去,僅這,這值五千兩銀子……徐家真正是既掙了面子又掙了裡子。

    相比之下,還是羅家吃了大虧。如果是自己為兒子聘媳婦,只怕也會這麼幹!

    不過,大太太的大方也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畢竟五娘和十娘出嫁,她可是一碗水端平了的,都是一百畝水田和一個院子……

    而冬青看見十一娘沒有做聲,知道她不喜歡自己說這些,可她實在是忍不住。

    夫為妻綱。嫁到了徐家,是生是死,是好是壞,全看侯爺的了。不把侯爺服侍好了,這麼會有好日子過。小姐要是不明白這一點,以後會吃大虧的!

    她不由勸十一娘道:“小姐,您讀的書比我多,道理也知道的比我多。只有夫唱婦隨,才能家道興旺……”

    就有小丫鬟跑進來道:“十一小姐,去接五姨娘的轎子回來了!”

    十一娘“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真的,在哪裡?”

    小丫鬟笑道:“剛進胡同。這會怕是進了院子。”

    這也是喝徐令宜定親的福利之一——家裡有什麼關於她的事,大家都很積極地向她通風報信。

    十一娘就讓琥珀賞了那小丫鬟幾個銅子。

    小丫鬟接了,千恩萬謝地走了。

    十一娘就慢慢地坐了下去。

    冬青奇道:“您不去迎接姨娘嗎?”

    “到時候,母親自然會叫我。”十一娘臉上有著淡淡的悲傷。

    有些東西,是互為表裡的。要不然,怎麼有母以子貴,子以母為尊的話。只有她好了,別人自然不敢怠慢五姨娘……

    可過了好一會,也沒有人來叫她。

    十一娘不由急起來。差了秋菊去打聽:“看看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秋菊應聲而去,很快就折了回來:“小姐,五姨娘沒有來!”

    十一娘大吃一驚:“沒有來?為什麼沒來?是身子不舒服?還是出了別的什麼事?”

    “不知道。”秋菊搖頭,“不過,這次吳孝全兩口子都來了,吳孝全家的應該知道。”

    十一娘心急如焚,面子卻佯做鎮定。直到下午等來了吳孝全家的。

    她也爽利,開口就道:“姨娘說了,您有了好歸宿,就比什麼都好。她就不來了。免得出閣的時候讓姑爺為難。還讓我給您帶信來,讓您到了夫家,上要孝敬婆婆,下要尊敬姑爺,可不能做出什麼有失倫常的事來。”十一娘有些發呆。

    五姨娘,不管什麼時候,最先想到的還是自己這個做女兒……

    吳孝全家的看十一娘眼圈有些發紅,忙笑道:“十一小姐還不知道吧?我們四爺要娶媳婦了。”

    十一娘果然被這消息吸引,吃驚地道:“四哥要娶媳婦了?”

    吳孝全家的點頭:“是虞縣林橋周家的小姐。也算得上世代書香了。祖父曾經做過大名府的知府,只是父親去世的早,家道有些沒落了。”

    十一娘點頭。

    要是好,大太太肯定不會同意。

    吳孝全家的見十一娘對這個話題並不反感,上前幾步,低聲道:“不過,我聽說,周家小姐的性格十分的潑辣,左鄰右舍的人都不敢惹她。所以到了十八歲還沒有說婆家。”

    “十八歲還沒有說婆家?”琥珀低聲道,“那豈不是比我們家四爺還大。”

    吳孝全家的掩袖而笑:“今年二十歲,正應了女大三,抱金磚的說法。”

    “這門親事是誰做的保山?”十一娘不由道,“三姨娘知道嗎?”

    “是杭州知府大人的夫人保的媒。”吳孝全家的笑道:“大太太親自托周夫人幫著我的,三姨娘知不知道有什麼打緊的。聽說,周大人曾經和周小姐的祖父共過事,因同姓周,還論了齒序。這不,暫定了九月初十的日子,特意讓我來商量成親的事宜。”

    所謂的“商量成親事宜”,是指來找大太太拿錢吧?畢竟,不管是下定還是聘娶,沒有錢總是寸步難行。何況,今年過年的時候,大太太又差人回余杭拿了兩萬銀子來……

    這邊吳孝全家的和十一娘說著話,那邊大老爺正在犯愁:“我說了姐妹幾個要差不多,你偏不聽。現在好了,聲哥成親怎麼辦?”

    “有什麼不好辦的?”大太太冷冷地道,“把他原來住的地方粉粉,家具什麼的也是現成的。不過下定的時候添些金銀首飾、綾羅綢緞之類的,花不了兩百兩,加上筵席上的雞鴨魚肉,最多四百兩就夠了。”

    “不行!”大老爺道,“你讓我四百兩娶個兒媳婦,左鄰右舍的不笑掉大牙才怪。怎麼也得一千兩銀子。”

    “一千兩銀子?”大太太端著茶盅冷笑,“你也不看周家是什麼人家?你拿一千兩銀子去,人家周家怎麼還禮?你可別忘了,徐家一萬二千兩銀子的聘禮就讓我們前前後後得花兩萬兩銀子嫁十一娘。徐家是見慣大場面一向出手大方,我們總得為周家想想吧?說不定就這四百兩,周家都要舉債嫁閨女。”

    大老爺只好嘀咕道:“那也太少了。興哥的時候,可花了五千多兩……”

    大太太不耐煩的瞪了丈夫一眼:“媳婦的陪嫁也有三千多兩!”

    大老爺算賬是從來沒有算贏過大太太的,有些氣悶地轉過身去喝茶。

    “九月初十這日子也得改一改。”大太太沉吟道,“徐家前兩天來問過我。說欽天監說了,九月裡只有初十是好日子。要不,就要等十月二十二。我瞧徐家那意思,是想訂在九月初十。聲哥的日子等徐家那邊定了再說吧!”說完,又叫許媽媽,“去接了五姑爺和五姑奶奶來——聲哥成親是大事,總得商量商量他們兩口子。”

    現在五娘事事都聽錢明的,錢明呢,和大太太一樣,事事都要先顧著徐家。大老爺只好不說話了。只有等徐家來報了日子再說。

    徐家果然是看中了九月初十。

    因是和大太太商量好了的,大老爺當即就同意了。

    羅振聲的婚事就改在了十月二十二日。

    夫妻兩剛剛商量好,山東那邊有信來,說七娘出嫁的日子定在了十月初十。

    “不是說明年開春的?怎麼改在了年底?”

    來報信的喻媽媽就笑道:“您不知道我們家這位姑爺的心有多誠。二太太說打家具要日子,姑爺就急巴巴地送了家具來;二太太說針線一時做不完,姑爺就從仙綾閣請了是個針線師傅到我們家去做針線……二太太看這架勢,什麼話也不敢說了——難道嫁七小姐全讓姑爺家出錢不成。這不,一來讓我給大老爺、大太太、三太太來報個信,二來讓我到老吉祥來給七小姐打頭面。”

    大太太就看了大老爺一眼:“看樣子,聲哥的婚期又得改。”

    兒子成親,父母總得到吧!

    大老爺大手一揮:“聲哥的婚事定在明年開春好了!”

    “明年,周家姑娘二十一了!”大太太又反對。

    侄女和兒子,當然是兒子更重要。

    大老爺沒有一點猶豫,立刻道:“那就讓興哥去送七娘,我們回余杭!”

    大太太臉色微沉。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6 03:14 PM

第八十四章 出閣(上)


    秋日的夜晚,月光很明亮,輕盈地透過窗欞撒落在青色的地磚上,充滿了安寧靜謐。

    望著掛在衣架上的大紅遍地金錦衣,十一娘全無睡意。

    明天就要嫁到徐家了,自己真的做好了准備嗎?

    她不由翻了個身。

    吳孝全從余杭來燕京,除了為羅振聲的婚事,更為她的——因為陪嫁有兩個莊子,兩個院子,所以大太太讓吳孝全從余杭老家帶了四房陪房來。其中一個叫江秉正的,據說是江媽媽的小叔子,今年三十剛出頭;一個叫劉元瑞,和江秉正一樣的年紀;一個叫萬義宗,三十八歲;一個叫常九河,三十二歲。

    吳孝全家的曾經不無得意地告訴她,說這四家都是她幫著選的。那萬義宗和常九河種田都是把好手,江秉正原來做過羅家杭州鋪子上的掌櫃,因為得罪了負責羅家杭州城生意的陶總管,所以被趕到了莊子上,陶總管就是元娘身邊陶媽媽的三叔子,是個十分陰險狡猾的人,就是陶媽媽,也要防著幾分雲雲……至於劉元瑞,人十分的老實,莊稼活也做的好,選他的主要原因使因為他老婆做的一手好飯菜,莊戶上但凡立春,秋收這樣的大日子,全時劉元瑞家的主廚,十分的能幹。到時候可以讓劉元瑞一家去管院子。閑著時去院子裡住住,也有個照顧吃喝的人。

    十一娘笑著向吳孝全家的道了謝,卻沒有去接觸那四家人,反而問琥珀:“……你可認識?”

    琥珀沉吟道:“認識得劉元瑞。此人原是莊上的莊頭,為人十分的老實,後來被……”說到這裡,她頓了頓,“被許媽媽的侄兒擠了下去,要不是他老婆能跟,搭上了吳孝全家的,只怕沒法在莊子上立足。不過,她做的一手好飯菜,常被人請去為紅白喜事幫廚。江秉正我雖然不認識,但聽說過。說他十分活絡,當年還想和陶總管掙杭州府總管的位置,後來因為私吞了貨款被陶總管發現,給踢到了莊子上。要不是有吳總管保著,大太太早就把他給趕出去了。”說著,她猶豫了片刻,“此人不會種地,就是莊子上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偏生有吳總管這關系,大家又拿他沒有辦法……”十一娘奇了:”吳孝全為什麼要保他?”

    琥珀笑道:”他娶了吳總管的侄女。”

    一邊是江媽媽,一邊是吳孝全,還和陶總管爭位置,這是江秉正背景還挺復雜的。不過,能來,都應該有兩把刷子才是。比如劉元瑞家那個老婆,丈夫的差事被許媽媽的侄兒給頂了下來,她還能和吳孝全家的搭上關系,最後還被送到燕京做陪房…

    十一娘不由微微頜首。

    “萬義宗和常九河我從來沒聽說過!”琥珀道,”要不要我去打聽打聽。劉瑞春家裡的應該知道。”

    都是年經不小的人了,相由心生,見了面就知道是怎樣的性格了!

    十一娘笑道:”算了,這只是吳孝全家的一面之詞。誰知道母親會怎麼安排。”

    十一娘就想起另一樁事。

    昨天許媽媽對她說,大太太會讓她帶四個丫鬟過去。

    她思忖著,就讓琥珀去叫了冬青過來,然後她遣了琥珀,單獨問冬青:“可能到時候只能隨四個過去,你看怎麼辦好?”

    冬青聽著一怔,垂了頭,半響才道:“小姐,看在我服侍您一場的份上,您,您把我配個正經人吧!”說著,眼淚無聲地落了下來,在裙邊形成了一小洇水。

    十一娘不由輕輕嘆了口氣。

    冬青定是以為自己為難,特意私下提點她,讓她有個心裡准備。

    “你放心,我頭一個就會把你帶走。”她笑著安撫冬青的無措,“不會讓你落到姚媽媽手裡的”

    冬青含淚點了點頭:“小姐,我來生做牛做馬報答您的恩情。”

    “我要你做牛做馬幹什麼?”十一娘不由笑起來。

    她又叫了濱菊來問。

    濱菊很爽直:“自然想辦法把琥珀留下。”還出主意,“小姐,要不,我們也像以前那樣,讓琥珀吃點瀉藥……”

    十一娘不由笑起來:“那可不行!”

    “那怎麼辦?”她皺了眉,“我看著她就心裡發毛。”想了想,把琥珀曾經去十娘那裡顯擺的事告訴了十一娘,“……您常讓我們多多忍耐。她倒好,為了幾件衣裳就得意起來。我怕她給您惹事。”

    “嗯。”十一娘笑著點頭,“我知道了。這事我會看著辦的!”

    濱菊就鬆了口氣。

    十一娘問秋菊。

    秋菊想了想,認真地望著她:“小姐,我留下吧!”

    十一娘很是意外。

    秋菊笑道:“我想回余杭。我娘、老子還有哥哥弟弟都在余杭。”

    知道什麼時候說什麼話,知道自己要什麼……十一娘突然間很舍不得她。

    不由握了她的手:“你有什麼特別想要的?”

    秋菊暗暗鬆了口氣。

    雖然她知道自己服侍的主子不是那種心胸狹窄的,但這樣放她走了,卻也讓她很意外。

    她笑道:“我想學小姐的雙面繡。”

    不管是從時間還是現在的情況來看那都是不可能的。

    十一娘考慮了片刻,道:“我會交代吳總管,讓他把你送到杭州宅子裡去當差。在給簡師傅寫封信,你拿我的信去找簡師傅。至於學不學得成,就看你的造化了。”

    秋菊忙跪下給十一娘磕了三個響頭:“小姐的大恩大德,我一輩子都記得。”

    是指自己放她回余杭和父母團聚吧!

    到了分別得時候,十一娘才發現原來秋菊是顆珍珠,可惜,自己沒有發現。

    帶著淡淡的遺憾,她問竺香:“……你說,我選哪四個好?”

    竺香滿臉的震驚。

    她是小丫鬟,一向只跟著秋菊或是濱菊的身後,自己這樣問她,她感到意外也是自然。

    十一娘就笑道:“你是五姨娘介紹來的,我不能把你丟在家裡。但去了徐府,我們人生地不熟,又是外來的人,我只怕遇到的事也多。到時候,你們幾個要是不能擰成一股繩,我只怕會舉步維艱。問問你們,我心裡也又打算!”竺香低著頭,絞著手指頭半天沒說話。

    十一娘也不催她,靜靜地喝茶。

    過了好一會,她才細細地道:“把,把秋菊姐留下來吧!她還有娘、老子在余杭。”

    十一娘心中微震,卻笑道:“秋菊進府就服侍我,我有些舍不得。到是琥珀……”

    她的話音還沒有落,竺香已抬起頭來。

    大大的眼睛盛滿了慌張:“您可千萬別……大太太不會同意的……五姨娘還在余杭呢?要不,把我送回余杭吧?五姨娘身邊總要有人服侍!”

    十一娘望著她微微笑起來:“我知道了。”

    竺香卻道:“小姐放心,這事我不會對其他人說的。”

    十一娘的笑容更深了。

    過幾天,大太太引薦她認識四個陪房。

    那江秉正果如琥珀所言,是個機敏人,一雙眼睛十分靈活。他和劉瑞春、萬義宗、常九河站在門口,另三個低頭哈腰頭也不敢抬一下,江秉正竟然拿眼睛睃了十一娘好幾下。

    十一娘仔細的觀察了四人的手。

    江秉正白淨整齊,不像是莊戶人家的手。

    劉瑞春、萬義宗和常九河的手都指節粗大皮膚粗糙。但萬義宗又與劉瑞春、常九河不一樣。萬義宗的手洗得很乾淨,劉瑞春、常九河指甲縫裡還殘留著泥土。

    想到這些,她又翻了個身。

    窸窸窣窣地衣裙摩擦聲在這幽靜的夜晚顯得很響亮。

    “小姐,您睡了沒有?”

    是睡在床踏板上值夜的琥珀在問她。

    “沒睡!”十一娘輕聲地道。

    通常這個時候,琥珀都有話對她說。

    等了半晌,琥珀果然開了口:“侯爺這樣,就算是到了天吧!”她的聲音輕得幾不可聞,就像要融入這月光中一樣的飄渺,“我常聽人說,盛筵必散……”語氣裡也有了濃濃的試探,“又說,登高必跌重……侯爺,不是那樣的人吧?”

    徐令宜得勝回來,皇上再次提出給他封爵,徐令宜寫了一份長長的謝恩書,再次婉言拒絕了。皇上就賞了徐令宜一萬兩,良田十傾。

    大太太聽了只是冷笑。大老爺卻是嘆了口氣,說了句“可惜”。

    沒想到,琥珀卻有這樣的見識?

    有個一直在她心裡盤旋念頭再一次浮現在她的心裡。

    十一娘側過身,頭枕了手臂望著床榻上的琥珀:“你知道母親為什麼把你給我嗎?”

    “不知道。”琥珀心頭一震,“我也在想,姊妹們都那樣的聰明。許是覺得我榆木,所以送了出來。”她側望著十一娘,目光在黑暗中閃爍不明。

    “我也不知道。”十一娘笑道,“不過,她既然選了你,肯定有她的用意。我現在想問你一聲,你願意跟著我嗎?”

    不是問她願不願意跟著她去徐府,而是問她願不願意跟著自己……這其中,有本質的區別。

    “你不用現在回答我!”十一娘重新躺下,“好好考慮以後再回答我吧!”

    難道還回大太太那裡不成?

    她從來沒有過選擇。

    進府當丫鬟,是爹娘的意思;到大太太身邊,是許媽媽的意思;調到十一小姐的屋裡,是大太太的意思……可她知道,自己從來都只能一心一意……一女二嫁是沒有好結果的,身在曹營心在漢一樣沒有好結果。

    琥珀笑:“我自然是要跟著小姐的。”聲音不急不慢,帶著點鄭重的味道。

    黑暗中,十一嘴角微翹,翻身去睡:“你要記得你說的話。”






第八十五章 出閣(中)


    第二天天剛亮,大奶奶就和全福夫人鴻臚寺主簿章培雲的夫人笑盈盈地走了進來。

    秋菊忙給了兩個紅包給章夫人。

    琥珀幾人今天要坐全福夫人的馬車陪著十一娘一起去徐府,也要打扮一番。所以十一娘屋裡就由秋菊和大奶奶身邊的杏林打點著。

    章夫人笑著接了,給十一娘道了賀。十一娘就由冬青服侍著去沐浴。出來的時候,正聽到那章夫人笑道:“……先是大爺考中了庶吉士,然後五姑奶奶做了舉人娘子,十姑奶奶嫁了世子爺,如今十一小姐又配了永平侯,今年可真是鴻運當頭啊!”

    大奶奶滿臉是笑:“承您的吉言,承您的吉言。”

    真應了外人看熱鬧那句話!

    十一娘五味俱雜地做到了鏡台前,任章夫人幫著她梳了頭,插了珠釵,秋菊和杏林服侍十一娘換了大紅嫁衣,然後再她肩頭鋪了粉紅色的帕子,章夫人上前給十一娘描眉畫眼。

    不一會,收拾停當。

    十一娘看著鏡中人。雪白的臉,彎彎的眉,紅紅的櫻桃小嘴,雖然變了個樣子,但看上去像阿福娃娃,很喜慶。

    想到五娘出嫁的時候也是這副打扮,知道這是常規的新娘妝,她不由笑了笑。

    廚房就端了飯來。

    十一娘學著五娘嫁時的樣子含了一大口在嘴裡,然後吐在了章夫人手中的紅紙上——章夫人會把她吐出來的飯一分為二,一半放在羅家的米櫃上,一半由徐家的全福夫人帶回去放在徐家的米櫃上。

    不知道這是什麼講究?

    她思考著,二太太和三太太、四娘、五娘幾個由各自的丫鬟簇擁著走了進來。

    大奶奶忙招呼幾人坐下。

    秋菊和杏林忙著沏茶倒水。

    幾人坐下,四娘就望著十一娘笑道:“今天可真漂亮!”

    十一娘微微笑了笑,問五娘道:“怎麼沒見十姐?”

    五娘就撇了撇嘴:“母親昨天就派了人去接了。王琅說有事,剛才開席的時候才姍姍來遲。十娘根本沒來。母親問起來,王琅只說十娘不舒服。再問,就有些不耐煩了。家裡客人多,母親總不能盯著他問吧?”

    十一娘聽著有些擔心了。

    希望是十娘發脾氣而不是有什麼事才好……

    就有小丫鬟來稟:“開席了!”

    大奶奶就領了大家去坐席。

    秋菊拿了裝著參片的青花瓷盒:“小姐,您要不要含一片。”

    可能是怕婚禮途中要上廁所,早上起來十一娘就水米未沾,大太太只讓秋菊拿了參片她含。

    十一娘搖了搖頭:“不用了。我不餓!”

    兩世為人,還是第一次做新娘子……她有點緊張。

    “我那本《大周九域志》你們收了沒有?我想看看。”

    秋菊能感覺到十一娘人繃得有點緊,忙應聲去找了書來。

    十一娘就歪在臨窗的炕上看書。

    可心裡又覺得慌慌的,手裡拿著書,卻一個字也沒有看進去。

    放了書,又覺得很無聊,復又拿起。

    這樣反反復復了半天,外面的筵席也散了場。

    有人留在正院看熱鬧,有人到十一娘屋裡來坐。

    迎親的隊伍就來了。

    三太太忙一手拉了羅振開,一手拉了羅振譽:“你們給我老老實實地呆在這裡。”

    上次的事雖然沒有誰追究他們,可一想到十娘當時的情形,他們心裡就不好受。兩人老實了很多。

    “劈裡啪啦”的鞭炮聲中,羅振興幾人像征性地討了紅包,就開了門。

    穿著大紅禮服的徐令宜一臉平靜地走了進來。

    他身後還跟著兩個神色謙和又帶著幾分威嚴的年輕男子。

    余怡清一怔,失聲道:“順王,范總兵!”

    錢明聽著渾身一哆嗦。

    順王的父親是先帝的胞弟,順王是當今皇上的堂兄弟,真正的龍子鳳孫,掌管著內務府。范總兵名范維綱,原是皇上的貼身侍衛,曾經跟著徐令宜平過苗亂,現在是正三品武將——宣同總兵。

    那范維綱已咧嘴笑道:“今天只有迎親的,沒有什麼順王和范總兵!”

    羅振興就有些不安地喃喃:“這,這怎麼能行呢……”

    徐令宜就問他:“在翰林院可還習慣?”

    羅振興恭敬地道:“長了不少見識。”

    徐令宜微微點頭,道:“周大人、胡大人都是鴻學之士,你能聽兩位大人講筵,既是難得的緣分,也是難得的機會……”

    旁邊就有人笑道:“侯爺,今天可是您大喜的日子。要不,你改個日子再訓?”

    順王和范維綱都笑起來。

    范維綱就拍了那個的肩膀:“老兄,怎麼稱號?”

    “在下錢明,字子純。”錢明笑道,“是羅家的五姑爺。”

    順王就朝徐令宜笑道:“你這個連襟挺有意思的!”

    徐令宜嘴角輕翹,有了一絲笑意。

    錢明暗暗鬆了一口氣,笑容卻越發的平和:“時候不早了,岳父還等著侯爺敬茶呢!”趁機引他們去了廳堂。

    徐令宜給大老爺磕了頭,按照習俗去了大太太屋裡。

    大太太喝了徐令宜敬的茶,什麼也沒有說,遞了一個紅包給徐令宜。徐令宜接了紅包,給大太太行了禮,重新回到廳堂。錢明拿了小酒盅敬徐令宜上馬酒。

    順王不由調侃:“你是怕把侯爺給灌醉了吧?放心,他還是有幾分酒量的!”

    錢明卻點頭,一本正經地道:“我這也是同病相憐啊!”

    把大家都逗得笑了起來。

    大老爺就道:“時候不早了,發親吧!”

    十一娘蓋著蓋頭,看不清外面的情景,但羅振興把她背到轎子裡的時候,她只聽到劈裡啪啦的鞭炮聲,卻沒有聽到嘈雜的笑語聲。

    她就想到在小院與徐令宜的初次見面。

    有點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味道……但通常這樣的人有點死板,不太能接受調侃的話……

    十一娘念頭閃過,轎子已被抬起來,鞭炮聲響得更密集了,鑼鼓也敲起來。

    喧囂中,轎子搖晃了一下,開始往前走。

    隨著一聲聲的贊禮聲,十一娘就知道自己出了羅家的垂花門,出了大門,出了胡同……然後鞭炮聲漸漸聽不到,只余鑼鼓聲。

    就這樣離開了嗎?

    十一娘突然覺得有些不安起來。

    那個家雖然讓她覺得窒息,可真的離開,卻又有幾分留戀。

    她下意識地回頭。

    眼前依舊是一片艷艷紅色。

    淚水就那樣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聽到有人喊著:“來了,來了……”

    隨即是震耳欲聾的炮竹聲,把鑼鼓的聲音都蓋住了。

    十一娘忙從衣袖裡掏出手帕把眼角的淚水擦乾,然後捧了寶瓶正襟端坐。

    轎子停下來,徐家的全福夫人扶她下來轎。

    雜沓的人聲,喧囂的笑語,鋪天蓋地撲過來,讓她有點分不清楚東南西北的感覺。而腳下軟軟的地毯,又給人覺得掉進了錦繡堆裡,全然找不到使力的地方。

    十一娘有些懵懵懂懂地跨過了馬鞍,拜了堂,進了新房。

    女子的竊竊私語聲中夾著環簪搖曳之聲。

    有女子笑道:“侯爺,快挑了蓋頭,讓我們看看新娘子!”

    頭上的蓋頭就無聲地落下來。

    銀光雪亮般的燈火讓十一娘眼角一閃,只感覺到滿屋的珠環玉翠,彩琇輝煌。

    “新娘子真漂亮……”

    “白白淨淨,一看就是個有福氣的……”

    贊美聲如潮水般湧來,射向她的目光充滿了好奇、審視、衡量、懷疑……

    十一娘不由在人群中尋找。

    她看到了威北侯林夫人、中山侯唐夫人、忠勤伯甘夫人、程國公喬夫人……還看到了站在床邊的徐令宜。

    他身姿筆挺,表情冷峻,神色淡定……沒有一點點新郎官應有的喜悅或是不安。

    不知道為什麼,十一娘突然鎮定下來。

    她坐直了身子,有全福夫人過來示意她坐到床西邊去。

    許媽媽曾經對她說過,這叫“做富貴”,到時候鬧房的人會說些調侃的話,讓她千萬不要說話,也不要動,半個時辰後大家就會自行散去的,然後就可以喝合歡酒了。

    十一娘就盤膝坐到了西床,全福夫人就請徐令宜坐到了床東。

    屋裡的人都笑嘻嘻地望著他們。

    十一娘就發現屋裡的婦人年紀都偏大,只有兩、三個二十來歲的婦人。而且這些婦人都戴了花釵,最少的是四品命婦的六株,最多的是一品命婦的九株。

    就有小廝跑進來:“侯爺,侯爺,聖旨到了。”

    就有婦人笑道:“可真是巧,我們到花廳裡去坐吧!”

    十一娘望過去,發現說話的是甘夫人。

    甘夫人就朝她微微一頷首。

    徐令宜就吩咐十一娘:“你等我一會,我去換件衣裳。”

    是在向她交代自己的行蹤嗎?

    十一娘應了一聲“是”。

    互相尊重,是個良好的開端。

    就有兩個眉清目秀的丫鬟上前幫徐令宜換了官服,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新房。

    外面是個院子,兩旁的抄手游廊上掛滿了各色的燈籠,燈火輝煌,花團錦簇。

    十一娘隨著徐令宜往西,走了大約一盅茶的功夫,到了一個大院子。

    院子燈火通明,徐令宜穿著四品官服正陪著個內侍說著話,太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和五夫人也都按品級大妝等在那裡,看見徐令宜和十一娘,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那內侍就笑道:“侯爺,人齊了吧?那咱家就來宣讀聖旨了。”

    徐令宜說了一聲“有勞貴人了”,就帶頭跪在了院子的青石磚上。

    太夫人等人隨著跪下去。

    十一娘很自覺地跪在最後。

    那內侍就打開了五彩織白色雲鶴圖紋開始宣讀聖旨。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6 03:43 PM

第八十六章 出閣(下)


    “奉天誥命。皇帝制曰。國家思創業之隆,當崇報功之典。人臣建輔國之績,宜施錫爵之恩。此激勸之宏規,誠古今通義。永平侯、征西大將軍徐令宜奉職有所,忠心益勵,懋績彌彰,允稱弼亮之才,不負親賢之選,加封一品太子少師銜。原配羅氏,相夫克諧,宜家著范,追封貞順侯夫人。繼妻羅氏,性秉柔嘉,心存恪慎,封一品夫人……”   

    十一娘靜靜地伏在地上,腦子卻飛快地轉著。

    大周最高官職三公三孤,三公是正一品,三孤是從一品……不是一口氣封了三公而是三孤之一的太子少師……能不能這樣理解,皇上還是想用徐令宜——如果封了三公,一旦戰事再起,徐令宜就不能再領兵打仗了。而且,封無再封,讓以後的繼位者再拿什麼賞徐令宜……

    她不由長長舒了一口氣。

    現在,徐家的安危是最重要的!

    封建制度的連坐法可不是好玩的。

    至於封誥元娘和誥命自己……恐怕是對沒有給徐令宜相應爵位的補償吧?

    十一娘來不及細想。

    謝過恩後,皇后娘娘的賞賜來了。

    這次是給她的。步搖、寶花各一對,“萬事如意”、“富貴花開”、“年年有余”、“戲嬰圖”宮緞各四匹。

    送走皇后娘娘的內侍。太后娘娘的賞賜來了。

    也是給她的。一面銅鏡,刻著“忠貞世篤”的字樣,一柄銅尺,刻著《女戒》。

    徐家所有的人第三次跪下去謝恩。

    內侍就笑著對十一娘道:“以鏡為鑒,以尺為戒。夫人要謹記太后娘娘的教誨才是。”

    自己嫁進來畢竟是潑了太后的面子,只給她送一面銅鏡一把戒尺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多謝公公提點。”

    十一娘恭敬地道,“妾身謹記太后娘娘的教誨,自當謹言慎行,克盡恪守。”

    太夫人不由看了十一娘一眼。

    小小年紀,第一次接旨,進退間毫不畏縮……

    一抬眼,她看見兒子的目光在媳婦身上打了個轉。

    太夫人不由嘴角微翹。

    那內侍見十一娘態度恭謙,有些倨傲地揚著臉笑了笑。

    徐令宜親自上前打點內侍——皇上和皇后派來宣旨賞物的內侍由徐令寬打點。

    那位內侍的態度越發的倨傲了,笑著對徐令宜道:“侯爺有空要多到慈寧宮走走才是,太后娘娘一直惦著侯爺。還常和咱家說起當年侯爺小時候,跟著皇上身後把長春公裡的鳥窩都給搗了的事……真是沒想到,侯爺小時候那樣的頑皮,如今卻也是國之棟梁,朝中肱骨。”語氣很托大。

    看樣子,徐家雖然在皇上的支持下娶到了自己,但這其中的過程並不輕鬆,甚至可以說,徐家的勝利不是一邊倒的絕對勝利……還可能是在夾縫中得到的一個機會。十一娘思忖著,發現徐家眾人都面沉如水。

    想來是這內侍對徐令宜的態度刺傷了徐家眾人。

    而徐令宜卻笑容謙和:”小時劣跡,讓公公見笑了。“

    那內侍對徐令宜的態度很滿意似地,哈哈笑了幾聲,親切地和徐令宜小聲說了幾句話,就告辭了。

    徐令宜親自送他出去。院子裡的空氣一鬆。

    十一娘忙上前給太夫人等人行禮。

    太夫人笑盈盈地受了她的禮,二夫人是寡居之人,她立刻回避了:”天色已晚,我哪裡路不好走,先回去了。“

    大家都不好挽留,目送她離開。三夫人就給十一娘回禮:“四弟妹,恭喜恭喜,看樣子四弟等不及上報禮部,直接為你求了誥命來。”

    按制,他們成親後,由徐令宜上書禮部,然後由禮部報皇上核准後才會正式授予她相應的品階。而且,元娘是嫡妻,正一品,她是繼室,應該是正三品。沒想到,皇上追封了元娘,她因此水漲船高,得到正一品的夫人誥命。

    可這個時候,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別說她剛進門,就是三夫人語詞中什麼“四弟等不及上報禮部”的話就很是不妥,一旦讓人傳出去,徐令宜不免留下“縱寵內眷”的名聲,給人以輕浮之感。自己則更糟糕。說不定會被人說成是狐媚輕佻……

    十一娘想到太夫人在自己婚事上的果斷殺伐,就有些驚慌的望向了太夫人。

    太夫人果然臉色一沉,道:“我們全家來接旨,來賀禮的諸位夫人可都安排好了?”一副讓他快去招待客人的樣子。

    三夫人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起來。笑道“已經安排好了。”

    一旁的徐令宜看著立刻道:“既然這邊沒什麼事了,你還是去後院看看吧!我也要到前面去招待客人了。今天可是四位王爺,兩位駙馬,更別說那二,三品大員了……只怕是燕京數得上的都來了!”

    太夫人點了點頭:“可別讓人家說我們失了禮數。”

    徐令寧恭敬的應“是”,三夫人給太夫人行禮,兩口子一起出了。

    十一娘這才發現,這院子位於兩座廳堂之間,前面的一座七間廳堂,後面的一座五間的廳堂,都門扇大門,燈火明亮。可因為視角的關系,後面廳堂看得清楚——擺了長案太師椅,是個待客的地方。前面的廳堂就有些看不清楚了。不過,她能聽到前邊廳堂左,右邊有喧闃的笑語聲。

    徐家外院的酒席就擺在那裡吧?

    她猜測著,太夫人已上前攜了十一娘的手:”累不累?我讓丫鬟先送你回屋吧?”

    十一娘不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位於徐府的哪裡,但太夫人一個“先”字讓她立刻意識到,徐令宜可能還會回到這裡來。她垂下眼瞼,帶了幾分羞赧:“我還是等侯爺一起回去……”

    太夫人聽了臉上的笑意就多了幾分。

    一旁的五夫人就笑道:“你一個人在新房怕不怕?偏偏我有了身子,欽天監的人又說新房不能進屬羊之人——等過幾天,我去看你。”

    “啊!”十一娘很是驚喜地上下打量著五夫人:“你有小寶寶了?什麼時候生?”

    她很喜歡小寶寶。

    不知道是衣衫寬大還是月份不足,一點也看不出來。

    五夫人臉色微紅:“剛四個月……”

    徐令寬就在一旁傻笑。

    “那要注意點才是。”十一娘很為這對夫妻高興,“剛才跪了好幾次。有沒有感覺不舒服?”

    五夫人微微搖頭:“前段日子不太好,現在都好了。”

    而太夫人看她和五夫人說的投緣,眼底的笑意更濃了。

    說了兩句話,徐令宜折了回來。

    看見只有他們幾個,奇道:“三哥和三嫂呢?”

    “今天他們負責招呼客人,”太夫人笑道,“我讓他們先去了。”又道,“剛才匆匆把你們叫出來接旨,還沒有喝合巹酒?快回新房吧!滿屋子的人還等著你去敬酒呢!”

    徐令宜聽母親這麼一說,就看了十一娘一眼。

    十一娘立刻低頭垂目,一副乖順的樣子跟在了徐令宜的身後。

    徐令宜朝著太夫人行了禮,抬腳就上了抄手游廊往東去。

    十一娘胡亂給大家福了福,忙跟著徐令宜由原路返回到了新房。

    新房裡看熱鬧的人都走了,只有徐家請來的兩位全福夫人和給徐令宜換衣裳的兩個漂亮丫鬟在屋裡。看見兩人一前一後進來,兩位全福夫人鬆了一口氣,不約而同地迎上前來,一個拉了十一娘就往屋裡走,一個喊外面粗使的丫鬟:”讓廚房送了席面上來。”

    十一娘剛坐下,廚房的席面就送了上來。

    不外是些取了吉祥名字的雞鴨魚肉。

    聞著香噴嚏的菜香,十一娘感覺到一陣胃痛——從早上到現在,她只吃了三口百合蓮子紅棗花生羹。

    她強忍著饞意,在兩位全福夫人的指導下和徐令宜喝了合巹酒。

    成親的儀式就算結束了。

    兩位全福夫人笑盈盈地給徐令宜和十一娘道賀。

    十一娘各賞了兩個大紅包,兩位全福夫人就笑著退了下去。

    徐令宜則吩咐屋裡的丫鬟:”去叫了夫人的丫鬟過來。”

    其中一個丫鬟立刻應聲而去。

    “給我換身便服。”

    另一個丫鬟立刻上前嫻熟地給他換衣服。

    新房是個四進的宅子。倒座西邊有個角門,直通接旨的抄手游廊。穿堂三間各帶兩個耳房,正房五間各帶一個耳房。他們的內室設在正房的西邊。

    徐令宜在西稍間換衣裳,十一娘就坐到了西次間臨窗的大炕上。

    不一會,丫鬟就服侍他換了身紫紅底雲紋團花直裰走了出來。

    看見一個人正襟危坐在炕上的十一娘,他不由一怔。

    十一娘已下炕給他曲膝行了個禮。

    徐令宜眼底飛逝過一道猶豫:”我去敬酒了。”

    十一娘低聲應了一聲”是”,然後送徐令宜出了正房。

    返回屋子,她笑著問丫鬟:“你叫什麼名字?”

    丫鬟恭敬地道:“奴婢叫夏依。”

    十一娘點了點頭:“另一個和你一起當差的叫什麼?”

    “叫春末。”

    正說著,春末領了琥珀和冬青進來。

    不過是兩個時辰未見,但對於一直擔心著十一娘的琥珀和冬青來說,卻像是隔了兩年似的。

    她們不由淚盈於睫,異口同聲地道:“小姐,您,您沒事吧?”

    “沒事,沒事!”十一娘笑盈盈地。心裡卻道:就是餓得很!所以“你們吃過飯了沒有”的話脫口而出。

    兩個連連點頭:“吃過了。我們都吃過了。陶媽媽親自帶了粗使的媽媽端端了飯菜給我們。”

    十一娘笑著點頭,對春末和夏依道:“你們都退下去吧!”有她們服侍我就行了。

    兩人猶豫了片刻,還是曲膝行禮了下去。

    十一娘吩咐冬青和琥珀:“幫我換件衣裳吧?這身穿著太難受了。”

    兩人點頭,去給十一娘准備洗澡水和換洗的衣裳,十一娘卻坐到桌邊吃了一小碗飯。

    等徐令宜帶著酒氣走進來的時候,十一娘已洗淨了臉,綰了平常的纂兒,換了身湖綠色褙子,正歪在大迎枕上看書。

    “侯爺回來了!”她忙放下書,下炕給徐令宜行了個禮。

    徐令宜臉微微有點紅,眼睛卻不見一絲醉意,只是比平常更明亮幾分。

    十一娘卻暗暗提高了警惕。

    有一種人,喝得越多眼睛越亮,就是醉了,也看不出來。

    但通常醉了的人對自己情緒的控制力就弱……她可不想引起徐令宜的不快。

    徐令宜卻看也沒看她一眼,徑直走到炕邊拿起書,湊在羊角宮燈下念道:“《大周九域志》!”

    這家伙肯定是喝多了,要不然,不會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嘴裡蹦出來。

    十一娘正要解釋一番,徐令宜已丟了書朝淨房去:“我要沐浴!”




第八十七章 新婚(上)



    她立刻叫了春依和夏末進來。兩人去淨房服侍徐令宜沐浴,十一娘把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都收好,然後換了褻衣坐在床上等徐令宜。

    過了好一會,徐令宜頭髮微濕地走了出來,拉了一床被子,側頭就躺在了床上:“快睡吧,明天一早還要去宮裡謝恩!”

    到宮裡謝恩?

    十一娘吃了一驚,但想到今天收了那麼多的禮物,好像也應該去道聲謝。

    她“嗯”了一聲,見徐令宜已側身躺下。望著他留給自己的半邊床,十一娘長長吁了口氣。

    至少不是唯我獨尊的人……

    她安排冬青在東次間值夜,待春依和夏末收拾好淨房後,躡手躡腳地走到了床邊。

    一個完全陌生的男子,睡在一張床上,共渡一夜……

    十一娘不免有幾分猶豫。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念頭一過,目光就落在了那個人的身上。

    他背對著她,身子微弓,一手枕著頭,一手自然垂搭在腰際,看上去睡得很沉。

    她再靜下心來觀察,發現他的呼吸綿長,卻很均勻。真的睡著了!

    十一娘不由透了一口氣,人也放鬆了下來。

    可隨即她又覺得自己有點好笑。

    這個男人雖然陌生,但他對她卻有絕對的權力。難道他撲過來自己還能大叫不成?

    念頭閃過,她的一點點的遲疑漸漸褪去。

    兩世為人,成親意味著什麼,難道自己還不知道?既然已經嫁了過來,就如同在契約上印了手印。這個時候再反悔,是不是遲了些?是不是惺惺作態了些?

    十一娘捫心自問,心境慢慢恢復了平和。

    她笑著彎腰俯身,動作輕柔地將他搭在腰際的手臂放進被子裡。然後轉身吹了燈,拉了另一床被子,輕手輕腳地躺在了徐令宜的身邊。

    黑暗中,人的聽覺和嗅覺都會比平常靈敏。

    徐令宜身上散發的薄薄暖意,呼吸間溢出的淡淡酒香,讓她感覺醇香而溫暖,睡意頓生。

    明天還要謝恩……可不能出錯……得養好精神……

    朦朦朧朧中,有結實的手臂將她攬了過去。

    十一娘一下子驚醒過來。

    一雙帶著厚繭的大手已伸進了她的衣襟……

*******************************

    十一睜大眼,想看清楚羅帳四角都掛著些什麼樣式的香囊。

    可任她再努力,還是漆黑一團。

    有溫和的大手輕輕地撫了撫她的頭。

    十一娘直覺地想側臉避開那雙手,可就這樣一個小小的動作,就讓她倒吸一口冷氣。

    她從來不知道,做這種事情這麼疼的……

    “能不能把我的丫鬟叫進來?”她小聲地征求徐令宜的同意。

    徐令宜的身體明顯地僵了僵。

    十一娘沒有心情去照顧其他人的心情。

    剛才的經驗真是太糟糕。

    一個沒有辦法放鬆,一個好像為了完成一樁任務似地急切……

    半晌,徐令宜都沒有做聲。

    算了!那就等天亮了再說……十一娘思忖著,徐令宜卻窸窸窣窣地坐了起來。

    “我去把你丫鬟叫進來!”

    “謝謝!”十一娘輕聲地道

    不一會,冬青緊張地跑了過來:“小姐,不,夫人,你怎麼了?”

    “給我打水,我洗個澡,然後換件衣裳。”冬青吃驚地望著她。

    十一娘的耐性告罄:“難道不行?”

    “不,不,不。”冬青表情慌張,“我馬上去給您倒水!”屋子亮起來。

    十一娘在水桶裡泡了半天,身體才漸漸鬆懈下來。

    等她穿好衣服重新回到內室,徐令宜坐在床邊等她。

    “睡吧!”他語氣淡淡的,“明天還要早起。”十一娘發現被褥都換了。

    她點了點頭,鑽進了還散發著淡淡茉莉花香味的被子裡。

    後來,十一娘做了個夢。

    她夢見自己被一個巨人追殺,她人小腿短,沒跑幾步就被追上了……任她如何求饒那巨人都不願意放過她,然後張開血盆大嘴把她一口吞了下去。十一娘被驚醒進滿身大汗。

    身邊的徐令宜倒是機警,立刻問她:“怎麼了?”

    “沒事!”她長長地吁了口氣:“被子太厚了!”

    徐令宜什麼也沒說,起身去叫了冬青來服侍她。又能怎樣呢?

    十一娘苦笑,重新打水擦了擦身子,換了件衣裳重新躺下再睡。

    只是再也無法入睡,支著耳朵聽著外面傳來丫鬟們起床鋪被洗漱的聲音

    杜媽媽從內室出來,笑容無法掩飾地洋溢在眼角眉梢。

    她由膝給徐令宜和十一娘行禮:“恭喜候爺,夫人!”徐令宜點了點頭。

    十一娘則有些不自在地垂下了眼瞼。

    杜媽媽的笑容就更深了,將昨晚鋪在床上的白綾收在雕紅漆的匣子裡。然後讓廚房送了蓮子羹來。

    許令宜和十一娘吃了蓮子羹,許令宜就被杜媽媽“請”到了堂屋,全福夫人給十一娘開臉,然後梳了婦人妝的圓髻,插了徐家下定送去的如意金簪。

    杜媽媽望著眉目玲瓏的十一娘笑到了眼睛深處:“我們去給太夫人問安去。”

    十一娘由丫鬟簇擁著,跟在許令宜身後去了太夫人那裡。

    三夫人正服侍著太夫人喝茶,看見十一娘,忙笑著迎了出來:“說你們要先去宮裡謝恩,下午再認親?”

    “是啊!”十一娘笑著點了點頭。

    三夫人眼中就露出艷羨的目光:“那還是早點啟程吧?免得耽擱了下午認親。”

    十一娘微微地笑。

    就看見杜夫人將那雕紅漆的匣子交給了太夫人,然後低聲在太夫人耳邊說了幾句,太夫人的目光就停留在了許令宜和十一娘身上,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

    許令宜和十一娘上前給太夫人問安——因是第一次,又是新婚的第二天,兩人恭敬地給太夫人磕了三個頭。

    “快起來,快起來!”太夫人滿臉是笑,然後拿了一個雕紅漆花鳥匣子給十一娘做見面禮,“以前的一些首飾,你拿去戴吧!”

    因是匣子裝著的,十一娘也不知道裡面都裝了些什麼,笑著道謝收了。

    太夫人笑著讓杜媽媽送他們出了門:“早去早回!”

    **********

    十一娘跟著許令宜拐進一坐南朝北的角門,去了昨天她們接聖旨的院子,繞過七間的廳堂,直接到了外院的儀門,然後登車去了皇宮。

    皇上還在早朝,他們先去了太后的慈寧宮。

    太后看上去不過三十四、五歲的樣子,白白胖胖,相貌十分普通,如果不是眉宇間流露出來的那種高人一等的優越感,估計丟到西門大街去,別人肯定以為她是哪家的老媽子。

    十一娘不免對她的形像小小地吃驚了一下。

    許令宜恭敬向太后表達了謝意。太后卻對著十一娘長篇大論地說了一通類似於“婦不賢則無以事夫,婦不事夫則義理墜廢”的話。

    十一娘垂手恭立,聽著她的教訓,不停地暗自在心裡告誡自己,一定要看上去恭順卑謙,免得惹了太后的眼。

    正說著,有宮女來稟道:“皇后娘娘來了!”

    太后這才打住了話,笑著對徐令宜道:“正好,你們也不用特意去皇后那裡了。”

    皇后看上去和徐令宜差不多的年紀,中等身材,曲線玲瓏,有一雙和徐宜一樣既大且長的鳳眼,笑容很甜美,是個難得的美人!

    沒有想像中的高傲,反而感覺很親切、隨和。

    給太后問過安後,她笑望著十一娘:“這位就是新娘子了。”聲音清脆。

    徐令宜恭敬地應了聲“是”。

    皇后就笑道:“也難為你們,一大早就來宮裡謝恩。”

    太后笑道:“這既是皇家的體面,也是徐家的體面。”

    皇后就笑著應了一聲“是”。

    徐令宜就感念起皇上賜的那十傾地來,然後話題漸漸轉到了太后的弟弟壽昌伯那裡去了:“……定窯的東西雖然好,可價錢也不貴,不是一般人家用的起的,又早已自成流派,打進去不容易。我看還不如就在景德鎮找個地方開窯,成本低,來的也快。”

    壽昌伯做內府的瓷器生意。

    太后果然很感興趣:“……你仔細說給我聽聽!”

    徐令宜就談起這段時間海運貿易來。說怎樣低買高賣,怎樣雇船跑海,怎樣擔保入股……把太后聽得一怔一怔的,直問徐令宜是不是他在做海運貿易。

    “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徐令宜笑道:“我在西北呆的時候長了,刮風下雨膝蓋就疼。太醫說是有足痺之症,得好好養幾年。所以到處問問,看有沒有什麼事能消磨日子。”

    十一娘就若有所思地望了徐令宜一眼。

    太后卻是正色地點了點頭:“你這些年東征西討的,也是要休息幾年了。”

    正說著,皇上下了早朝過來了。

    十一娘就隨著慈寧宮的女官司回避到了偏殿。

    就有人偷偷窺視她。還小聲嘀咕:“……看見沒,永平侯的繼妻……”

    “年紀好小……”

    十一娘神色鎮定地坐在那裡任那些人打量。

    大約過了兩盅茶的功夫,有女官來領她去太后那裡:“……皇上走了。”

    皇后也跟著皇上走了。

    徐令宜和十一娘小坐了一會,陪著太后說了幾句閑話,借口快到晌午,告退出宮回了荷花里。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6 04:00 PM

第八十八章 新婚(中)


    回到荷花里,十一娘和徐令宜先去了太夫人那裡問安。

    太夫人看見他們回來很高興,忙讓杜媽媽去傳飯菜。

    徐令宜就笑著坐到了太夫人對面:“您吃了沒有?”

    “吃過了!”太夫人望著立在徐令宜身後的十一娘神色間就有了幾分猶豫。

    徐令宜看著就笑了笑,道:“娘不用擔心,我們見了太后娘娘,沒什麼事。”

    太夫人欲言又止。

    十一娘看出來了,太夫人有話和徐令宜說。

    她笑著給太夫人屈膝行了禮:“我去看看飯菜怎麼還沒有來?”

    母子倆眼底都閃過一絲詫異,卻俱沒有挽留她。   

    十一娘看著明白,笑著退了下去。

    太夫人望著十一娘的背影微微頷首:“真是個伶俐的小姑娘。”

    不知道為什麼,徐令宜聽著就微微咳了一聲,道:“娘,太后娘娘那邊不會有什麼事的。”然後把和太后的對話告訴了太夫人,“……壽昌伯正想插手海運生意而不得其法,現在我這麼一說,太后哪裡還顧得上先前那點小罅隙!只怕今天就會招了壽昌伯去說話。”

    太夫人聽了不由輕輕嘆一口氣:“這些年,建寧侯和壽昌伯霸著都水司的生意,別家是針插不進、水潑不進,沒想到又打起內務府的主意來。說起來,楊家這些年賺得不少了,怎麼就不知道收手呢?她怎麼就想不明白,這天下只有皇帝給的才是鐵飯碗,其他的,都華而不實。有多少錢也是虛的。”

    徐令宜就笑道:“天下間又有幾個人能像您似地,看破這些榮華富貴!”

    太夫人不由大笑:“你這孩子,倒知道打趣起母親來。”又笑道,“看來還是屋裡有個人的好,連說話都利索了不少。”

    徐令宜不由臉色微赧,左顧右盼地道:“認親是什麼時辰?免得等會我們遲了。”

    太夫人笑道:“怕你們回來得晚,定在申初。”

    徐令宜就掏了懷表出來看了一眼:“還有兩個時辰。”

    太夫人點了點頭,道:“有個事我想商量你一下。”說著,也不待徐令宜回答,徑直道:“諄哥,還是放在我屋裡吧!”

    徐令宜微怔。

    太夫人已道:“她既是孩子的母親,更是孩子的姨媽,我沒什麼不放心的。我是擔心她年紀小,剛剛進府,事又多,顧不上來,我先幫她看些日子。等她事情上手了,再讓諄哥跟著她也不遲。”

    徐令宜突然想到昨天晚上那盈盈一握的腰肢來……

    “是太小了些,”他沉吟道:“您就先幫著看著好了。”

    太夫人微微頷首,又道:“既然她進了家門,家裡的事讓老三媳婦幫著管著也不大好。可這是元娘在時就定下的,她一進門就把鑰匙拿了去,怕是會有閑言閑語傳出來,我的意思,還讓老三媳婦管著家裡的事。等找個機會再說!”

    “娘考慮的周到。”徐令宜笑道,“就照您的安排吧!”

    “嗯!”太夫人見兩樁自己擔心徐令宜會不同意的事徐令宜都依了自己,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問起徐令宜的事來:“你的事怎樣了?”

    “太醫說我有足痺之症。不能再去苦寒之地,得花個三、五年好好養著。要不然,只怕會癱瘓在床。”

    太夫人笑趕來:“這足痺之症好。又看不出什麼異樣來,發病不發病全憑天氣,可這天氣誰又說得准!”

    “正是這個道理。”徐令宜笑道:“以後只怕會賦閑在家了。”

    “賦閑在家好!”太夫人望著兒子的目光中充滿著憐惜:“你也該好好在家裡歇歇了。小三老實忠厚,小五又足以成大器。你可是家裡的頂梁柱……”

    “娘快別這麼說。”徐令宜說道:“三哥是謹慎慣了的人,小五還沒長大。以後就好了。”他不欲和母親討論這個話題,立刻轉移了話題,“五弟妹是什麼時候生產?您看還有什麼事我能幫得上忙的?要不要換個地方住?或是搬到西山的別院去?”

    “哪有那麼多的講究?”太夫人笑道:“欽天監的說了,牛羊不碰頭。丹陽是屬羊的,只要不遇到屬牛的就沒事。我已經讓杜媽媽親自去辦了,家裡所有屬牛的暫時都搬到西山別院回避回避……不會有什麼事的?”

    徐令宜點頭:“那就好!”

    “也不知是怎地了?我生了四男一女也沒你們這樣費勁的。”太夫人語氣悵然,“只希望菩薩保佑,丹陽能一舉得男,為我們徐家添丁進口。”

    這個話題徐令宜不好答腔了。正好有姚黃來稟:“飯菜擺哪裡?”

    太夫人就指了東間,“就擺那裡吧!”

    姚黃和小丫鬟們忙去撤了東間臨窗大炕上的炕桌,換上已擺好飯菜的炕桌。

    徐令宜不由問道:“四夫人呢?”

    姚黃笑道:“正和杜媽媽在耳房喝茶呢!”

    徐令宜微微有些意外。

    他以為她會很無聊地立在門外等……

    姚黃看著忙道:“魏紫姐姐已經去請四夫人了!”

    徐令宜點了點頭,就看見十一娘姍姍然走了進來。

    “和娘打個招呼就過來吃飯吧!”他淡淡地朝著十一娘點頭。

    十一娘應了一聲“是”,依言去和太夫人打了招呼,坐到了徐令宜的對面。

    丫鬟打了水給她淨了手,她要了一小碗的粥,見徐令宜要了一大碗米飯,就邊吃邊等徐令宜,等徐令宜放下碗,她也吃完了。徐令宜的目光落在她的碗上。

    十一娘以為他會說什麼,“我飯量小”,“平常也吃這麼多”的借口她都想好了,偏偏徐令宜卻什麼也沒有說。

    兩人謝了太夫人的飯,然後回屋梳洗,准備下午的認親。

    徐令宜就問他要不要歇會:“……認親要到下午申定。”

    十一娘覺得自己都要散架了,也不和他客氣,立刻點頭:“我睡一會。”

    徐令宜點點頭,去了書房——他的書房在前面院子的東廂房。

    十一娘立刻鬆了口氣,簡單的梳洗一番,倒頭就睡著了。

    冬青把他喊醒的時候,她還小小地賴了會床……

    徐家一世祖不過是個不知道父母的放馬孤兒,機緣巧合隨了太宗皇帝,這才有了這份家業。後來受“鄭安王謀逆案”的牽連,幾房各奔了各的前程。到了英宗復爵的時候,除了落戶南京的一位叔叔,其他幾房都找不到了。

    因此三夫人向十一娘介紹南京來的親戚時只是說:“這是南邊來的宏大奶奶,富二奶奶,定三奶奶!”

    她們是叔伯的三妯娌,除了宏大奶奶的丈夫徐令宏比徐令宜大,其他兩人都比徐令宜小。

    十一娘屈膝行禮,遞上自己做的針線。

    三位奶奶各送了十一娘一套頭面。

    又介紹永昌伯黃夫人:“……和娘結拜的乾姐妹!”

    黃夫人笑著賞了十一娘一對鑲青金石的梳篦。

    至於二夫人,五夫人,諄哥和貞姐兒她都是認識的。所以她仔細的打量徐令宜的長子徐嗣諭和徐令寧的兩個兒子徐嗣勤和徐嗣儉。

    徐嗣諭十一歲,白淨的臉龐,一雙又圓又長的鳳眼。不僅相貌像徐令宜,舉止有禮,進退有度的那股沉穩勁更像徐令宜。和徐令宜像一個模子裡印出來似的。

    徐嗣勤比徐嗣諭大三歲,嗣字一輩裡他排行第一。和所有正是青春期的少年一樣,他長得瘦瘦高高的,五官卻很秀美,長得像三夫人。

    可能因為和十一娘同歲的關系,接見面禮時他表情有些尷尬。

    徐嗣儉既不像只比他大幾個月的堂哥徐嗣諭那樣穩重,也不像他的胞兄徐嗣勤那樣羞澀。他長得瘦瘦小小的,目光機敏。十一娘剛把給他的針線拿出來,他立刻迎上去接了:“怎麼敢勞四嬸大駕,我來,我來!”

    小孩子說大人的話,自然惹得大家都笑起來。

    大家在花廳裡吃了飯。太夫人親自送走了黃夫人。

    徐令寬就嚷著要出去走走:“難得來一趟,總得到處看看吧!”

    南邊來的三位堂兄都有此意,徐令宜和徐令寧就陪著一起出了門。

    宏大奶奶和定三奶奶去了二夫人那裡歇息,富二奶奶卻要去三夫人那裡歇息:“還是四夫人過世的時候見過面,想好好說說話兒。”

    此刻只剩下了十一娘、三夫人和富二奶奶。

    十一娘身邊的人都有些不自在起來。十一娘卻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怠慢三弟妹了。”

    她笑容和煦,態度親切,看不出任何的不快來。

    富二奶奶就看了三夫人一眼,笑著和十一娘寒暄了幾句,然後隨著三夫人去了她的住處。

    回到屋裡,冬青不由為十一娘抱不平:“說話也太傷人了些!”

    十一娘卻把四個丫鬟叫來,正色地道:“大姐是侯爺的原配,這是誰也不能抹殺的事實。我希望你們能接受這個事實,而不是去回避這個事實。或者因此而胡思亂想。”四個人齊齊屈膝應是。

    琥珀就主動留下來值夜。

    “您讓我打聽的事我都打聽清楚了。”她幫十一娘散髮,“陶媽媽說,太夫人每天卯正時分起床,辰初出內室,辰時三刻吃早飯。大家會在辰正時分至巳初時分去請安。巳初已過,就會由幾位常在身邊服侍的媽媽陪著到庵堂念經。午時吃午飯,未初歇午覺,未正起床。下午會或逗著貞姐、諄哥玩會,或和三夫人、五夫人摸紙牌。酉初吃晚飯,然後會到院子裡走一回,酉正左右回屋,戊初九歇了。”

    既有規律,還符合養生之道。

    十一娘沉吟道:“既然這樣,那你們以後就每天卯正時候喊我起床吧!”




第八十九章 新婚(下)


    十一娘正和琥珀說著話,有小丫鬟稟道:“四夫人,陶媽媽來了。”

    這個時候,她來幹什麼?

    十一娘一怔,忙道:“快請進來。”

    陶媽媽應聲而入,看見十一娘正散著髮,忙道:“哎呀我的夫人,您這個時候怎麼就把頭髮散了。幾位姨娘還等著給您磕頭敬茶呢?”又指揮琥珀,“快幫夫人把頭髮綰起來吧!”

    十一娘和琥珀都很吃驚,十一娘不由朝窗外望去,琥珀卻是有些緊張地“嗯”了一聲,忙將散了的頭髮重新綰成高髻。

    “不過是幾位姨娘罷了。”陶媽媽笑道,“又不是見什麼貴客,隨便綰起來就成了!”說著,她接了琥珀的手,三下兩下幫著十一娘綰了個十分漂亮整潔的纂兒,又從妝匣子裡找了對珍珠耳墜給十一娘戴上,低聲道:“那文姨娘的眼睛賊尖,像這樣蓮子米大小的南珠,一模一樣的一對十分難得。”又從十一娘的衣櫃挑了件大紅色雲紋褙子,“這屋裡,也就只有您能穿紅了。”

    這就是所謂的低調的華麗吧!

    十一娘大開眼界。

    這個陶媽媽,真是一把好手。

    不過,這恐怕也在元娘身邊學的吧!

    她心情有些復雜。讓琥珀把早已准備好給幾位姨娘的見面禮帶上,隨著陶媽媽去了堂屋。

    陶媽媽就輕聲地囑咐她:“您不用理她們,她們讓您舒服了,您就給個笑臉,不舒服了,直接走人。”

    這是讓她在幾個姨娘面前保持上位者的喜怒無常從而達到震懾從屬的效果呢?還是慫恿著她挑起雙方的矛盾呢?

    十一娘笑著沒有做聲。

    陶媽媽已笑著親自去撩了簾子:“幾位姨奶奶快請進,再晚點,夫人就歇下了!”

    有三女子魚貫著走了進來。最前面的是文姨娘。

    她依舊梳了墮馬髻,神色嫵媚,只是耳朵上的墜子換成了貓眼石的,微微動,就閃爍著變幻莫測的光芒。

    跟著她後面的是喬蓮房。

    她穿了件豆綠色柿蒂紋杭綢褙子,綰了個牡丹髻,戴了串蓮子米大小的珍貴髮箍,偏插了朵酒杯大小的珊瑚玳瑁綠松石寶結,打扮得十分華麗。

    最後進來的是個三十歲的婦人。

    她穿了件翠藍色素面杭綢褙子,發頭規規矩矩地綰了個圓髻,插了支嵌蜜蠟石的赤金簪子,戴了朵大紅色絹花,珠圓玉潤的臉上帶著幾分不安,顯得很憨厚。

    秦姨娘……十一娘的目光不由落在了她的身上。

    看樣子,應該是從小就服侍許令宜的。

    她思忖著,文姨娘已笑盈盈曲膝行了一個福禮:“恭喜姐姐,賀喜姐姐,得了一品夫人的誥命。”說著,她抬臉掃了陶媽媽一眼。

    看樣子,是想挑起陶媽媽的不平……

    十一娘想著,卻看見陶媽媽冷冷一笑,望著秦姨娘的臉上露出幾分不屑來。然後笑著指了秦姨娘道:“這位是秦姨娘,閨名叫石榴。”

    文姨娘是直接進的門,但秦姨娘卻是在文姨娘之前生下了孩子。元娘一直拿捏著這事,沒有給兩人一個明確的排行。所以大家只能文姨娘、秦姨娘的叫著。陶媽媽第一個向自己介紹秦姨娘,也有些趁機打擊文姨娘的意思。

    十一娘微微笑著,就看見秦姨娘立刻上前跪在了她的面前——要不是琥珀眼急手快地遞了個墊子過去,她就要跪在青石地磚上了。

    她恭敬地給十一娘磕了個頭,然後接過一旁小丫鬟茶盤裡的茶,雙手舉過頭頂:“夫人,您喝茶。”

    十一娘笑著接過茶盅像征性地啜了一口,然後送了一對碧汪汪的翡翠手鐲給她做了見面禮。

    秦姨娘接了鐲子,沉默地退到了一旁。

    文姨娘就上前幾步,笑盈盈地跪在了墊子上,給十一娘磕了一個頭,親親熱熱地喊了一聲“姐姐”。

    秦姨娘是婢女出身,不能喊正夫人姐姐,文姨娘這一聲姐姐,也頗有些向陶媽媽反擊的意思。

    十一娘喝了她敬的茶,送給一對赤金嵌紅寶石石榴花耳墜給她做見面禮。

    喬蓮房卻是表情淡淡地跪下給十一娘磕頭、敬茶,輕輕地喊了一聲“姐姐”。

    十一娘送了一串碧璽石的佛珠手鏈給她。

    陶媽媽就笑道:“好了,好了,時候不早了,大家快歇了吧!”喬蓮房聽了轉身就走了。

    文姨娘卻笑著和秦姨娘給十一娘行了個禮才轉身離開。

    喬蓮房,還保留著幾份赤誠……

    十一娘微微一笑。

    “夫人就應該這樣,”陶媽媽表揚者十一娘,“不能遠了,也不能近了……”

    她正說著,有小丫鬟來稟,說徐令宜回來了。這麼早就回來了!大家都很意外。陶媽媽正要去撩了簾子,徐令宜走了進來。看見陶媽媽,他眼底閃過一絲意外。

    陶媽媽笑道:“幾位姨娘要來拜見夫人,我幫著引薦了一下。”徐令宜就看了十一娘一眼。

    自已是正室,姨娘來拜見本是正理。

    十一娘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問徐令宜:“我叫了春末和夏依進來服侍爺更衣吧!”

    徐令宜點了點頭,先去了淨室。

    陶媽媽就小聲地告訴十一娘:“春末和夏依是半月泮的婢女,您要是不喜歡,就打發回去好了。”

    十一娘想到新婚之夜是春末和夏依服侍徐令宜沐浴更衣……說不定是怕她身邊的人做不好!

    她只是朝著陶媽媽微微點頭:“我知道了!”陶媽媽曲膝行禮退了下去。

    琥珀忙悄聲地道:“小姐,不能把春末和夏依打發回半月泮。既然特地帶過來,肯定是平常就服侍的十分周到。萬萬不能退回去。”

    “我知道!”十一娘對琥珀快速的反應很滿意。

    她安排好值夜的人,徐令宜梳洗完畢從淨室裡出來了。

    琥珀忙帶著人退了下去。

    徐令宜突然道:“小五陪著他們去看雜耍了。我就和三哥先回來了。”

    是在向他說明嗎?

    十一娘就笑著“嗯”了一聲。

    徐令宜站在那裡,有片刻的恍惚。

    好像第一次看見她的笑容……很溫和……不像昨天,一直忍著,一聲也不吭……後來也沒有哭,只是小聲地問他……他幫她喊了丫鬟來,還向她說了“謝謝”……謝謝……

    他眼底就閃過一絲嘲諷。

    她的確要向自己說謝謝……要不然,新婚之夜沒有圓房,她以後在府裡只怕是寸步難行!

    不知怎地,元娘的影子突然浮現在徐令宜的腦海裡。

    她算准了自己決不會坐視不理吧——不管是為了諄哥還是為了體面……

    想到這裡,他心裡不由有些煩躁起來,抬頭朝十一娘望去。

    她正在鋪床。動作嫻熟、利落。徐令宜突然想到了她為自己掖被子時輕柔的動作來。她好像很擅長做這些照顧別人的事……

    念頭閃過,他眉頭微蹙。

    或者,她經常做這些事,所以才會很熟練甚至擅長?

    他思忖著,十一娘已轉身笑望著他:“侯爺,您是這會睡?還是等會睡?”

    徐令宜發現她語調不快不慢,聲音柔和清晰,給人鎮定從容的感覺,聽著十分舒服。

    他想了想,道:“還是早點睡吧,明天要早點起來,去宗祠行禮,然後去弓弦胡同。”

    十一娘“嗯”了一聲,服侍他上床,然後去吹了燈,窸窸窣窣地躺在了他的身邊。

    她就這樣睡在了自己的身邊……徐令宜心裡怪怪的。

    好像昨天什麼也沒有發生似地!

    過了半晌,他翻了個身,背對著她。她沒有動靜。

    過了一會,他又翻了個身,面對著她。

    她依舊沒有動靜。

    弓著身子側躺著,一手放在枕頭上,一手搭在被褥上,表情恬靜。

    睡著了…………徐令宜不由愕然。

    …………

    兩世為人,沒有比昨天晚上更糟糕的經歷了。

    最壞不過如此…………

    何況,生活還是要繼續下去。她沒有資格去傷春憫秋!十一娘數著綿羊睡著了。

    第二天被人推醒。“時候不早了!”

    十一娘一個激靈,坐了起來。“什麼時辰了?”

    旁邊的人“啪”地一聲打開懷表:“卯初過兩刻了。”

    十一娘鬆了一口氣:“還好!”

    旁邊的人笑道:“還好什麼?”

    十一娘完全清楚過來,轉頭對徐令宜笑道:“還好有侯爺喊我起來!”徐令宜一怔。

    十一娘已披衣下床,喊丫鬟打水進來。

    徐令宜跟著起來床,和十一娘各自梳洗一番,就去了太夫人那裡。

    天還沒有亮,太夫人那裡已是燈火通明。

    看見徐令宜和十一娘,早已收拾妥當的太夫人目光一暗:“走吧!東西我已經准備好了!”

    徐令宜立刻上前扶了太夫人,出門坐車去了位於徐府最東邊的宗祠。

    裡面除了徐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還有徐令宜的父親和病逝的二哥、元娘的牌位。

    十一娘發現徐令宜的目光在元娘的牌位上停留了良久。而太夫人強忍著眼淚看他們行了見廟禮,走出宗祠就低聲地哭了起來。

    “娘,您別傷心了!”徐令宜趕緊安慰母親。

    太夫人卻攜了十一娘的手:“我沒事,我沒事,我這是高興。”

    十一娘見太夫人傷心,眼角不免有些濕潤,忙掏了帕子給太夫人。

    太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淚,露出一個笑容來:“我們快回去吧!免得來接人找不到我們。”

    三天回門,羅振興應該來接十一娘。

    一行人坐車回了太夫人處,剛坐下,姚黃已笑著來稟:“舅爺來接四夫人回門了。”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7 01:37 P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7 02:09 PM 編輯

第九十章 回門


    太夫人忙請了羅振興進來。

    羅振興給太夫人行了禮,將裝著一瓷甌糯米飯,兩尾鰱魚,一盤肉餅的紅漆描金食盒呈給了太夫人。

    杜媽媽接了,服侍徐令宜和十一娘吃元飯。

    太夫人則請了羅振興坐下說話。

    徐令宜和十一娘像征性地吃了一些,然後辭了太夫人,隨著羅振興去了弓弦胡同。

    羅振達、余怡清和錢明在大門口等,看見馬車,迎了上去。

    下了馬車見過禮,徐令宜和十一娘去了大老爺和大太太處。

    二太太、三太太、四娘、五娘、十娘、大奶奶、三奶奶還有羅振開、羅振譽、王琅等人都在屋子裡等他們。

    十一娘看見十娘很是吃驚,但看她神色如常,心裡多多少少有點安慰。

    王琅見到徐令宜表情有些陰晴不定,但還是上前給他行了禮。

    徐令宜對王琅笑著點了點頭,態度很冷漠。

    女眷卻不同,圍著十一娘七嘴八舌地,二太太還大笑道:“我們的一品夫人回來了。”讓十一娘頗有些不自在——畢竟,被人忽視那麼久,突然站到聚光燈下,任誰也得有個適應的過程。好在十一娘稀奇古怪的事情遇到的多,笑著“二嬸”、“三嬸”的挨個挨個地喊著,把二太太這句話沉了下去。

    三太太就笑著拉了十一娘:“快進去吧,大伯和大嫂在等你們呢!”

    徐令宜和十一娘就去西次間。

    大老爺和大太太早就坐在了臨窗的大炕上等。

    徐令宜和十一娘跪下給兩人磕了頭。

    羅振興和大奶奶分別把他們攙了起來。

    大老爺滿面笑容地望著他們,親切地問徐令宜:“十一娘沒給侯爺添什麼麻煩吧?”

    十一娘不由冒汗。

    作為岳父,大老爺的態度是不是太恭謙了些?

    而徐令宜的回答更讓她意外。

    “十一娘大方有禮,家裡人都很喜歡。”

    十一娘忍不住看了徐令宜一眼。

    他目光沉靜,神色肅然,沒有認為這是句玩笑或是謙虛的話,可也因為他的這種態度,讓大老爺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臉上露出幾分躊躇來。

    大太太看著一笑道:“老爺這是瞎操心呢!侯爺一向待人寬宏,說過誰的不是來著!”說著,她望著十一娘,“你在我跟前的時候,我也告訴你讀了《女誡》、《列女傳》的。夫君謙和,你更要敬之。婆婆愛之,你更要慎之。不可持寵而驕,不可持愛而佞……”竟然訓誡起十一娘來。

    十一娘自然恭身聽著。

    一時間,屋裡的氣氛有些沉悶。

    徐令宜就微微蹩了蹩眉。

    錢明立刻笑著打斷了大太太的話:“岳母,我們這些陪客的昨天就空著肚子等這一餐,肚子裡早早唱空城計了。您再訓誡下去,可是受不了了。”

    大太太臉色微慍,其他人卻笑起來,她也不好再說什麼,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錢明就拉了徐令宜:“喝酒去,喝酒去!”又對羅振興道:“今天我們做姑爺的最大,你可別說你沒好酒好菜。”

    又惹得大家一陣笑,氣氛也活躍起來。

    大老爺、徐令宜幾人就去了羅振興處,十一娘則和女眷們一起留在了大太太處。

    丫鬟們在廳堂擺了張黑漆鼓牙桌。

    大太太就攜了十一娘坐了首位:“今天是姑奶奶回來……”

    二太太和三太太笑著一左一右地陪坐在了下首。四娘挨著二太太坐了,五娘則挨著三太太坐了,三奶奶和十娘坐到了大太太和十一娘的對面。

    大奶奶就招呼丫鬟們上菜。

    五娘一雙妙目骨碌碌地望著十一娘直轉。

    與平時的樸素淡雅不同,今天的十一娘打扮得很華麗。烏黑的青絲梳成了牡丹髻,赤金鑲紫瑛石的髮箍,碧璽石的寶結,赤金銜紅寶石鳳釵,大紅遍地織金通袖衫,杏黃色繡梅蘭竹襴邊綜裙。

    髮箍上的紫瑛石個個都有指甲蓋大,寶結上的碧璽石大小、深淺不一,堆疊在一起卻有種咄咄逼人的華美。還有鳳釵口裡銜著的紅寶石,個個都有蓮子米大小,熠熠生輝,光彩奪目。

    她眼底不由露出艷羨來。

    坐在她對面的四娘看著不由微微一笑,道:“五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十一妹,怕是候爺欺負了你妹妹不成?”

    被人道破舉止,五娘不免有幾份尷尬,強笑道:“我是想看看一品夫人什麼樣兒?不管怎麼說,十一妹也是我們姐妹裡的頭一份。”

    大家聽著不免笑了起來。

    頭一份,頭一份是元娘吧……可這個時候,還有誰記得她。

    大太太眼底寒光一閃,卻笑著舉了杯:“來,來,來,大家喝酒。”

    除了十娘,大家都舉杯回應著大太太——她已自顧自地吃起菜來。

    筵席就算正式開始了。

    大太太率先夾了一塊鯗魚放到十一娘的碗裡:“這可是從余杭帶來的,以後只怕少有機會吃得到了。”

    十一娘就笑道:“有您呢,不愁嘗不到。”

    大太太聽著,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夾了蟹粉獅子頭到她碗裡:“這是你最喜歡吃的!”

    十一娘朝著大太太笑了笑,低聲說了句“謝謝母親”。

    大太太慈愛地呵呵笑著。

    五娘目光中就有了幾分落寞。

    三太太卻感慨道:“原來在跟前跑的一群小丫頭。沒想到,不過幾年,都長成成人嫁人了不說,還知道心疼母親了。”

    二太太聽了笑道:“你也別羨慕,在過幾年你也要做婆婆了。一樣有人心疼。”

    三太太笑著搖頭:“媳婦怎麼比得上女兒……”話題就轉到了羅振生的婚事上來。“……開哥和譽哥太皮了,我是管不住了。正好爹來信說想兩個外孫了。我征求趙先生的意思,准備讓趙先生帶著他們會大同,交給我爹管著,和我侄兒一起讀書。兩個孩子九月十八就啟程,我隨後去四川——老爺身邊也沒個照顧的人,我到底不放心。只怕聲哥成親的時候我不能回余杭了。”

    三太太說著,滿臉歉意地望著大太太。

    大太太就笑道:“還是三叔的事要緊。你記得包個大大的紅包給侄兒媳婦就是了。”

    三太太忙道:“一定一定。”

    二太太聽著就抱怨起來:“怎麼說了周家?聽說合家當不過三畝水田,手下還有四五個弟弟。”二太太頗有些不以為然,“早知道這樣的人家大嫂都答應,我就出面給聲哥說門親事了!別的不說,那幾千兩的陪嫁是有的。”

    二太太也是虞縣人,有個庶出的哥哥做生意大了大財,她一直想把侄女說給羅振興,因遇到老太爺的孝期就耽擱了下來。沒想到,大太太不聲不響的為羅振生定了這樣一門親事,她自然要說說嘴了。

    眾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大太太的身上。

    大太太淡淡地笑了笑:“聲哥的性情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得找個大一些的好好管管。周家門風還清白,又與杭州知府周大人是親戚。我想著以後遇事能提攜提攜,就答應了這門親事。”

    二太太就做張做喬地說了一聲“這可真是沒有緣份”,又嘆道:“這事也真是湊巧。你們也知道,七娘的婚事定在了十月初十,我是走不開了。到時候恐怕只有讓達哥代我們兩口子回趟余杭了。”

    “那三哥回不回燕京過年?”五娘聽了突然笑道:“要是回燕京過年,正好送我回來!”

    大家微怔,大太太眼底卻閃過幾絲笑意。

    五娘就有些得意地望了十一娘一眼,道:“相公說,讓我陪著母親一起回余杭。到時候,父親和母親會留在余杭,我卻要回燕京過年。如果達哥回余杭,正好護送我回來。”

    沒想到錢明竟然會讓五娘回余杭……十一娘頗為意外。

    二太太的笑容就有些勉強起來:“五姑爺可真是個有心人!達哥自然要回燕京過年的。不然老君堂那邊的屋子豈不是沒人照看。到時候讓你三哥送你回來就是。”說著,忍不住看了大太太一眼。

    原來就因她在公婆床前侍疾,羅家三兄弟都對她另眼相看。現在她一個女婿是舉人,一個女婿是國公府的世子,一個女婿是權傾天下的侯爺,只怕要在家裡橫著走了。

    “大嫂可真是好福氣。”她話裡不免有幾份酸溜溜的,“嫁出去的女兒還能在眼前服侍。不像我們四娘,上有公婆,下有兒女。”

    是說大太太仗著錢明要羅家支持就把錢明欺到頭上去了,以至於女兒只有娘家沒有婆家。

    大太太笑吟吟的,好像沒有聽到二太太的話似的,直勸眾人吃菜:“……這菌子還是侯爺下聘時送來的。尋常有錢也買不到,大家嘗嘗!”

    大家的話題就轉到了十一娘的身上。

    二太太笑道:“聽說侯爺有足痺之症,可是真的?”

    消息傳得可真快!

    十一娘笑道:“太醫是這麼說的。”

    “這可真是件麻煩事!”大太太很是擔憂的樣子,問起徐令宜的病情來,“是哪位太醫診的?都開了些什麼方子?”

    十一娘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大家聽著不免唏噓感嘆氣力啊。話題又轉到了今日燕京的一樁公案來——說是太醫院的太醫為未出閣的小姐把出喜脈來,被告到順天府,結果被仵婆確認的確是有了喜脈。之後話題轉到了三太太去四川應該帶些什麼藥品、衣裳去……

    之後,再也沒有誰問起徐令宜的足痺之症來。





第九十一章 問安(上)

    回到荷花里已是華燈初上。

    他們先去給太夫人問安。

    諄哥和貞姐兒正在炕上玩翻繩。看見徐令宜進來,兩人都僵在了那裡。

    坐在炕邊笑呵呵看著兩人玩翻繩的太夫人不由摸了摸諄哥兒的頭:“又不是老虎,還能吃了你不成?”

    諄哥則緊緊地拉住了太夫人衣袖,依著太夫人怯生生地望著父親。

    徐令宜看著眉頭緊鎖。

    諄哥的神情就更緊張了。

    自己剛嫁過來,在徐家眾人眼中還算是外人。父子這樣對峙著總是不好,如果再說出了什麼重話來又被自己看見,只怕太夫人心裡會不自在。

    十一娘就笑著問貞姐兒:“吃飯了沒有?”

    貞姐兒很是詫異,忙下了炕,恭恭敬地道:“已經吃過了。”

    十一娘笑著點了點頭。

    貞姐兒眼底卻露出幾份戒備。

    到底是小姑娘,怎麼想就怎樣表現出來了。不過,如果換成是自己,也會有所戒備吧!

    十一娘不由莞爾。

    有了十一娘這一問和貞姐兒的這一答,屋裡的氣氛緩和了不少。

    太夫人看了十一娘一眼,眼底就有了幾分寬慰。

    待徐令宜和十一娘給太夫人行過禮,太夫人就笑著讓諄哥和貞姐兒非兩人行禮。

    貞姐兒半蹲著福了福,動作很穩當,姿勢很優美。諄哥卻有些蹩蹩歪歪,很生疏的樣子。

    十一娘想到她來見元娘時時乳娘抱著行的禮,猜測他平日可能很少給人行禮。

    徐令宜看著眉頭皺得更緊了。

    太夫人忙道:“時候不早了,大家都歇了吧!”

    想來是不想徐令宜當著她的面前發落諄哥……可這樣的直白,還是讓十一娘有幾分意外。又想到徐令寬的活潑……感覺太夫人有點寵孩子。不過,徐令宜好像沒什麼嬌生慣養的毛病。不過,這也說不定。自己和他接觸的時間畢竟很短,也許沒有發現……

    她不由望了徐令宜一眼。

    就看見他面帶慍色地朝著太夫人行禮:“娘好生歇著!我們先回去了。”

    十一娘忙跟著徐令宜行禮,和他辭了太夫人。

    路上,徐令宜面沉如水,步履匆匆,十一娘走幾步要小跑幾步才能跟得上他的步伐。

    傻瓜也能猜到他的心情不好,傻瓜也不會再這個時候去觸他的霉頭。

    丫鬟小廝,包括十一娘在內,一律屏聲靜氣。躡手躡腳地跟在他們身後。

    沿著東西走向的甬道,過了花廳,點嘉堂,徐令寬和元娘的院子,徐令宜突然停住了腳步。

    十一娘不由張望。

    左邊是一片竹林,右邊是有個黑漆角門。

    跟著的丫鬟是十一娘的人,大家都有些茫然,小廝確實徐令宜的人,立刻有人上去去叩門:“侯爺和夫人回來了。”

    角門“吱呀”一聲就開了,有婆子出來行禮:“侯爺,夫人!"

    徐令宜看夜沒看那婆子一眼,直徑走了進去。

    十一娘不敢多做停留,跟著他進了角門,這才發現,原來這是自已院子的後門。

    角門連著後罩房的抄手游廊。他們直接上了東邊的抄手游廊到了正房。

    兩人進了屋,徐令宜直接叫了春末和夏依給他更衣。

    十一娘也不敢閑著,親自去沏了杯茶。

    徐令宜換了衣裳坐到臨窗的坑上喝了一口,表情微怔。

    十一娘就笑道解釋道:”這幾天都看著侯爺喝鐵觀音,就照著慣例給您泡了一杯!”

    徐令宜點了點頭,說了一聲“挺好”。臉色微霽,然後又喝了一口。

    總算著馬匹沒有拍到馬腿上去。

    十一娘鬆了口氣,笑著問他:“侯爺要不要吃點什麼?我出門前囑咐了廚房燉了冰糖蓮子銀耳湯。

    昨天晚上琥珀告訴她,說她們院子裡有小廚房,徐家還給配了兩個灶上的媽媽,兩個粗使婆子,兩個小丫鬟,日夜值班,隨時有熱水熱飯。

    徐令宜眉宇間又舒展了些:“我晚上不吃東西,你要是餓了,自己去吃吧!”

    不出意外,兩人會被綁在一起一輩子。眉來眼去的你猜我猜那是戀人間的曖昧,不適應他們這種情況。何不讓生活簡單些?她雖然主動但還是很委婉地和徐令宜介紹自己:“原是怕你去了喝多了酒,所以讓做了些甜的。我晚上也不吃東西的,怕積食。”徐令宜挑了挑眉,什麼也沒有說,低頭喝了口茶。

    十一娘不由淡淡地笑了笑。

    她大學時也是個愛說愛笑的,還得過辯論賽的冠軍。後來到了職場,因為工作的關系,回到家一句話也不想說。時間一長,鄰居,朋友都說她太過沉默寡言。沒想到,徐令宜比她的話更少。而且這種沉默還和她不一樣,好像天生的——在太后面前他也是言簡意賅,沒有一句廢話的。

    兩人在一起雖然不用甜言蜜語的,可這樣相對無言也讓人有些不自在啊!

    難道以後由自己沒話找話說不成——

    想到這些,十一娘不由有些頭痛起來。

    她也不是個擅長拉家常的人。而且,她很懷疑,徐令宜會喜歡聽人說長道短的……   

    坐在十一娘對面的徐令宜卻沒有這麼多的心思。

    他只覺得茶有點涼,但還可以入口。更多的,是想著諄哥。

    元娘一直聽信那個長春道長的話,後來折騰來折騰去,果然懷了孩子,就信得更厲害了。諄哥還沒有出生就讓長春道長算卦。長春道長當時說,這一胎是男丁。可不容易養活。十歲之前要經歷血光之災、水光之災和無妄之災。

    如果過了這三道坎,就能一生遂順,如果邁不過這三道坎,就會凶多吉少。因此需要人極細心地照顧。結果元娘生諄哥的時候大出血,應了血光之災;十個月時洗澡嗆了水差點丟了性命,應了水光之災……從此後元娘就沒有讓孩子離開她半天。自己心裡也不踏實,事事都睜只眼閉只眼,可沒想到,把他養成了個姑娘家,只知道翻繩丟沙包……

    想到這裡,他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氣。

    不能再這樣了……養於婦人之手,只怕難成大氣。這個家還要他支撐呢!

    就有小丫鬟戰戰兢兢地進來稟道:“侯爺,夫人,文姨娘過來問安!”

    十一娘就發現徐令宜的神色沉了幾分,然後淡淡地“嗯”了一聲。

    文姨娘就笑盈盈地捧了個紅漆描金匣子走了進來:“侯爺和姐姐這幾日勞累了,正好文三爺前幾日送了兩支人參、一斤血燕來。我特意拿過來給姐姐補補身子。”說著,她眼巴巴地望著徐令宜將匣子奉到了十一娘的面前。

    這樣的殷勤!

    十一娘想到那日在小院文姨娘的窺視,就很想扮豬吃老虎把這種東西收下。可看著她大眼水汪汪地望著徐令宜,立刻改變了主意,決定不動聲色讓徐令宜去做選擇。

    而琥珀沒有十一娘的示意,肯定是不會動的。

    一時間,文姨娘捧著紅色描金匣子的白嫩柔荑就僵在了半空中。

    徐令宜不明白十一娘為什麼不接,就朝她望了一眼。正好,十一娘目帶詢問地望了過去,兩人的目光就撞到了一起。

    這是內院的事,難道還要我開口不成……

    但一想到今天回羅家大太太那種毫不留情面的訓誡,猜到她可能從來沒有受到過這方面的教導,他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十一娘立刻明白過來,笑著朝文姨娘說了一句“讓你掛念了”,琥珀就上前兩步接了匣子。

    文姨娘心中微涼。

    自從知道十一娘會嫁過來,她就很後悔。當日在小院的時候真不該得罪她。一直想找個機會彌補一下,卻一直沒找到適合的機會。她今天特意來獻藥材。一是想告訴十一娘文家有的是錢,想震懾她一下。二是想看看十一娘的反應。是笑盈盈地接了還是給臉色她看。如果是前者,只怕是個心機深沉的,那自己就得小心,想辦法把這個心結解了。要是後者,那就沒什麼打緊的了,多拿些金銀哄了她開心也就沒事了……沒想到,她竟然會看了侯爺,讓侯爺幫她拿主意,而侯爺呢,從來不插手內院之事的,卻告訴她如何行事,分明是要袒護她。

    “侯爺和夫人累了一天了。”她望著十一娘精致的眉目雖然笑容依舊動人,心中卻有無數個念頭閃動,奴婢就告辭了。免得誤了歇息的時辰。“

    十一娘笑著點了點頭,目送著文姨娘離開,然後笑著問徐令宜:”侯爺要不要歇歇?“

    徐令宜正要開口說話,又有小丫鬟進來稟道:“侯爺,夫人,二少爺和秦姨娘、喬姨娘來問安!”

    “讓他們進來吧!”十一娘發現徐令宜眼底微微有了一絲笑意,口氣很溫和。

    難道,徐令宜不喜歡八面玲瓏的文姨娘?或者,是很喜歡徐嗣諭?

    思考間,徐嗣諭和秦姨娘、文姨娘走了進來。

    徐嗣諭看上去還是那麼沉穩,琴姨娘和喬蓮房還是那麼憨厚和冷漠,三人給徐令宜和十一娘行了禮,徐令宜讓人端了小杌子給三人坐,問起徐嗣諭的功課來:“……聽先生說已經開始學《大學》了?”

    徐嗣諭恭敬地應了一聲“是”,道:“只是略有涉足,不敢稱‘學’。”

    徐令宜對他的回答很滿意,微微點頭,道:“十目所視,十指手指。是何含義?”

    徐嗣諭沒做片刻的思考,立刻道:“君子立世,當以誠為本。眾目睽睽之下亦不畏也!”

    徐令宜又問他:“何為修身在其心?”

    “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能知其味。此修身在正其心!”

    十一娘不由看了徐令宜一眼。

    大太太不是說他不喜歡讀書的嗎?怎麼還能隨口就考徐嗣諭——雖然在她看來這些問題都很簡單,但至少說明徐令宜曾經好好讀過。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7 01:56 P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7 02:07 PM 編輯

第九十二章 問安(中)

    接下來徐令宜又考了徐嗣諭幾個問題,徐嗣諭都很流利地回答。

    徐令宜眼底的寬慰之色更濃,交待了幾句諸如“用心讀書”之類的話。

    徐嗣諭一一應諾。

    十一娘趁著這個機會打量著秦姨娘和喬蓮房的表情。

    前者望著父子兩人憨憨地笑著,後者低垂著眼瞼正襟危坐,姿勢顯得有點僵硬。

    她就想到了阿諛奉承的文姨娘……還有冷眼旁觀的自己。

    突然覺得這場景有點可笑。

    看似熱鬧喧闐,卻各有各的心思。念頭一閃她不由朝徐令宜望去,明亮的燈光下,他表情認真的側臉有一種成熟男子才有的內斂與沉穩。

    平心而論,徐令宜是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相貌英俊,氣質穩重,給人一種勇於承擔一切的安全感。當初自己不排斥他,與此也有很大的關系吧?這樣一個出眾的人,還有讓人艷羨的身份地位,如果自己處在喬蓮房那樣的年紀,也會動心吧?

    她胡思亂想著,眼角不禁飄向喬蓮房。

    就感覺一道像利刃般銳利、充滿了寒意的目光直直地射向自己。

    十一娘突然意識到,喬蓮房一直在打量著她!

    可沒等她抬頭望過去,喬蓮房已恢復了眼瞼低垂、正襟危坐的嫻靜模樣,一點也看不出來她曾經用那樣的眼神望著十一娘。

    十一娘不由苦笑。

    一切果如元娘所願……

    她在心底微微嘆了一口氣,就聽見徐令宜吩咐徐嗣諭:“……時候不早了,你也回去好好歇著吧!明天還要上課。”

    徐嗣諭和秦姨娘、喬蓮房就站了起來。十一娘看了琥珀一眼。

    琥珀立刻躡手躡腳地給他們打簾。

    “不耽擱父親、母親休息。孩兒告退了。”徐嗣諭恭敬地給徐令宜和十一娘行禮。

    秦姨娘也簡短地說了一句“奴婢告退了”。

    十一娘頜首,輕聲吩咐他們:“路上小心。”

    喬蓮房卻沒有做聲,隨著徐嗣諭和秦姨娘退了下去。

    琥珀送三人出門。

    徐令宜的心情明顯比剛才好了不少,讓十一娘叫春未和夏依進來服侍他沐浴:“明天有早朝。”

    十一娘頗有些意外。

    不是說有足痺之症嗎?

    還以為徐令宜會在家休息一段時間!

    但她什麼也沒有說。

    在沒有完全信任一個人的時候,總會有選擇性的說話。徐令宜對自己是這樣,自己對琥珀、冬青何嘗不是這樣。

    她笑著應“是”,叫了春未和夏依進來,自己也了東次間,讓濱菊幫自己把頭上的釵簪簪卸下來:“全是太夫人賞的,可別弄壞了!”

    到徐家之前,她重新把幾個丫鬟的差事分配了一番。

    琥珀正式做了領頭的,冬青負責她屋裡的丫鬟媳婦婆子的值夜當差,濱菊負責首飾、衣裳、月例、陪嫁的器皿等物,竺香負責吃食和漿洗——這兩樣都是要和徐府的人打交道的,竺香話少,心裡明白,最合適了。

    濱菊望著那些釵簪就滿是笑——太夫人對夫人真是好。

    她小心翼翼地把十一娘頭上的釵簪卸下來。

    新婚第二天去拜見太夫人的時候,太夫人曾經給了她一個雕紅漆花鳥的匣子,落手十分的沉,她當時就感覺裡面的東西很貴重,因三夫人在場,她立刻轉手讓濱菊收了。回門那天特意打開看,發現全是一些很罕見的嵌寶石首飾。在婆家要給娘家掙氣,在娘家要給婆家掙氣,好比是在上司面前要照顧下屬,在下屬面前要維護上司的尊嚴一樣。她當即換上了太夫人賞的首飾。

    徐令宜的目光中就有了幾分滿意。

    十一娘低聲地吩咐濱菊:“仔細收好了,一件東西也別丟了。”

    說是賞給她的,可自己又不能賣,又不能重新打。還不如說是借給她的。把借的東西弄沒了,可不是什麼好事……

    濱菊笑道:“夫人放心。我仔細著呢!太夫人特意賞的,要是丟了,可傷了太夫人的一片心意。”

    兩人正說著,琥珀進來了。

    濱菊就不說話了,快手快腳的幫她收拾好,然後退了下去。

    琥珀指揮著小丫鬟抬了熱水進來,服侍十一娘洗澡。

    泡在撒滿玫瑰花露的松木桶裡,聞著清雅的松木香和馥郁的玫瑰香,如走進了大自然般讓人覺得清新起來。

    她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覺一天的疲勞都沒有了。

    這也是嫁給徐令宜的好處——鋪嫁妝的時候,徐府送了成親當天要用的花粉胭脂,其中有兩瓶香露,一瓶是玫瑰,一瓶是茉莉。

    哪天問問,還有沒有別的味道?或者,自己可以試著提煉一些。徐府後花園不是有很多的花嗎?特別是那個麗景軒,據說一年四季姹紫嫣紅,繁花似錦。她想到第一次到太夫人院裡時看到的那些花木。徐家肯定有專門的暖房,還有擅長種植的僕人……

    一想到這裡,她有些躍躍欲試起來。

    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樣,十一娘是很喜歡花花草草的,以前工作那麼忙,還在陽台種了一棵梔子花。

    明天徐令宜不是不在家嗎?正好,可以趁著這機會看看周圍的環境,然後把家裡布置起來。像這樣擺滿了玉石盆景,華麗有余,但總覺得呆板。

    不過,既然是兩個一起住,還是提前給徐令宜打聲招呼的好。

    雖然這樣想,十一娘卻隱隱有種感覺,覺得徐令宜不會再這事上和她多做計較。

    這算不算嫁給徐令宜的又一樁好處!

    十一娘不由哂笑。

    不是說婚姻是要靠雙方經營的。自己這樣,算不算是在苦心經營呢?怎麼感覺不是在經營自己的婚姻,而是經營自己的自由……

    一時間,她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琥珀,你發現什麼沒有?”十一娘笑著問琥珀。

    琥珀看著十一娘很高興,不由猶豫了片刻。

    “怎麼了?”十一娘問她。

    “從您這裡出去後,喬姨娘直接回了院子。喬姨娘宋二少爺出了門才回自己的院。”琥珀沉吟道,“不過,秦姨娘回去沒多久,文姨娘那邊有丫鬟提了東西到秦姨娘那裡。”

    這個文姨娘,可真是一刻也不消停!

    感覺水有點冷,十一娘起身擦了身子,琥珀服侍她穿衣。

    “我們住的院子實際上分東、西跨院。”

    十一娘一時沒有明白。琥珀變低聲地道:“我們是西跨院,還有個東跨院。三位姨娘就住在東跨院。三座院子前後排列著。文姨娘住最南邊,秦姨娘住最北邊,中間是喬姨娘。”

    十一娘有些意外。

    這兩天她很忙,根本沒有時間和機會注意幾位姨娘住在哪裡。

    “是剛搬進去的,還是早就住在那裡了?”她思忖道。

    “早就住在那裡了。”琥珀道,“據說秦姨娘後面還應該有個院子的,二少爺小的時候,太夫人做主把那院子並到了秦姨娘的院子裡,變成了三個院子。因此前面兩個院子都是一進的,只有秦姨娘的院子是兩進的。去年二少爺搬到外院的宅子裡單過後,秦姨娘就一個人住在那裡了。”

    在別人眼裡,不管是秦姨娘也好,喬蓮房也好,都屬於徐令宜,也就是一家人,得住在一個院子裡。元娘卻搬到了徐令宜的院子是因為生病?還是有其他什麼原因呢?

    琥珀幫她擦乾了頭髮,十一娘回了內室。

    徐令宜已經上了床歇下,依舊留了半邊床給她。

    十一娘吹燈上床躺下,開始在心裡暗暗數綿羊。

    隔壁的人卻一會翻個身,像烙餅似的。

    這個人明天早上寅時,也就是凌晨三點之前要到達午門,至少要提前一個時辰起床,做為妻子,自己要比他起得更早,然後給他准備早飯,服侍他穿衣起床等他走後,還要去給太夫人問安。

    “侯爺。”她輕輕地喊徐令宜。

    “嗯!”他隨口應了一聲。

    “我睡不著。”十一娘窸窣著坐了起來,“想看幾頁書……”

    是自己吵得她睡不好吧!

    可他心裡實在是不好受。

    特別是看到徐嗣諄那樣懦弱膽子,徐嗣諭那樣的聰明持重。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想起自盡的五皇子。有一次喝醉了,站在景山萬春亭,望著腳下的亭台樓閣大哭:“……我樣樣都比他強,可他只是出身比我好,就勝過我百倍千倍,就能把我打入凡塵,萬劫不復!”

    後來的“巫蠱案”,大家都知道不可能是太子,可沒有一個皇子站出來為太子說一句。

    一想到這些,他就翻來覆去睡不著,口裡像含了苦膽似的不是滋味。

    “我吵著你了吧!”徐令宜的聲音裡有幾分落寞,“你去暖閣睡吧!”

    為什麼是我去暖閣睡?而不是你去暖閣睡?

    十一娘不由在心裡嘀咕著。

    總算見識到了什麼是真正的大男子主義。

    “沒有。”她笑著,“很想睡,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睡不著。所以想看看書”。

    “可能是太疲憊了。”徐令宜心不在焉地應了她一句。沒有提出反對,十一娘就披衣下床,點了燈,拿了放在內室臨窗大炕小幾上的《大周九域志》,然後鑽進被子裡,依了大迎枕看書。

    她的身影正好擋住徐令宜的頭部,徐令宜倒也沒覺得燈光照著的不適。

    過了一會,十一娘問他:“侯爺,苗疆在哪裡?”

    “你問這個幹什麼?”可能是躺在床上的原因,徐令宜聲音裡沒有了剛才的清明,反而有種放下戒備的慵懶,加上低沉的嗓音,給人醇厚、溫暖的感覺。

    十一娘微微笑:“我聽說您在那裡打過仗?可書上卻沒寫苗疆在哪裡?”






第九十三章 問安(下)


    十一娘的語氣讓徐令宜覺得很奇怪。

    不是那種要引你說話的拋磚引玉,也不是那種寒暄前的試探,她只是好奇,然後像一個遇到難題請教先生的學生一樣問他。

    徐令宜不由沉默了片刻才道:“在貴州那一帶,四川也占一點。很偏,很多山。”

    十一娘“哦”了一聲,然後徐令宜就聽到“嘩嘩嘩”的翻書聲,顯然是在找他說的那些地方。

    見她那麼認真,徐令宜忍不住問:“你怎麼喜歡看地域志?”

    十一娘側過臉來笑望著他:“因為這樣,就會知道外面很廣闊。自己的那點小煩惱就不算什麼了!”

    她聲音幽幽的,有空山余音的回味。

    徐令宜怔住。

    她是在開導自己嗎?   

    背對著光,她望著自己的眼睛熠熠生輝,閃著莫名的光芒,又隱含著深意。

    他突然發現自己心跳得很厲害,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十一娘已轉過臉去,低頭翻書:“西北又在什麼地方?”

    她聲音輕柔,白皙纖細的頸脖微微垂成,形成一道優美的弧線,錯黃的燈光落在上面,細細的絨毛像被灑了一層金粉似的朦朦朧朧。

    然後他聞到一股淡淡香味,說不出是什麼香,若隱若現,卻直逼心底。

    鬼使神差地,他突然伸手撫上了她的後頸。

    記憶中那雙帶著薄繭了大手突然摩挲著她的後頸,她一下子呆住。

    不會吧……

    翻書的聲音驟然靜止。

    手掌下的柔軟的肌膚變得有些僵硬起來。

    那天晚上她隱忍的表情就突然浮現在他的腦海。

    如碰到燙手的山芋般,徐令宜猛地縮回了手臂:“快睡吧,明天還要早起!”

    十一娘愕然。

    她很肯定,那不是無意間的掃過,而是帶著目的的摩挲。

    卻毫無征兆地放棄了……

    為什麼?

    但結果卻讓她鬆了一口氣,她自然不會傻的去追究些什麼。

    佯裝毫不知情,她笑著應諾,俯身吹燈,縮進了被子裡。

    不知道為什麼,徐令宜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

    十一娘很快睡著了。

    她知道,如果他要她,她沒有拒絕的權力。

    所以,想這些沒用的,還不如好好地睡覺,養足精神,應付明天的事。

    朦朦朧朧中,身邊有很輕微的窸窣聲。

    難道還在翻身?這個家裡他最大,他有資格做任何事,包括半夜不睡覺。她卻不能……念頭閃過,她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

    待她醒來,四周漆黑一片,十分寂靜。

    她怔愣了片刻,立刻朝身邊摸去。

    空蕩蕩的……

    “冬青!”她的聲音低啞。

    羅帳立刻被撩開,有明亮的燈光晃過她的眼睛。

    “夫人,您醒了!”冬青的聲音鎮定,而且隱隱含著笑意。

    十一娘微怔:“什麼時辰了?”

    “卯正還差一刻鐘。”

    十一娘不由嘆了一口氣。

    還好,沒用耽擱去給太夫人問安的時辰!

    “侯爺上朝去了。”冬青聲音裡的笑意更明顯,“不讓我們把您叫醒。”

    “所以你就沒有把我叫醒!”十一娘小聲嘀咕著,想到朦朦朧朧中聽到的窸窣聲……是徐令宜起床的聲音吧!

    冬青沒有聽到十一娘的嘀咕,笑著轉身撩了羅帳。

    五連珠圓形羊角宮燈柔和而明亮的光線灑進來。

    “候爺丑初就起來了。”冬青服侍著十一娘起床。“喝了一碗粥,吃了兩個饅頭,三個包子。還帶了幾個肉餅。丑正出的門。臨波來接的侯爺。”她細細地交待徐令宜的事。

    “知道了。”十一娘點了點頭,去淨房梳洗了一番。剛坐到鏡台上,有小丫鬟進來稟道:“夫人,陶媽媽來了。”

    這麼早!

    “讓她進來吧!”

    小丫鬟去傳了陶媽媽。

    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圓臉婦人就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曲膝給她行了禮,然後拿了鏡台上的黃楊木梳子開始給她梳頭。

    這婦人丈夫叫南永,大家都稱她南永媳婦,是府裡專司梳頭的,被太夫人挑出來賞了她。回娘家裡梳的牡丹髻就是南永媳婦的傑作。“梳個簡單的纂兒就行了。”十一娘吩咐南永媳婦。

    南永媳婦滿臉是笑,輕聲地應“是”,手腳利索地給她梳起頭來。

    陶媽媽就快步走了進來。

    “請夫人安!”她笑盈盈地曲膝給十一娘行禮。

    “媽媽這麼早可是有什麼事?”

    陶媽媽就看了南永媳婦一眼。

    十一娘感覺到南永媳婦的動作更快了。

    她很快挽好了纂兒,然後曲膝行禮退了下去。

    陶媽媽就道:“大姑奶奶身邊原也有梳頭的,您何不就用了?這樣說起話來也方便!”

    十一娘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南永媳婦是太夫人賞的。”

    陶媽媽不由一頓,過了一會,才低聲道:“大姑奶奶屋裡的人,您看什麼時候見一見合適?”

    “等我去見了太夫人再說。”

    元娘去世一年多了,太夫人對這件事必定有所安排。

    陶媽媽不由眉頭微蹙,還欲說什麼,有小丫鬟進來稟道:“夫人,三位姨娘來給您請安了。”

    十一娘點了點頭,小丫鬟就去傳了三人進來。

    文姨娘就笑著和陶媽媽打招呼:“您早啊!”

    陶媽媽有些冷漠地點了點頭。

    她這才和秦姨娘,喬蓮房一起給十一娘行了禮。

    因為要去見太夫人,十一娘和她們寒暄了幾句就打發了她們,然後吃了早飯,換了件衣裳去了太夫人那裡。

    她到的時辰正還差一刻鐘,沒想到三爺,三夫人,五爺和南邊三位爺,三位奶奶早到了,正在一起。

    看見十一娘,三夫人笑著打招呼:“四弟妹早啊!聽說候爺去上朝了,一大早服侍候爺起來很辛苦吧?”

    十一娘沒做聲,只是笑了笑,然後和大家見了禮。

    那宏大奶奶就到:“我們今天就回南京去了,特意來給太夫人辭行的!”

    十一娘和她客氣:“怎麼不多住幾天?”

    宏大奶奶笑道:“家裡的事多,改天再來打擾!”

    正說著,姚黃出來:“太夫人請諸位爺,夫人,奶奶進去。”

    大家魚貫著進了太夫人屋子。

    太夫人坐在臨窗的炕上喝茶,看見她們進來,笑呵呵地道:“來了!”

    幾人忙上前給太夫人行禮,丫鬟們端了太師椅放在太夫人炕前的左邊,爺們坐了,端了小杌子放在太夫人右邊,女眷坐了。

    丫鬟們上了茶,徐令宏就把今天要回南京的意思說了。

    太夫人留了一通,徐令宏推辭了一番,太夫人就說了幾句:‘過年的時候來玩’之類的話,然後親自把他們送到了門口,三夫人和十一娘則把他們送到了垂花門口,三爺和五爺一直送到了碼頭。

    望著遠去的馬車,那三夫人就朝十一娘笑道:“我就不陪著弟妹了,我院裡還有一堆丫鬟媳婦子等著回事呢!”

    正說著,有小丫鬟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四夫人,太夫人請您過去說話。”

    十一娘就朝著三夫人笑了笑,然後跟著小丫鬟去了太夫人那裡。

    諄哥和貞姐兒正在院子裡跳繩。看著十一娘進來,兩人微怔,貞姐兒忙拉了諄哥上前給十一娘行禮。

    諄哥卻掙開貞姐兒的手跑了。

    十一娘頗有些意外。貞姐兒卻急急地向十一娘道歉:“母親,諄哥有些認生。熟了就好了!”

    這不是認生不認生的問題吧?

    不過,自己並不是來討他歡心的,而是照顧他能順利長大,後者才是重點,用不著本末倒置。

    貞姐兒的反應卻讓她很喜歡。

    “我不知道他這麼認生。”十一娘笑道,“諄哥還有什麼習慣,你記得提醒我一聲。”

    她就看見貞姐兒鬆了口氣,認真地點了點頭:“我一定會提醒母親的。”

    十一娘笑著問她:“你要去找諄哥嗎?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祖母那裡?”

    她想了想,道:“我還是去找諄哥吧?免得他跑到念慈堂去了。”說完,又有尷尬的神色。

    “念慈堂?”可能是元娘的屋子,諄哥和貞姐兒私下取了這個名字。不過,諄哥年紀小,要取,也是貞姐兒取的。她笑道,“是你幫著取的嗎?”

    貞姐兒有些不安地點了點頭:“他哭得很歷害,所以我就……”

    十一娘就朝她笑了笑:“貞姐兒不愧是姐姐,把弟弟照顧得很好。”

    貞姐兒表情就有幾份吃驚。

    可能沒想到自己會這樣的贊揚她吧!

    “好了,你快去找諄哥吧!”十一娘笑道,“我去見祖母了。”

    貞姐兒點點頭,由丫鬟婆子簇擁著朝後門去。

    十一娘就喊了一聲:“貞姐兒”。

    貞姐兒詫異地回頭,眼底又有了戒備之色。

    “找到了諄哥,記得告訴我一聲。”十一娘笑盈盈地望著她,“免得我擔心。”

    “嗯!”貞姐兒點頭,身影消失在抄手游廊,十一娘這才進了太夫人的屋子。

    太夫人攜了十一娘的手坐到了內室臨窗的大炕上,笑著打量她:“可還習慣?”

    “習慣!”十一娘點頭。

    太夫人神色間就有幾分猶豫。

    十一娘也不急,跟太夫人拉起家常用來:“婚禮的事又多又繁,南邊的客人也走了,您這幾天應該好好歇歇才是。”

    “你有心了。”太夫人笑盈盈地拍了拍她的手,又閑聊凶幾句,終是開了口:“我想把諄哥多留些日子!”

    意思是說要把諄哥養在她身邊吧!

    這很正常。雖然對大太太來說,諄哥是元娘唯一的血,可對太夫人來說,也是心愛的孫子。

    十一娘真誠地道:“我年紀小,不懂事。別的不說,要不是您賞了個梳頭的媳婦給我,第二天回門的時候只怕就只能隨便梳了個幕兒。何況是教養諄哥這樣大的事。他在您身邊,我也可以跟著學學怎樣照顧孩子。”

    太夫人聽說著很寬慰地點了點頭,又說了管家的事和對原來在元娘身邊服侍之人的處置。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7 04:07 P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7 04:26 PM 編輯

第九十四章 陪房(上)

    聽太夫人說把元娘陪房交給自己處置,她並沒有吃驚。畢竟,羅元娘的人是聽太夫人說把元娘的陪房交給自己處置,她並沒有吃驚。畢竟,羅元娘的人是從羅家帶來的陪房,元娘去世後,應該由諄哥繼承,現在諄哥年紀小,交給了別人,不免有閑話傳出來,自己既是諄哥的繼母,又是她的姨母,交給誰也不如交給自己省心、省事。

    她笑著點頭應了,並道:“我等會回去就見見大姐的陪房。怎樣安排我再來請教您。”

    太夫人點頭。就有小丫鬟進來稟道:“三夫人來了。”

    “讓她進來!”太夫人笑著應了,十一娘親自去撩了簾子。

    三夫人就帶了個穿著青綢比甲的丫鬟走了進來,那丫鬟手裡還捧著幾本帳冊。

    十一娘不由打量了那丫鬟一眼。眉清目秀的,竟然是那天在後花園裡問她累不累的秋綾。

    “三嫂!”十一娘和三夫人打過招呼後朝著秋綾點了點頭。

    秋綾卻面露尷尬,有些不自在地垂了眼瞼。是身份的變化讓這樣嗎?又覺得秋綾不是那樣的人。要不然,那天她也不會追過來問自己了!

    十一娘奇著,三太太已攜了她的手:“哎呀,怎麼敢勞動四弟妹!”

    自己是新進人員,這種端茶倒水、撩簾迎客的事還是多做些的好。

    “三嫂客氣了!”她笑著回三夫人,然後立到了太夫人身後,把剛才坐的東炕頭讓給三夫人。

    三夫人猶豫了一下,到底沒有坐,立在了太夫人的面前。

    太夫人就笑著問三夫人:“可是有什麼為難的事?”

    三夫人望著十一娘,欲言又止。

    十一娘就笑著對太夫人道:“娘要是沒有別的什麼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太夫人點了點頭,笑道:“你要是閑著沒事,下午過來我這裡抹牌玩。”

    抹牌不免要帶彩,帶彩就有利益……家裡的關系還沒有摸透就掉進另一個是非圈裡,實屬不智。而且,一旦開了頭,以後恐怕要長陪著太夫人抹牌,耽擱了自己的事。太夫人的話自己又不能駁了,只能到了牌桌上裝癡作傻讓太夫人主動放棄她為妙。

    念頭閃過,十一娘已笑道:“好啊。我還不會。正好來請教太夫人。”

    太夫人就笑道:“你去吧!想必院子裡還有一大堆事等你。”

    十一娘曲膝行禮,正要告退。

    三夫人卻叫住了十一娘,吞吞吐吐地說道:“說起來,這事和四弟妹也有些關系……你剛進門,我怕

我說了你心裡不痛快,可不說,我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十一娘就看見太夫人眼底閃過驚訝。

    顯然,這件事太夫人是不知道的。

    十一娘微微地笑道:“正如三嫂所說,我剛進門,很多規矩都不知道。要是無心觸犯了,還請三嫂多多指點。”

    太夫人聽了微微頷首。

    三夫人見了,臉上就露出幾分訕然:“是這樣的。四弟妹你也知道,五弟妹懷了孩子,慈源寺濟寧師太給算過,說是與屬牛的相衝。我讓秋綾把府裡屬牛的人都造了冊。還有四弟妹那裡……”說著,還望了太夫人一眼。十一娘微微地笑。下聘之前,兩家會商量聘金,男方會把家裡分給男方的產業擬了單子給女方,女方也會把嫁妝擬了單子給南方。想來三夫人特意去查過她的人了……冬青是屬牛的!

    如果所有房頭的都要回避,她自然不能獨樹一幟,可是如果只是她一個房頭,這件事只怕沒那麼容易……!

    她看了太夫人一眼。

    發現太夫人面露猶豫。

    對太夫人的態度心裡有了底。十一娘笑道:“可是我那裡有屬牛的人?”

    三夫人笑著點了點頭,從秋綾手中拿了賬冊:“好像有四個。一個是弟妹身邊服侍的冬青,一個是叫常九河的陪房,一個是萬義宗的長子萬大顯一個是劉瑞元的次子劉盛春。”

    也就是說,她五撥人,就有四撥涉及到了。

    十一娘笑道:“子嗣是大事,理應照著規矩回避。三嫂把單子給我,我照著把人交給您就是了。”又道,“只是不知道這些人都發放到哪裡?說起來,我自己也有兩個陪嫁的院子。如果用得上,三嫂只管開口。”

    三夫人聽了笑道:“還不至於要動媳婦們名下的院子……”

    “十一娘這話倒提醒了我。”太夫人突然開口打斷了三夫人的話,“怡真那邊也有屬牛的丫鬟。雖說是為了老五的事要這些人回避,可傳出去了,別人還以為我們家在趕人。”

    “娘!”三夫人聽著神色有些急切,“我不是這個意思……”

    太夫人搖了搖手:“你也不用急,本來這是我的意思,你只是遵照行事。只是先頭考慮的不周詳,沒有想到涉及的人這麼多。我看這樣,各房的人由各房安置。這樣一來,也免得各房少了人周轉不過來。”

    話說到這個份上,誰也不敢反駁,三夫人立刻笑著應“是”,吩咐秋綾:“你把四夫人屋裡屬牛的名字給四夫人。”

    秋綾低聲應“是”,看十一娘的目光卻有些不同。

    十一娘默不作聲,笑著接了事先早就寫好了夾在賬冊中的紙條,然後向太夫人告辭:“……這是頭等大事,我先去把這些人安置了。”

    太夫人見她什麼話也沒有說,不僅順從,而且還雷厲風行,滿意地笑了笑:“去吧!”

    十一娘就帶著琥珀出了太夫人的院子。

    琥珀這才開口:“夫人,難道真的把人遣了?那四房配房本就是從余杭來的,我們根本不了解。這樣一行事,只怕以後別以為我們怕了三房的人……”

    “我知道!”十一娘笑道,“不過,事情從來都有好有壞。說不定,這還是件好事呢!”說著,望著五夫人住的地方笑了笑。

    ……

    她們回了屋子,陶媽媽還在那裡等。

    十一娘索性涼一涼她。叫琥珀把自己的幾房陪房叫來。

    琥珀應聲而去,叫了四房陪房來。

    既是四房,那就是四家人,一齊擁進來,屋子裡立刻擠滿了。

    除了江秉正和一個穿著鸚哥綠潞綢褙子的婦人偷偷地東張西望外,其他人都低頭垂瞼動也不動一下。

    十一娘就讓琥珀照著名冊點了人。

    知道那穿著鸚哥綠潞綢褙子的婦人是劉元瑞的老婆,就記在了心理。

    她還注意到那個萬義宗的長子萬大顯-----小伙子人長得精神,面也老實,和冬青同歲。

    十一娘就留了江秉正四人說話。

    “……所以屬牛的都要暫時避到田莊上去。”

    江秉正立刻道:“夫人,這可不成。要是任他們這樣拿捏了,以後怎麼辦事!”

    十一娘笑著微微頷首:“那你有什麼主意?”

    江秉正立刻笑道:“我是蠢人,哪有什麼主意。一切都聽夫人的。夫人讓我往東,我決不往西,夫人讓我往西,我決不往東。”又問身後的三個人,“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劉元瑞和常久河連連點頭,萬義宗只是低下了頭。

    十一娘就讓江秉正和劉元瑞、常久河退下了。留下萬義宗說話。“你怎麼看?”

    萬義宗非常的吃驚。沉默了良久,然後露出一副壯士斷腕的決心,低聲地道:“我們初來乍到,還是隨大流的好。”

    知道把自己的指甲洗乾淨,說明他是個對自己要求很嚴的人,能說出剛才這番話,說明他是個務實的人。

    十一娘對他很滿意。道“你為什麼要做我的陪房?”

    她看萬義宗一家的穿著乾淨整潔,大方得體。她相信,他在原來的地方應該也混得挺好。

    萬義宗恭敬地道:“燕京的機會多一些!”

    萬義宗道:“江南地少,能請人幫著管莊稼的人就更少了。我有三個兒子,學手藝不免淪為賤籍。北方不同,動輒上千畝的大田莊多的是……所以就跟著來了。”

    他的聲音很沉穩,但額頭上晶瑩的汗珠卻洩露了他的緊張。

    十一娘笑了笑,問他:“我只知道陪嫁了兩個田莊,一個有五百多畝,一個有三百多畝,都在宛平一帶。卻不知道這兩個田莊都種些什麼?每季的收成是多少?都挨著哪些人家的田地?五天之內來回了我,可有什麼為難之處?”

    萬義宗抬頭,驚愕地望著十一娘,半晌才道:“小人遵命。“

    十一娘端了茶,他恭身退了下去

    “我在城北不是有個四進的院子?“她吩咐琥珀,”讓冬青帶些錢兩過去,把人都暫時安置在那裡,等過些日子再具體分配哪些人到哪裡去!“

    琥珀猶豫道:“您要不要也把江秉正等人叫進來問一問。要不然,只怕這萬義宗會成為眾矢之的……“

    就是要讓他成為萬矢之的,他才知道只有跟著自己,才能活下去。

    十一娘笑道:“暫時不用。看這萬義宗怎樣行事再說!“

    琥珀自然不敢再說什麼,叫了陶媽媽進來,然後去冬青那裡傳十一娘的話。

    聽太夫人那口氣,元娘留下來的人暫時都交給了陶媽媽管。一來她不是正經的主子,有些事沒辦法做決定;二來如今是三夫人當家--不比從前,還有元娘在一旁看著,現在她獨立主持中饋。一朝天子一朝臣,類似於買辦這樣的好差事肯定早就換上了自己的人--像陶媽媽這樣的人每月也不過二兩的月例,更何況別人。沒有了其他收入,僅僅靠月例過日,艱難之處可想而知。

    她急著找自己的原因,也就不言而喻了!






第九十五章 陪房(中)

    陶媽媽面帶微笑地走了進來,手裡捧著一撂賬冊。

    她曲膝給十一娘行禮:“夫人!”神色非常的沉著。

    十一娘點了點頭,讓丫鬟給她搬了小杌子來。

    陶媽媽坐下,小丫鬟上了茶。她就將手中的賬冊遞給十一娘:“這是大姑奶奶去後,太夫人交到我手裡的賬冊。如今您來了,自然就交給您了。請您過過目。”

    十一娘並沒有接帳目,笑道:“既然太夫人交給了你管,你就暫時幫著管著吧!”

    陶媽媽一怔,繼而明白十一娘的意思。

    她不想插手諄哥的事。

    陶媽媽氣得臉色通紅,全身發抖。卻不敢和她撕臉,只拿好話說:“四夫人,我畢竟是個下人。管著大姑奶奶留下來的東西,名不正,言不順。不比您,是主子。說一句,比我們說十句都強……”

    元娘去世一年多了,自己又嫁了進來,十一娘本來就懷疑陶媽媽壓不住下面的人了。現在聽這口氣,更肯定了。

    她索性笑道:“可是有什麼人說閑話?或是有什麼人不服氣?”

    陶媽媽一怔,望著十一娘。

    大太太不是說她年紀小,什麼都不懂,讓自己拿好話哄著她就成了嗎?怎麼像都知道了似的?或者是身邊有人教她?這也不對。大太太為了防止有那些不知道進退的婆子仗著年紀大、知道的事多慫恿十一娘,所以沒有安排陪嫁的媽媽……難道大太太看走了眼?

    她心裡七上八下的,卻見十一娘端起茶盅,不緊不慢地啜了一口。

    雖然姿勢十分優美,神色十分愜意,陶媽媽看著心裡卻更急。

    十一娘分明是要和她打時間仗——看樣子,應該是知道了些什麼!

    可現在的情況卻由不得她。十一娘隨便什麼時候都可以接手元娘留下來的攤子,反正東西在自己手裡,出了事也是自己的事。自己卻等不得……晚香那個臭丫丫步步緊逼,底下的人跟著起哄,再拖下去,驚動了太夫人是小事,讓三夫人知道了,被她笑話事小,只怕會利用這件事打擊原來跟著大姑奶奶的人。

    不管怎麼樣,十一娘背後還有個大太太……

    念頭只是一閃而過,陶媽媽已拿定了主意。

    “夫人真是火眼金睛。”

    她笑容裡帶著幾分諂媚,“您剛進門,按道理,我不應該這麼早就拿這些瑣事打擾您。可我被晚香那個小蹄子逼得實在沒有辦法了。只好來求您。”

    這還差不多。

    十一娘在心裡暗暗點頭。

    在嫁之前,她就打聽過了,元娘嫁過來的時候是四個大丫鬟,兩個媽媽,四房陪房,兩個院子,兩個田莊。四個丫鬟早嫁了人,其中有一個叫晚香,最得元娘的喜歡,嫁了徐家一個沒爹沒娘的小廝陳續,夫妻兩人就管了廚房——陳續負責采買,晚香管事。兩個媽媽裡面,一個就是陶媽媽,她是元娘的乳娘,另一個早在十年前就病逝了。兩個院子都是三進,一個在四條胡同,一個再石碑胡同,都在六部周圍,每年的租金就能收二百多兩。兩個田莊,都在大興縣,一個有六千畝,一個有兩千畝。六千畝的那個,由陶媽媽的兒子陶程管著,兩千畝的那個,由另一個陪房高碾管著。

    這樣看來,應該是晚香和高碾對陶氏母子管著元娘得到東西又不能給他們謀利而不滿了!

    她表情淡淡地:“你說說看,都是些什麼事?”

    陶媽媽就細細地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十一娘。

    和十一娘猜的一樣。自從三夫人當家以後,先借口上次鱘魚的事換下了陳續,然後又因為元娘喪事期間花燭不夠的事撤了高碾的買辦處當差的長子高盤。至於其他人,什麼守大門的、值夜的、管花園子的,撤下來的就更多了……卻動也沒有動陶氏母子一下。晚香就和這些人攪到了一起,天天吵著要見十一娘。

    十一娘笑了笑:“既然想見我,就讓他們來吧!”

    陶媽媽笑道:“按道理,他們也該來給您問安。只是有幾件事我得先跟您說說,免得您吃了悶虧。”

    “媽媽請講。”十一娘笑道。

    “我想,那晚香、高盤那群人,只怕都打定主意讓您幫著謀個差事,您可要咬緊了牙關不能答應。”

    陶媽媽的話讓十一娘微微有些吃驚,她還以為陶媽媽會試著說服她幫這些人出頭。

    “大姑奶奶陪嫁的收益大都在陶程管的田莊了。那些人再怎麼鬧騰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來。現在您剛

進門,太夫人又沒有發下話來,就去和三夫人爭那些。贏了,別人認為是應當的,您可是侯爺夫人,可要是輸了,那就鬧了大笑話了。”說著,又覺得自己失言,笑道:“我不是說您會輸,我是說,沒有侯爺的支持和太夫人點頭,您勝算不大。”

    “媽媽說的有道理。”

    “所以說,您當務之急是要服侍好侯爺,服侍好太夫人。其他的事,緩一步再謀劃也不遲。”

    不愧是元娘面前最得力的媽媽,心思十分細膩,考慮的也很周到!

    十一娘眼底閃過一絲欣賞為:“那就照媽媽說的辦!”

    她就發現陶媽媽整個人都鬆懈下來:“那我就讓晚香她們來給您磕頭!”

    十一娘應了。

    陶媽媽留下賬冊:“這是大姑奶奶那邊的人和這一年來我幫你管的帳目。”

    十一娘就讓小丫鬟去把琥珀叫來,自己翻了翻帳冊。

    筆跡一樣,一看就是新譽的一份。

    正好琥珀進來,她把帳冊交給琥珀:“你仔細看看,把這些人名,相互之間的關系都記清楚了,到時候看看有沒有能擔大任的人。”

    琥珀應聲收了帳冊。

    十一娘支肘沉思起來。

    平心而論,元娘管家的這幾年經營的很不錯,陪房開葉散葉,都娶或嫁給了徐家一些比較資深的管事家裡,最有油水的買辦全是她的人,就連帳房,她都安了兩個人進去了……就算換上自己,也未必比她做的更好!

    過了好一會兒,陶媽媽帶了五,六個婦人和兩個男子過來。

    她介紹其中一個目光精明的婦人:“這是陳續家裡的,閨名叫晚香,如今管著廚房。”又指了一個瘦小高個子的男子,“這位是高盤。原在買辦處專司香燭,炭火的。”

    也就是說,現在沒有什麼差事了!

    十一娘思忖著。

    陶媽媽又向她介紹了其他幾位。原來也都是一管一方事的,現在都賦閑在家。

    給十一娘行了禮,那個高盤就迫不及待地道:“夫人,您可要給我們做主啊。我們可是跟了羅家一輩子的人,就這樣讓三房給換下來了,這既是打過世了的大姑奶奶的臉,也是打您的臉。”

    其他幾個人也都紛紛附合,群情激動。

    十一娘就發現那個叫楊輝祖的男子和一個被稱為韋祿媳婦婦人沒有做聲。據剛才陶媽媽介紹,這個楊輝祖十幾歲就跟著元娘到了徐家,原來在買辦處專司僕婦們的胭脂水粉,四季衣裳為,韋祿媳婦專管內院各門值夜。

    十一娘安慰了那些人幾句,說自己剛進門,有些事還不清楚,等把情況摸清楚了再說,然後打發他們走了。

    那些人臉上不免露出失望來。

    十一娘就和陶媽媽去了元娘的院子。

    大家宛若她還在,一切都保持著原狀。

    想來是陶媽媽的功勞吧!

    她讓琥珀照著陶媽媽給的冊子點了人。

    嫣紅、綠萼、絳紫、寶蘭四個大丫鬟,梅沁、竹秀、桂芬、水芝四個二等丫鬟,還有什麼芳菲、桃蕊二十幾個三等、四等丫鬟,十來個婆子,林林總總,加起來四十幾號人。

    十一娘就商量陶媽媽:“嫣紅幾個大的呢幫著尋個好人家放出去吧!再留幾個精明能幹的幫著照顧院子,不要讓這裡荒廢了。”

    陶媽媽點了點頭,想起過世的元娘,眼裡就有了幾分淚光。

    十一娘看著天色不早了,去了太夫人那裡。

    三夫人和五夫人都在。

    一個和丫鬟們在擺箸,一個和太夫人親親熱熱地擠在炕上說話。

    看見十一娘進來了,兩人紛紛和她打招呼,太夫人也指了對面的炕:“聽說你忙了一早上,累了吧?快歇歇。”

    聽說……聽誰說的?

    十一娘發現三夫人嘴角帶笑。

    她笑著給太夫人行了禮,然後坐到了炕上,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了太夫人:“……像嫣紅和綠萼,年紀都不小了。就來討您的主意,看可行不可行?”

    “這是好事啊!”太夫人笑道,“就這樣辦好了!”

    十一娘應了“是”,那邊三夫人已經擺好了箸。

    太夫人並不要媳婦立規矩,讓姚黃叫了諄哥和貞姐兒出來。待兩人給長輩行了禮,一起圍坐著吃了午飯。

    太夫人和孩子們去歇午覺了,三個媳婦退了出來。

    五夫人就挽了十一娘的手臂:“我們下去來太夫人這裡摸牌吧?”

    早上太夫人也提到過一起抹牌,看樣子,太夫人常在下去找了人抹牌……

    十一娘思忖著,笑道:“我就是不會。”

    三夫人卻委婉地拒絕了:“我哪有這福氣,還有一大堆事等著呢!”

    五夫人就笑望著十一娘:“不要緊,我來教你。”

    十一娘笑著應了,大家各自散去。

    路上,十一娘吩咐琥珀:“你沒事就跟陶媽媽多走動走動,看看那些人都在幹些什麼?正好借這個機會看看這些人品性如何。特別是打聽一下那個楊輝祖和韋祿媳婦的從我們這裡出去都做了些什麼?”

    琥珀點頭記下了。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7 04:35 PM

第九十六章 陪房(下)


    回到屋裡,不免要把琥珀、冬青、濱菊、竺香都叫到跟前,告訴大家冬青要暫避出府的事。

    冬青聽了眼神微暗:“都是我連累了夫人。”

    “說的是什麼話。”十一娘笑道:“各房也都有這樣的事。還好我們有自己的田莊和宅子,你又是我身邊最得力的,當著別人只說是要安排那邊的事。總算顧了幾分體面。”

    竺香就低聲道:“那我們的差事豈不是要重新安置?”

    “也不用這麼麻煩。”十一娘笑道:“不過四、五個月的功夫,讓琥珀暫時帶著冬青的差事就是。”

    幾人應了是,冬青和琥珀服侍著十一娘歇了個午覺。未初過一刻時把她叫醒,南永媳婦進來重新給她梳了頭,她對著鐘點去了太夫人那裡。

    進門的時候正好是未正差一刻。

    十一娘暗暗記下了自己屋裡到太夫人屋裡的腳程。

    這一次,她來的最早,太夫人剛起來,正在梳頭。忙叫杜媽媽端了山楂梨子水給她喝。

    “讓她等會,我就好。”

    不是應該上茶嗎?怎麼給山楂梨子水她喝……這應該是哄孩子的吧!

    十一娘望著透亮的粽褐甜水,低下頭,小口小口的啜著,只覺得那酸酸甜甜的味道是那麼的綿長,一直落到心裡頭。

    杜媽媽就扶著太夫人走了出來。

    “好不好喝?”太夫人笑呵呵地望著眯著眼睛喝著山楂梨子水的十一娘。

    十一娘笑著點頭:“好喝!”太夫人笑起來:“我年輕的時候可喜歡喝了,現在年紀大了,沾了甜的東西牙就酸……”

    正說著,五夫人快步走了進來。

    她身後還簇擁著一大堆丫鬟婆子。

    太夫人忙道:“你慢點,你慢點。”

    杜媽媽已上前攙著她。

    “我沒事。”五夫人笑道,“要不然,也不敢到您這裡來——五爺知道我不舒服還亂跑,要罵我的。”嘴裡嗔著,眼角眉梢卻全是喜悅。

    看得出來,兩人的感情很好。

    太夫人聽著也喜歡,讓杜媽媽湊數,一起去了東間,魏紫和姚黃指揮著粗使的婆子搬了黑漆草卷邊的四方桌進來,一個青子鋪了茜紅色的氈毯在桌上,一個親自去拿了竹雕的麻將牌來。

    十一娘有些無措地道:“誰來告訴我?我不會。”

    姚黃坐著應了,端了小機子坐到了十一娘的身後。

    魏紫就坐到了太夫人的身後。

    “嘩啦啦”地搓了牌,姚黃就告訴十一娘怎樣起牌,怎樣打牌,哪些能吃,那些能碰,怎樣叫和牌。

    十一娘笨手笨腳地,不是推翻了牌就是卡了殼不知道該怎麼辦好,把姚黃弄得滿頭大汗,以至於太夫人、五夫人和杜媽媽得不時停下來等她。

    “原來四嫂真的不會啊?”五夫人笑道,“我還以為你在謙虛呢?”

    “我這是第一次。”十一娘小心翼翼挪動著自己的牌,然後打了一個一筒出去。

    “胡了!”杜媽媽喜笑顏開,“大三元!”

    “怎麼又衝了。”五夫人呻吟著,數了三十個銅板。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十一娘忙道,“我看著我好像不要。”

    或者是年紀大了怕寂寞,太夫人並不是要打牌,只是要這熱鬧的氣氛。她只是呵呵地笑。

    有小丫鬟來稟,說貞姐兒和諄哥醒了,過來給太夫人問安。

    大家暫時停下,待貞姐兒和諄哥行了禮,又重新坐下來打牌。

    貞姐兒就和諄哥坐在一旁的大炕上丟沙包。

    她抬頭就看見十一娘笨拙的樣子。

    過了一會諄哥要上淨房,貞姐兒落了單,就過來看十一娘的牌。

    十一娘心中微動。

    潛意識裡,你會關注你在意人的舉動。

    她特意拿了兩張牌,猶豫來,猶豫去,伸出去又縮回來。

    姚黃道:“打這張。”

    “我覺得要打這張。”

    十一娘和姚黃唱反調。姚黃又不敢指揮她,只好笑道,“那張也可以。”

    貞姐兒忍不住指了指剛才姚黃指的那張牌:“母親打這個吧?”

    十一娘想也沒有想,立刻把貞姐兒說的那張牌打了出去。

    順利過關。

    太夫人起了一張。

    十一娘大喜,拉了貞姐兒的手:“你好厲害!”

    貞姐兒微怔。

    那邊五夫人放衝給了杜媽媽。

    “貞姐兒,你可真是我的福星。這次總算不是我衝的。”十一娘衝著貞姐兒直笑。

    大家看著有趣,也都笑起來。

    貞姐兒就有些不好意思地抿著嘴笑了笑。

    就有小丫鬟稟報:“太夫人、四夫人、五夫人,侯爺和五爺回來了。”

    “今天這麼早。”大家推了牌,紛紛去屋檐下迎徐令宜和徐令寬。

    兄弟倆穿著官服穿過院子。

    徐令宜身姿如松地走在前面,徐令寬則耷拉著肩膀走在後面,場面十分好笑。

    太夫人不由低聲地道:“小五不會又做了錯事被小四給捉住了吧?”十分擔心的樣子。

    “不會吧!”五夫人聲音裡有幾分猶豫,“他說了,要做個好父親的……”話沒有說完,徐氏兄弟已經走近,她忙收了話題。

    兩兄弟給太夫人行禮,太夫人的眼睛卻盯著徐令寬:“你們兄弟怎麼碰到一起了?”

    徐令寬看了一眼徐令宜,沒敢做聲。

    徐令宜神色自然,笑道:“我沒什麼事,就提早回來了。正好在西華門遇到了小五,就一起回來了。”

    太夫人鬆了一口氣,笑道:“快進來,快進來!”

    兄弟倆隨著太夫人進了屋。徐令宜一眼就看見了西次間的麻將。瞅了十一娘一眼,問太夫人道:“打牌了?”

    太夫人就笑望著十一娘和五夫人道:“倆人陪了我半天!”

    大家說著落了座,乳娘把諄哥抱了出來。

    貞姐兒和諄哥上前給徐令宜行了禮,又有小丫鬟進來道:“大少爺、二少爺、三少爺下了學,特來給太夫人問安!”

    “今天可湊一塊去了。”太夫人滿臉是笑,“快請進來,快請進來。”

    徐嗣勤三人走了進來,恭敬地給長輩行了禮,太夫人忙讓笑丫鬟端了杌子給他們做,關切地問他們:“先生都教了些什麼?聽不聽得懂?”

    徐嗣勤和徐嗣諭規規矩矩地坐在那裡,一一回到,徐嗣儉卻像坐在針氈上似地不自在,不時望著炕上的諄哥擠眼睛。

    諄哥一副想和徐嗣儉鬧,又不敢的樣子,偷偷看徐令宜。徐令宜看著臉就沉了下去,正要說什麼,三爺和三夫人來了,他忍著沒做聲。

    大家又是一番喧騰。

    待坐下來,三夫人就問十一娘:“你今天陪著娘打牌,是贏了還是輸了?”

    十一娘訕訕然地笑:“還好,還好。”

    五夫人就笑道:“四嫂根本不會,幫我們湊角罷了。”

    徐令寬就睃了哥哥一眼,見他神色還算平和,笑著接了妻子的話茬:“多打幾次不就會了!”

    十一娘卻連連搖頭:“太難了。我以後還是坐在一旁看吧!”

    屋裡的大人都笑起來。

    徐嗣勤就身邊的徐嗣諭。見他一臉正色地坐在那裡,就朝諄哥望去。諄哥低下頭去,玩著自己的衣角,好像根本不知道大家都在笑似的。

    他又望身貞姐兒。

    貞姐兒微微地笑,笑容卻有些苦味。

    徐嗣勤不由輕輕嘆了一口氣。

    十一娘看得分明,若有所思。

    而其他哪裡注意到這些孩子們。太夫人就笑呵呵地吩咐杜媽媽:“去把怡真也叫來。難得這樣的熱鬧。”又地徐令宜和徐令寬道,“快去換了衣裳來吃飯。”

    十一娘和五夫人聽了忙起身,各服侍各屋裡的人去換衣裳。

    徐領宜走進門,卻看見冬青提了個包袱站在去後罩房的角門前和濱菊說著什麼,一邊說,還一邊擦著眼角。

    “這是怎麼了?”他眉頭微蹙。

    “沒什麼。”十一娘笑道,“我的幾房陪房都是從南邊來的,不熟悉莊子的情況。我讓冬青過去暫時幫著看著點。”

    不知道為什麼,十一娘的笑讓徐令宜想起元娘處置佟氏時那種看似溫不經心卻心存戒備的神色來。

    他看了十一娘一眼。

    目光不自覺地就流露出十分的凜冽來。

    讓十一娘心裡微微一顫,笑容不免有些生硬起來。

    徐令宜淡淡地一笑,徑直指了冬青:“你過來!”

    冬青和濱菊這才發現徐令宜和十一娘回來了。

    兩人有些不安的快步走了過去行了禮。

    徐令宜就望著冬青放手裡的包袱:“這是要幹什麼去?”

    冬青他的目光一掠,很是緊張,嘴角翕了半天,硬是沒有說出一句話來,只好朝十一娘望去。

    十一娘卻有些狐惑。

    按道理,徐令宜不是那種會管這些事的人啊!今天是怎麼了……

    不過是一念的功夫,徐令宜的聲音已拔高了幾分:“問你話呢?”

    像悶雷打在耳邊,邊十一娘都被他嚇著了,別說是冬青了。話就不假思索地說蹦了出來:“說我屬牛,和五夫人八字相衝,讓我暫時搬出去住一些日子。”十一娘不由大急。

    冬青太不會說話了。這件事涉及五房的切身利益,又是太夫人同意了的。如果等會兒進了屋好好地和徐令宜說,就是個告知。現在這種情況,卻像是在告狀……要不然,冬青到哪裡去說話不好,偏偏在徐令宜回來的時候,站在通往後罩房的通道上面。

    濱菊也大急。

    冬青說話怎麼也不拐個彎。要是候爺往偏裡想,以為夫人是候惺惺地在告狀,豈不是怪夫人不懂事,不知道順從恭謙,暗中尋事嗎?

    望著十一娘有些焦急的神色,徐令宜挑了挑眉,突然大步朝外走去。

    十一娘就想到了在小院裡,元娘說他和人私會時他的表情。

    也是這樣,一言不發……

    她忙追了上去。







第九十七章 風波(上)


    十一娘忙追了上去。

    “侯爺,妾身服侍您換件衣裳吧!”她聲音裡有掩飾不住的緊張。

    十一娘感覺到自己有點把握不住徐令宜的思路。好比剛才,他應該是自持身份不屑過問才是,可偏偏他過問了。好比現在,他應該不動聲色私下質問自己才是,可他偏偏像個熱血少年般地衝了出去!

    他要幹什麼?

    要去找誰?

    十一娘心裡很慌張。

    好多年沒有這樣子……他們之間相處的時間實在是太短了,了解有限,卻又到處充滿了荊棘,時不待她……

    思忖間,她聽到徐令宜喊臨波:“去,把五爺給我叫來!”

    叫徐令寬來……是對質?還是訓斥?

    不管是哪種情況,憑著徐令寬對徐令宜的畏懼,等會去吃飯多半會面露異樣。而太夫人一旦發現,肯定會追問,徐令寬說不定會如筒倒豆子似的全告訴太夫人……

    男人往往仗著自己兒子的身份直言不諱,婆婆卻把變化歸結於媳婦從中挑撥離間。這種罅隙一旦出現,就好比破鏡,花比原來百倍,千倍的努力只怕也未必能重圓。

    她不由苦笑。

    “侯爺,五爺換了衣裳也要去太夫人那裡吃飯。”十一娘聲音輕柔,帶著點勸慰,“有什麼事,不如等吃了飯再說。也免得五弟妹擔心。”

    徐令宜看了十一娘一眼,然後轉身回了屋。

    十一娘腦子飛快地轉著,想著待會徐令寬來了自己怎麼向他解釋……現在三夫人處處針對自己,決不能再讓五房和自己產生什麼矛盾了。要不然,她初來乍道,又陷入孤立的狀態,以後在府裡的日子只怕不好過……

    她一邊沉思著,一邊跟在徐令宜的身後進了屋。

    徐令宜已喊了春未和夏依幫他更衣。

    兩個小姑娘也是機靈人,感覺到屋子裡的緊張氣氛,都露出惶恐的表情,匆匆忙忙地去了淨房。

    十一娘趁機問冬青:“你提個包袱幹什麼?”

    冬青也很委屈:“因說明天就啟程去城北金魚胡同的院子裡住五個月,我把給您做的小襖趕著做完了。想著等會幾個小丫鬟要來幫我清理的衣裳,怕她們不懂事了,把您的小襖給弄髒了,所以特意拿過來……”

    “那你哭什麼?”

    冬青沒說話,濱菊在一旁嘟呶著:“剛才有點東西掉眼裡去了。我幫著冬青姐吹了半天!”

    這還真是無巧不成書!連自己都以為冬青是為了出府的事在那裡傷心………

    十一娘嘆了一口氣,接了包襖:“你放我這裡吧!”

    冬青就望了望淨房:“那侯爺……”

    “你別管了。”十一娘道:“你去收拾你的東西吧!”

    冬青知道自己這個時候幫不上忙,有些不安地應了一聲“是”,轉身回了後罩房。

    十一娘就將那包袱放在了平常徐令宜常坐的次間臨窗大炕炕桌上。又想著自己就這樣立在一旁等著徐令宜氣勢上不免太弱,就算著時間去沏了一杯茶。等轉回來的時候,徐令宜果然已梳洗一番,換了件石青色團花紋暗紋的直裰。

    她笑著將茶端了過去:“侯爺喝杯茶再過去吧!”

    徐令宜望著笑容恬靜,神態大方的十一娘,想到剛才她在自己身後略帶驚慌的聲音,心裡不由一軟。

    平時看上去再怎麼鎮定從容,也不過是比貞姐兒大幾歲的小姑娘,看見自己生氣,也會驚慌的不知所措……

    他望著十一娘的目光又柔和了幾分,端起茶盅來啜了一口。

    感覺到徐令宜周身的冰冷開始消融,十一娘鬆了口氣,等到他再喝了自己端過去的茶,十一娘基本上可以肯定他的怒氣消了一半了。

    一時間,屋裡的氣氛變得平和起來。

    “這是什麼?”徐令宜望著炕桌上的包袱——他認出來了,這是剛才冬青手裡的包袱。

    “哦!”十一娘笑道,“冬青給我做的小襖。說是要去金魚胡同了,特意給我拿過來的。誰知道有東西掉眼裡去了,在那裡揉了半天,正好遇到我們回來。”說著,當著他的面打開了包袱,露出裡面的紅綾小襖。

    徐令宜已看出來。又是端茶,又是把包袱放在自己眼前,花了這麼多的心思,十一娘就是想向他解釋。

    是怕自己誤會吧……

    他臉上就有了幾分笑意。

    十一娘把他臉上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的,不由怔住。

    就算是釋然,也用不著笑啊!

    得想辦法把這家伙的脾氣摸透才行,要不然,總被牽著鼻子走,局面太被動了。

    她正暗下著決心,有小丫頭戰戰兢兢地稟道:“侯爺,五爺來了!”

    “讓他進來。”

    十一娘發現徐令宜的目光又變得凜冽起來。

    兩兄弟的事,自己這個做嫂嫂的最好不要插手才是。

    她就笑道:“我去給五叔沏杯茶去。”說著,也不待徐令宜說什麼,轉身撩簾而去。

    徐令宜知道弟弟一向怕自己,遇到了不免有幾分瑟縮,他並不希望十一娘看到。不管怎樣,徐令寬畢竟是個大老爺們,被夫人看到氣短的樣子總是不好。正想著該怎麼跟她說,沒想到她自己找了個借口出去了。

    他不由暗暗點頭。

    自己當初沒有排斥這樁婚事,忽然又堵住其他人嘴的意思,也未嘗不與她在小院時表現的聰明,懂事,識大體有關!

    念頭閃過,徐令寬已磨磨蹭蹭地走了進來。

    徐令宜一看到他這個樣子,突然想到了諄哥,本來已經平息了的怒火騰地一下又冒了起來:“怎麼回事?啊!娘先跟我說,家裡屬牛的都回避到西山別院,我還以為只是娘屋裡和你們屋裡的人。沒想到各方屬牛的都要避開?你知不知道家裡有多少屬牛的人?還有紅燈胡同那邊,你們平常家裡住半個月,侯爺那邊住半個月,你又知不知道老侯爺那邊有多少屬牛的?”

    他一陣劈頭蓋臉的,徐令寬半晌沒回過神來。

    “你說話啊!”徐令宜看弟弟一問三不知的樣子,心裡更惱火,“這話時誰說的?欽天監的那個說的?是法善和尚還是長春那個牛鼻子?”他指著門外,“你去問問長春,他不是會算麼?讓他算算,算算他有多長的壽辰?”

    徐令宜的聲音雖然稱不上咆哮,但也不小,十一娘端著茶盤站在屋檐下,聽的一清二楚。

    她嚇了一跳。

    沒想到,徐令宜對那個叫長春的道長這麼的反感!

    “……他說什麼你們就是什麼?這家裡的日子還要不要過?”

    那邊的徐令寬已回過神來,忙認錯:“四哥,我再也不敢了!我這就去跟丹陽說。”說著抬腳就要往

外走。

    “你給我回來!”徐令宜看著他毛毛躁躁的樣子,覺得自己是白生氣了。

    徐令寬聽見哥哥喊自己,不敢走,重新折了回來,垂首立在徐令宜的面前。

    徐令宜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因為強壓著怒氣,聲音比平時低沉了三分:“我也盼著你們生個大胖小子呢!這話既是欽天監說的,總是有點根據的。平時你們回來只走娘哪裡,我就誤會是娘和你那裡回避,娘問我的時候的,我也就答應了。你這樣去跟五弟妹說也不好,免得她誤會我們出爾反爾,你去跟五弟妹商量商量,凡是屬牛的都回避,只怕老侯爺那裡也吵的不能安生。不如你們搬到山西別院去住。這樣一來,我們或是老侯爺那邊的人一可以隨時去看你們。”

    “丹陽先前也說過這話。”徐令寬吞吞吐吐地道。“可西山在西邊,主金,丹陽五行缺木,這金木相克……”說著,就望了一眼面帶冷峻的徐令宜。

    這個弟弟,心眼全放在沒用的地方……

    徐令宜輕輕嘆一口氣,道:“你只管去跟弟妹說。她知道該怎麼辦的。”

    徐令寬一向對這個哥哥信服,“哦”了一聲,小聲道:“那,那我回去換衣裳了。”

    徐令宜擺了擺手:“快去吧!免得等會娘看不到你的人,擔心你。”

    徐令寬應聲而去。

    十一娘趕走徐令寬出門前避到一旁的耳房,等他走後才端了茶進去。

    “咦,五叔走了嗎?”

    徐令宜沒有回答,而是道:“你要不要換件衣裳?要是不換。我們現在就過去吧!”語氣裡帶著幾分疲憊。

    十一娘看他臉色不好,又想著太夫人還等著人到齊了開飯,就笑著大量自己:“我瞧著我這衣裳還行。”

    徐令宜見她突然語氣調侃,知道她定是聽到自己發脾氣,想調節一下氣氛。可是這個時候,他實在無心應酬。臉上依舊帶著冷意,抬腳就出了門:“走吧!”

    十一娘鬆了一口氣。

    這場暴風雪總算過去了!

    她忙將手中的茶盤給了一旁的小丫鬟,快步跟了過去。

    ********

    到了太夫人那裡,沒想到二夫人已經到了。

    她穿了件半新不舊的寶藍色杭綢褙子,烏黑的青絲綰了個纂兒。通身只有耳朵上墜了對珍珠耳墜,素雅中帶著幾分清貴。

    正坐在太夫人身邊問徐嗣勤和徐嗣諭這幾天的學問。不僅屋裡的人都正襟危坐,就是徐嗣儉也不像剛才那樣調皮,規規矩矩地站立在一旁聽著。

    看見徐令宜和十一娘,二夫人笑著站了起來:“四弟,四弟妹。你們來了!”

    十一娘忙給二夫人行禮,眼角卻睃著徐令宜,發現他的神態很恭敬。

    “二嫂!”

    二夫人忙回了禮。

    太夫人就笑道:“好了,好了,一家人不用這樣客氣。快坐了吧!”

    徐令宜就坐在了太夫人身邊的太師椅上。十一娘立在了他的身後。

    二夫人就笑著對徐令宜道:“大少爺和二少爺的學問如今小有成就,我看,得換個更鴻學的先生才是!”

    徐令宜笑道:“原先也想過,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就耽擱下來了。”

    太夫人就笑道:“這種事一時半會也急不來,慢慢找就是了。”

    十一娘卻心中一動,沉思起來。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7 04:55 PM

第九十八章 風波(中)


    不一會兒,徐令寬夫妻到了。

    徐令寬神色間果然有幾分沮喪,太夫人忙追問他出了什麼事。徐令寬忙笑道:“沒事,沒事。”好歹把太夫人搪塞過去了。

    五夫人卻似笑非笑地看了十一娘一眼。

    十一娘只是微微地笑。

    有些事,她雖然不希望發生,但發生了,也不會去回避。

    大家互相見過禮,笑著地說了會話,然後男一桌,女一桌,老一輩,少一輩地坐了,熱熱鬧鬧地吃了一頓飯。

    回到自己院裡,十一娘和徐令宜剛坐下,三位姨娘來問安。

    十一娘讓小丫鬟請了進來。

    行過禮後,秦姨娘和喬蓮房有些沉默地站到了一旁,文姨娘卻笑盈盈地和徐令宜打招呼:“聽說侯爺一早就回來了?”

    徐令宜“嗯”了一聲,端了茶盅啜了一口茶,態度不冷不熱的。

    文姨娘不以為意,笑著和十一娘拉家常:“下午想到您這裡坐坐,誰知道您卻去了太夫人那裡,聽說打了牌,沒占到上風。要不,我們幾姐妹先在一起練練?這打牌,也就是個熟能生巧的事。打得多了,自然就有精進了。也不知道明天下午姐姐有空沒空?我那裡有副老竹麻將,十分順手,到時候拿來姐姐看看。要是覺得好,就留下……”

    十一娘笑著聽她說。

    那秦姨娘則笑眯眯的望著文姨娘,喬蓮房卻是低頭垂手地立在一旁。

    有小丫鬟來稟,說徐令寬來了。

    十一娘頗有些意外。

    這麼快就有了反應……

    三位姨娘忙起身回避到了東間。

    十一娘則起身叫丫鬟給徐令寬上茶點。

    徐令寬客氣道:“嫂嫂不用忙,我跟四哥說句話就走。”

    十一娘笑退到了東間。

    文姨娘忙將十一娘迎到了大炕上,嘴裡還絮叨道:“五爺怎麼這個時候來了?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又笑道,“不過,五爺向來豪爽,就是有什麼事,只怕也不是自己的事。多半是為了別人的事來求侯爺。”

    十一娘只是笑著聽著。沒想到喬蓮房突然道:“你怎麼這麼多的話!”

    文姨娘臉色微紅,眼底閃過一絲慍意。

    秦姨娘忙笑道:“文姐姐是個熱心人。喬妹妹相處久了就知道。”又主動去接了文姨娘的話,“姐姐說的有道理。五爺來,多半是為別人的事來求侯爺。”然後問十一娘,“夫人,我聽文姐姐說,冬青姑娘過兩天要去您金魚巷的宅子安置幾房陪房,您這邊少了人手,我來幫著值夜吧!”

    這還是秦姨娘第一次和十一娘交流。

    話說的好聽,語氣又很柔順。只是她不太習慣這種作派。

    她笑道:“你是侯爺身邊的老人了,怎麼好讓你來值夜。再說了,我身邊還有琥珀她們。再不濟,還有陶媽媽。”

    秦姨娘忙道:“我在侯爺身邊再久,長幼尊卑也不可廢,我服侍夫人本是本份。夫人有事,也只管使喚就是。”

    她的表情很真誠。

    如是不是真心,那就是個演戲的高手。

    十一娘希望她是真心的。

    秦姨娘是婢女出身,生死不由自己;文姨娘看似烈火烹油,可她也只不過是家族用來攀龍附鳳的犧牲品罷了,一旦她本人的利益和文家的利益想衝突的時候,文家未必會顧她。還有喬蓮房,落入元娘的圈套固然有她的不對,可沒有喬夫人的推波助瀾,她未必會落入到這樣的境地。包括她自己在內。如果有更好的選擇,她未必會嫁到徐府來。

    既然各有各的不得已,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所以,她希望秦姨娘是真心的,真心守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越僭,不,就是小小的越僭也無所謂,水清則無魚,誰又沒一點點私心……只是,不要越過她的底線。她有她要保護的人,她有她想要的生活。

    ……

    那邊,徐令寬正和哥哥商量:“……我們想來想去,搬到落葉山山腳下的別院最好。那裡安靜,景致也好。免得吵到兩家的老人家。”

    “那怎麼能行。”徐令宜立刻反對,“那地方太偏了。這樣,你們這兩天暫在家裡住著,明天有大早朝,我到時候商量老侯爺,看看他老人家的意見。至於家裡該回避的還是暫回避回避,你們也不要亂走動了。”

    徐令寬應喏,起身告辭。

    徐令宜送了弟弟出門,回來吩咐十一娘:“家裡不是有一斤血燕嗎?你明天一早給娘和五弟妹各送些去。五弟妹懷了身孕,你是做嫂嫂的,多去她那裡走動走動才是。”

    十一娘喏喏應“是”,心裡卻道,你這樣打一巴掌給個棗的,只怕這位丹陽縣主不會領情。

    此刻,五夫人也正和她的乳娘石媽媽說著話:“……屬牛的全都回避了,不說別的,就娘屋裡,就有五、六個小丫環,難道還為這事臨時買幾個小丫環進來不成?就算買回來了,還得要媽媽們調教調教吧?一時半會也上不崗啊。這本就是個興師動眾的是。當年,她抓住鰣魚的事態收拾四房的,我可是一聲沒吭,給足了她面子,她卻有點不知道進退,以為我怕了她。我如今這麼做,也只是想讓三房瞧瞧罷了。原准備過幾天跟太夫人說說,搬到慈源寺旁的放生胡同去——離慈源寺不遠又不近,我有個什麼事,濟寧大師也能趕過來看我。可十一娘這樣逼著我搬,我心裡難免不痛快。”

    石媽媽小心翼翼地將五夫人的腿並放到貴妃榻上,笑道;“你想多了些,侯爺可不是那樣的人!”

    五夫人聽了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小五卻是聽不得我在他面前哼哼。”說著,臉就紅成一片霞色。

    “那也是五爺真心心疼著你。”想到老侯爺反復叮囑他,不要和侯爺起了衝突。石媽媽笑著將薄被搭在五夫人的身上,“您平時使小性子不要緊。可不能讓五爺和侯爺有了衝突。何況侯爺這樣的人,就是老侯爺見了,也要禮讓三分。有侯爺撐著,你大樹底下也好乘涼。要知道,上陣父子兵,打架親兄弟。這家裡要過的好,先要兄弟和諧,妯娌和氣……”

    “知道了,知道了。”五夫人嬌嗔道,“要不然,我怎麼就這樣不吭不響地讓小五子去回了侯爺。你這樣天天在我耳邊嘮叨,你說著不煩,我聽著煩了。”

    石媽媽呵呵笑了兩聲,不在做聲,望著五夫人的目光卻滿是慈愛。

    五夫人就拉了石媽媽的衣袖:“你說,三房要是知道我搬出去,會不會氣得跳起來。”

    既然五夫人聽了她的勸,這個時候,自然要順著她說。

    石媽媽立刻笑道:“那是自然。說起來,您這一招讓她也吃了個悶虧。要知道,外院的白大總管也是屬牛的,還有回事處的趙管事,也是屬牛的。這兩人都是侯爺用慣的。要是她借著您這件事給這兩人下絆子,到時候難免連累到您。可是和我們的縣主聰明,根本不理她那一套,大大方方地搬到放生胡同去。再說了,哪裡是您的陪嫁,裡裡外外都是我們自己的人。您想什麼時候起就什麼時候起,想什麼時候睡就什麼時候睡。五爺看了只有歡喜沒有責怪的。”

    五夫人笑著點頭:“我讓她去折騰去。不就是想分家嗎?她要是明明白白說了,娘還會攔著她不成?”

    石媽媽只是笑,一句話沒有說出來。

    沒錢,分什麼家啊?……

    十一娘照著往日的習慣鋪了床,回頭看見徐令宜站在淨房門口望著她。

    “侯爺要不要喝杯茶!”十一娘笑著問徐令宜。

    “不用。”徐令宜大步走過來,“你的丫鬟呢?”

    是看著她自己鋪床,所以困惑了吧?

    肯定不是琥珀她們不幫助,而是十一娘拒絕了。對著陌生的徐令宜做點事,免得胡思亂想,可以穩定情緒“不過是些小事!”她笑著解釋,“隨手而已。”

    自從知道徐令宜要上早朝後,她就有了每天早上丑時起床的心裡准備。

    吹燈上了床,徐令宜突然問她:“你身邊的丫鬟,是從小跟著你的吧?”

    因為冬青和濱菊都比她大一些?

    十一娘要抓住每一個她感興趣的話題:“小時候跟著父親在福建任上,回來的時候,乳娘舍不得離開家鄉。琥珀、冬青、濱菊是我回余杭以後母親賞的。竺香是我生母賞的。”

    徐令宜還是沒有動靜。

    但她聽到了均勻的呼吸聲。

    睡著了吧!

    十一娘就想到了五姨娘就是笑,眼中也有的郁色。

    她望著帳頂,輕聲地道:“……也不知道她在余杭過得怎樣?”

    大太太就要回去了。自已如今嫁到了永平侯府,是永平侯的夫人了。她看在諄哥的份上,會給她幾份體面的吧!

    “你要是想她,讓岳父把她接到岳母身邊服侍就是了!”黑暗中,徐令宜低沉的聲音如晨鐘般幽遠的傳來,“用不著這樣總念叨著。”

    十一娘翻了個身,枕了手臂望著身邊的人。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十四也很明亮。透著羅帳映進來,可以看見徐令宜的輪廓。

    肩寬腰細,腿很長。記得和他站在一起,自己只到他的肩膀。

    “我是不是話很多?”她笑著問他。

    十一娘等了好一會才聽到徐令宜的回答:“還好。”

    “相比侯爺而言,我的話的確多了些。”十一娘忍俊不住,微微笑起來。

    望著她愉悅的眉目,半明半暗的羅帳裡,徐令宜的眸子閃閃發亮。







第九十九章 風波(下)


    十一娘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睡著的,好像有一搭沒一搭和徐令宜說了半天話,然後眼皮一搭,就睡著了。再醒來,是有人在一旁輕輕地推她:“夫人,夫人,丑時了。”

    她一個激靈就坐了起來,就聽到徐令宜含笑的聲音:“再睡一會吧!又不是沒丫鬟婆子。”

    十一娘完全清醒過來。

    她笑道:“妾身服侍侯爺起床吧!”

    “不用。”徐令宜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但十一娘怎麼睡得著,還是跟著起來,盥洗,更衣,吃早飯,送徐令宜出門,回到屋裡已是丑過一刻。

    她打著哈欠:“還好住的離皇宮近,要不然,只怕子時就要起了。”

    琥珀服侍她上床:“夫人再歇會吧!長期這樣下去可受不住。”

    十一娘點頭,爬上床,一覺睡到卯正時分,然後起床梳洗,又吩咐琥珀把陶媽媽找來。

    南永媳婦給她梳頭,她和南永媳婦閑聊。

    問她什麼時候成的親,丈夫在做什麼,有沒有孩子,孩子多大。南永媳婦有些層生生地回答她。她和丈夫都是徐府的家生子,從小訂了婚。十二歲就入了府,原來在針線房做針線,因梳了一手好頭,被太夫人身邊梳頭的媽媽看中了,然後跟著學了幾年。十八歲的時候成的親,今年二十二歲,丈夫在馬房喂馬,有個三歲的女兒。

    “你這麼早出來,女兒怎麼辦?”

    南永媳婦羞澀的臉上就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我托了隔壁住著的趙家嬸子子看著呢!”

    “趙家嬸子子?是做什麼的?”

    “她是回事處趙管事的媳婦。沒在府裡當差,平時做些針線拿出去賣,是個很好的人。”說著說著,南永媳婦漸漸放開了,“我會梳十幾種髻,您明天要不要試試別的?”

    十一娘看著暗暗點頭。

    可她不希望身邊的人看著自己就戰戰兢兢或是都像木偶似的,那有什麼意思。

    “我是怕麻煩!”她笑道:“這樣簡單地梳個攥兒多好啊!”

    十一娘的話音剛落,南永媳婦已將最後一縷頭髮挽上,從雕紅漆的匣子拿了對金鑲紅寶石石榴耳墜:“您試試這。”

    她依言戴上了,就有了幾分俏麗。

    “不愧是專司梳頭的。”

    十一娘贊揚她,南永媳婦就抿著嘴笑起來。

    有小丫鬟進來稟道:“陶媽媽進來了。”

    南永媳婦就給十一娘曲膝行禮,退了下去。

    十一娘就低聲地問陶媽媽:“你可聽過長春道長這個人?”

    “當然聽說過。”陶媽媽笑道:“長春道長是長春觀觀主,能拜雪雨,被先帝封為靖微妙濟守靜修真凝元衍範真人,卦算禍福也十分靈驗。燕京很多權貴人家都拜在他門下。說起來,我們大姑奶奶能有諄哥兒,多虧有長春道長。”說著,就把當年長春道長怎樣給元娘看風水,怎樣給她破孤煞星,怎樣幫她求子,怎樣算出諄哥兒是男丁,甚至諄哥十歲之前有“三災”,一一向十一娘說了。

    十一娘見陶媽媽說起這個長春道長的表情就像說起自己的偶像似的激動、打不住話題,知道她也深信長春道長。就笑道:“這樣說來,大姐應該是長春道長的門徒了?”

    “那是自然。”陶媽媽笑道,“要是哪天您有空,也應該去長春觀拜見一下道長才是!”

    十一娘點頭:“總不能我一個人去吧?家裡還有誰是長春道長的門徒。到時候也好一起去。”

    陶媽媽笑道:“家裡的人都信。不過太夫人、侯爺和二夫人是信佛的,所以不大去長春道長那裡罷了。”

    十一娘微微點頭,有小丫鬟稟道:“三位姨娘來給夫人問安了。”

    陶媽媽就虛扶著十一娘去了堂屋的。

    三人向她行了禮。文姨娘立刻殷勤地問候十一娘“睡得好不好”之類的話,十一娘應酬了她幾句,琥珀過來傳飯。

    秦姨娘忙幫著琥珀安箸擺碗,文姨娘就笑著指揮丫鬟服侍十一娘淨手,喬蓮房站在一旁,臉色有些僵硬。

    十一娘不想為難誰,笑道:“大家都散了吧!我等會還要去給太夫人問安。”

    喬蓮房轉身就走,秦姨娘卻笑道:“夫人也讓我盡盡心。”

    十一娘笑道:“以後大家在一個屋裡住著,日子長著。也用不著急在這一時半會。”

    陶媽媽也看出她不想留三位姨娘,也在一旁勸著,這才把秦姨娘和文姨娘勸走。事後還道:“四夫人這樣做就對了。那文姨娘的一張嘴就沒有關得住的時候。她今天服侍您吃了頓飯,等會就傳遍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天天在您跟前服侍著,白白便宜了她。”

    十一娘笑起來。

    這還真像她能做出來的事。

    笑著遣了陶媽媽,她問琥珀:“送太夫人和五夫人的藥材可准備好了?”

    琥珀點頭:“照您的吩咐,兩支人參各一支,六兩血窩給太夫人,另四兩給五夫人。”

    十一娘點頭,吩咐冬青:“你這幾天待在後罩房不要出來。免得遇到五夫人。”

    冬青連連點頭,十一娘就帶著琥珀和濱菊去了太夫人那裡。

    知道十一娘給她和五夫人送了藥材來,太夫人很高興:“我這裡不缺這個。”

    十一娘笑道:“這還是侯爺吩咐我送來的!”

    “是嗎?”太夫人聽了更是高興,忙讓杜媽媽收了,又讓姚黃陪著琥珀去了五夫人那裡。

    乳娘就陪著貞姐兒和諄哥過來給十一娘問安。

    大家剛說了兩句話,徐嗣勤和徐嗣諭來了,接著三爺和三夫人帶著徐嗣儉來了,然後五夫人由一大群門環簇擁著來了。

    一時間,太夫人屋裡熱鬧極了。

    待把徐嗣勤、徐嗣諭和徐嗣儉送去上學,又把三爺送去鋪子,五夫人就說起搬家的事來:“……把兩家的父母都吵得不得安生,我們做晚輩的實在是過意不去。正好我陪嫁的院子裡有一座在慈源寺附近的放生胡同。您也知道,慈源寺的主持濟寧大師醫術了得,五爺就和我商量,我們暫搬到那邊去。”

    三夫人一聽,立刻道:“這怎麼能行。五弟妹懷著我們徐家的血肉,怎麼能在外生產。這樣也不吉利啊!”

    太夫人沒有做聲,眼底卻有猶豫閃動。

    “也不算是外面了!”五夫人看了一眼一直沒有做聲的十一娘,笑道:“既然是我的陪嫁,自然也算是徐家的產業……”

    “五弟妹是怕興師動眾,有人說閑話吧!”沒等五夫人的話說完,三夫人笑著望了一眼太夫人,“說起來,這可不是五弟妹你一個人的事。想當初,二嫂小產需要靜養,二嫂就提出來把二哥身邊的兩個丫鬟開了臉。二哥不同意,娘也心疼二嫂,沒有答應。結果,二哥如今連個供奉香火的都沒有,二嫂孤零零的一個人……”

    “別說了!”太夫人厲聲道:“這件事就這樣定了。家裡屬牛的全都回避!”

    沒有人敢再提出異意。

    三夫人臉上就有得意之色閃過。

    五夫人不由望向十一娘。

    卻發現十一娘依舊沉靜如水,沒有任何異色。

    她不由微訝,卻聽到小丫鬟進來稟道:“太夫人,慈源寺的濟寧師太來拜見您。”

    大家一愣。

    太夫人已道:“快請進來。”

    小丫鬟應聲而去。

    太夫人就問五夫人:“可是你和濟寧師太約好了的?”

    “沒有,沒有。”五夫人忙道,“我也不知道她來幹什麼?”眼中有幾分茫然。

    不一會,小丫鬟就領了個身穿青綢瑙衣的白胖尼姑走了進來。

    她雙手合十念“阿彌陀佛”給眾人見禮,太夫人、三夫人、五夫人紛紛起身喊那尼姑“濟寧師太”,十一娘也隨著起身迎那尼姑。

    太夫人叫了小丫鬟端了太師椅給那尼姑坐,上了清茶。

    濟寧師太笑著坐下,啜了口茶,和太夫人寒暄了幾句“還是孟蘭盆節上見了”之類的話,然後就把目光落在了十一娘的身上:“這位是府上新娶的四夫人吧!只是我前些日子做了道場,沒有前來恭賀,還請四夫人不要責怪。”說著,起身雙手合十,給十一娘行了個禮。

    見太夫人這樣禮遇濟寧師太,十一娘自然不敢托大,笑著起身回了禮:“俗事不敢打擾,濟寧師太太客氣了。”

    濟寧師太聽了就笑起來:“早聽說四夫人謙虛有禮,是羅家小姐中的頭一人。還以為是有人誇大其詞,如今見了,才知道所言不虛。”

    十一娘愕然。

    其他人也很驚訝。

    濟寧師太就笑對太夫人道:“說起來,我和尊府也是相熟,只是這事我受人所托,想請太夫人行個方便,讓我和四夫人私下說兩句話。”

    太夫人聽著目光微閃,笑道:“師太行事向來莊重,我自然信得過。”又對十一娘道,“既然師太受人所托而來,你少不得聽聽師太說些什麼!”

    十一娘自然應喏,隨著濟寧師太出了太夫人的正屋,去了一旁的東廂房。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8 12:25 PM

第一百章 出家(上)

    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位濟寧師太,更談不上什麼交情了。是什麼人托了她來找自己?說起來,自己認識的人也有限。

    這麼一想,她不由心中一跳,手心驟然冒汗。

    可當著太夫人的面,她不動神色地笑著隨濟寧師太出了太夫人的正房,去了一旁的東廂房。

    丫鬟給兩人上了茶,濟寧師太笑道:“四夫人,不知道您人不認識一位叫段霜影,一位叫袁雪衣的婦人。”

    大姨娘和二姨娘!

    雖然隱隱猜到,但被證實,十一娘還是覺得很驚愕。

    沒想到,她們還有那麼好聽的名字……不過,既然濟寧師太通過太夫人找上門來,在眾目睽睽之下要和她單獨談談,又開門見山的問她人不認識兩位姨娘,想來早有准備。

    她微微一笑:“我娘家大姨娘和二姨娘一位姓段,一位姓袁。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您所提的兩人。”

    “那就是了。”濟寧師太笑道,“大姨娘說,夫人是個直爽人,讓我找您,說您一定會幫她們的。”

    在騙了所有的人之後,包括自己在內……兩位姨娘憑什麼認為自己會幫她?

    十一娘笑望著濟寧師太沒有做聲。

    濟寧師太對她的態度並不吃驚,而是笑道:“二位姨娘說,她們多年信佛,誠心想出家供奉佛祖。只是主母怕有多事的人說些閑言閑語,以為兩位姨娘出家是不堪主母虐待才不得已而為之。因此一直沒有答應。這次隨貴府的人到燕京之後,更是看破紅塵,所以才離家出走托身我寺。我不知道夫人知不知道慈源寺。在燕京,我慈源寺雖然不能與護國寺、白雲觀這種受僧道祿司庇護的寺院、道觀相比,但也不是那默默無聞之地。”說到這裡,她臉上流露出驕傲神色,“兩位姨娘識字斷文,進退有度,言辭文雅,托身我寺,不僅能潛心修佛,而且能一展所長。夫人如今落籍燕京,人生地不熟,何不為兩位姨娘大開方便之門,也與方便呢!”

    兩位姨娘真是好計謀!

    僅僅是識字斷文,進退有度,言辭文雅恐怕不會入了這位師太的眼!

    “不知道兩位姨娘托身貴寺,捐了多少香火錢呢?”

    十一娘淡淡地望著濟寧師太。

    濟寧呵呵笑:“夫人果是直爽人。不過五千兩銀子。”

    十一娘費了一番功夫才控制住自己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

    那濟寧已笑道:“這些銀子對永平候夫人來說自然不會放在眼裡,可對二位姨娘來說,卻是孝敬菩薩的功德。所以才苦苦哀求貧尼幫著走這一趟。”

    十一娘不禁為楊姨娘感到悲哀起來。

    剛開始,她以為十娘手鐲裡裝的是銀票,後來發現卻是砒霜……她當時就在想,那些錢去哪裡了?或者,是用來幹什麼了?

    故事到這裡,才有了答案。

    十娘留在大老爺看不到的余杭,只會被大太太如鈍刀子割肉般的收拾了。還不如奮起一博,說不定還能有個出路。而兩位姨娘定是像唬弄自己似的取得了楊姨娘的信任,共同定下這圍魏救趙、金蟬脫殼的計中計。楊姨娘以自己的死引開了其他人的注意力,同時也希望大太太知道自己死了,能對十娘存一絲憐憫,讓兩位姨娘借參加廟會的機會帶走十娘,然後結伴進京。

    十娘出現的那樣巧,想來到燕京已有段時日了。只是不知道是誰給她們通的風報的信。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是如此,十娘嫁王琅,兩位姨娘為什麼不出面阻止呢?

    濟寧卻好像能看透她的心思般,笑道:“兩位姨娘還讓我給夫人帶句話。說,十小姐求仁得仁,求義得義。她們也不過是個弱女子,求個活命的機會罷了!”

    十一娘不由苦笑:“這畢竟是我娘家的事,只怕還要我母親做主。”

    “那是自然。”濟寧笑道,“只是羅府的大太太既然能把您嫁到永平候府來,想必有一番思量。兩位姨娘,有不為多,少不為憾。想來這個帳羅府的大太太是算得過來的。可對我慈源寺卻不同。能有像兩位姨娘這樣言之有物的人,想必很受高門女眷的親睞。這也是我不得不來夫人面前求這個恩典的緣由。”她反復強調中意兩位姨娘,歡迎兩位姨娘到慈源寺出家。看樣子,是鐵了心要蹚這渾水了。

    十一娘也能理解。

    寺廟要發展,必須要有相應的人才。一般出家之人不是因為生活貧苦無所依靠,就是家庭變故心灰意冷,前者沒受過什麼教育,後面對世事很是冷漠。像兩位姨娘這樣,曾經為大老爺紅袖添香夜半陪讀過,見識談吐自不一般。這般年紀還折騰著離家出走,又攪了大太太的布局怕被大太太報復的害怕,估計也有想重新開始新生活的憧憬。這樣的兩個人能加入慈源寺,還捐了大筆的香油錢……不管從哪方面來說,濟寧都是要出這個頭的。何況,十娘嫁到了茂國公,自己嫁到了永平侯府,事情的真相說出來,十娘私自離家,她有這樣一個離經叛道的姐姐……最終,聲譽受損的是她們兩人,得不償失的是羅府。

    所以,濟寧師太才敢這樣直白以告。

    “既然夫人不反對,那我等會走趟羅府。”濟寧師太的目的達到了,笑眯眯地站了起來,“如果太夫人問起,我會說是兩位姨娘想到慈源寺出家,特托我來請夫人到羅家大太太面前說項。至於其他,自會一字不提。”

    感情還要感謝這位濟寧師太和兩位姨娘不成?

    十一娘有些啼笑皆非。

    她突然有點理解徐令宜的無可奈何。

    那天在小院,明明知道是元娘設的一個陷阱,明明知道會有什麼後果,為了那些顧忌的人或是事,卻只能眼睜睜地跳下去……

*******************************

    回到太夫人那裡,濟寧師太果如在東廂房所言,說是受兩位姨娘之托來請十一娘到大太太面前說項,還說,十一娘覺得兩位姨娘既然是出家意志已定,樂意成全,待一月新婚過後,問了太夫人,侯爺的意思再擇日回娘家為兩位姨娘的事與自己的母親商量。

    大家聽了雖然都覺得有些意外,但濟寧師太的話說得通情達理,又是十一娘娘家的事,也就沒人這個時候去追究。

    濟寧師太說了一會話就告辭了。太夫人看著時辰不早了,和杜媽媽去了佛堂。其他人自然也就散了。

    十一娘回到屋裡就找了冬青來,把濟寧的來意告訴了她。

    “你回去一趟,把這事告訴大奶奶,特別要提醒大奶奶,看濟寧的樣子是打定了主意要插手這件事了。”又叮囑,“暫時別跟大太太說,先跟大奶奶說,請大奶奶拿個章程。看我這邊該怎麼辦?”

    冬青應諾而去。

    十一娘又叫了陶媽媽來:“能不能挑幾個機敏伶俐的人,我這邊還有兩個二等丫鬟、六個三等丫鬟、四個精使婆子的缺。”

    陶媽媽忙道:“夫人放心交給我來辦。下午就把人領來您看看。”

    十一娘點頭,又低聲道:“能不能安兩、三個人到外院的書房當差。”

    不愧是元娘的人!

    陶媽媽微怔後立刻低聲道:“三位少爺在家學裡上學,那邊有好幾個是我們派過去的。夫人想知道什麼,只管問我就是。就是我一時半會答不出來的,下午也能有信給您。”

    十一娘微微搖頭:“聽侯爺的口氣,只怕是在給三位少爺尋合意的先生。到時候肯定是在外書房別設講堂。諄哥兒今年都六歲了,身子又弱,多半會跟著幾位哥哥在外書房啟蒙。太夫人根本沒有把諄哥交給我帶的意思。而且,我們畢竟是內宅婦人,不比爺們在外見多識廣。如果有個好先生在身邊時時指導,既占了名份,又能督導諄哥的品行學問,有什麼事,我們也可以和先生說,讓先生去教導諄哥。豈不比你我這樣胡亂插手的好。”

    陶媽媽不由贊賞:“夫人這主意好。我知道了。這就去辦。”說著,竟然急急起身。

    "你也不用這麼急。"十一娘笑道,“一是先生的事還沒有定,二來也只是先備著,怕到時候引人的耳目。要知道,還有三位少爺一起讀書。知道的,是我們想著諄哥,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是要去看著二少爺。”

    陶媽媽立刻點頭:”夫人放心,我自會做的神不知鬼不覺。“說著,又露出幾分猶豫,“就是晚香那裡,還有些麻煩……”

    “你說說看!”

    “晚香昨天跑到我這裡來說,府裡大小廚房共用十一個。昨天下午三夫人發話說,除了太夫人屋裡的廚房,其他十個廚房都按單子配菜,不允許再點菜。如果誰臨時要加菜,自己出錢由廚房裡單做。”陶媽媽還怕十一娘聽不懂,解釋道,“以前大姑奶奶掌家的時候。是按廚房的大小撥錢,多少自負。有的廚房上半個月用的多了些,下半個月就省點。也沒有出現過超支的事。臨時加菜,是超出來的費用,自然也由各人自掏。可三夫人這樣一來……”

    “……這樣一來,十個廚房就可以一起買菜了。”十一娘笑著接了話茬,“廚房采買可就發大財了。是不是?”

    陶媽媽怔住。

    十一娘的笑容依舊是那樣,溫和中帶著一點點的親切,可眼中卻有種洞察一切的鎮定從容。好像在說,不過是些小伎倆罷了,你不必慌張!

    陶媽媽突然間臉色燒得通紅。






第一百零一章 出家(中)

    陶媽媽突然間臉色燒得通紅,不由辯道:“夫人,我這是在為大姑奶奶和您擔心呢?她這樣不管不顧地斂財,只怕帳目上也會做手腳。那時候,她不是賴到我們大姑奶奶的頭上,就是把個爛攤子丟給您?她得了好處我們還要給她背黑鍋!”

    十一娘笑道:“內院的錢應該是外院司房撥進來的吧?司房應該沒有兩位管事專管著內院的帳目吧!撥了多少?用了多少?還剩多少?都是有章可循的。就算這兩三年帳目不清,可大姐掌家也不是這一,兩年的事,早年的帳目應該都入了庫的。她就是要做手腳,也不過是這幾年的前,她想把以前的帳全翻過來,只怕她的手還沒有那麼長,能伸到司房裡去。”說到這裡,她笑了笑:“而且,她這樣迫不及待地改革,觸犯的可不是我們一房的利益。別人都不說,憑什麼我們出頭?退一萬步,三夫人管家,是太夫人決定的。就算出了再大的紕漏,那也是太夫人的意識,難道還喊打喊殺鬧得有人皆知不成?三夫人未嘗不是仗著這點才也亂指揮,只管坐著看就是了!”

    陶媽媽望著眼前神色自若的十一娘,眼底全是震驚。

    大太太不是說她年紀小,性格雖然沉默,但也有些懦弱嗎?怎麼會知道這些事!

    念頭一閃,她立刻意識到——大太太看錯了人。

    向媽媽心亂如麻。如果說之前她對交待的事充滿了信心,現在,則充滿了懷疑,深切知道,‘有備無患’的重要性,很多時候,都是因為有了防備,所以才能全身而退。可現在,這個十一娘到底表露了多少,不家多少隱藏在她們看不見的地方,真正的目的是什麼?會不會對諄哥好?一切的一切,都讓她略一思忖就覺得汗透背脊……

    一時間,她望著十一娘的目光中充滿了戒備“夫人說的是!這件事我,我們還需要從長計議。”

    十一娘看著陶媽媽的神色從震驚到失措,從失措到擔憂,從擔憂到強作鎮定……她不由得微微笑起來。

    看樣子,自己的目的達到了——徐府這樣複雜,她唯一能用的上,也讓她用的,不過是元娘留下來的人。她要和這些人合作,而不是被他們利用,或是當成擋箭牌。那就要向他們展現一下自己的能力。要不然,沒有人會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所以她索性借著這個機會問了陶媽媽一些比較重要的問題。

    “……你可知道侯爺名下有多少產業?”

    陶媽媽遲疑了半天,嘴角……,一副不好回答的樣子。

    十一娘看著也不著急追問,而是道:“三房這樣急著斂財,你不覺得奇怪嗎?”

    陶媽媽聽了果然神色一變,忙道:“說起來,當年老侯爺為了支持皇上繼承,家裡的產業賣掉了大部分,二爺死後,老侯爺感覺世事無常,活著的時候就將徐府僅剩的那點產業分了——包括死去的大爺在內,每人一份。後來老侯爺去世,侯爺繼承了爵位,家裡內憂外患亂的很,加之大夫人還在,沒有誰去提分家的事,這樣一來二往,家裡世道越來越好,就更沒有人去提了。”

    十一娘沉吟道:“知道死去的大爺那一份由誰掌著嗎?”

    陶媽媽道:“當時就拿出來買了祭田,老侯爺說,讓後人也念著大爺的功德。”

    “一共是多少畝?”

    陶媽媽額頭已微微有汗:“一共有兩千畝。”

    兩千畝,大太太給自己買陪嫁田莊的時候好像一畝地是五兩銀子,就以這個折算,每房可以分一萬兩銀子。也就是說,徐家也不過五萬兩銀子左右的家當。這其中應該還包括了房產古玩、字畫之類一旦變賣就會折價的東西,真正分到手裡的,未必有一萬兩的現銀……再看現在徐家,僅青帷小油車裡仙綾閣的繡品就價值不菲,更不要說元娘屋子裡的那些陳設,太夫人院子裡的那些一年四季綠意盎然的花木。而徐令宜領三份俸祿。永平侯,每年一千三百兩銀子,五百二十二石米,太子少師,每年七百二十兩銀子,二百八十八石米,五軍都督府都督,每年五百二十二兩銀子,二百一十石米。就這樣,有時候銀子還會折成絹……

    她不由笑望著陶媽媽:“也就是說,不是很多了!”

    陶媽媽聽著臉色微變:“我怎麼一直沒往這上面細想……就一直納悶,三房那樣聰明的一個人,怎麼蹦來跳去的這樣急。原來所謂的公中銀子,全是我們侯爺的家當……還有二房,今要買張畫,明要買個花瓶,百兩千兩的花起來一點也不心疼。我就奇怪了,大姑奶奶從不是個小氣的人,前兩年怎麼為了錢的事和侯爺生氣。” 說著,已是團團轉。

    十一娘聽著目光微閃。笑道:“媽媽別急。既然府裡沒錢,用的都是太夫人的陪嫁。說不定二夫人也用的是自己的陪嫁!”

    “哎呀,你知道些什麼啊!”陶媽媽已有些激動起來,“您”也變成了“你”,“二夫人嫁過來的時候不過一個四百畝的小田莊,三十六抬嫁妝。聽說,就這三十六抬嫁妝,有些也是太夫人為二夫人做面子拿了體己錢子給填的窟窿。後來二夫人守寡,膝下又沒個孩子,太夫人怕她沒有個依靠,就把自己的陪嫁分了。二爺、四爺、五爺,各一份。二爺的,給了二房,五爺的,聘五夫人的時候就拿出來了,侯爺的,我們大姑奶奶可是一直沒看見,和你成親的時候,根本就沒有寫公中應分多少田產地畝給你們……還有侯爺得到那黃金一萬兩,十傾良田。那個時候大姑奶奶已經不在了,你還沒有進門。這帳到哪裡去了?誰也不知道啊!”說著,團團轉起來, “不行,這事我得找人到司房打聽打聽去。這些產業,可是有諄哥一份的!”

    十一娘聽著不由暗暗嘆一口氣。

    錦帛動人心。徐令宜還沒有死……不怪有人為爭產殺人放火都做得出來。

    “這件事你也別急。”她弄明白了自己想知道的,笑道,“免得沒影的事吵出個影兒來。”

    陶媽媽聽著有道理,強壓了心中的激動,而十一娘看著時間不早了,遣了陶媽媽,去了太夫人處。

    五夫人還沒有到,三夫人拿著賬冊正和太夫人說著什麼,看見十一娘進來,就打住了話題,笑著和十一娘行禮。

    她就想到了陶媽媽關於三夫人要改革廚房制度的事!

    應該是在說這事吧!

    十一娘笑著回了禮,又上前問了太夫人的安,笑道:“娘和三嫂在算賬吧?那我幫著魏紫她們布箸去。”說著,也不待太夫人發話,轉身去了西次間。

    三夫人就繼續著剛才的話題:“……這樣一來,也免得那些人為吃飯扯皮吵嘴。少了很多的麻煩。”

    太夫人聽著微微一笑:“廚房的大買辦是誰啊?”

    三夫人笑容就有了幾分勉強:“是甘老泉。”

    太夫人望了她一眼,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照著你說的辦吧!”

    “嗯。”喜悅無法掩飾地從三夫人臉上溢出來。

    “不過……”太夫人話音一轉。

    三夫人立刻露出緊張的神色:“不過什麼?娘您盡管吩咐!”

    太夫人慢慢地啜了一口茶,不緊不慢地道:“不過,菜單子讓各房把各房喜歡吃的擬出來,然後再讓廚房照著搭配。不要自作主張,想做什麼菜就做什麼菜。”

    三夫人忙應了一聲“是”,表情卻有幾分失望。

    “既然沒事了,你去幫著十一娘擺箸吧?”太夫人淡淡地道,“她年紀小,剛進門,你又是做嫂嫂的,要有個樣兒。”

    三夫人心裡更是憋得慌,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笑著站起來應了一聲“是”。

    一旁服侍太夫人的杜媽媽不由嘆了口氣。

    太夫人聽著也嘆了口氣:“你是想問我,我明明知道她想斂財,為什麼還放手讓她做吧?”

    杜媽媽就笑道:“您一向心慈。這是憐惜三夫人,怕她以後的日子不好過呢?”

    “我不是憐惜她。”太夫人神色有些落寞,“我是憐惜勤哥兒和儉哥兒。”又道,“說起來,她能想到這法子,也動了不少腦筋。只可惜,心眼用在別的地方!”

    ******

    十一娘在太夫人那裡吃了飯,服侍太夫人睡下,回了自己睡。

    冬青已在那裡焦急地等:“夫人,大奶奶說,她等會抽個空來見您。”

    也好,事已至此,無可挽回。既不能撕破了臉,大家除了要商量怎樣勸大太太,也要商量怎樣和十娘說這件事。

    她睡了午覺起來,大奶奶還沒有來。

    十一娘又怕大奶奶來了找不到自己,留了話,先去了太夫人那裡,正好未正差一刻進門。

    太夫人剛起來,笑道:“這孩子,還按著點進!”

    杜媽媽正服侍太夫人穿鞋,笑道:“可不是。今天一早也是和昨天一樣,辰正還差一刻鐘到的。”

    太夫人“哦”了一聲,眉角挑了挑。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8 12:44 PM

第一百零二章 出家(下)


    十一娘給太夫人問了安,說起自己想從元娘那邊挑幾個人到自己屋裡當差的事:“……娘如果同意了,我這幾天就暫時定幾個人。到時候您再幫我拿個主意。”

    太夫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十分柔和,笑道:“本就留給你處置的。你自己拿主意就是了。”

    正說著,貞姐兒和諄哥起來了。

    兩個孩子給長輩行了禮。

    諄哥就問太夫人:“今天我們還去不去二伯母那裡?”

    十一娘有些意外,不知道諄哥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太夫人就呵呵笑著問他:“你喜不喜歡去?”

    諄哥眯著眼睛點頭:“二伯母那裡有糖包子吃。”

    太夫人笑起來:“你就惦記著吃。”

    諄哥站在那裡笑。

    太夫人就對十一娘道:“怡真的學問好。勤哥、諭哥、儉哥沒啟蒙之前,也都跟著她學著識了幾個字。先前天氣太熱,後來又忙著你們的婚事,就把諄哥留在屋裡了。昨天怡真考勤哥兒學問,這孩子聽著,也惦記著上學的事呢!”語氣間流露出對諄哥兒懂事的欣慰。

    難怪昨天三個孩子對二夫人都那樣的尊敬。

    十一娘暗暗吃驚,臉上露出了幾分驚訝:“我聽說過二嫂的學問好,可沒想到竟然能指導孩子們的啟蒙。”又笑望了一眼貞姐兒,“貞姐兒的學問也是跟著二夫人學的吧!”太夫人笑著點頭:“怡真是什麼都會。說貞姐兒手指長,所以特意教她音律。如今也能彈上幾支曲子了。”

    十一娘的目光不由落到了貞姐兒的手上。

    果然,十指修長,骨節分明,不像一般養在深閣裡的小姐軟若無骨,而是隱隱透著幾分勁拔。

    貞姐兒見十一娘望著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握成了攥:“我的手不好看……”

    十一娘笑道:“認真的手最漂亮。”

    貞姐兒一怔。

    十一娘已笑道:“要是不常常練習,手指怎麼會有勁,要不是有勁,又怎麼能彈得好曲子。”

    貞姐兒微微的笑,面頰有淡淡的粉色,十分的漂亮。

    十一娘嘴角微翹。

    貞姐兒不是傳統意義上那種身姿如柳、眉目如月的美女,卻目光清澈,淡然嫻靜,有大家之女的磊落之風。說起來,有點像二夫人……和文姨娘相差的太遠了!

    想到這裡,她不由一陣慶幸。

    還好太夫人把貞姐兒養在自己身邊,要是跟著文姨娘恐怕會成為第二個話簍子……

    太夫人就叫了魏紫去准備些吃食帶過去,然後對十一娘笑道:“我們也去那裡吵吵她。”

    陪太夫人,十一娘自然是義不容辭。剛笑著應了,三夫人來了。拉著十一娘:“我去你屋裡找你,說你來了太夫人這裡。正要和你商量廚房的事。”

    十一娘故作不知:“廚房的事?我又不懂。不知道三嫂要我做些什麼?”一副全力配合的樣子。三夫人就絮絮叨叨說起管家有多難,家裡的開支有多大之類的話為。

    太夫人看著她們一時說不完,笑著牽了諄哥的手,對三夫人和十一娘道:“我送他們去怡真那裡,你們慢慢說。”

    十一娘正惦著羅家那邊的消息,笑著應了,送了太夫人和孩子們出門,然後往自己屋裡去:“……三嫂到我那裡坐坐,我們好好說說。”

    三夫人急著把這事做成,笑著跟十一娘去了她那裡。

    “……你們把自己喜歡吃的菜單子擬出來,讓廚房幫擬出菜譜來……沒找到四弟妹,我先去了五弟妹那裡,把這事跟她也說了,她連聲贊好,讓我來問四弟妹,只說你同意了,明天就可以開始把以前的老規矩改一改了。”

    十一娘就笑道:“現在是三嫂當家。家裡是什麼情況,沒誰比三嫂更清楚。三嫂既然覺得這樣好一些,自然就有它的好處。我沒什麼意見。到時候你直管吩咐我院裡管廚房的吳媽媽就是了。”

    過程出乎三夫人意料之外的順利,她不由微微一怔。

    就有小丫環進來稟道:“四夫人,陶媽媽來了。”

    十一娘就和三夫人客氣了幾句,送三夫人出了門。

    回到屋裡,陶媽媽拿了一份名單給十一娘,然後逐一向她介紹這名單上的人:“……您看滿意不滿意。”

    陶媽媽給她挑的這些人都是些沒有什麼背景,以前在元娘屋裡做小丫環的。

    十一娘很滿意的點了點頭:“正是要這樣的。”

    年紀大一點雖然有經驗,但也喜歡憑著經驗辦事。機靈些的早做了大丫環,不機靈的早被淘汰。而這些小丫環年紀小,又經過一定的訓練,品級又低,到自己屋裡來一下子就做二等、三等的丫環,應該會珍惜這樣的機會!

    陶媽媽見十一娘很滿意,笑道:“那我就把人領來,十一娘見大奶奶還沒有來,笑著應了。

    不一會,陶媽媽就領了六個丫鬟,四個婆子來了。

    丫鬟的年齡在十二、三歲間,都素著臉,看上去乾淨整潔,模樣兒也機靈。婆子都四十來歲,面相老實,打扮得很幹練。

    幾個給十一娘行了禮,都恭手立在了一旁。

    陶媽媽就一個個給十一娘介紹。

    四個婆子的丈夫有的在元娘的田莊上幫助,有的在徐府打雜,六個小丫鬟一個叫綠雲、一個叫紅繡、一個叫雙玉,一個叫芳溪,一個叫秋雨,一個叫雁容。其中綠雲和紅繡准備做二等丫鬟,其他幾個都是三等丫鬟。

    十一娘想到元娘身邊的兩個大丫鬟,一個叫綠萼,一個叫嫣紅的,就仔細打量了兩個丫鬟一眼。

    相貌都很普通,氣質卻很沉穩。

    她不動聲色地把人和名字對上,然後簡短地說了幾句“以後要聽姐姐們的話,和睦相處”之類的話,就讓琥珀把人領了下去。

    然後讓冬青磨墨,把幾個的名字重新謄了一遍。

    陶媽媽在一旁看著她字跡娟秀卻帶著幾分灑脫,有幾分女子的婉約,又有幾分男子的飛揚,心中不由一顫。

    大太太說,她擅女紅不喜讀書……

    她心裡不由生出幾分怨懟來。

    大太太到底知不知道這位十一小姐的底細?

    起了抽空要去羅府問一問的心思。

    十一娘見陶媽媽看見了自己的字跡頗有動容,心中微微笑。

    她前世從五歲開始學習書法,除了在羅府的三年,不管在什麼情況下從未間斷過。要不然,明明和道古時代講究“字如其人”,怎麼會把精力全放在女紅上。怎麼也要把一把字寫端正了!

    把名單寫好,十一娘遞給陶媽媽:“看看有沒有寫錯的。”

    陶媽媽看了一遍,一字不錯。

    知道十一娘都記在了心裡,微微有些吃驚,卻再也沒有那種愕然——從十一娘對三房掌的態度到現在只聽了兩遍就把人名記住了,她對十一娘已有了精明能幹在印像在心底,驚奇感也就少了很多。

    十一娘就叫了濱菊和竺香來,讓大家一起擬菜單子。

    陶媽媽發現十一娘知道很多菜,有一些,連她都沒有聽說過。

    竺香不由猶豫:“要是廚房做不出來呢?”

    “做不做得出來是他們的事,擬不擬單子是我們的事!”濱菊不以為然地道,又在菜單子上添了一道“佛跳牆”,“……最考食材,既可以是鮑魚海參,也可以五花肉大白菜,我倒要看看她們怎麼個配送法!”一副刁難人的口氣。

    陶媽媽自然是喜於樂見的。

    三房掌家就推翻了元娘以前的規矩,就是變相的否認元娘的功勞。

    十一娘卻笑著囑咐陶媽媽:“想辦法看看五房都擬了些什麼菜。”

    陶媽媽立刻明白過來。五房還懷著身孕,四房這個時候越過五房去,別人看了不免覺得四方在暗中下絆子。

    這個時候這樣做也的確有些急切了。

    陶媽媽笑著應聲而去。

    十一娘就隨著濱菊和竺香在那裡發揮。等琥珀回來說人都安置好了,她又讓琥珀領著濱菊和竺香去挑人:“……你們各找個的幫手。我呢,吃的不好我只找竺香,沒衣裳穿了我只找濱菊。”

    兩人聽了倒露出幾分鄭重來,跟著琥珀去挑人。

    冬青笑著給十一娘沏了杯茶。

    十一娘端著茶盅不由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冬青去看了鐘:“申正過了一刻了。”十一娘聽了不由暗暗焦急起來。

    這個時候大奶奶還沒有來,不會是出什麼事吧?

    正思考著,有小丫頭進來稟報,“羅家大奶奶來了!”

    “快請進來!”十一娘一邊說,一邊迎了出去。

    門簾子一撩,頭戴金絲累鳳珠釵,身穿大紅通袖衫的大奶奶已疾步走來。

    她眉宇間有幾分急切。

    十一娘看著心中暗暗覺得不妙,忙攜了大奶奶的手,“怎麼這個時候才來?”

    “不好了!”大奶奶一語既出,眼角已有淚水,“娘聽說兩位姨娘要在慈源寺出家,氣得昏死過去。”

    知道大太太會生氣,但沒有想到會氣成這個樣子。

    “現在怎樣了?”

    已經請了太醫院的劉太醫,“大奶奶掏出帕子抹著眼角,”一直沒醒。我來的時候正在診脈,爹氣得直罵人。你大哥那邊,五姑奶奶那邊,我已經差了人報信。只是十姑奶奶那邊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當年吳孝全陪四叔來燕京住了一年多,誰也沒提起四姨娘的事……”





第一百零三章 生氣(上)


    十一娘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這事做的太不地道……誰系的鈴誰去解好了!

    她急道:“既然這樣,我去見太夫人。等會跟著你回家看看去。”

    大奶奶卻拉了她的衣袖:“我是怕你急,所以特來給你報個信。你還在新婚,這個時候回去,不太好……”

    成親頭一個月新房不能空著。  

    十一娘笑道:“隔得近,我去看看就回。侍疾奉藥,只怕得勞累大嫂了。”

    “本是我份內之事,說什麼勞累不勞累的。”

    大奶奶和十一娘客氣了幾句,然後一起去了太夫人那裡。

    太夫人在二夫人處還沒有回來。

    兩人又找到二夫人那裡。

    遠遠的,就有悠揚卻歡快的琴聲傳來。

    大奶奶聽著腳步不由一頓。

    “是鹿鳴……”她望著高高的台階,側耳傾聽,“中正跌宕,悠遠灑脫,急緩有度。咦,宮弦有些輕,羽弦卻有些重,手法好像不太熟練的樣子。”

    既然手法不太熟練,那應該是貞姐兒在練琴了。

    兩人慢慢拾階而上。走到門口時,琴音停止。

    琥珀上前叩門,有明眸皓齒的丫鬟來應門。

    看見十一娘,她笑著屈膝行禮:“四夫人,奴婢結香。是二夫人身邊服侍的。”十分大方。

    十一娘向她微微點頭,隨著結香穿過滿庭濃蔭去了二夫人屋裡。

    明亮、簡潔的梨花木家具,潔白如玉的甜白瓷器皿,靚藍色帷帳,空氣中彌漫著淡淡鳳梨香,顯得很溫馨。

    太夫人很隨意地歪在羅漢床上,笑盈盈地望著坐窗前琴幾旁的貞姐兒:“……姐兒的琴越彈越好了!”

    貞姐兒望著坐在自己身邊的二夫人羞赧地笑:“多虧有了二伯母指點。”

    “也要你自己用心才是。”

    依著太夫人的諄哥已笑著跳起來:“大舅母!”

    屋裡的人轉地來。

    “諄哥!”大奶奶笑著應著諄哥,和十一娘上前給太夫人行了禮。

    “四弟妹!”二夫人笑著和兩人打招呼,“羅家大奶奶。”又叫了結香,“把我前幾日買的西湖龍井拿出來。”然後笑著對十一娘道,“秋天天氣乾燥,喝龍井去去燥熱。”

    十一娘謝了,和大奶奶一起受了小輩的禮。

    太夫人已直言道:“羅家大奶奶這個時候來,可是有什麼急事!”

    大奶奶聽著眼睛一紅,“我婆婆生病了,公公怕小姑擔心,特意讓我來回小姑一聲。”

    十一娘已目帶期待地望著太夫人:“我想回去看看母親。天一黑就回來。”

    太夫人立刻點頭,喊了杜媽媽去給十一娘安排車馬:“……回來記得報我一聲。”

    十一娘很是感激,給太夫人行了禮,連二夫人的茶也顧不得喝一口,和大奶奶回了弓弦胡同。

    太夫人望著兩人的背影,把濟寧來找十一娘的事說了:“……好好的人家,實在是有心向佛,在家裡供個佛堂就是。只怕是迫得沒路可走了,想托身慈源寺。”

    二夫人只是笑:“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太夫人嘆氣:“可不是。人人都羨慕我生女為后,生子為臣,過得不知道多舒服,可我也有我的難處……”

    太夫人和二夫人絮叨著,屋裡有溫情在流淌。

    ***********

    十一娘和大奶奶匆匆下了馬車,早有眼尖的丫環報去傳稟:“十一姑奶奶回來了!”

    她就看見五娘急步撩簾而出:“十一妹,你可來了。母親正念叨著你呢!”

    十一娘見她兩眼泛紅,心中不由一驚,一面問她:“母親現在怎樣了?”,一面疾步進了屋。

    五娘跟在她身後:“人已經醒了,卻說不出話來了……”說著,低泣起來。

    十一娘已進了內室,一眼就看見了臉色臘黃地躺在床上的大太太。

    她快步走了過去,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母親,您怎樣了?要不要緊?”

    大太太望著她,眼中先是高興,然後轉為怨懟,嘴哆哆嗦嗦地要說話,卻只是“咦呀”了兩聲,說不出來。

    十一娘心中一沉。

    這分明是中風的樣子……

    跟過來的五娘忙道:“母親,大夫說了,讓你別心急,靜心養著,你有什麼話,等好了再交待十一妹也是一樣。”

    大太太吃力地搖頭。

    十一娘猶豫了片刻,道:“你是擔心兩位姨娘吧?”

    大太太就眨了眨眼睛。

    十一娘就望了大奶奶一眼,說:“大嫂已差人去叫大哥回來了。到時候,讓大哥和那濟寧去交涉去。我們幾位做女兒的,自然聽母親的。”

    大太太眼中露出安慰之色。

    “您先歇著吧!”十一娘幫她掖了掖被角,“等會大哥回來了,我們再商量您。”

    大太太就閉了眼睛。

    屋子裡變得靜悄悄。

    十一娘向許媽媽做了個照顧大太太的手勢,然後和大奶奶,五娘退了出去。

    大老爺正坐在此間臨窗的炕上,看見十一娘出來,怒氣就上了臉。

    “你去跟那個濟寧說,她想打官司,我們羅家奉陪。”

    十一娘知道大老爺是氣極了。大奶奶卻怕得罪了十一娘,先安撫十一娘:“十一姑奶奶不要放在心上去,爹這是被二姨娘氣的。”又對大老爺道:“十一姑奶奶這前腳才踏進來,連事情的首尾都不知道。要發火,等我跟十一娘說了您再發火也不遲啊!”說著,朝十一娘使眼色:“十一姑奶奶隨我來喝杯茶吧!”

    她也想知道濟寧來到底怎麼說的。笑著給大老爺行了禮,和五娘一道,跟著大奶奶去東稍間。

    原來,冬青前腳來報信,大奶奶正猶豫要怎麼跟大太太提這個醒,結果那濟寧就來了。沒等大奶奶的話說出口,就把兩位姨娘要到慈源寺出家的事說了。大太太一聽,氣得臉色鐵青,無論那濟寧怎樣說也不答應。還嚷著要濟寧把人交出來,不然,大家就去見官。說著說著,大太太一時激動,昏了過去,醒來後就手腳發顫,說不出話來了。

    正說著,羅振興和錢明來了。

    十一娘還想避著點錢明,大奶奶卻低聲道:“這個時候,多一個人多一條路。何況五姑爺一向有主張,對家裡的事又熱心。我們這裡避著他說話,只怕五姑奶奶回去就回告訴他。”

    她想著五娘聽到錢明事就喜上眉梢的樣子,知道大奶奶說得有道理,苦笑著應了。

    不能報官。錢明看了十一娘一眼,“這事本來就蹊蹺,要是再鬧到官府去,一傳十,十傳百,再齷齪的話都傳得出來。到時候,不是也是了。何況徐府一向低調,十姑爺又是個跋扈……只怕會生出什麼事來!”

    徐令宜十一娘倒不怕。他成熟、理智,她擔心王琅,說不定會休了十娘,或是把十娘狠狠地羞辱一番……

    五娘自然是贊同錢明的話。

    羅振興則想了想,道:“要不,就依那濟寧的話,同意兩位姨娘出家吧!俗話說的好,強扭的瓜不甜,兩位姨娘既然鐵了心要走,就是留得一時,也留不得一世。鬧得大家都不痛快。”

    錢明就望著十一娘。

    十一娘也覺得這樣好一點。

    這就好比瓦罐碰瓷器。兩位姨娘已經做出了這樣的事,不托身慈源寺出家而是被羅家揪住當了逃妾是個死字,沒什麼好怕的。可羅家還有這一大家子人要過日子……

    “大哥言之有理。”十一娘應道。

    羅振興就輕輕吁了口氣:“爹只是一時氣極了,我去說去。至於娘那裡,就暫時瞞瞞。等她老人家好一些了再說也不遲。”

    大家一致點頭。

    羅振興的目光就落在了大奶奶身上:“這事就請娘子多多擔待些。別讓那些丫鬟婆子在娘面前嚼舌根,再就是娘如果問起,我們也不要亂說。就拿了侯爺的帖子,請官府的去捉兩位姨娘了。”

    大家都點頭。

    就有小丫鬟怯生生地道:“大爺,侯爺來了!”

    屋裡的人俱是一怔。

    十一娘鬆了口氣。

    還好,他這個姑爺算來了,沒有拿架子讓自己在娘家人面前不好做人。

    錢明已第一個撩簾而出:“快請進來。”然後迎了回去。

    羅振興見錢明出去,也反應過來,跟著走了出去。

    暮色中,徐令宜表情冷竣地走了進來,目光一轉,就落在了十一娘的身上。

    十一娘恭敬地朝著他曲膝行禮……就為他這樣趕來,自己也要表現的恭謙溫順一些才是。

    錢明已行禮:“侯爺!”

    羅振興也喊了一聲“候爺”。

    “出了什麼事?”徐令宜望著他,聲音不高不低,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讓人敬畏的威嚴,羅振興一時竟然不知道怎麼回答好。

    錢明看了一眼周圍的丫鬟婆子小廝,忙道:“我們進屋說吧!”

    徐令宜微微頷首,跟著錢明進了東廂房,大家坐下,錢明就簡明扼要地把事情說了一遍。

    十一娘只覺得臉色燒得滾燙。

    她總覺得徐令宜對羅家很看不起,偏偏又發生了這種事。

    徐令宜看了十一娘一眼。

    發現她紅著臉坐在一角,神色很不自然,像做錯事的是她一般。

    “能不能在家裡修個家廟。”徐令宜道:“如果是錢的事,我們一起想辦法。”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8 01:05 PM

第一百零四章 生氣(下)


    徐令宜的提議讓眾人沉默下來。

    兩位姨娘的本意不是出家,而是要逃離羅家。只有出了家,成為方外之人,世俗的一切事情都不會再追究。修家廟,就算是大老爺同意了,只怕兩位姨娘也不會同意。

    羅振興卻道:“侯爺這個主意好,待我商量了父親再說。”

    徐令宜點了點頭,笑道:“我去給岳父請個安,就和十一娘回去了!”

    外面已是燈光點點。

    眾人忙簇擁著徐令宜去了大老爺那裡,當著大老爺只說聽說大太太病了,所以特意來看看。

    大老爺謝了徐令宜的好意,說了幾句“不打緊”,要留徐令宜吃飯,徐令宜借口天色太晚,執意要走,大老爺見家裡亂著,也不多留,送了徐令宜和十一娘出門。

    兩人各上了各的車,跟車來的婆子突然塞了一個油紙包給跟著回來的冬青:“姑娘給夫人墊墊肚子吧!”

    東西來的不明,冬青哪裡敢給十一娘吃,敷衍地謝了那婆子。

    那婆子是專跟車在外行走的,眼利著,笑道:“姑娘不要嫌棄,是侯爺給的。”

    冬青聽了喜笑顏開地給十一娘:“侯爺心裡惦記著您呢!”

    十一娘笑著打開紙包。

    是還冒著熱氣的肉包子。

    她咬了一口。

    豬肉白菜餡。

    十一娘又找到了嫁給徐令宜的一個好處——只要是他身邊的人,就會被他保護和照顧。

    回到荷花里,兩人依舊先去給太夫人請安。

    太夫人問起大太太的病情來。

    十一娘沒來得及回答,徐令宜已淡淡地道:“沒事。兩位姨娘要出家,有些生氣。”

    太夫人點了點頭:“親家太太沒有大礙就好。”

    十一娘謝了太夫人的關心,太夫人就問徐令宜:“吃過飯了沒有。要是沒有,我讓廚房做去。”

    “吃過了!”徐令宜神色淡淡地道,“只是吃不慣江南菜,沒吃飽。待會回去下碗面就是了。”

    十一娘很吃驚,沒想到徐令宜會這麼說。也很感激,免得太夫人認為自己的兒子去岳父家,岳父卻怠慢了女婿連頓飯都沒有招待……實在是今天的情況有些特殊——如果留在羅家吃飯,恐怕要很晚才能回來。

    太夫人聽了笑起來:“你什麼時候這麼挑食了。”

    徐令宜笑著沒有做聲。

    太夫人想起兒子一向不喜歡那個岳母,只怕是不想吃羅家的飯菜。就沒再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纏,笑著讓他們快回去。

    兩人給太夫人行了禮,回了自己的住處。

    十一娘忙張羅著給徐令宜下麵。

    灶上的媽媽本是太夫人賞的,自然十分熟悉徐令宜的口味。香噴噴炸醬麵,就著碗雞鴨大骨熬成的清湯吃了一大碗,看得十一娘有些目瞪口呆。

    不知道是怎樣保持的身材

    徐令宜卻看著十一娘小口小口地喝湯,面前的面條卻只吃了兩根,問她:“不喜歡吃?”

    “吃不下去。”十一娘想著十娘的事。

    她不回去看大太太,是婆婆真的不舒服還是借口……

    徐令宜卻想到了生病的大太太遲疑道:“你要是想回去看岳母,就自己跟娘說去。”

    這樣說來,徐令宜是贊同自己去看大太太的。而他讓自己去對太夫人說,是怕太夫人認為自己行事不夠磊落,連想回娘家這樣有道理的事都暗暗支使丈夫為自己出頭,心裡不痛快吧!

    十一娘忙點頭:“我知道。這件事我會自己去跟娘說的。”

    徐令宜見她明白自己的意思,點了點頭,去淨房更衣洗漱去了。

    十一娘很仔細地鋪了床,還特意把四方的喬麥枕抖了抖,重新整齊的擺好。

    晚上,她問徐令宜:“侯爺明天一早還要上朝嗎?”

    “嗯!”

    “每天都要上朝嗎?”

    “不是,每月初十、二十,最末一天可以休息一天,再就是過元旦、元宵、中元、冬青都可以休息。”

    “哦!”十一娘笑道,“再過四天侯爺就可以休息了!”

    “皇上不休,臣子哪敢休。”

    “也是。”十一娘很是感慨,“說起來,做皇帝也是很辛苦的一件事。”

    “嗯!”

    十一娘沉默了一會,話題突然一轉:“侯爺認識濟寧師太嗎?她是個怎樣的人?”

    徐令宜沉默了半晌,道:“她好像會點醫術,所以常在高門大戶裡走動,給人看個雞眼、腳氣之類的小病,時間長了,婦人們都喜歡找她看病。”說著,又添了一句:“建寧侯夫人和壽昌伯夫人極是信她,茲源寺裡的兩尊鍍金觀音像就是她們家捐的……”

    這是在提醒自己嗎?

    十一娘思忖著。

    而此時此刻,遠在弓弦胡同的羅氏父子送走了錢明和五娘以後,一直在商量著兩位姨娘的事:“……侯爺說,設家廟。我聽這意思,肯定是不希望鬧起來。爹不看僧面看佛面,這件事就算了吧!”

    大老爺沒有做聲,半晌才道:“既然你們都說算了,這件事就算了吧!只是你娘那邊……”

    “我已吩咐下去了。”羅振興聽著鬆了一口氣,“誰要是敢在娘面前亂說,定不輕饒。”

    大老爺點了點頭,悵然道:“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想當初,她們兩人都不願意被收房,我也沒有勉強。後來改變主意,要留在我身邊,我待她們也是多有憐愛……”說到這裡,驟然想到是在兒子面前,話音嘎然而止。

    羅振興頗有幾分尷尬,忙起身笑道:“時候也不早了,爹早點休息吧!我已經請了假,明天一早就去燕京最有名的松鶴堂請大夫再來給娘瞧瞧。”

    大老爺點頭,送走了兒子,轉身回了內室。

    獨燈煢煢,照著大太太憔悴的面孔,滿室清冷。

    六姨娘來請大老爺沐浴:“今晚讓許媽媽陪著大太太吧!”

    大老爺搖了搖頭,“不用,我來照顧她就是了!”說著,為妻子掖了掖被角。

    六姨娘怔愣。

    **********

    十一娘好恨這該死的制度,她必須每天丑時起床。

    送走了徐令宜,十一娘打著哈欠倒在了床上。

    冬青忙給她寬衣。

    “不用了。”她閉著眼睛,語氣慵懶,“過兩個時辰我還要去給大太太請安。”

    冬青不由掩嘴而笑。

    十一娘就有些迷迷糊糊地道:“你把春未和夏依也排個班吧。這樣還不把人給折騰半死!不過,最好的辦法是讓兩人傳授經驗,要不然,她們就只能像這樣天天服侍了。”冬青笑著應了,十一娘又睡了一會起來。

    三位姨娘早等在檐下。

    在屋檐下等?就是去給太夫人問安,太夫人也沒有讓誰在屋檐下等的。

    十一娘微微笑,吩咐琥珀:“以後讓她們就到廳堂等。”

    琥珀應聲而去,請了三位姨娘進來。

    請了安,文姨娘立刻笑道:“聽說大太太病了?不知道得的什麼病?可好些沒有?要不要什麼好藥材?”

    “沒事,年紀大了,這樣那樣的毛病就多了。”十一娘含糊其詞地應付了一番,然後去了太夫人那裡。

    行了禮,問了安,十一娘就提出來要回娘家去看看。

    太夫人立刻應了,還讓杜媽媽拿了些藥材給十一娘:“代我送去。等她好一些,我再去看她。”

    十一娘謝了太夫人,帶了冬青回了羅家。

    在門口,她碰到了五娘。

    兩人俱是一怔,然後笑著行了禮,一齊走了進去。

    大奶奶得了消息立刻迎了出來。

    十一娘把太夫人讓送來的藥材遞給了她:“太夫人的一點心意!”

    大奶奶道了謝,把藥材給一旁的杏林,帶著兩人去了內院。

    許媽媽把三人攔在了外面。

    “我們正給大太太洗漱呢!”

    大奶奶不由望了望天空:“這個時候……”

    許媽媽眼神一暗,半晌才道:“大太太失禁了!”

    三人不由面面相覷。

    許媽媽也顧不得應酬幾位姑奶奶,轉身回了屋子。

    大奶奶等人就在院子裡等了一會。

    “你大哥一早就去了松鶴堂請大夫去了。”大奶奶苦笑道,“希望能治好娘的病。”

    “這事也急不得。”十一娘已經敢肯定大太太是中風了,“慢慢幫著調理就好了。”

    “但願如此。”大奶奶嘆著氣,有小丫鬟進來稟道:“大爺回來了,還帶著個大夫。”

    幾個忙回避到了東廂房,待看病的大夫走後才走了出來。

    羅振興拿著藥方子差人去抓藥,大奶奶忙問怎樣了。

    他不由苦笑:“只能慢慢養著,別讓再生氣!”

    大奶奶和五娘不由唏噓感嘆了半晌。

    羅振興就對五娘和十一娘道:“你們也都是有家有室的人,娘的病一時半會也不能好,你們也不用天天回來,有空的時候來看看就行了。要是有什麼事,我會差人告訴你們的。”

    兩人點頭,正好許媽媽收拾完了,一起進去看了大太太。

    見她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味的瞪眼鼓腮,都有幾份傷感。

    十一娘問起羅振聲的婚事來:“可要改期?”

    “不用。”羅振興道:“爹過幾天就啟程,把四弟的婚事辦了就回來!”

    也只能這樣了。

    又問起十娘:“可讓人去送了信?”

    “送了。”羅振興的臉色有些不好看,“說是茂國公夫人也有些不舒服,等過幾天抽了空,再回來看看。”

    五娘冷冷地一哼,十一娘忙勸道:“聽說茂國公夫人今年也是五十出頭的人,又正值秋季,偶有不適也是常有的事。”






第一百零五章 先生


    羅振興很不滿意地“哼”了一聲,不再提十娘。

    大奶奶要主持中饋,五娘和十一娘、六姨娘幾個在大太太跟前服侍了半天,大太太看著屋裡的人,神色好了不少。

    六姨娘找了機會偷偷對大老爺道:“大太太這病一時半會也不會好,大奶奶天天這樣忙裡忙外的,不如把幾位姐姐接來照顧大太太。屋裡人多,又熱鬧些,大太太的心情也好些。”

    老爺沉吟道:“你說的也有道理。”

    正說著,三太太來了。

    大家都有些吃驚。

    “是相公告訴的三太太。”五娘突然道。

    羅振興臉色微慍:“怎麼好讓人請三嬸來探望娘!”

    “當然不是刻意去請的。”五娘不免有幾分得意,“譽哥和開哥要走,我給兩人各做了件秋裳,准備這兩天送過去的。今天一早,相公就差人將秋裳送了過去。然後順便提了提,說母親病了,我要回家侍疾,恐怕沒空送譽哥和開哥了,讓三嬸不要見怪。三嬸不就知道了。”

    羅振興不由搖頭:“這個子純。”一面說,一面領著大奶奶、五娘、十一娘迎了過去。

    三太太滿臉焦急:“怎樣了?怎樣了?”身後還跟著羅振譽和羅振開。

    羅振興一邊陪三太太進屋,一邊把大太太的情況簡單地說了一說。

    三太太不免嘆氣:“風癱之症不能急只能養。”

    羅振興點頭,一群人進了內室。

    太太太看見三太太一家人,眼角不由微濕。

    三太太忙坐到旁邊的小杌上安慰她。說了一會話,大太太面露倦意,大家又退到了次間。

    大奶奶給三太太捧了茶,三太太就道:“我已差人去通知二嫂了。只是七娘的婚期臨近,只怕不得空回來。”

    羅振興忙客氣地道:“讓兩位嬸嬸拖步了。”

    三太太也客氣了幾句,然後出起主意來:“……聽說原翰林院周大人也是得的這個症,後來找了個太原的一個名醫醫好了。我當時只是聽聽,聽在,等回去就差人問問。”

    大奶奶忙點頭,把三太太說的事記下。眼看著到了晌午,她忙去安排午飯。大家轉在一起吃了飯。三太太要回去收拾衣裳,帶著羅振譽和羅振開要回去。

    十一娘送三太太出門,趁機問她:“趙先生准備就留在山西坐館嗎?”

    三太太搖頭:“只是幫著著譽哥和開哥。說是七、八年沒回家了,想趁著這個機會回家鄉去。”

    十一娘點了點頭,送走三太太后就去找羅振興:“……諄哥如今在太夫人身邊養著。啟蒙也是今年或明年的事。正好那邊大少爺和三少爺學問精進,想找個西席單獨設館。我想到時候諄哥十之八九會與三位哥哥一起讀書。相想著給他找個好一點的先生,學問、人品上也有個指導。聽三嬸說,專給譽哥和開哥聘的趙先生送了兩人就回鄉了,只是不知道此人人品如何。如果可行,倒可以在侯爺面前推薦一二。以後諄哥也有個照應。”

    “十一妹這主意極好。”羅振興連連點頭,“只是不知道趙先生的學問如何?只怕侯爺那邊要求高。要不然,不會拖到現在。”

    “我也知道。”十一娘嘆一口氣,“總得試一試。說實在的,諄哥對我親不親到是次要,我就是怕他人小主意弱,身邊全是些奉承的人,壞了他的品行。”

    羅振興心裡也明白。只要諄哥不做出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他以後的前程一片錦繡。可聽十一娘這話,他很是驚愕:“諄哥可是說了什麼?”

    “那到沒有。”十一娘苦笑,“只是遇到我就躲。他又在太夫人處,我一時也找不出原因來。只能慢慢來了。”

    “你放心。這件事我來辦!”他立刻做了決定,“二叔、三叔那裡我都會寫信去,務必給諄哥尋個好先生。”說到這裡,他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表情一頓,道,“關於兩位姨娘的事,你也和侯爺說一聲。爹同意讓她們在慈源寺出家了。”

    十一娘很擔心:“要不要和兩位姨娘約法三章。免得到時候沒有了個拘束,肆無忌憚的。”又把徐令宜提到慈源寺兩尊金佛由建寧侯夫人和壽昌伯夫人所捐的事告訴了羅振興。

    羅振興不由一陣沉思。

    錢明來了。

    羅振興正沒個主意,就把十一娘所說的一五一十全告訴了錢明。

    錢明笑道:“十一姑奶奶的擔心不無道理。我看,我們雖然已經同意兩位姨娘出家的事,但不可答應的太痛快。拖那濟寧一拖。到時候,再提一些要求。相信濟寧會同意的。總不能讓兩位姨娘就這樣出了家!”

    羅振興覺得錢明的這個法子好,就和錢明商量著到底和濟寧怎麼個說法。

    徐令宜來了。

    十一娘不由望了望一旁的漏斗。

    徐令宜申正下衙,這才未初……

    念頭一閃而過,她迎了出去。陪著徐令宜給大老爺行了禮,大家坐下來商量兩位姨娘出家的事。

    不像剛才小範圍的說說,這個時候,只有男人都有發言權。

    大奶奶和五姐姐、十一姐姐就幫著上茶上點心,然後退到了廳堂。

    六姨娘來問大奶奶是不是還按原來的時候啟程回余杭。

    大奶奶道:“船都已經定下了。”

    六姨娘就笑道:“那我就去給大老爺收拾箱籠了。”

    大奶奶點了頭,她就笑著問十一娘:“姑奶奶可有什麼東西讓我帶回去的?”

    “一些藥材、衣料罷了。”十一娘道,“明天我讓冬青送過來。煩請六姨娘交給五姨娘。讓她得了閑來燕京玩。”

    六姨娘笑著曲膝行禮退了下去。

    五娘臉色微紅,低聲對大奶奶道:“大嫂,我就不回去了。在燕京侍疾。”

    大奶奶微怔,旋即有些明白,小心翼翼地道:“難道你……”

    十一娘想到剛才五娘只捧著白米飯吃,也有些猜測,不由望向五娘。

    五娘臉色紅得能滴出水來,低了頭:“才知道!”聲若蚊蚋。

    “哎呀!”大奶奶滿臉喜色,“這可是好事啊!”

    錢明和五娘都不小了。十一娘也為兩人高興:“五娘,恭喜你。”

    五娘斜睇了十一娘一眼,嫵媚如五月花:“你知道什麼?”

    十一娘掩袖而笑。

    大奶奶忙道:“有多少時間了?”又道,“明天別來了,小心動了胎氣。”

    五娘臉如朝霞:“說是剛上身。也讓我小心點。”

    大奶奶就拉了五娘在一旁說悄悄話。

    十一娘在一旁笑。

    可能是有話說,時間過的特別快。那邊羅振興和錢明送了徐令宜出來。屋外的三個女人都站了起來。

    徐令宜的表情依舊是淡淡的,他對錢明道:“……這件事就有勞子純了!”

    錢明眼底閃過受寵若驚的表情,忙作揖道:“有侯爺做後盾,這種跑腿的事我有底氣,想來不會出什麼大錯!”說著,朝徐令宜笑了笑。

    徐令宜臉上也有了幾份笑意。

    羅振興忙道:“五妹,十一妹,時候不早了,你們也回去吧!”

    十一娘知道他們都談妥了,和五娘去看了大太太,到大老爺處辭了行,隨著徐令宜上了馬車。

    兩人各坐了各的車回到徐府,因時候還早,先回屋更衣。

    徐令宜趁機對十一娘道:“我的意思,二位姨娘既然鐵了心在慈源寺出家,濟寧又願意為這件事出頭,這其中只怕是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原由。這些家務事常常是公說公有理,婆說有婆有理,在這上面糾纏也 不能解決什麼事情。不如想個兩全齊美的方法。讓兩位姨娘在慈源寺出家,日常用度由我們供養,寺中一切雜務與兩位姨娘無關。這樣,兩位姨娘就可以專心佛法,早求大道。”

    不知道為什麼,徐令宜最後一句話“早求大道”,讓十一娘想到了“早死早脫身”這句話來……也不知道他是在說兩位姨娘,還是說自己——早點解決,他可以早點脫身!

    她不由掩袖而笑。

    徐令宜愕然。

    十一娘忙斂了笑容,正色地道:“還是侯爺的辦法好。您不知道,在您來之前,我們幾兄妹商量了大半天也沒拿出個章程來。只覺得這樣不好,那也不好”

    徐令宜望著十一娘亮晶晶的眸子,微紅的粉頰,不由在心底嘀咕:鬼才會相信這番說詞。

    明明這樣想,可不知道為什麼,心底有淡淡的喜悅洋溢。

    因徐令宜覺得羅振興過於耿直,而錢明處事圓滑,所以把和濟寧談條件的事就交給了他.

    五娘因為懷了身孕不方便,九月十八日羅振譽和羅振開走的時候,就差了紫薇送了些吃食過去。十一娘也沒親自去,差人送了五十兩銀子的儀程,兩套筆墨紙硯,和羅振興說趙先生的事:”……我把意思跟三嬸說了。三嬸原先也想讓趙先生在家裡多教譽哥和開哥幾年,沒想到劉閣老會讓兩人去山西。心裡原就覺得對不起趙先生,如果能去你們家,那是再好不過。我也跟趙先生提了提,他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要送譽哥和開哥去山西,一副婉言拒絕,興味索然的樣子。只怕成事的希望不大!”

    十一娘也有些失望:”本就不知道他符不符合侯爺的要求……這下只怕更難找了。”

    羅振興安慰了她兩句:”燕京藏龍臥虎,我們再細細找就是。”

    兩人閑聊幾句,去看大太太

    家裡的人都當著大太太說兩位姨娘已被下了大獄,如今只等審訊。大太太的精神好了不少,能簡單地說上幾句話。十一娘看大奶媽,許媽媽照顧她極為精心,漸漸把精力放在了自己家裡。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8 02:42 PM

第一百零六章 家當(上)


    因為羅振聲的婚期定在十月二十二日,遲了九月二十日啟程只怕會晚。家裡的事有羅振興,外面的事有錢明,雖然大太太臥病在床,大老爺還是決定二十日回余杭,三房的羅振達一路陪同。

    徐令宜和十一娘去送大老爺。

    因為是回去主持婚禮,徐家除了送給大老爺一百兩銀子的儀程,還隨了三百兩銀子的禮。徐令宜自己又拿了一百兩銀子作為給新娘子的見面禮,徐令寧和徐令寬則各出了六十兩做見面禮。太夫人、二夫人、三夫人、五夫人送的是首飾。十一娘又比太夫人她們多送了幾件首飾。

    回到家,琥珀不免抱著錢匣子苦笑:“小姐,只有五十兩了!過些日子還要給七小姐添箱。”

    十一娘也很苦惱。

    大太太一分錢的壓箱錢都沒有給她,認親那天到是收了很多名貴飾品,卻是只能看不能動的。

    她就想起五姨娘把赤金的手鐲拿出去當的事……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要是不行我們就當首飾吧?”

    琥珀臉色發白:“這要是讓人發現了,可不得了。”

    十一娘就問起那個楊輝祖和余錄媳婦來。

    琥珀忙道:“……那個叫楊輝組的,如今靠著給院裡的丫鬟婆子帶些手帕,翠花過日子。聽說三夫人面前的甘泉找過他,想讓他幫著管廚房。他沒答應。他老婆和他吵了一架,他反把老婆打了兩耳光,他老婆這幾日天天嚷著要尋死。廚房裡的人都等著看熱鬧呢!”

    十一娘微愣:“知道他為什麼不去嗎?”

    “不知道。”琥珀道,“我試著問了問,群房裡的人都說楊輝祖這人話十分少,但做起事來卻十分的牢靠,因而大家有什麼事都喜歡讓他幫忙。”

    十一娘就問起韋錄媳婦來:“她怎麼樣?”

    琥珀忙道:“聽說和大少爺的乳娘走得很近。有風聲放出來,過兩天要掌管漿洗衣房了。原先管漿水洗房的蔡媽媽如今上蹦下跳的,急得不得了。”

    “你注意一下就行了!”十一娘笑道,“正好趁著這事看看各人的秉性如何,以後也知道哪些人用在哪裡合適!”

    琥珀連連點頭,陶媽媽來了。

    “……五夫人那邊送到三夫人那裡的菜譜有尋常小菜也有些名貴的大菜。輪番下來,大約要一百二十兩銀子左右。”拿了一個單子給十一娘,“我照著擬了一下,您看看可行不可行?”

    十一娘沒有接,而問她:“大概要多少銀子?”

    陶媽媽道:“一百兩銀子左右……畢竟五房那邊現在是一個人吃兩人補。”

    十一娘點了點頭:“那就照著八十兩銀子擬個單子報到三夫人那裡去。”

    陶媽媽面露難色:“這也太低了些。這個家裡除了太夫人和侯爺,可是您最大!”

    十一娘覺得陶媽媽太好強,有時候是好事,有時候卻是壞事:“誰天天吃佛跳牆不成?

    陶媽媽知道她這是在示弱,想想也覺得說得有道理。笑著曲膝行禮退下去重新擬了單子報到了三夫人那裡。

    又有萬義宗來給她回信:“……五百畝的那個田莊是片坡地,三百畝的那個田莊是塊沙地。兩個田莊隔著不過十來丈的距離。”

    “坡地?沙地?”十一娘很是意外:“還只隔了十來丈的距離?”

    萬義宗點頭:“中間是一戶劉姓人家的田莊。我也向田莊原來的管事問過了。這沙地原是種花生的,那坡地種著棗子。”說著,他神色微有些不自在,“我們那邊種水田。這花生、棗樹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十一娘苦笑。

    別說是他了,就是劉元瑞、常九河只怕也是第一次見到。

    沉默半晌,十一娘道:“要是我讓你去說,你有幾分把握可以管得好?”

    萬義宗沒有表態,只道:“我盡力而為。”

    十一娘從來沒有接觸過農活,此刻也是一籌莫展,找了陶媽媽來商量:“家裡可有種田的好手。”

    “田莊上的事屬於外院管,外院的總管是白總管。”

    “家裡有幾個書房。”

    “外院有個大書房,後花園裡的半月泮,您屋裡的小書房,三爺、五爺房裡各有一個書房。大少爺和二少爺各有一個書房。”

    “幫我看看,有沒有關於種地的書。”又補充道:“類似於《天工開物》之類的。”

    陶媽媽點頭,問了幾個管書房的小廝都沒有找到,有個小廝還道:“種地這種事哪裡還值得寫書!”

    十一娘只好囑咐萬義宗:“你到附近看看,看看大家都種些什麼莊稼?收成如何?”

    萬義宗神色間就有幾分猶豫。

    十一娘笑道:“有什麼話你直管說。三個臭皮匠還頂個諸葛亮呢!”

    萬義宗就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十一娘的神色,道:“我聽說,那沙地和坡地原也是劉家的,劉家老太爺曾經做過官,是免田賦的。可去年老太爺死了,那沙地和坡地所得還不夠付田賦。所以劉家才把兩塊地賣出來的。”

    十一娘早就猜到自己的兩個田莊收成不會太好,可低到這種程度……好在她不是個在困難面前繞道走的人。

    “你以前種水田,同樣一塊地,有人整出八十斤稻子,有人整出一百斤稻子。”她望著萬義宗淡淡地道。

    萬義宗神色一凜,低了頭:“我這就去周邊打聽打聽去。”

    十一娘就露出滿意之色來。

    萬義宗臉色一紅,匆匆而去。

    那天十一娘一直在想這件事,偶爾露出幾分恍惚來。

    從太夫人那裡吃了晚飯回來的路上徐令宜突然問她:“岳母的病情可有什麼變化?”

    十一娘不知道他為什麼問起這些來,笑道:“沒有。今天差了琥珀過去看,說已經能吃粥了。”

    徐令宜沒有作聲。

    到晚上,十一娘吹了燈躺下,徐令宜又突然道:“你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

    這件事,可是不是自己逞強就能成的事。

    她把田莊的事告訴徐令宜。

    徐令宜“哦”了一聲,然後躺下睡了。

    十一娘傾述了一番,心情好多了,也很快睡著了。

    誰知道第二天徐令宜走後沒多久,白總管突然求見。

    十一娘嚇了一跳。

    有什麼事白總管要見她的?

    隱隱覺得十之八九是徐令宜跟他說了些什麼。

    她請了白總管到廳堂坐。

    白總管果然是得了徐令宜的吩咐來為她解決田莊的事:“……我們府上專管田莊的是賈管事。他去天津收租去了,過兩天就會回來。到時候我會派他親自去您田莊上看看。到時候再和您商量到底種些什麼好。”

    十一娘客氣地端茶送了客,心情頓時飛揚起來。

    這田莊雖然不好,畢竟是自己的。如果能有好收成,可以養活幾房陪房不說,自己也不用捉襟見肘了。

    如今她手裡缺錢的很。

    琥珀也很高興,雀躍著告訴她:“夫人,辰正差兩刻。”

    該去給太夫人問安了。

    這段時間十一娘總在辰正差一刻鐘到達太夫人那裡。她還把留在元娘院子裡當差的人和調入自己院子當差的人的名冊帶在了手裡。

    到了太夫人那裡,三夫人和五夫人都還沒有來。

    杜媽媽就請她先進去。

    十一娘委言拒絕了:“我還是在這裡等吧!”

    杜媽媽見了不由暗暗點頭,覺得十一娘是個規矩的人,就笑道“太夫人年紀大了,睡得少,早就醒了,特意讓我來請您進去。”

    十一娘聽了,這才隨著杜媽媽進了屋。

    太夫人正歪在枕頭上喝茶,見了十一娘,叫了魏紫,“給四夫人來碗羊奶子。”

    魏紫應聲而去,端了羊奶子來。

    十一娘道了謝,忍著腥味喝了下去。

    太夫人看著呵呵笑“你們南方人不習慣這個,可這東西養人。又吩咐杜媽媽, ”以後每天早上給她送一碗去。"

    杜媽媽笑著應了。

    十一娘就拿了名冊給太夫人,“您幫著看看,妥當不妥當!”

    太夫人看著那字眼底就有幾分驚訝,笑道: “這字寫得不錯!”

    十一娘笑道,“以前先生總說不夠秀氣,沒想到得到了娘的誇獎。”

    “是你寫的!”太夫人更驚訝了。

    十一娘笑道: “寫的不好,以後會抽空多練練的。”

    太夫人半晌沒做聲,突然道: “你抽空給我做件褻衣吧!”

    這下輪到十一娘驚訝了,可也有驚喜。

    做褻衣呢……

    是不是表明,婆婆已經開始接受她這個媳婦了呢?

    她笑著應了,然後用手給太夫人量了尺寸,又問了平時喜歡穿什麼布,讓琥珀去庫裡領了料子,就回到屋裡撒粉裁衣,燒斗燙衣。

    徐令易見了不免有幾分驚訝,“你這是做什麼?”

    十一娘笑盈盈喊了春未進來給他更衣“給太夫人做些小東西。”

    徐令易在她臉上打了幾個轉,“哦了一聲”,進了淨房。

    那邊太夫人卻吩咐杜媽媽:“把那兩雙秀了福字的鞋找出來。”

    杜媽媽和魏紫,姚黃在專放箱子的耳房找了兩刻鐘才找出來。

    太夫人就穿著在地上走了一圈:“還挺合腳的!”

    杜媽媽不由掩嘴而笑:“你不是說這鞋花哨嗎?”

    太夫人頗有幾分不以為然的到:“我年紀大了,反反復復一下也是常有的事。”

    杜媽媽不由大笑。





第一百零七章 家當(中)


    田莊的事多虧有徐令宜幫忙。

    晚上他回來,十一娘細細地把和白總管的對話告訴了他,向他道謝。

    徐令宜表情平靜地點了點頭,然後上床歇了。

    十一娘不禁嘴角微翹。

    不知道他有沒有把自己當成另一個包袱。不過,他的包袱反正已經夠多了,大概也不在乎再多一個吧!

    想到這些,心情愉悅地吹燈上了床。

    徐令宜卻突然道:“怎麼不看書了!”

    十一娘頗有些意外,笑道:“怕吵著你!”

    “沒事。”徐令宜語氣淡淡的,“你想看就看吧!”

    他怎麼突然說起看書的事來了?

    難道是睡不著,想和自己說說話?

    十一娘本就有睡前看書的習慣,現在既然他覺得可以接受,她自然從善如流。

    她一面點燈,一面笑道:“侯爺怎麼知道我睡前喜歡看兩頁書?”

    徐令宜不知道她有睡前看書的習慣,他只是今天心情不好。

    有人在早朝彈劾宣同總兵范維綱族兄強搶民女,皇上大發雷霆,讓內侍帶了問罪詔八百裡加急送往宣同。

    是覺得范維綱治家不嚴丟了皇上的體面呢?還是飛鳥盡良弓藏的征兆呢?

    他已派人去打聽,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

    卻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很是氣悶。

    千裡之堤,潰於蟻穴。

    范維綱是從小在皇上身邊當差的,那些一個個只手遮天的重臣哪個不是倒在那些看似無足輕重的小事上……如今他也是正三品的武官,

    難道反而看不透這其中的道理了不成?

    徐令宜聽著身邊的人地上窸窸窣窣了床,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身邊的小事上:“看的是什麼書?”

    “大周九域志!”

    “還沒有看完嗎?”

    十一娘笑道:“只帶了這一本書來。”

    徐令宜這才發現,十一娘好像從來沒有向他提過什麼要求!

    他不由沉默半響,道:“東廂房裡有藏書!”

    只說東廂房的藏書,卻沒說家裡有藏書……十一娘突然興起了想去半月泮看一看的念頭。

    她輕輕地笑:“可以借閱嗎?”

    徐令宜“嗯”了一聲。

    “我最喜歡看野史畫本。覺得很有意思。”十一娘笑道,“侯爺喜歡看什麼書?”

    “看史記。”

    看史記,據說這樣的男人通常都很有野心……

    十一娘微微地笑,“沙沙地”翻著書。

    “看到什麼地方了?”徐令宜有些漫不經心地問道。

    “萍鄉。”十一娘笑道,“說東有羅霄山,羅霄山水發源於此,分二支。東的一支為虞溪水,下流為秀江,管宜春縣界。”說著,她側頭望徐令宜,“五姐夫是宜春人,但是四川宜春。”

    “天下同名同姓的地方多著。”徐令宜閉著眼睛,“原禮部給事中叫萬春,廣西新喻人,太僕寺有個主薄,也叫萬春,廣西新喻人。有一年,吏部有個高州縣令的差禮部的萬春找人,好不容易答應了把這個差事給他。結果他等了大半年也沒有消息,跑去吏部一問,吏部的人說,萬春早就上任去了。他就在那裡嚷了起來。吏部的人看著不對勁,把文書找來一看,去的竟然是太僕寺的那個萬春。”

    十一娘笑起來:“你騙我!他既找了人,肯定是遞了條子進去的,籍貫、年紀都會寫得一清二楚。有怎麼會弄錯人!”

    那種愉悅的聲音直擊他心。  

    徐令宜睜開眼睛,就看見伏在大紅錦緞迎枕上的粉臉。

    一雙眸子瑩光浮動。

    他心突然跳了一下,聲音變得有些呆板起來,“沒騙你。是太僕寺的那個萬春無意間得了消息,找小吏換了條子,吏部的人沒仔細對,結果被偷梁換柱。”

    十一娘覺得很有趣,眼睛笑成了月牙兒:“後來怎麼辦了?”

    徐令宜目光一閃。

    她臉微揚,斜斜的衣襟裡露出白瓷般的肌膚。

    他突然想到那天自己留下來的痕跡。印在她身上像綻開的粉色花朵,又想到她柳眉緊蹩時的嬌弱無力……身體突然燥熱起來。

    “只能亡羊補牢了!”徐令宜望著她,目光灼灼,“吏部尚書、侍郎都驚動了,大家商量了半天,承諾一有空缺就讓禮部的萬春去補了。”

    手卻輕輕地拂上了她的面孔。

    十一娘臉色“騰”地一下紅如朝霞。

    她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當然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可想到眼前這個人不過認識十幾天,又覺得尷尬!

    “那,那很好啊!”她絮叨著掩飾自己的不安。

    而徐令宜看著她神色慌張,腦海裡浮現她態度端莊,笑容大方的模樣,壓在心底的不安突然就煙消雲散了。

    他的手臂健壯有力,輕而易舉地將她從被窩裡抱出來,摟在自己的懷裡。

    雖然有思想准備,但身體突然落到一個滾燙的懷抱裡,她還是小小地驚呼了一聲。

    “後來金華府缺個知府,”他的聲音一路沉下去,如撫在肩頭的灸人的手,一路滑下去……“就讓禮部的那個萬春去了。”

    她感覺自己像落在熱鍋裡,碰到哪裡都是燙的,只好繼續絮叨:“……知府換縣令,比,比原來還好……”

    “是啊!”徐令宜看著她一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無措模樣,感覺到手下雖然細膩的不可思議卻又有幾分僵硬的纖細身子,有些拿不定主意,心不在焉地應著十一娘的話,“而且到了金華知府的位置上還算勤勉,連續三年的考核都得了個‘優’。”

    手掌寬大溫暖,細細地撫摸摩挲著她,帶著無限的耐心她覺得自己全身都熱起來,只好把注意力放在兩人的對話上。

    “那,那不錯啊!”

    “嗯!”徐令宜感覺懷裡的人慢慢軟起來,輕輕地啜了她的耳垂,含含糊糊地道,“到高縣的那個也不錯。平了一次苗亂,升了錦州知府,又三年,升了參議……”

    熱氣撲在脖子上,十一娘不由小小地顫栗了一下。

    徐令宜立刻感覺到了變化,眼底就有了幾分笑意:“過了兩年,他都糧有功,升了甘肅布政使……”

    懷裡的人輕輕顫抖著,貼著他的臉燙人。

    他微微地笑,動作輕柔地翻身,把人覆在了自己的身下。

    **********

    徐令宜抱著十一娘,帶著愛惜撫著她濕漉漉的鬢角。

    還好,沒有像上次一樣拒絕他。

    想到這裡,徐令宜不禁在心底嘆了口氣。

    到底年紀小了些,到了最後又成了忍耐……

    “我叫丫鬟來服侍你。”徐令宜小聲地問她。

    “嗯!”十一娘靜靜地由他抱著,覺得動一下手指都累。

    徐令宜起身叫了丫鬟,自己去了淨房。

    冬青扶了十一娘起來,衣襟微敞,就看見初雪般的肩頭有紫紅色的痕跡。

    她不由臉色一紅,忙眼觀鼻,鼻觀心,低下頭去……

    **********

    十一娘感覺剛剛入眠就被身邊的徐令宜給吵醒了。

    “到了丑時?”她聲音惺忪,帶著慵懶的嫵媚。

    徐令宜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在她耳邊低聲道:“再睡會,等會還要去給娘請安。”

    十一娘實在是累了,怕自己等會在太夫人那裡支持不下去,“嗯”了一聲,自顧自地去睡了。

    徐令宜叫了夏依進來服侍他更衣。

    冬青不由大急,拉了拉十一娘的衣袖。

    十一娘翻了個身,沉沉睡去。

    徐令宜吃了早飯,照影帶著幾個提了燈籠的小廝來接他。

    他猶豫片刻,去看了十一娘。

    她擁被而眠,長長的睫毛靜靜地垂落在白玉般雪肌上,靜謐中透著幾分安詳。

    沒事就好!

    他很少失控,這一次,是自己太孟浪。

    徐令宜不由長長地吁了口氣!

    **********

    早上,秦姨娘和文姨娘來給她請安,卻沒有看見喬姨娘。

    文姨娘立刻笑道:“說是一早起來吹了風,有些不舒服。”

    十一娘吩咐琥珀去給她請個大夫來:“……免得拖成了大病!”

    “姐姐真是菩薩心腸。”文姨娘奉承著十一娘。

    十一娘表情淡淡地,和兩人寒暄了幾句,就去了太夫人那裡。

    三夫人在她之前到的,正在廳堂裡喝茶,看見她,立刻迎了上來:“四弟妹才來!”

    十一娘笑著和她曲膝行禮。

    三夫人就拿了菜單子給她:“這是你們房裡的,弟妹看看還有沒有什麼要改的。”

    難道她和自已一樣差錢。

    要不然,怎麼會這麼急。

    十一娘笑接過菜單。

    早餐很豐富,僅粥品就有五種,面點有八種,小菜十來種。午餐卻很簡單,她的是五菜一湯,三位姨娘的是三菜一湯,晚餐也很豐富,她的是八菜一湯,三位姨娘是四菜一湯。三十天的菜單全擬了出來,每天不重樣,葷素搭配,還有點心,水果。

    徐令宜會在家裡吃早餐和晚餐……真是動了很大一番的腦筋啊!

    十一娘笑著將菜單遞給了三夫人:“三嫂費心了。就是我自已點菜,也沒有這樣周到。”

    說得三夫人笑容滿面。就和她就起另一樁事來:“太夫人正在催各房屬牛的都快些出府呢!”

    不是她不想早點送冬青出府,而是派了人去金魚巷,結果發現那裡的宅子有些陳舊,不僅要重新粉壁,家具也要置辦,一來二去就耽擱下來。

    “明天就出府。”十一娘笑道,“三嫂也知道,我這邊來了些小丫鬟,想讓她幫著調教幾日,就留了她幾日。”

    她當然不會對三夫人說自己陪嫁的房子有問題。

    三夫人見她同意了,不由鬆了口氣,和她寒暄幾句,五夫人由一大堆丫鬟婆子簇擁著走了進來。

    她又上前把五夫人屋裡的菜單給五夫人看——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8 03:01 PM

第一百零八章 家當(下)


    五夫人接過菜單看也沒有看,笑道:“就照三嫂的意思就是!”

    三夫人笑顏遂開。

    五夫人就過來攜了十一娘的手:“四嫂有空給侄兒做幾件針線吧!”  

    十一娘笑著望了望她的腹部:“只要你不嫌棄我手藝差。”

    五夫人笑盈盈地:“連娘那樣見多識廣的都覺得四嫂針線好,更何況是我。”

    三夫人就笑著問道:“四弟妹又做了什麼東西給娘了?怎麼不拿給我開開眼界!”

    太夫人的褻衣,別說沒做好,就是做好了,也不可能拿出來顯擺。

    十一娘笑道:“一些小東西,不值一提。”

    三夫人還要追問,魏紫撩簾從內室出來。笑著給三人曲膝行禮,“太夫人請諸位夫人進去!”   

    三人不再說笑,魚貫著跟著進去給太夫人問安。

    太夫人就問起三夫人十月初一的祭祀來。

    “娘放心。”三夫人笑道,“東西都准備好了。初六就把丫環們的冬衣都發了。”又歉意地對十一娘道:“府上的人多,七月份就開始做冬衣了。之前四弟妹那邊有多少人陪嫁過來還不知道。所以沒做你們那一房的冬衣。不過,我會把錢兩補給你們的。”

    她要銀子做什麼?難道能拿了不給屋裡那些丫環婆子們衣裳穿?何況她看徐府那些丫環婆子穿衣,除了各房一等的丫環和像杜媽媽這樣體面的媽媽,都穿著統一的衣衫,她屋裡的丫環婆子怎麼能例外?

    十一娘笑著:“她們總是要穿衣的。三嫂就不用補銀子給我了,讓針線房的給她們補做衣裳就是了。”

    太夫人聽了微微點頭:“趕在過年之前做出來就行了。”

    “是。”三夫人聽了忙點頭。

    回到自己屋裡,十一娘喊了陶媽媽來問:“我原來在娘家的時候,大丫環和體面些的媽媽每年四套衣裳,其他是每年兩套衣裳。徐府是怎樣個規矩?”

    陶媽媽笑道:“大丫環和體面些的媽媽每年八套衣裳,其他的是每年四套。因人多,春衫是冬季做,夏衣是春季做。三月初六換春衫,五月初六換夏衣,九月初六換秋衣,十月初六換冬衣。都是隨著宮裡的規矩來,只是比宮裡晚兩天。”

    十一娘點頭,心裡卻感激太夫人沒有讓自己一進門就主持中饋。不然,就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都要傷一番腦筋。

    陶媽媽又跟她講了徐府很多的規矩,據說基本上和宮裡的差不多,只是沒有那麼隆重,禮節上也簡單了很多。還笑道:“……所以我們皇后娘娘掌管六宮,根本沒有費勁。”

    兩人一邊聊,十一娘一邊做針線。

    陶媽媽看著顏色有些鮮艷,不像十一娘自己的,笑道:“夫人這是在給誰做針線呢?”

    十一娘笑道:“幫娘做點小東西。”

    陶媽媽目光十分複雜。

    送走了陶媽媽,十一娘喊了冬青來。

    “……明天就搬過去吧。有什麼不好的地方,暫時先住著。”又讓琥珀把最後五十兩銀子給她,“你省著點用。”人在困境中有希望就更有鬥志,又對她道:“侯爺派了賈總管和萬義宗去看我們的田莊,等過了這段日子就好了!”

    冬青含著眼淚笑道:“這五十兩銀子夠用好幾個月了。您可別忘了,當初我們二兩銀子也過一個月。”

    十一娘笑起來:“你能這樣想就好。”

    冬青回去收拾東西,第二天,琥珀就讓人送她出府不提。

    到了中午,十一娘去太夫人那裡吃了午飯,太夫人下午會帶貞姐兒和諄哥二人去二夫人那裡,十一娘要做針線,午覺起來就沒有去太夫人那裡。

    有事情做,時間過得飛快,要不是徐令宜回來,她不知道都到了申正時分。

    十一娘喊了夏依進來給徐令宜更衣,自己收拾針線,待徐令宜從淨房出來,一起去了太夫人那裡,等徐嗣勤幾人下了學,大家圍著一起吃了晚飯。大家又移坐在到廳堂喝茶,聊了半天閑話才各自散去。

    路上,十一娘很沉默,回到屋裡,給徐令宜沏茶,鋪床。然後吹燈睡了。

    “怎麼不看書了?”望著把自己裹在被子裡的十一娘,他淡淡地問。

    “今天做了一下午針線,有些累了。”十一娘笑道,‘讓眼睛歇歇。“

    徐令宜“哦”了一聲,覺得沒什麼話好說的,閉上了眼睛。

    過了好一會兒,他感覺到身邊的人呼吸變的均勻起來。

    徐令宜借著月光望過去,發現十一娘已經睡著了。

    “真是個孩子!”他不由嘴角一翹。

    *********

    過了兩天,賈管事回來,白管事陪著他來見十一娘,十一娘早叫了萬義宗在一旁等,互相引見後,萬義宗和賈管事去了宛平。

    大奶奶就來了。

    “……說好了,兩位姨娘,每人每年二十兩銀子,在慈源寺剃髮修行。”

    十一娘很想問問那五千兩銀子的來路。也不知道大奶奶她們知不知道這銀子……想了想,還是沒有開口。

    大奶奶看著十一娘欲言又止,以為她在擔心每年的供奉銀子,笑道:“這次多虧了五姑爺。那濟寧師太開口就是每人每年一百兩,要不是五姑爺和她耗著,每人每年一百兩不出,那五十兩是要出的。”

    “五姐夫一向很精明,又會說話。”十一娘笑道。

    “誰說不是。”大奶奶提起錢明很是欣賞,“五娘也是個有福氣的。只望後年五姑爺能金榜題名,出人頭地。”

    十一娘問起大太太:“母親可知道?”

    “依舊沒告訴她老人家。”

    “那十娘那裡……”

    “你大哥說,總不能躲一輩子。昨一早去了趟王府,告訴了十娘。”大奶奶嘆氣,“十娘不哭不鬧的,竟然一副早就知道了的樣子。只是盯著你大哥的目光十分陰沉。你大哥回來還後怕。只怕從此就恨上我們了……”

    十一娘笑著和大奶奶說了些家常,看著天色不早,大奶奶起身告辭了:“……家裡現在離不開人。”

    她和大奶奶去給太夫人問安,然後親自送她到垂花門:“常帶庥哥來家裡玩玩,也免得他們兄弟生分了。”

    大奶奶連連點頭:“得了空就帶他過來玩!”

    送走了大奶奶,十一娘把做好的褻衣用白綾綢包著,送去了太夫人那裡。

    太夫人看著那嚴密的針角,十分喜歡,讓杜媽媽收了,等徐令宜回來,在太夫人那裡吃了飯才回去。

    徐令宜問十一娘:“賈總管回來了?”

    十一娘笑著應了一聲“是”。

    自從那天晚上以後,徐令宜感覺她的情況很低落。

    他暗暗嘆了一口氣。

    又過了兩天,萬義宗給她來回話:“……賈管事說,沙地最好種甜瓜,坡地最好種果樹。這兩位徐家的田莊裡都沒有熟手。不過,可以幫著找找。讓我來回夫人,如果找到了,是雇了,還是派人去學。”

    “你的意思呢?”十一娘問萬義宗。

    “直接雇了最好。”他聲音有些沮喪,“派人學,只怕是一時學不會。”

    大周律令。就是徐家這樣的公爵之家也只有二十戶的奴籍,羅家根本沒有資格。而萬義宗這樣的人,因為貧苦,沒有田種,羅家以每所極低的銀子雇他們做工。可如果家裡遇到了婚喪喜事或是有誰生病,工錢根本不足以支付,就會向東家借銀子。一來二去,銀子越借越多,每年做的工錢根本不足以還債,時間一長,東家成了最大的債權人,加上有父債子償這一說法,這些人也就成了雖有自由之身卻沒辦法自由的良民。

    如果十一娘要重新雇人管理自己的田莊,他們這些人就連口飯都沒有吃的了,他又怎能不沮喪。

    “你不是有三個兒子嗎?”如果連自己的配房都保不住,那些跟著元娘的人又怎麼會跟自己呢?十一娘已是騎虎難下。而且,她也不想把自己的幾房配房丟下。他們千裡迢迢從余杭到京都,也不過是為了一口飯吃罷了。

    萬義宗眼睛一亮:“夫人放心,要是能找到學種甜瓜和種果樹的師傅,我們一定盡心盡力地跟著學。”

    “只怕沒這麼容易。”十一娘笑道,“你搶別人的飯碗,別人怎麼可能乖乖地把飯碗送給你們。”

    萬義宗笑道:“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各人。”

    這個態度還差不多!

    十一娘滿意地笑了笑,然後細細地囑咐萬義宗:“你去市面上打聽打聽那些瓜果多少錢一斤。我們心裡也有個數。”

    萬義宗應聲而去。

    晚上許令宜回來,感覺十一娘的心情好了很多。就問她:“你想回去住幾天?”

    十一娘一怔,半晌才回過神來。

    過兩天就是十月初十。

    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嫁到徐家一個月了。

    說實在的,她根本不想回家去住。

    “我想想,明天告訴您!”她要去問問陶媽媽,三夫人、元娘和五夫人都各回家住了幾天。

    許令宜想到她行事一向謹慎,知道她肯定是去問陶媽媽之流回去住幾天合十。遂道:“太夫人那裡,我去說!”

    可千萬別!

    十一娘在心裡暗道。

    哪個婆婆喜歡兒子在自己面前維護媳婦……至少羅家就沒這樣的事!

    她忙笑道:“娘一向寬和,我又不是怕在她老人家面前說這些。我是真沒有想好。”又怕許令宜追究,笑著轉移了話題:“今天大嫂來過了。說五姐夫已經和濟寧師太說好了,每人每年二十兩銀子的奉養……”

    許令宜看著她急急轉移了話題,不由陷入了沉思。

    是真沒想好?還是根本不想回去?






第一百零九章 娘家(上)


    過兩天,十一娘的小日子來了。

    她不由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說起來,她的小日子從來沒有准過,她正為這事擔心。沒想到峰回路轉,一時心情大好。

    陶媽媽則提醒她:“您准備讓誰做通房!”

    十一娘一時怔愣住。成親後,她感覺徐令宜並不是個十分看重美色的人。加之兩人又有了夫妻之實,隔壁還住著三個小妾……並沒有感覺到徐令宜一定要個通房。

    陶媽媽見十一娘沒有說話,還以為她心中不快。忙在她耳邊勸道:“再大,也是您屋裡奴婢。要死要活,要抬要壓,全憑您一句話。我看,冬青和琥珀都合適。夫人也該考慮考慮!”

    冬青?怎麼提到她!十一娘感到很吃驚。

    陶媽媽笑著解釋道:“我看著冬青這麼大還沒有嫁,以為……”

    十一娘忙搖頭:“不是,不是。她從小服侍我,我想給她挑個好的。”

    陶媽媽不太相信,可在這件事上也不好多說,反復叮囑了幾句就退了下去。

    難道一定得准備個通房?

    十一娘感覺很棘手。

    主要是沒有個值得信任的人商量商量,不知道這是徐府的規矩還是陶媽媽個人的想當然?

    她決定先看看徐令宜的態度再說。

    但讓她告訴徐令宜自己的生理狀況她也說不出口。

    想了想,吩咐陶媽媽去說去。

    待晚上回到屋裡,徐令宜與平日沒有什麼兩樣,見她看書還問她看到哪裡了。

    十一娘也不知道陶媽媽和他說了沒有,笑著和他說了兩句話,徐令宜就先睡了。

    她第二天問陶媽媽:“侯爺怎麼說?”

    “只說知道了!”陶媽媽的表情好像也有點困惑的樣子。

    既然主角都沒有意見,他們這些配角也不用瞎操心了!

    十一娘把陶媽媽打發走了。

    通房的事,就這樣擱在了那裡。

    而太夫人看著十一娘每天神色自若地按時給自己問安,心裡不免有些嘀咕。特意吩咐杜媽媽去漿洗房問。知道她沒動靜,不免有幾分失望:“不是說兩人挺好的嗎?”

    杜媽媽低聲笑:“哪有那麼快。何況年紀還小,更是不容易。”

    “我年紀大了,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太夫人有些悵然,“也不知道看不看得到。”

    “我還准備再服侍您三十年。”杜媽媽笑道,“我都沒有服老,您倒服老了!”

    “三十年!”太夫人聽著笑起來:“你還准備我活成妖怪啊!”

    “家有一老,好比一寶。”杜媽媽笑著幫太夫人散了髮,“四夫人年紀還小,您怎麼也得幫著看顧幾年吧!以後給您添了孫子,那事就更多了。她們年輕人哪裡懂這些啊!”

    “那到也是。”太夫人自信地笑道:“別的我不敢說,帶孩子我最拿手……”

    ********

    到了十月,領了皇歷,發了冬衣,喬蓮房的病情卻不見好轉。

    十一娘叫了她的丫環繡櫞來問,只說是夜不安眠,忽冷忽熱。她又特請了太醫院的劉醫正問診。

    劉醫正開了一副養心湯。十一娘看了方子,請了劉醫正每隔五日就來復診一次,然後讓陶媽媽送了出去,派丫鬟將藥方傳到外院安排抓藥。

    正好徐令宜回來:“誰不舒服?”

    “喬姨娘。”十一娘笑道,“特請了劉醫正來問診。開了養心湯。我看著都是些益氣補脾、寧心安神的藥,就讓丫鬟去抓藥了。”

    徐令宜點了點頭,去看喬蓮房。

    十一娘跟著隨行。

    她住在東邊中間的院子,西頭看著黑漆小門。三間帶耳房的正房,東、北三間廂房,四面通抄手游廊。正房台階旁一株木芙蓉,結滿了花蕾,院中一個小花圃,因是秋天,各色菊花、杜鵑開得正歡。

    看見徐令宜和十一娘來了,站在簾前的兩個小丫鬟一個跑進去稟告,一個跑過來迎接。待他們進屋,喬蓮房已由繡櫞扶著迎了出來。

    “侯爺,夫人。”她臉色蒼白,人清減了不少,原來纖秾合度的身子也變得弱柳般纖細。徐令宜明顯地吃了一驚。

    “怎麼病成這樣子了?”

    喬蓮房笑中苦澀:“都是妾身不好,半夜看書沒有關窗。讓侯爺、夫人掛念了。”一雙妙目卻望著徐令宜,半刻也不願意離開。

    十一娘原來辦案子的時候不知道見過多少這樣的情況,心裡立刻有幾分明白。

    她突然有點明白當初喬蓮房為什麼會上當了……

    自己是明媒正娶的都不妄望,何況她一個做小妾的……人找不到自己位置的時候,是最容易跌入深淵的。

    十一娘不由微微嘆一口氣。

    而徐令宜好像沒多少感覺,或者是,這種目光太多,早習以為常……他淡淡地囑咐了幾句“好好歇息,以後要注意”之類的話,然後和十一娘去了太夫人那裡。

    這段時間,大家都在一起吃晚飯,太夫人興致好,漸成慣例。

    吃了飯,大家到西坎間喝茶。

    太夫人問十一娘:”你准備回去住幾天?”

    十一娘笑道:”要是娘答應,我想回去住四天。”

    她已向陶媽媽打聽過了,三夫人當時回去住了四天,元娘回去住了六天,五夫人卻回去住了十二天。

    太夫人微微頜首,道:”那就回去住六天吧!親家太太還病著,你回去也可以服侍服侍她。”

    十一娘感激地應了”是”。

    晚上心情很好,歪著看了會書。

    徐令宜見她又恢復了常態,笑了笑,自顧自地去睡了。

    過了兩天,羅振興來接她回娘家。

    她留了琥珀在家,帶著濱菊,竺香辭了太夫人,回了弓弦胡同。

    四娘和五娘早已在屋裡等。去見了大太太,送上鞋襪,大奶奶幾人簇擁著十一娘加顧她原來住的屋子。丫鬟開了箱籠拿了從徐府那邊帶來的被褥、器皿布置起來。

    濱菊則服侍十一娘淨臉更衣,然後和大奶奶、四娘、五娘坐著說了會話,杭媽媽來稟說酒席已經布置好了,大家又移到大奶奶院裡吃了午飯,十一娘回屋歇了,大奶奶安置四娘和五娘在原來五娘住的地方歇午覺。下午起來去看看大太太,大家圍坐在床邊,大奶奶和四娘紛紛給懷孕的五娘支招,十一娘笑盈盈地在一旁聽著,很喜歡這種居家的感覺。

    大太太的精神明顯地好了很多,晚上就把宴席擺在了大太太屋裡。

    吃過飯,四娘和五娘打道回府,大奶奶送十一娘回了住處。

    濱菊指揮著小丫鬟們倒水燒湯,服侍十一沐浴更衣。

    “不過去了一個月,怎麼覺得這裡又小,行事也不方便!”

    十一娘笑起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那我們還是別難自己了!”濱菊笑著給十一娘鋪了床,“好好服侍侯爺,待在徐府。”

    “哦?”十一娘笑道,“你想待在徐府啊!”

    濱菊點頭:“至少不用提心吊膽的,怕莫名其妙被人趕了或是賣了。”

    十一娘微微地笑。

    她也有這種感覺。

    好像塵埃落地,再擔心、害怕,不過都是些無關生死的小事。

    她心滿意足地躺在床上:“終於不用丑時起床了!”

    結果第二天丑時還是醒了。

    生物鐘已經被調整過來。

    十一娘望著黑漆漆地帳頂翹著嘴角笑。想起冬青來。也不知道她在城西那個金魚巷過得怎麼樣了?萬義宗的長子萬大顯看著不錯,不知道兩人會不會對上眼?要是冬青成親,自己怎麼也得給她置辦點東西?想到這,又想到自己空空的錢匣子!

    什麼時候才能把它給填滿……

    胡亂想著睡著了,竟然日上三竿才起,慌慌忙忙起來去給大太太問安。

    大奶奶早准備好了早餐,見到十一娘打趣她:“還是娘家的床睡著舒服吧?”

    十一娘笑道:“那是自然。”

    吃了早飯,不過是說話聊天。

    十一娘拿了針線出來做。

    大奶奶見是個小孩的大紅斗篷,斗篷一角柱杖的仙翁身邊有三只神態各異的鹿。她拉著看了半天:“瞧姑奶奶這巧手,這鹿都要跑出來了。”

    十一娘笑道:“這是給五姐繡的。大嫂要是覺得好看,我給丹陽縣主也做一個好了——她前兩天讓我給未出世的侄兒做幾件繡活。”大奶奶低聲道:“你給孩子做幾件小鞋小襪就行了。又不是她們府上針線房的人。”

    “我們府上還有太夫人呢!”十一娘笑道,“老人家一心一意盼著添孫子!”

    “你什麼時候也添一個?”大奶奶笑望著她。

    十一娘臉色微紅:“還不是時候呢!要等諄哥大一些。”

    大奶奶聽了不由眼神微暗,說起這兩天梨子正甜,得差人去西大街買些回來讓十一娘嘗嘗鮮。

    十一娘知道她這是轉移話題,也順著她的話說:“嫂嫂也買些新鮮上市的蓮藕回來,我們做糯米蓮藕吃。”

    大奶奶自然是連連點頭。笑道:“不止是蓮藕,還差人買些老玉米回來,我們烤玉米吃。”

    說到吃,大家都高興起來,大奶奶掏了五銀子給杏林,讓她差人去買東西,下午蒸了糯米,又燒了桂花糖鹵、山楂糖鹵,各人挑了喜歡的淋在糯米蓮藕上吃。

    一時間,家裡笑語歡闐。

    第二天特意把五娘接回來。烤了玉米,又讓人去買羊頭肉、醬肘子、水晶膾來吃。到了晚上,錢明來接五娘,羅振興留了錢明吃酒,到黃昏時分才回去。次日又來。十分熱鬧,大太太還吃力地吩咐大奶奶:“買春熙樓的水晶膾。”

    羅振興大笑:“娘現在最喜歡五姑爺。”

    大太太表情僵硬的臉上也扯出一個笑。

    錢明佯裝倨傲狀:“那是當然。像我這樣有才有貌的女婿,哪裡找去!”

    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十一娘不免感嘆。

    錢明能做到現在這樣,真正是難得。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8 03:41 PM

第一百一十章 娘家(下)

    如今家裡是大奶奶當家,少了很多拘束,大家隨意地笑鬧了幾天。

    到了十月十日,徐令宜下了衙來接十一娘。

    十一娘正和五娘在屋裡說話:“……算過賬了,那鋪子租金一年二百兩,貨可以先給一半,伙計是自家

人,暫時先管飽。一年下來,最少能掙個三、四百兩。”說著,五娘訕訕然地笑道,“我知道,你現在不同往

日,三、四百兩的生意不放在眼裡。可有了這筆收入,好歹可以買幾盒胭脂水粉。”

    五娘想和她合伙開個賣乾果的店。

    十一娘不由暗暗好笑。

    五娘看見自己嫁了徐令宜,還以為自己過得不知道多奢侈富貴。殊不知,她連五娘所說的“各出兩百

兩銀子”的本錢都沒有!

    而且,聽五娘的口氣,那鋪面在西大街,是順王府名下的產業。乾果從一家盛記乾果鋪子進,是山東

都指揮使呂成家裡的產業。他們憑什麼去和順王、呂成談,說白了,拉了自己入伙,不過是想借徐令宜的勢

罷了。

    別說她剛嫁過去根本摸不清這兩家和徐令宜的關系,就是知道,她寧願幫五娘把這鋪子做起來,也不

願意入伙—— 哪家兄弟反目、父子相仇不是為了錢。

    “這事只怕有些為難。”十一娘笑道,“家裡幾妯娌沒一個在外面開鋪子的,我又剛進門……”

    沒等十一娘把話說完,五娘已嗔道:“你呀,算是白嫁了侯爺一場。”

    十一娘但笑不語。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她要的,不過是個安身立命之所。

    徐令宜已經給了她。

    剩下的,就是自己的事了……

    五娘看著她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恨鐵不成鋼地道:“西門大街最大的乾貨店、南柵門的南北綢布店

,可都是三夫人和娘家兄弟合伙開的。更別說五夫人在西門大街的永盛金樓了。你啊,在家老實,在外面也

不多長個心眼。”

    雖然知道三夫人肯定會弄些私房錢,但公然在燕京最繁華的街上開鋪子,十一娘還是感覺很意外:“

五姐是聽誰說的?”

    “這還要聽誰說?”五娘笑道,“燕京都傳遍了。誰不知道?”

    也就是說,徐令宜也知道!

    她鬆了一口氣。

    他能年紀輕輕地就創下這樣一份家業,雖有先天的條件,也不能不承認後天的努力。既然他都不說什

麼,自己更不用說什麼了。

    “……我們姐妹不過開個小小的乾果鋪子,你就別擔心了。不會有事的。”五娘繼續鼓動她,“我們姐

妹都好,說出去好聽。人情客往也好看。妯娌間也有面子……”

    十一娘微微地笑起來。

    說起來,她認識五娘也有三年了,五娘的見識如何,沒有比做為“對手”的她更清楚的了……姐妹們都

好,說出去好聽,走出去也有面子,她相信是五娘的想法,可三夫人在西門大街開乾貨店,在南柵門開綢布

店,她可不認為五娘有這樣的見識。只怕都是錢明說的吧?

    不過,錢明還真說對了。

    十一娘也希望姐妹們都好。

    不管怎麼說,總是一個姓。在別人眼裡,總是一家人!

    “五姐,你說的我還是第一次聽到,現在也沒有個主張。”她笑道,“能不能等我考慮考慮再答復

你?”

    五娘略略有些失望,但她知道十一娘一向膽子小,倒也沒有覺得潑了面子。笑道:“那你盡快答復

我——這眼看著要過年了,家家戶戶都少不了要買果子盒過年、走親戚。”

    沒想到,錢明還有這經濟頭腦……

    十一娘點頭,正好丫鬟來請十一娘:“侯爺來了!”

    兩人笑著去了正屋。

    大家見過禮,羅振興留了徐令宜吃飯。

    徐令宜自然是應允了。

    不一會,錢明和余怡清、四娘來了。

    四個男人去外院,大奶奶執行女眷在正屋的廳堂吃飯。

    十一娘就看見大奶奶趁著飯後喝茶的時候和五娘悄悄去了東次間。難道這件事大奶奶也有份?

    她不由一驚。

    要是這樣,就不好辦了。

    說起來,大奶奶是她的大嫂……她總不能把娘家人都得罪完吧!

    她就想找個機會和大奶奶說說,偏偏一直到和徐令宜跟大太太辭行也沒有合適的時候。

    只有隔幾天帶信讓大奶奶去趟徐府了!

    十一娘神色有些恍惚。

    徐令宜看著不動聲色,問她:“還想在家裡多住幾天?”

    十一娘就把烤玉米、做糯米藕之類的事告訴他:“……還買羊頭肉回來,我一口也沒敢吃。不過很好玩

!”

    徐令宜看她很高興的樣子,實在是不能理解這有什麼好玩的。應付道:“你們還可以做玫瑰糖鹵?我

上次在順王家裡吃過一回。”

    “因為沒有玫瑰花啊!”十一娘笑道,“我們差人去買,沒有買到!”

    “家裡的花房有,以後可以在家裡做。”

    十一娘突然有了個主意:“侯爺,你給我屋裡安排個媽媽吧?”

    徐令宜不解的挑了挑眉。

    十一娘差赧道:“府裡的規矩我都不懂,又不好意思問別人。”

    徐令宜見她很坦白,笑起來:“知道了!”

    半明半暗的馬車裡,他眉角微揚,臉龐有一種歡快的明亮。

    十一娘突然記起來,徐令宜今年也不過二十七歲,還很年輕。

    ***********

    回到家,自然要先去給太夫人行禮。

    太夫人看見她雖然露出了笑容,但眼睛裡卻沒有笑意。

    “回來了,親家太太可還好?”

    “母親很好。可以自己拿著調羹吃粥了。”十一娘心裡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怎麼自己回了幾天娘家,

太夫人對自己的親切就全沒了。她小心翼翼的答著太夫人的話。

    太夫人和她寒暄了幾句,叫貞姐兒和諄哥出來給她行禮,就催著她早些回去歇著。

    十一娘滿腹困惑的回到自己院子,迎面卻看見秦姨娘,文姨娘,陶媽媽和琥珀,冬青等一大群丫鬟婆

子在那裡等。

    她有些目瞪口呆的。

    冬青意含著眼淚給她屈膝行禮“夫人!”

    “這是怎麼一回事?”十一娘忍不住問站在一旁的徐令宜。

    “哦!”徐令宜表情平靜的道,“五弟和五弟妹搬到照妝堂去了各房也就不用回避了。”

    難道太夫人以為是自己……

    念頭一閃而過,又覺得自己自作多情。

    徐令宜已道:“這裡也不是說話的地方,先回屋吧!”

    也是。

    十一娘忍著滿腹的疑惑由姨娘,丫鬟,婆子們簇擁著進了屋。

    文姨娘忙上前給二人奉茶。

    十一娘發現沒有看見喬蓮房。

    “喬姨娘的病還沒有好嗎?”她問徐令宜。

    徐令宜道:“吃了幾服藥好了些,這兩天又有些反復。”

    “要不要再找個大夫來。”十一娘道。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徐令宜道,“先看看再說吧!”

    十一娘點頭,由冬青服侍著去更衣。

    陶媽媽卻搶著跟了進來。

    十一娘看她的樣子,知道她有話說,自己也的確想知道這些天發生了些什麼,就沒有攔她。

    “夫人,您不在的這幾天,爺歇在秦姨娘那裡。”然後聲音一低,像在強調什麼似的,“過了一夜。”

    十一娘思忖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陶媽媽所說的“過了一夜”是什麼意思。

    放著年輕漂亮的喬蓮房去了秦姨娘那裡……沒想到,徐令宜還挺長情!

    想到這裡,她感覺心裡又踏實了幾分。

    而陶媽媽見十一娘沒什麼反應,忙告誡她:“以前大姑奶奶在的時候,侯爺雖然每月只在兩位姨娘屋

裡各歇五天。可有時候只是在文姨娘那裡歇歇,卻從來沒有空過秦姨娘的。您可別以為她年紀老了就生出

輕怠之心來。”

    十一娘不喜歡陶媽媽說話的口氣。

    徐令宜喜歡誰不喜歡誰,那是他的權利,還輪不到自己去管。

    “我知道了。”無意間,十一娘學了徐令宜的口吻,“五夫人怎麼搬到花園裡去住了?家裡人都怎麼

說?”

    陶媽媽見她態度冷淡,知道她沒有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不過,小姑娘都是這樣,仗著自己年輕貌美

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等撞了頭就知道找誰去哭了!

    她知道這種事急不得,不再提徐令宜到姨娘那裡過夜的事,低聲道:“是定南侯爺來商量的太夫人,

還把五夫人狠狠地教訓了一頓。五夫人當天就搬了去花園子,太夫人只好同意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事

是侯爺的主意。要不然,還有誰能請得動定南侯。太夫人這幾天一直擔心著五夫人,生怕她有哪裡不妥當。

說,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加上二夫人為了避嫌又搬去了西山別院,太夫人心裡就更不舒服了。”

    “二夫人搬去了西山別院?”十一娘驚愕地望著陶媽媽。

    “非要搬去不可。”陶媽媽連連點頭,“太夫人也只好答應了。”

    真是個聰明人!

    “那三夫人呢?”

    “三夫人一直忙著廚房采買的事,倒也沒有聽見有什麼傳出來。”

    “廚房采買?又出了什麼事?”

    “說是從今以後,各類蔬果、乾貨只在一家進貨。免得買辦上的人搞鬼。”

    能想到這些,還真有幾分本領。

    那她怎麼辦?

    拿回扣?

    好像這樣更低調、保險一些!

    “諄哥還好吧!”

    “嗯。”陶媽媽笑道,“太夫人以前每隔一天就帶他去二夫人那裡一趟,如今已經會拿筆了。可惜現在

二夫人搬出去了,只怕學的這些要荒廢了。”

    聽口氣很贊成二夫人教導諄哥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西山 


    十一娘洗漱出來,徐令宜已經上了床,兩人倚在床頭說話。

    “五弟妹搬到花園子裡去住,二嫂就去了西山的別院。我把各屋服侍的招了回來。不然家裡肯定要亂

套的……”徐令宜把家裡這幾天發生的事告訴十一娘,“娘年紀大了,二嫂又不在身邊,你要幫著多照看她老

人家一些才是!”

    十一娘連忙應喏。想到太夫人和徐令宜對二夫人一向禮遇,商量徐令宜道:“要不要差人去問候一聲

?看二嫂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也好捎一些去。”
   
    徐令宜見她這樣懂事,笑著點了點頭,看她的目光變得柔和起來:“你能這樣想就好。她孑然一身,我

們這些做弟弟、弟妹要多照顧點她才是。沒事你也去她那裡走動走動。”說著,提起十一娘的地來“工部有

個叫陳平的主薄,雖是舉人出身,但在治水上很有一套。我曾經聽說他在大興種什麼果樹。找他來問了問。

原想請他去你田莊看看的,誰知他聽說我有五百畝的坡地,很感興趣。想以一年一百兩銀子的價錢租了。我

覺得價錢還可以,看你怎麼想?”

    十一娘沒想到徐令宜的動作這樣快。她腦筋飛快的轉動起來:“侯爺見多識廣,既然說這個價錢可以

,想來不會有錯。只是我想把地租給了這位陳大人,家裡的陪房就沒事做了。天天游手好閑,只怕會生出事

端來。我聽賈管事說,那坡地種果樹最好。也不知道他和侯爺細談過怎樣個租法沒有?我想,果樹也不是一

年兩年就有收益的,肯定一租就是好多年。侯爺能不能幫我問問,看那陳大人想租多少年?這租金是就這

樣定死了?還是隨著周圍低價的跌漲有所調動?”

    她聲音清脆如銀鈴,說了一大堆,卻條理清晰,句句說到點子上。

    徐令宜聽著不由眼睛一亮,對她頗有幾分刮目相看的坐直了身子,道:“陳平想租十年,每年一百兩

銀子定死,一口氣先付三年的租金。如若十年後要續租,要以他為先。”

    十一娘聽出些道道來。

    那地一畝五兩銀子,五百畝地,是二千五百兩銀子,可陳平一口氣就付了三百兩……

    她沉吟道:“燕京周圍像我這樣一口氣有五百畝的坡地應該不多吧?”

    徐令宜不由笑起來:“不錯。要不然,他也不會一出手就是三年的租金。”

    十一娘心裡更有幾分把握。

    雖然有些飲鳩止渴的味道,可她有了這三百兩銀子,就可以幹些別的了。包括開發那三百畝的沙地。

還好徐令宜的人面夠廣,一下子就給她找了條出路。

    “侯爺派個人去跟陳大人說說吧!”十一娘笑道,“租地的事好說,只是得用我的人幫他管園子!”

    徐令宜笑道:“你想偷師學藝,十年也太長了些吧?不如把人抽出來做些別的。”

    “也算不上是偷師學藝。”十一娘笑道。“只是機會難得,讓他們學門手藝,以後也有口飯吃。授人於

魚,不如授人於漁。”

    徐令宜看她的目光閃過一絲欣賞。

    “明天讓白總管去吧!”他笑道,“不過你也別急,如今都快立冬了,要租也是明年的事。”

    “要租就這幾日定下來吧!”十一娘想著那三百兩的租金,“我也好早把幾房陪房安排好。這眼看著

要立冬了。”

    “我知道了。”徐令宜說著,躺了下去。

    知道他要睡了,十一娘吹了燈。

    黑暗中,她聽著他窸窸窣窣翻身,很想問問徐令宜,是依舊照了以前的規矩,每個姨娘屋裡歇五天還

是重新定個規矩?可聽著他漸漸平息的呼吸聲,她決定還是找個機會再說這事。

    ***********

    第二天一大早,送了徐令宜去早朝,琥珀她們在家裡整理箱籠,她帶著兩個二等丫鬟綠雲和紅繡去太

夫人那裡問安。

    太夫人正在囑咐杜媽媽:“……炭多撥些去。把我們這邊小廚房的丁媽媽派過去,她的火鍋做得

最好,這天氣越來越冷,吃火鍋暖和些。還有去年宮裡賞的那月白梅蘭竹妝花緞子也都帶過去……”

    十一娘一聽就知道這是說二夫人的事。

    看見她來,太夫人朝著她招手:“我們等會一起去看怡真!”

    十一娘很是驚訝。

    昨天晚上太夫人提也沒提去西山別院的事,看樣子是臨時起意……徐令宜是今天一早直接去上

的朝,肯定不知道太夫人要去西山別院。

    她笑著給太夫人問了安:“娘,要不要跟侯爺說一聲。也好多派幾個隨行的……”

    “放心!”太夫人笑道,“這是在燕京,又不是在苗疆。難道還怕誰劫持不成?”

    十一娘自然是笑著應承了,借口要回去換件衣裳,忙差了琥珀去外院找白總管,讓他把太夫人要去西

山別院的事去報徐令宜。又匆匆換了件蔥綠色四喜紋的褙子去了太夫人那裡。

    進門碰到了三夫人。

    她手裡拿著賬冊,剛才太夫人屋裡出來。

    “還是四弟妹有福氣,可以出去一天。不像我,天天沒個空閑的時候。”語氣裡頗有幾分不以為然。

    不關痛癢的事,不必逞強。

    十一娘笑道:“能者多勞。我們沒有三嫂,也不能這樣逍遙。”

    三夫人聽著十分受用,眼底閃過幾分得意。和十一娘閑聊了幾句,借口事忙告辭了。

    十一娘剛進太夫人的屋子,五夫人來了。

    聽說她們要去西山別院,也嚷著要去:“我想去看二嫂。”

    太夫人笑斥道:“我們去給怡真送東西,又不是出去玩。你好好給我在家裡待著,可不能亂跑。”

    她就拉了太夫人的衣袖撒嬌。

    太夫人這次卻鐵了心不讓她出去:“出了燕京路不平……”想來是覺得她有孕在身,怕動了胎氣。

    五夫人見狀,笑容就變得很是乖順,語氣也十分甜美:“那讓我丫鬟們陪我去麗景軒摘花。”一副小孩

子的嬌縱模樣。

    “好,好,好。”退而求其次,太夫人忙不迭地應了,“可要小心,別讓什麼蟲給蟄了。”

    五夫人笑成了一朵花:“不會的,不會的。”

    太夫人搖頭:“怎麼這麼皮?”臉上眼中卻全是笑意。

    ************

    雖然是輕車簡從,可十幾輛黑漆齊頭平頂馬車一字排開,裡三層外三層的護衛,那架勢已十分可觀。

    路上行人紛紛回避。

    一群人浩浩蕩蕩去了西山別院。

    十一娘和太夫人坐在一輛馬車上,神情還有些恍惚。

    沒想到會在這種毫無准備的情況下就出了徐府……

    她小心翼翼地服侍著太夫人,生怕太夫人身體不適——畢竟年紀大了,這馬車又沒有什麼減震措施,

未必經得起這番顛簸。

    太夫人卻笑著她的緊張:“沒事,沒事。”可十一娘的孝順還是讓她心裡十分受用。

    走了大約一個半時辰,西山別院到了。

    早有小廝報了管別院的管事,進了垂花門,丫鬟、婆子伏了一地。

    二夫人面帶愧意地迎過來:“娘,都是媳婦不好!”又和十一娘打招呼,“讓四弟妹拖步了。”

    十一娘忙上前和二夫人見了禮。

    太夫人則呵呵地笑:“我來看看你住得慣不慣!”打量著周圍。

    西山別院古樹深深,粉牆青磚點綴其間,宛如一幅水墨畫般淡雅清遠。院子裡青石甬道乾淨整潔,黑

柱落地柱擦得發亮,石欄桿上擺了新開的菊花。

    太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由二夫人扶進了屋。

    畫案上還散著朱丹黃褐,筆墨紙硯。顯然她們到來之前二夫人正在做畫。

    太夫人就走到了畫案前。

    是幅西山紅葉圖,正要著色。

    二夫人笑道:“娘,您別擔心我。我在這裡好著。”

    太夫人又打量了一眼屋裡月光般皎潔的白色帷帳,景泰藍三足像鼻香爐,高幾上青花花觚上插著的

木器廠芙蓉,笑道:“你喜歡就好。”

    “這裡風景別致。”二夫人扶著太夫人坐到東次間臨窗的大炕上,丫鬟結香奉了老君眉給眾人喝,“

每天起來在林子裡走走,然後回屋裡或做畫或讀書,十分的愜意。”

    太夫人聽著笑意更深。

    二夫人就和十一娘寒喧:”昨天剛回來吧?大太太可好?”

    ”一切都好.”她和二夫人客氣了幾句。

    太夫人讓杜媽媽把二夫人帶的東西拿進來。

    丫環們魚貫進出.鬆軟輕柔的大迎枕、晶瑩剔透的水晶盤子、掐絲琺琅的手爐、瑩瑩如玉的羊角宮燈

、銀鎏金簪花曖硯盒……林林總總堆了小半個炕。

    二夫人很是不安:“娘,我用不了這麼多東西。”

    “這裡不比家裡,要什麼都不方便。”太夫人不以為然,“你要是缺什麼,可不能放在心裡不做聲。只

管告訴我。”

    二夫人忙曲膝行禮向太夫人道了謝,讓結香把東西收了,陪著太夫人喝茶,問起太夫人的身體,有媽

媽百來示下:“午飯擺在哪裡?”二夫人就望著太夫人。

    太夫人笑道:“就擺這裡吧!”

    那婆子笑吟吟地曲膝退下,讓人端了桌子,二夫人親自擺箸。

    十一娘當然也不會閑著,幫著打下手。

    剛布置的差不多了,有小廝跑進來稟道:“候爺來了?”

    這麼快?十一娘微微有些吃驚。

    就看見徐令宜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他穿著大紅色官服,補子上的獅子昂首挺胸,氣勢雄偉。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8 04:06 P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8 04:28 PM 編輯

第一百一十二章 商量(上) 

    太夫人笑望著十一娘:“是你通風報信的吧?”

    十一娘笑:“侯爺也是擔心您!”

    “你這孩子……”

    徐令宜已道:“娘,您來西山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這一路顛簸,要是有個哪裡不舒服的,孩兒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胡說什麼?”太夫人嗔怪道,“青天白日的,什麼死啊活的!”又道,“我不過是出來走走,你不用大驚小怪的!”

    徐令宜還欲說什麼,十一娘已拉了他的衣角:“侯爺遠道而來,還沒有吃飯吧?我們也剛坐下來。”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他也只是一時心急,被十一娘一擋,立刻反應過來,笑道:“我也沒吃飯!”

    二夫人也笑著讓丫鬟服侍徐令宜更衣。

    三個圍著太夫人吃了飯,二夫人催太夫人回去:“路上慢點,免得顛簸。”

    太夫人見二夫人一切都好,放下心來,囑咐了半天,這才由徐令宜陪著回了荷花里。

    徐令寧、徐令寬在大門口等,看見徐令宜,都鬆了一口氣。在垂花門下車,就看見了三夫人和五夫人,兩人齊齊上前問候太夫人:“您回來了。”只有三夫人曲膝行了禮,五夫人被一旁的人扶著。

    太夫人看這陣勢笑起來:“還怕我走丟了不成?”

    “娘,您年紀大了,可不能再這樣了。”徐令寬扶了母親,“四哥聽說你一個人去了西山,嚇得臉都白了。”

    “不是有十一娘陪著我嗎?”太夫人笑道,“你們也太大驚小怪了!”

    正說著,小廝跑過來:“侯爺,坤寧宮的公公來了。”

    太夫人聽著一怔。

    徐令宜忙道:“皇后娘娘吩咐我下了朝去見她的,因要去西山接您,所以讓人稟了一聲。可能是派人來問出了什麼事吧?”

    太夫人臉上閃過一絲不安:“你去跟娘娘說一聲,她在宮裡,還不知道急成什麼樣子呢!”

    “您知道就好。”徐令寬扶了母親往西院去,“以後要去哪裡,先和我們說一聲。我們好歹有個安排。這樣冒冒然,說走就走,可把我們給嚇壞了……”

    徐令宜則說了一聲“我去看看”,然後隨著小廝往外去

    十一娘就跟著去了太夫人屋裡。

    一群人圍著太夫人,或服侍更衣,或打水淨臉,或沏茶捧點……忙得團團轉。

    太夫人見十一娘也跟著在一旁忙,笑道:“你也回去更衣吧!”

    一路風塵,感覺的確不好。十一娘笑著應喏,回了自己屋裡。

    琥珀等人又忙著服侍十一娘。

    她洗了臉,重新梳了頭,換了件蔥綠底纏枝寶瓶妝花褙子,陶媽媽進來了。

    “夫人,盧永貴回來了!”

    盧永貴是幫著元娘打理陪嫁的。她剛成親那會問起過這個人,陶媽媽言詞間頗為閃爍,只說他為了生意上的事去了關外。還急急地解釋:“……大姑奶奶的產業、帳目都在盧總管的手裡。”一副怕她要過問的樣子。

    沒想到他這個時候回來了?還主動來見她?不知道是什麼事?

    “他是一大早到的。”陶媽媽笑道,“來給您問安。結果您陪著太夫人去了西山。一直等到黃昏您也沒有回來。他一個大男人,也不方便留在內院,特意讓我代他給您請個安,說明天一大早再來見你。”

    十一娘想了想,笑道:“你讓他下午未正過兩刻再來見我吧!”

    陶媽媽笑著就了。

    十一娘笑著坐到鏡台邊戴耳墜,示意她可以退下去了。

    陶媽媽卻一面笑著走到鏡台拿了支銀鎏纏絲珍珠珠花為她戴上,一面低聲道:“夫人剛進門,有些事不知道。公卿之家不比那寶貴人家,這妻妾相處,也是有規矩的。以前,只有秦姨娘和文姨娘,大姑奶奶二十天,兩位姨娘各五天。如今一個月過去了,姑奶奶也要心裡有個安排才是。”

    以為自己年紀小,又沒人對她說這些……所以要處處“指導”她。

    十一娘笑了笑:“這事媽媽就不要操心了。我會問了侯爺的意思再安排的。”

    感覺到她的不悅,陶媽媽笑道:“夫人也別怪我多嘴。外面的事爺們做主,家裡的事女人做主,這是開天辟地以來就有的規矩。何必要問侯爺?而且,您去問侯爺,讓他怎麼答?說‘好’,豈不是落得個‘寵妾’之名;說‘不好’,豈不是讓您背個‘善妒’的名聲。這事,您做主就行了!”

    十一娘微微笑:“媽媽說得也對。這屋裡的事自然由我做主。所以我說,侯爺想到什麼地方歇著?歇幾日?全由侯爺做主!”

    陶媽媽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好了,時辰不早了。我還要去服侍太夫人晚膳。”十一娘笑著站了起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說著,由綠雲和紅繡服侍著去了太夫人那裡。

    ***********

    隔著簾子都能聽五夫人歡快的笑聲,待走到簾前,有隱隱約約的聲音傳來:“……我當時可羨慕了。想著哪天得想辦法摘一朵戴了。結果沒等我打定主意,就被送了回去。今天可托了娘娘的福,心想事成了!”

    小丫鬟的稟告聲打斷了五夫人的話。

    十一娘進了屋,看見太夫人坐著的炕桌上放著個大紅海水紋盤子,用水養了七八朵晶瑩剔透的白茶花。

    “十一娘快過來。”太夫人笑著朝她招手,“宮裡的白茶花開了,娘娘送了幾朵來。你也挑兩朵。”

    十一娘看見三夫人和五夫人手裡各拿了兩朵,又看見徐令宜已經折了回來,不由暗暗猜測:難道皇后擔心太夫人又不好明問,借送花的機會到家裡探虛實?

    她笑著過去給太夫人行了禮,一面贊嘆“真漂亮”,一面挑了兩朵。

    太夫人就吩咐杜媽媽開飯。

    姚黃和魏紫忙把暖閣裡玩的徐嗣勤等人請出來。

    幾個小字輩給長輩問了安,大家圍著吃了飯,然後各回了各屋。

    路上,十一娘對徐令宜道:“侯爺,陶媽媽說,盧永貴回來了,要見我。他管著大姐陪嫁,我們又是第一次見面,想明天請了您和大哥、大嫂一道見見這位盧永貴。您意下如何?”

    徐令宜停下腳步,頗有幾分似笑非笑的模樣望著十一娘:“我就不見了。你們兄妹見見就是了。”竟然一副要撇清的態度。

    ************

    到了第二天早上,十一娘差了琥珀回羅家請大爺和大奶奶來,而羅振興和大奶奶知道是要見盧永貴,立刻就答應了。

    她又喊了陶媽媽來問:“屋裡的丫鬟的月倒錢怎麼個發法?”

    陶媽媽笑道:“原來大姑奶奶當家的時候,在府裡當差的由府裡統一發。各房的陪房由各房的管。”

    “這話怎麼說?”

    “好比您這裡。”陶媽媽笑著解釋道:“名份上是四個一等丫鬟,六個二等丫鬟,十個三等丫鬟,六個粗使的婆子,兩個灶上的婆子,兩個灶上的小丫鬟,兩個灶上的粗使婆子,這都是有定制的。月倒統一由公中發。像那個梳頭的南永媳婦,就不屬於定制的,就得由您自己發月例,再如果,您想再添個一等丫鬟,也不在定制裡,月倒由您自己發。”

    也就是說,她不用管屋裡這些人的月制。

    “如果我屋裡只有五個粗使婆子呢?”“那就只發五個人的。”是各屋領了再發下去,還是統一發?”

    “統一發。”

    “什麼時候發?”

    “大姑奶奶在時,是每月的初一。後來三夫人當家,就成了每月的十五。”十一娘臉色變得不好看起來:“南永媳婦的月例我還沒有發?”

    陶媽媽笑道:“她雖然是在您屋裡當差,可她占的是太夫人屋裡的名份。月例在太夫人那裡領,您就不用管她的月例了。”

    就有小丫鬟進來稟道:“夫人,三夫人來了!”

    她來幹什麼?十一娘把三夫人迎了進來,一左一右地坐到了東次間臨窗的大炕上。丫鬟上茶,捧了點心。十一娘笑著問她:“三嫂可是有什麼事?”

    三夫人就指了指秋菱手裡用手帕包著的東西:“給四弟妹送月例銀子來了!”十一娘有些意外。怎麼說曹操,曹操就到了!她一副無所謂的讓琥珀收了:“還勞三嫂親自送來。”“哎呀!這算什麼事?”三夫人笑道:“我也是想到你這裡來坐坐。”說著,啜了口茶道:“說起來,我也是有事想找你商量!”十一娘聞音知雅,遣了屋裡服侍的。

    “四弟妹,”三夫人壓低了聲音,目光卻閃爍著灼人的光芒,“你想不想賺點花粉胭脂錢?”十一娘愕然。

    這已經是第二個問她這話的人了!而三夫人看到十一娘的表情卻很滿意。她狀似無奈地嘆了口氣:“十兩銀子就可以賺一兩,一百兩銀子就可以賺十兩,這要是有一萬兩銀子,就可以賺一千兩……說實在的,這麼好的事,要不是我這樁買賣差點本錢,我怎麼也舍不得找人搭伙。”

    十一娘不由皺了皺眉。這和天下掉餡餅有什麼區別?

    除非是撈偏門,正當生意,怎麼可能又這麼高的利潤?不知道三夫人到底打什麼主意?又做的是什麼生意?徐令宜知不知道三夫人的這樁“生意”?





第一百一十三章 商量(中)


    十一娘聽三夫人說要和她入伙做生意,露出驚訝的表情:“什麼生意?這麼賺錢?”

    三夫人神秘地笑道:“你到時候就知道了。”

    十一娘見她不願意透露口風,就做出一副很是苦惱的樣子:“可我沒本錢啊!”

    “怎麼會沒本錢!”三夫人目光閃爍,“不是說有兩萬兩銀子的陪嫁嗎?”

    十一娘嘆氣:“母親說我年紀小,用不著那麼多錢。都折成了田莊、院子、首飾了。”

    三夫人笑道:“這有什麼難的。把首飾壓到當鋪裡,等賺了錢贖回來就是了。”

    十一娘不由在心裡冷笑。

    如果自己真是個十四歲等著錢用的小姑娘,難保不入這彀!

    "這,這不大好吧!"十一娘瞪大了眼睛,好像從來沒聽說過這種事情似的,“要是讓別人知道了,還以為侯爺克扣我們……”

    “你不說,我不說,還有誰知道?”

    十一娘聽著暗暗一笑。

    真要是成了,只怕到時候說出去的就是你甘氏了!

    她不由提高了警惕。

    三夫人,很急切的樣子。自己能讓人惦記的也就是個“永平侯夫人”的頭銜,難道這事與徐令宜有著莫大的關系?

    “三嫂容我想想!”她流露出慌張、無措的表情來。

    三夫人想著她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事,拿不定主意也是常理。笑道:“那你可要快點回我的信。我可是等著要錢用。你要是沒這個意思,我只好去找五弟妹了。要知道,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

    十一娘慌慌張張地點頭:“我知道了。”

    抬頭打量秋綾。

    發現她一直低垂著眼瞼。

    她心中一動。想到哪三夫人借口“屬相不合”要冬青回避時,秋綾也是一副如此模樣。

    十一娘暗暗點了點頭。

    三夫人又囑咐了她幾句“快點”,然後起身告辭了。

    濱菊臉頰微紅地從東次間衝了出來,拉著十一娘坐到了東次間臨窗的大炕上。

    琥珀和冬青並肩站在一旁掩嘴而笑。

    “這是怎麼了?”十一娘看見她們的樣子,不由驚訝地問。

    濱菊眸子發光:“夫人,五十兩。您的月例錢,五十兩。”

    十一娘也頗有些意外。

    想到有了這些錢,自己就能幹很多事了,笑容就止不住地溢在了眼角眉梢:“這麼多!”

    琥珀笑道:“夫人,我們終於可以喘口氣了。”

    濱菊連連點頭:“加上冬青姐還回來的五十兩銀子,我們就有一百零四兩六錢。下個月十五還有五十兩銀子的進帳,我們就有一百五十四兩六錢,到了臘月還有五十兩……”她板著指頭算著,頗有些畫餅充飢的味道。

    十一娘忍不住大笑:“一年就是六百兩,二年就是一千二百兩,十年六千兩……”

    “是啊,是啊!”濱菊點頭。

    大家都笑起來。

    氣氛變得十分歡快。

    冬青給十一娘上茶:“這下可好了,我們再也不用擔心了。”

    “那也不見得。”琥珀卻道,“只怕是左手進右手出。”

    濱菊本來就不喜歡見琥珀,反駁道:“人情客往都是公中的。夫人了不起添些彩頭罷了。要得幾個錢。”

    琥珀看了濱菊一眼,道:“上次五爺、六爺去山西,夫人拿了五十兩銀子兩塊端硯。我瞧三太太那神色,倒是一副理所當然要送這麼多的樣子。四姑奶奶送了十兩銀子,三太太卻十分感激。夫人如今不同往昔,手面太小了,讓人笑話是小,傳出個‘吝嗇’的名聲是大!”

    濱菊一時語塞。

    一時間,屋裡的氣氛變得沉悶起來。

    “好了,好了。”十一娘笑著給眾人打氣,“樹是死的,人是活的,還被這點銀子愁死了不成?”

    “是啊,是啊。”冬青忙笑著勸和,“想想以前二兩銀子一個月,如今有好日子等在前頭。”

    濱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琥珀也笑起來。

    十一娘見氣氛緩和下來,笑著起來:“我們去花園子裡看看暖房去。”

    ********

    因後花園裡住著五夫人,如今各房的丫鬟、媳婦不管屬牛不屬牛都主動回避,又到了深秋,後花園裡顯得很冷清。

    十一娘帶著琥珀走路半天才看到個兩個推了小單車的媳婦子。琥珀忙上前問暖房往哪裡走。兩個媳婦字雖然不認識十一娘,見她穿著華麗,戰戰兢兢地指了麗景軒:“就在那旁邊”。

    琥珀道了謝,兩人在麗景軒屋後果然看到了一個非常巨大的玻璃暖房。裡面花木蔥蘢。

    “這得多少錢!”琥珀站在暖房外面,望著那些玻璃有些目瞪口呆。

    十一娘也很吃驚。

    沒想到徐府的暖房規模這麼大。

    她心情有些激動。

    十一娘想開個賣花露的鋪子。

    這樣以來,用於試驗的原材料不愁。萬一真的能提煉出香露來,成片種植鮮花的技術也有了。

    兩人正在那裡張望,有婦人從花房裡出來,看見十一娘,大吃一驚:“四夫人!”

    十一娘循聲望去。

    是五夫人身邊的石媽媽。她手裡還捧著一盆紫色的蝴蝶蘭。

    “石媽媽,”十一娘笑道,“五弟妹要布置屋子啊!”

    石媽媽望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蘭花,笑道:“是啊!”

    有婦人從石媽媽身後鑽出來,石媽媽忙對那婦人道:“季庭媳婦,這位是四夫人。”

    季庭媳婦不過三十出頭,長得很敦實,穿著粗布大褂,手裡還拿著個小花鋤。聽說眼前的人是四夫人,她立刻慌了手腳,面皮漲得通紅,不知如何是好。

    石媽媽忙笑著向十一娘解釋:“她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四夫人不要見怪。”又對季庭媳婦道:“還不給四夫人行禮。”

    季庭媳婦這才丟了花鋤,跪下去給十一娘磕頭。

    琥珀忙上前扶了季庭媳婦:“嫂子不用慌張。我們家夫人特意來看看。”

    季庭媳婦喃喃了半天也沒有聽見說的是些什麼。

    十一娘就笑著對石媽媽道:“你忙去吧!免得五弟妹急了。我來看看家裡都種了寫什麼?“

    石媽媽笑著和十一娘告辭,十一娘由季庭媳婦領著進了暖房。

    琥珀就在一旁和季庭媳婦說話。

    季庭媳婦見十一娘和顏悅色,漸漸自在了些。告訴琥珀,自己當家的季庭專管徐府的暖房,因暖房是後花園裡,為了避嫌,所以只在早上卯初和辰正到後花園來,平時暖房就由她帶著自己的幾個嫂子,弟媳和外甥媳婦照看著。說著十一娘看見綠樹紅花間有幾個婦人的影子,季庭媳婦忙喊過來給十一娘行禮。

    十一娘寒暄了幾句,讓各人散了,繼續和季庭媳婦逛暖房。

    幽芳的蘭芳,雅韻的茶花,嬌嬈的杏花……應有盡有,但每樣都只有兩三盆。

    她有些失望———這暖房一看就是專供徐家人裝飾屋子用的。

    ”能不能種些茉莉花來?“季庭媳婦忙到:能!“

    “種個十來畝呢?”

    季庭媳婦的臉立刻飛紅:“沒種過那麼多……只種過十來盆。”

    “如果讓季庭種上個十來畝,可有把握給種活。”

    “我要問問我們家那口子。”

    到是老老實實的回答。

    既然來了後花園,不和丹陽縣主打個招呼有些失禮。

    十一娘點頭,和琥珀去了五夫人那裡。

    五夫人果然喚道:“四嫂這時才舍得來?”

    十一娘只是笑。

    五夫人忙讓人上了茶。

    兩人坐下來說了半天話,看著快到晌午,一起去了太夫人那裡。

    聽說十一娘去暖房,太夫人笑道:“可是想花戴了?”

    十一娘就把自己想做香露的事告訴了大夫人。“……以前在書上見過,也不知道做不做得成?”

    太夫人倒是支持:“好啊!以後我們就不用去外面買了,直接向十一娘要就是了。”語氣中帶著點溺愛,看得出來,只是把這當成了十一娘一個愛好罷了。

    能這樣,十一娘己經很感激。

    五夫人聽了立刻嚷道:“我來給四嫂幫忙。”

    “你啊,顧好自己就是幫忙了。”太夫人笑著拍了拍五夫人的手。

    貞姐兒就小聲地問十一娘:“和二伯母一樣,自己做熏香嗎?”

    十一娘倒不知道二夫人會做熏香,笑道:“真的嗎?二嫂還會做熏香?”

    貞姐兒點頭:“我們家過年的時候就用二嫂做的熏香。”

    十一娘腦子飛快地轉著。

    怎麼把這尊大佛給忘了。

    哪天好好和二夫人交流交流,說不定她那裡有工藝十分成熟的東西……

    羅振興和大奶奶依約而來,十一娘已經向太夫人說過此事,去給太夫人問過安後,他們就坐在廳堂裡等盧永貴。

    未正過兩刻,陶媽媽領著盧永貴進來。

    他看上去三十四、五的年紀,中等個子,皮膚微黑,目光明亮,舉止沉穩。十一娘一看就心生好感。

    給眾人行過禮,他解釋道:“我們在西大門有個生藥鋪子,七、八月正是收藥材的時候,所以沒來得及趕過來。”

    羅振興和十一娘面面相覷,都不知道元娘還有個生藥鋪子。

    盧永貴看著眼神微沉,將帶來的一個藍布包袱遞給十一娘:“這是我這十年來幫著大姑奶奶管理產業的賬冊。”

    琥珀去接。

    那盧永貴忙低聲囑咐了一句“很沉手,姑娘小心些”。

    琥珀聽著微微一笑:“多謝盧管事。”果真用力抱了那包袱,然後放在了羅振興和十一娘中間的黑漆方桌上。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8 04:47 P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18 04:48 PM 編輯

第一百一十四章 商量(下)

    十一娘看也沒看那包袱一眼,而是笑望著羅振興:“大哥,這是大姐的產業,以後要留給諄哥的。我偏偏又不懂這些生意上的事。還是請大哥幫著打理吧!”

    羅振興來之前就打算說服十一娘讓自己幫著看看帳目。他到不是懷疑十一娘有什麼不軌之心,只是覺得她年紀小,怕時間長了鎮不住盧永貴,被盧永貴拿捏著把錢騙了。而大奶奶聽琥珀說盧永貴回來,十一娘要他們去商量元娘留下來的產業時就隱隱覺得憑十一娘的聰明,肯定不只是讓兩人去做個見證……沒想到,她竟然會讓羅振興來管,而且說放手就放手,這樣的乾爽。

    一時間,夫妻兩人都怔在了那裡。

    陶媽媽看著滿臉欣喜。

    外甥親舅。這產業交到了羅振興手裡,總比交到十一娘手裡好百倍千倍!

    盧永貴看著卻目光一閃。

    實際上他八月底就回來了,還准備參加徐令宜的婚禮。卻被陶媽媽攔住:“……大姑奶奶有多少產業,你最清楚。有多少人能看著不起貪心。你且別急,暫時躲躲。趁著這機會把帳目整整,一套給她看,一套留著給侯爺查帳。”

    他當時正好有些私事要辦,這幾年幫著元娘東奔西跑,自己也攢了些銀錢,又不知道新東家脾氣性格如何,起了走的心思,也就順勢應了下來。誰知道,初次見面,十一娘就把管理產業的權力給了羅振興,他不由刮目相看。

    後母已是十分不易,何況牽扯大宗財物,只會把事情弄得更複雜。

    他不由抬頭打量十一娘。

    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穿著件杏黃色素面褙子,膚光如雪,身材顯得高挑又纖細,一雙大大的眼睛,清亮溫和,安祥靜謐,看著十分舒服。

    她推了推方桌上的包袱,笑道:“大哥,雖是不情之請,還請看在諄哥的份上接受了。”

    羅振興有幾分猶豫,坐在羅振興下首的大奶奶已笑道:“這怎麼能行?理應由你來掌管才是……”

    “大嫂,”十一娘笑道,“我是真的不懂生意上的這些。讓我管著,我怕有心無力,連累諄哥損了錢財。”

    “也好。”羅振興面帶毅然,“這些產業交給我來管。帳目由十一妹管。這樣,有什麼事互相也可以提個醒。”

    十一娘很是欣慰。

    羅振興終究是個君子。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

    羅振興和盧永貴當著大家的面對帳。

    十一娘看那盧永貴一手算盤打得飛快,又聽他報歷年的帳目,把元娘留下的產業從區區兩萬兩銀子做到了如今的十六萬兩銀子,每年有二萬兩銀子的進帳,她也不由暗暗點頭。

    不說別的,僅看元娘留下的這些人——內有陶媽媽,外有盧永貴,就足以讓人佩服了。

    幾個人忙了一下午,終於有了一個大概的輪廓。

    十一娘鬆一口氣,讓琥珀重新給眾人沏了茶,笑道:“多虧盧管事打著一手好算盤,不然這帳不知道要算到什麼時候。”

    盧永貴忙道:“夫人過獎了,雕蟲小計罷了。”

    正說著,徐令宜回來了。

    大家紛紛起身行禮。

    他看著收好的賬冊,淡淡地笑道:“賬目理清了!”

    “理清了!”羅振興想著這也關系到諄哥的福祉,就笑著把十一娘的決定告訴了徐令宜,“……我又是個粗心大意的。所以這賬目還是十一妹來管,我幫著管管外面的瑣事吧!”

    徐令宜聽了,深深地看了十一娘一眼,沒有對這事多加評論,只是留了羅振興吃飯。正好太夫人那邊也差了人來留飯,盧永貴和陶媽媽退了下去,羅振興和大奶奶隨著徐令宜去拜見了太夫人,徐氏兄弟在外院的花廳招待羅振興,大奶奶則留在了太夫人這裡用飯。

    席間,三夫人不是拿眼睛睃十一娘,十一娘想到三夫人地到那些生意,索性當著大家的面把自己管賬目,羅振興管產業的事情告訴了大家,免得三夫人打那些產業的主意:“……我年紀小,有大哥幫著看著,想來也不會出什麼大事。”太夫人聽了不由暗暗點頭。

    五夫人看十一娘的目光則有了幾份鄭重。

    只有三夫人,微微撇了撇嘴,十分不屑的樣子。

    吃過飯,大奶奶逗了會諄哥,待羅振興那邊席散過來給太夫人問安,夫妻一起告辭。

    十一娘和徐令宜送羅振興和大奶奶。

    她有意落後幾步,低聲和大奶奶說體己話:“……開乾果鋪子,這主意極好。可我想著,做生意不免涉及到銀兩,大家親戚,要是為了這事起了罅隙就得不償失了。可明著跟五姐姐說,又怕五娘面子上過不去。想讓大嫂從中做個周旋。要是五姐有什麼要我幫忙的,我決不推辭,可入股的事,還是算了吧!”

    大奶奶聽了直點頭,攜了十一娘的手:“你和我想到一塊去了。五姑奶奶也邀了我。我想著生意本不大,三家扯了四家的,到時候只怕生出事端來。我的意思,如果她真要開這乾果鋪子,我們各出五十兩銀子,算是借也好,給也好,當是幫了她一把。

    十一娘暗暗叫苦。這還真應了琥珀的話。

    左手進右手出!

    可她能推辭嗎?

    自然只好點頭:“大嫂這主意極好。到時候討了五姐的口氣再差人來跟我說一聲。”

    大奶奶點頭,十一娘送她到垂花門,看著馬車走了才和徐令宜回屋。

    路上,徐令宜看著她情緒有點低落,道:“讓你管賬目,振興管產業。到底是你的主意還是他的主意?”

    十一娘聽著他口氣有些不善,有些吃驚地望著他,低聲道:“是我的主意。”

    既然是自己的主意,為何神情怏然?

    徐令宜想到三日回門,大太太毫不留情面的訓斥。

    女人在家從夫,出嫁從夫。原是他羅家女,現在卻是徐家婦。

    想到這些,他眉宇間就有了幾分冷峻。

    十一娘看著卻是一驚。

    難道他不同意?

    應該不會?

    他並不是個口是心非的人,既然說了不過問,就不會過問。怎麼這個時候又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耐著性子解釋道:“這是大姐留給諄哥的產業,諄哥年紀又小,我對生意上的事一竅不通,雖然有盧永貴,可他畢竟是個管事,我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他怎麼敢對我明言。如今有大哥幫著管著,我們互相提點,就是犯錯,也不至於釀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竟然真是她的主意!

    徐令宜停下腳步,望著她的目光變得深邃幽遠。

    只是想到她年紀小,卻沒想到有這樣的胸襟和見識!

    十一娘感覺不到他的喜怒,被他看得頗有些不安,忙道:“侯爺放心,我大哥也不是那見利忘義之人。我管賬目,他管產業,還是他提出來的。照我原來的意思,全托給他管就是了……”

    “知道了!”徐令宜聽著嘴角微翹,“你急什麼?我又沒說什麼?”

    還好沒說什麼?要是說了,只怕沒那麼容易就算了……

    “你明天把屋子收拾收拾吧!”徐令宜突然道,“我讓白總管臨時找了幾個婆子來幫你。”

    雖然說的輕描淡寫,卻帶著命令的口吻。

    收拾屋子?怎麼收拾?難道是讓她把成親時掛的那些大紅羅帳之類的東西都收起來?

    她立刻應喏:“妾身明天就收拾。”

    徐令宜點了點頭,淡淡地道:“那幾個婆子裡面,有個姓向的,會給人扯臉、刮痧,和各房的丫鬟、媳婦、婆子都熟。可惜話太長,娘很不喜歡,一直沒給個正經的差事她。”

    十一娘眼睛一亮。

    還是徐令宜厲害啊!

    自己屋裡的人都是有定制的,如果無緣無故地多出一個人來,大家肯定會百般猜測,萬般打聽。像徐令宜這樣,借口有事要抽幾個婆子來幫忙,到時候大家一起閑聊,有些事自然就不知不覺地問了出來。

    “……我會讓琥珀透個風出去,就說有兩個婆子我不太滿意,想重新換兩個!”。

    徐令宜知道她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但反應這麼快……他不由眉角微挑,轉身進了屋。

    十一娘急步跟了進去。然後趁著夏依服侍他更衣的機會叫了琥珀來,把這件事告訴了她:“……到時候你就把我要換人的事透露給那向婆子聽。正好趁著這機會把屋子收拾收拾。”把怎樣收拾屋子詳細地告訴了琥珀。

    琥珀連連點頭,把十一娘的話記下。

    第二天,待白總管把人帶來,她讓綠雲和紅繡兩人帶了丫鬟們把十一娘屋裡的大紅羅帳、椅搭都換成徐府慣用的石青色的羅帳、椅搭,指揮幾個婆子把十一娘放在東廂房的嫁妝都移到後罩房去,由濱菊清點著上了鎖……

    正房東間布置成了宴息處,再把東廂房布置起來,把自己和冬青、濱菊、竺香的東西搬了進去。

    那個姓向的婆子果然話很多。

    大家都悶聲做事,只有她和琥珀搭訕,當然也就很快知道了十一娘屋裡想換兩個婆子的事。

    午膳時,她就在琥珀身邊挨挨擦擦的:“……姑娘看我可合適?”

    “我們屋裡的事得夫人點頭才成!”琥珀模稜兩可地道。

    向婆子笑得謅媚:“那不也得聽聽姑娘們說哪個好,哪個壞不是?”

    琥珀只是笑,不做聲。

    到了晚上,向婆子就提了兩只燒雞來找琥珀:“……請姑娘幫著美言兩句!”

    琥珀就和那向婆子訴起苦來:“……也不是我們家夫人安不得誰,實在是遇到兩個不懂規矩的,要不換了,豈不是讓人笑話我們屋裡的人不懂事?”

    向婆子忙道:“姑娘放心,家裡的事,沒誰比我懂得多!”




第一百一十五章 往事(上)

    向婆子在琥珀面前極殷勤,一來二去,琥珀也知道了她家裡的一些情況。

    獨一個兒子,二十歲不到病死了,留了一兒一女。她不忍年輕的媳婦守寡,讓她改了嫁。老頭子在馬棚幫著喂馬,吃喝是府裡的,一個月五百文的月例,她又沒個正經的差事,帶著孫子孫女,日子實在是很難熬。

    十一娘聽了不由沉默半晌。

    別說是她屋裡的粗使婆子做事都還盡心,就是要換人,也不可能用個多嘴的。前世她一帆風順,到羅府被環境逼到塵埃裡,也曾低三下四地求人,感觸就比一般人更深。已所不欲,勿施於人。給了向婆子這樣大的希望,然後輕飄飄一句“暫時不換人”打發她,只怕她大半個月都睡不著。還有那兩只燒雞,不知道是從哪裡省下來的錢買的。自己憐憫她,與自己的經歷有關。而琥珀談起這事心有愧意,倒是讓她很意外!

    “向婆子的孫子、孫女有多大了?”

    琥珀聽著眼睛一亮:“孫女是大的,今年十二歲了,因是四月生的,叫芳菲。孫子是小的,今年十歲,叫鎖兒。”

    十一娘想起元娘屋裡有個叫芳菲的:“是在大姐屋裡當頭的嗎?”

    “不是。”琥珀笑道:“聽說也很是聰明伶俐的,所以府裡的人大、小芳菲地叫著。”

    十一娘沉吟道:“向婆子話太長,不適合留在我們這裡。你到時候看看有沒有哪裡差丫環的,給芳菲找個差事,再指點指點芳菲,別似她祖母般的多嘴多舌,差事自然也就能長久的。”

    琥珀是十一娘身邊最得力的大丫環,徐府上下都知道。雖然十一娘沒有當家,可要是府上有了缺,她想安個人進去,三夫人不會為了這個駁她的面子。這件事自然不難辦。琥珀高興地應了,兩人說起府上的事來。

    “…… 老侯爺先後納了三房妾室。第一位是原來身邊服侍的,生了三爺。三十幾歲時得病死了。第二位沒生孩子,老侯爺去世沒兩年也病死了。第三位是老侯爺晚年所納,老侯爺去世的時候她才二十出頭,太夫人給了她一筆錢,放了出去。老侯爺在世的時候,姨娘們每人五日,其他日子歇在太夫人屋裡。三夫人嫁進來後也照了這規矩,以前的大姑奶奶也是照著這規矩。”

    十一娘倒不知道三爺也有小妾:“……有幾房姨娘?知道都是些什麼來歷?”

    “只有一位,姓易,是三夫人的陪房,三夫人懷大少爺時開的臉。沒生養過。和我們秦姨娘走得很近。”

    都是丫環出身,比較有共同的語言吧!

    十一娘微微點頭。

    “……二爺是建武五十二年正月初十沒的。文姨娘是十一月初六抬進府的,秦姨娘和佟姨娘隨後就開了臉。老侯爺是十二月初七去的。”

    秦氏和佟氏都是婢女出身,從小服侍徐令宜的。據說佟氏早就去世了,而秦氏抬姨娘是因為了生了庶長子……

    “我記得,秋羅好像沒抬姨娘?”

    “您沒記錯。沒抬姨娘。”琥珀知道十一娘想問什麼,低聲道,“向婆子說,佟姨娘死的時候已經有四個月的身孕了,要是孩子能生下來,只怕比大少爺還大些……還說,那佟姨娘的相貌、性情就是到如今合府也找不到一個比得上的。服侍侯爺的時候,從來不到哪裡去看熱鬧,就是過年、中秋這樣的日子,滿院子的人都出去玩了,她也守在屋裡給侯爺熏被、溫茶,最得太夫人喜歡,開了臉就抬了姨娘。”

    漂亮、懂事、守禮,開了臉就抬姨娘,然後懷了第一個孩子……最後卻一屍兩命!

    十一娘只覺得心裡涼颼颼的:“知道是怎麼死的嗎?”

    琥珀臉色微微有些白:“說是動了胎氣……”

    不是說前三個月是最不穩的嗎?怎麼到第四個月還……

    “侯爺呢?”十一娘低聲地問,“侯爺知道佟姨娘死了,可有什麼反應?”

    “說當時燕京不安生,太夫人把侯爺差到河南老家為老侯爺守陵。回來的時候,佟姨娘死了都快兩年了。到也看不出侯爺有什麼不一的,可沒多久,侯爺就為了二夫人和大姑奶奶吵了一架,然後兩人就漸漸生分了。”

    “哦?”十一娘聽著身子一直,“為什麼吵架?”

    “我們現在住的這宅院,在正廳之東,是歷代侯爺、夫人所住的上院。二爺成親後,原住在現在我們屋裡姨娘們住的院子,那時候,點春堂還沒有拆,侯爺和大姑奶奶住在點春堂那裡,五爺還小,就住在我們院的西廂房。

    後來二爺死了,二夫人是孀居之人,按道理要搬到僻靜些的地方去住,可當時她正病得糊裡糊塗的,大白天的,竟然說聽到二少爺在書屋裡咳嗽,讓丫環給二少爺送披風去……太夫人聽著眼淚直流,陪著在那裡哭,誰也不敢提搬的事。再後來二夫人好一點了,老侯爺又去了,太夫人病倒了。正巧家裡出事,說老侯爺是什麼什麼黨,弄不好要奪爵,多虧有了我們家老太爺出面周旋,這才能平安無事。所以您嫁進來,大家都說徐家是在報羅家的恩呢!”

    徐、羅兩家還有這樣的事,十一娘頭一次聽說。

    “…… 侯爺和三爺天天在外面跑。大姑奶奶主持中饋,三夫人懷了身孕,太夫人那裡難免有些照顧不周。全賴二夫人拖著病體帶著五爺在太夫人面前捧藥捧湯,還要督促五爺的功課,當時人都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了。待事情過去了,侯爺和三爺去了河南老家守陵,二夫人幫著太夫人打理家裡的產業,十天有九天宿在太夫人屋裡。自然沒人提讓她搬家的事了。”

    十一娘愕然:“二夫人幫著太夫人打理過家裡的產業?”

    “嗯。”琥珀肅然道。“我反復問過。向婆子說,當年外院的管事們有事全到二夫人那裡示下。內院的事到大姑奶奶那裡示下。”

    十一陷入沉思。

    琥珀繼續道:“再後來侯爺和三爺回來了,三爺接手打理家裡的產業,二夫人就提出來搬到現在太夫人住的地方去。侯爺不同意,還說,我回來可不是為了把寡嫂趕出去的。二夫人聽著反而不好再提搬的事了。太夫人看著這樣不行,就讓人在點春堂旁邊重新建了兩個院子,就是現在五爺住的地方和原來大姑奶奶住的地方。”

    “這樣說來,五爺住的院和大姑奶奶住的宅子都是後來又建的?”


    十一娘辦離婚案的時候狗血看多了,什麼旁人覺得雞毛蒜皮的小事都可以成為離婚的導火索。後來的事,她也能猜出幾分:“結果徐府的坤位正好是我們現在住的院子!”

    琥珀連連點頭:“而且當時點春堂旁邊的院子還沒有建好。二夫人一聽,立刻搬到了後花園現在的宅子。侯爺就嫌大姑奶奶多事。還說,二夫人一個婦人,孤身一人住在後花園,你還不如直接把她趕到庵堂裡去,至少還有個做伴的。大姑奶奶很是委屈,說,她在徐家上院住了三年我都沒吭聲,我要是想趕她,早就趕了。誰知道侯爺聽了更是氣憤,說大姑奶奶是不是天天惦記著那上屋,還說,如今我是永平侯爺了,上進了,你現在可滿意了?可高興了?大姑奶奶氣得哭成了淚人,說,你沒當侯爺的時候你就沒和你過日子不成?兩人的話越說越深。平日裡在大姑奶奶面前從來都不高聲說話的侯爺竟一掌把身邊的黃梨木炕桌給拍得四分五裂,嚇得晚香跑去把太夫人找了來。”

    “然後太夫人把侯爺數落一番?”

    琥珀瞪圓了眼睛望著十一娘:“您怎麼知道的?”

    十一娘微微笑:“太夫人就是個扶弱不扶強的。二夫人孤身一人,所以她憐惜二夫人;五爺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所以她怕五夫人受委屈;三夫人有兩個兒子傍身,三爺對三夫人是言聽計從,太夫人肯定不會擔心她日子過得不好,對她最放心,自然關注的最少。”這樣的婆婆,她見過很多。媳婦常覺得婆婆一碗水沒有端平,婆婆卻是希望每個人都過得好,覺得你有能力,我就不需要再幫你了。“現在大姐和侯爺吵架,她自己要幫著大姐數落兒子,息事寧人了!”

    琥珀眼底認過一絲欽佩:“結果平時在太夫人面前一聲不吭地侯爺一氣之下也搬到後花園裡去住了。”

    “半月泮?”

    琥珀頜首。

    “然後大姐也賭氣搬到了現在的宅子。”十一娘不由莞爾,“後來兩人又怎麼和好了?”

    要不然,怎麼會有諄哥?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8 05:08 PM

第一百一十六章 往事(下)

    琥珀笑道:“後來大姑奶奶把秋羅送到‘半月泮’去服侍侯爺,算是低了頭。兩人就漸漸和好了。”說到這裡,她眉宇間透出幾分猶豫來。

    “讓你去問話,可不是讓你說一半,還留一半的!”十一娘看著眉頭緊鎖。

    琥珀忙解釋道:“我只是聽向婆子說起,不知道真偽,又覺得這事有些蹊蹺,所以不知道當講不當講。”說著,聲音低了下去,“向婆子說,那秋羅長得和死去的佟姨娘有五、六分相似。還說,府裡當時都在傳,說大姑奶奶害死了佟姨娘,現在賠了一個和佟姨娘長得差不多的秋羅,侯爺這才消了氣。”

    徐令宜會為了一個姨娘和嫡妻生氣?

    十一娘想到他冷漠的神色,不由笑起來:“你可相信這話?

    琥珀期期艾艾地道:“自然是不信。”

    如若不信,又何必期期艾艾。

    連琥珀那樣通透的人都覺得侯爺是極看重佟氏的,更何況別人?

    十一娘微微一笑,轉移了話題:“佟姨娘死後,太夫人可說了什麼?”

    “太夫人什麼也沒有說。”琥珀道:“二夫人卻讓秦姨娘在太夫人屋裡服侍。聽向婆子說,二少爺出生以前,秦姨娘和二夫人同吃同睡,同進同出,大姑奶奶還為這事找到二夫人,可不知道二夫人說了些什麼,秦姨娘就在太夫人屋裡養胎了。”

    難怪府裡的人會傳佟氏是元娘害死的……

    十一娘沉吟道:“可知道秋羅是怎麼死的?”

    “生孩子的時候遇到了血崩!”

    “孩子又是怎麼死的?”

    琥珀的聲音低了下去:“說那孩子生下來就不妥當,大姑奶奶把太醫院裡最擅長看幼兒的三位太醫都請來住在家裡診治,還是沒能救活。”

    “太夫人和侯爺豈不是很傷心?”

    大周王朝有“無子去爵”的做法,如若過繼,需要皇上特旨,所以子嗣對於公爵之家不僅僅是後代那麼簡單……

    “聽說當時侯爺一夜都沒有睡。”琥珀道,“不僅侯爺傷心,大姑奶奶也傷心——大姑奶奶原准備把秋羅這孩子養在名下的。因為這件事,兩人又住在了一起。”

    十一娘聽著微微有些走神。

    是不是苦難更容易讓人變得寬容!

    而琥珀見十一娘情緒有些低落,笑道:“夫人,我還打聽到一件事,您聽了准高興!”

    “哦!”十一娘不再去想那些讓人沉悶的陳年往事,笑著,“打聽到什麼好事?”

    琥珀笑道:“向婆子說,當年分家的時候,各房早就把各房應得的那份拿走了,五爺年紀小,應得的那份就由太夫人管著。後來家裡急用錢,二夫人和五爺都殷自己得的那份拿了出來,所以五爺成親的時候,侯爺不僅把他以前應得的給了他,而且給他置了七、八萬兩銀子田產、地畝、鋪子。前幾年,大姑奶奶和侯爺為二夫人名下的產業爭了起來,二夫人就讓自己的陪房把侯爺管的產業接了過去。侯爺還是像以前老侯爺在世的進修一樣管著家裡的日常嚼用。

    所以,公中的錢實際上就是我們侯爺的錢,回事處得管我們的隨禮。我們只要寫了帖子過去,回事處的的趙管事自會按慣例安排相應的禮金讓人去隨禮。我們只要看情份的深淺或去或不去即可。夫人,您說,這算不算是個好消息?”

    這倒和陶媽媽說的不謀而合。

    十一娘沉吟道:“可上次父親回余杭,各房給四哥的隨禮包括侯爺的隨禮都是各自交給我帶過去的,我還以為各房管各房的人情客往……我當時還在想家裡的事怎麼這麼亂,沒個章程的。沒想到,卻是我誤會了!”

    琥珀掩嘴而笑:“多虧向婆子來幫我們整理屋子!”

    十一娘也笑起來。

    “那五姑奶奶那裡的五十兩銀子我們就可以寫帖子去回事處了……”

    “那五十兩銀子是我私下給五姑奶奶的,不是公中的事。不能寫帖子去回事入。”十一娘搖頭,“而且,這些人情客往都是有舊例可循的。有些是要隨的,有些不隨的。你還得去打聽打聽才是。如果五姐開鋪子徐府能去隨份禮,遇到五城兵馬司或是順天府尹的人也會高看兩眼的。”

    琥珀笑道:“我這就去打聽清楚了。”又道,“雖然五姑奶奶那裡依舊要出,可七小姐按道理應該是要隨禮的吧!”

    “那也只隨禮給三叔,七姐的添箱還得我們自己拿出來!”十一娘笑道,“到時候挑幾樣名貴些的首飾就是了。”

    兩人正說著,有小丫鬟小跑過來:“夫人,侯爺回來了!”

    十一娘起身去迎。

    徐令宜已撩簾而入。

    夏依幫著更衣,十一娘親自去沏了茶。

    徐令宜坐到炕上喝了一口,道:“子純要在西大街開個乾果鋪子,你可知道!”

    “上次我回門的時候五姐跟我提過一回。”十一娘見他語氣很平和,笑道,“當時邀我入股,我托了大嫂婉言拒絕了。後來就沒有下文了。沒想到五姐他們動作這樣快,已經開始聯系開鋪子的店了。”又問他,“侯爺是怎麼知道的?”

    徐令宜卻道:“你為什麼婉言拒絕了?”

    十一娘笑道:“一起做生意,難免有意見相左的時候,大家是親戚,何必為了這種事生出嫌隙來。所以就婉言拒絕了。”

    徐令宜微微頜首,道:“子純想租順王的鋪,順王今特意跟我說這件事,我這才知道。"

    想來也應該是這樣的。

    錢明做事雖然功利,但也有自己的姿態,不會隨便去求徐令宜。或者說。這種事犯不著親自去求徐令宜,只要他一日和徐令宜是連襟,別人自然會對他禮遇三分。而順王搭理錢明,全看在徐令宜的面子上,肯定是要跟徐令宜說一聲的。

    “順王既跟你說,肯定是答應將鋪子租給五姐夫了。”十一娘笑道,“得差人打聽打聽才是,看五姐夫的乾果鋪子什麼時候開業?到時候少不得要恭賀一番!”

    “你到聰明。”徐令宜聽了笑道,“知道順王答應把鋪子租給錢明。”

    十一娘笑道:“侯爺漏這樣的口風給我,我怎麼聽不出來!”

    “哦?”徐令宜挑了挑眉,“我漏什麼口風給你,我自己到不知道?”

    “要是順王沒答應,您肯定會對我說‘特意解釋這事’你既說了‘特意跟我說這事’,肯定就是答應了。”

    徐令宜望著她淡淡含笑的面龐,笑起來。

    今天心情怎麼這麼好?

    十一娘看著在心裡暗暗嘀咕。

    難道廟堂之上發生了什麼值得他高興的事?

    徐令宜的確很高興。

    范維綱的事,最終被證實是皇上恨鐵不成鋼……

    “開鋪子這種事,按舊倒是不隨禮的。”他表情中帶著幾分愉悅,面孔因此而顯得溫暖而明快,“不過既是姐妹,空手去也不妥。我看這樣,我們自己出四十兩的隨禮,然後你私下再拿一百兩銀子給他們,算是我們的恭賀。”

    也不用琥珀去打聽了,徐令宜已經說的很明白了,開鋪子這種事的隨禮沒有舊例!

    可自己要是拿了一百兩銀子去,豈不是讓大嫂難做人。

    十一娘笑道:“前兩天大嫂為了這事來商量過我。說如果五姐開乾果鋪子,我們就各處五十兩,當是姊妹間的情誼。”

    “你知道這些事就好!”徐令宜笑道:“那就五十兩吧!”然後和十一娘去了太夫人那裡,提也沒提這九十兩銀子從哪兒來。

    十一娘想著自己手裡還有一百兩銀子,決定暫時把這道難關過了再說。

    琥珀低聲商量十一娘:“要不要跟大奶奶說說……我們先周轉一個月。”

    “不用了。”十一娘道,“五姐出嫁是她幫著打點的,十娘出嫁也是她幫著打點的。她如果有心,早就問了。”

    琥珀聽了不免眼神一暗。

    “那個季庭可回了話?”十一娘受的教育是女人想精神獨立,就得經濟獨立,雖然現大解決了隨禮的這個大問題,她還是想弄個營生。

    “回了。”琥珀道,“說種是能種,得有那麼大的暖房才行。”

    這就涉及到成本問題了!

    “你帶話給江秉正,讓他到街面上去看看,花露都是什麼價錢?”

    琥珀應聲而去,白總管求見,給她送銀子來了:“……侯爺說私下有用,讓我從司房單撥了這一千兩交到您手上。”

    十一娘不知道徐令宜是什麼意思,也不能當著白總管說我不知道,笑著接了,待徐令宜回來,將一千兩銀票拿給他:“說是您私下要用,讓送到我手裡先收著。”

    徐令宜看也沒看那些銀票一眼,淡淡地道:“以後再有子純這樣的事,你就從這上面走帳吧!”

    白總管給她送銀票的時候十一娘已有些預感,現在預感成真,她心情很複雜。

    徐令宜雖然沉默寡言,卻高大英俊,心思縝密,溫和體貼……正是她欣賞的男性。可惜,接受的教育不同,注定他們各有各的堅持,永遠不可能成為愛人。

    心裡這種淡淡的遺憾忠實地反應到了身體上——他當進入她身體的時候,她全身冒冷汗,比第一次感覺更不舒服。

    徐令宜低聲在她耳邊喃語,輕柔地愛撫她。

    她卻只感覺到過程太漫長,希望早一點結束……





第一百一十七章 規矩(上)

    軟若無骨的身體,細膩溫潤的肌膚,令徐令宜愛不釋手,只覺得心生搖曳,熱血沸騰但他還是半途而廢。

    他有自己的驕傲。

    十一娘望著他,眼如三月的江南,煙雨朦朧。

    “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她聲若蚊蚋。

    徐令宜掌燈看她。

    十一娘梨花般的面孔成了灼灼紅梅,把自己裹得緊緊的,“我,我沒事……”

    徐令宜看她那玲瓏的眉眼,本未平撫的身體又劍撥怒張,比剛才還要雄壯幾分。

    從十一娘的角度望去,一清二楚。

    她眼底閃過畏縮之色。

    徐令宜在心底嘆了一氣,轉身將她摟在懷裡,溫柔地摩挲她的頭頂:“我叫丫鬟進來!”

    十一娘欲言又止:“我……”實際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說什麼,還能說什麼。

    徐令宜低低地笑:“沒事,沒事。”然後去叫了值夜的丫鬟,自己去了淨房。

    屋裡燈光通明。

    琥珀低著眉眼服侍十一娘沐浴。

    “琥珀。”十一娘躺在大大的松木浴桶裡,看飄在水面的花瓣染紅清澈,“我的小日子是什麼時候?”

    琥珀聽著精神一振:“雖然不太准,可多半是在月底。”

    十一娘“嗯”了一聲,閉上眼睛,感受溫水裹著身體的舒適。

    “夫人,”琥珀猶豫道:“您是不是懷疑……要不要找個大夫來……”

    畢竟是沒有出閣的小姑娘。

    十一娘微微笑起來:“不用。我只是問問。”

    琥珀也不懂這些,可十一娘關心起來,總是好事。

    她笑盈盈地服侍十一娘穿衣,收好東西走出淨房。

    羅帳半敞,她眼角無意飄了過去……看著侯爺把十一娘抱在懷裡……一面親著她鬢角,一面將手伸進了十一娘的衣襟……杏黃色並蒂蓮的肚兜就散落開來,微露出雪白乳兒……香艷至極,旖旎至極。

    琥珀臉色紅得滴出血來,快步走出屋門,心還砰砰亂跳。

    難怪冬青姐不願意值夜。

    誰知道自己也碰到這種事了……

    陶媽媽說的對,夫人應該給侯爺收個通房,以後這種事也不用她們服侍了。

    又想到十一娘出嫁前一天晚上問自己的話,“你可願意跟我?”

    一時間,呆在那裡。

    他手段高超,十一娘前世聽說過,沒有見識過。輪到自己的,無措中倍覺得難堪。

    ********

    她忍不住握住徐令宜藏在自己身體的那只手:“侯爺,我求您……”聲音低啞,泫然欲泣。

    他望著她蒼白的面孔,終是放棄。

    替她掩了衣襟,抱著她躺下:“早點睡吧!明天還要早朝。”

    十一娘伏在徐令宜的懷裡,隔著薄薄的褻衣,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亢奮,動也不敢動一下。閉著眼睛,只盼丑時快點來臨。

    不僅肢體僵直,還微微顫抖。

    徐令宜從不強迫女人。女人在他面前,從來都是心甘情願為他顫栗……

    他把十一娘嚴嚴實實地裹在自己的被子裡,然後鑽進了十一娘冷著的被窩:“快睡!”

    手溫柔地把她垂在面頰的一縷青拂在耳後,卻看到她明顯鬆懈下來的表情。

    他的手就頓了頓,然後毅然地翻身吹了燈。

    耳邊傳來報更的驚鼓,一聲聲,催到四更,然後無聲地起床穿衣,洗浴早餐。

    推開門,外面瑩瑩一片,天空中還落著鵝絨般鬆柔的雪花。

    “侯爺,下雪了。”臨波把黑色的水獺皮斗篷披在徐令宜的身上。

    他有些出神地望著身上在大紅燈籠下閃爍著芒刺般幽暗光華的斗篷,想到燈光下迤邐在他身上的鴉青色髮絲……突然道:“去燒個手爐吧!”

    臨波怔住。

    苗疆那麼熱,侯爺衣襟都不鬆一下,西北那麼冷,侯爺火盆也不用一個……怎麼回了燕京,反而要燒手爐了?

    可多年的訓練有素讓他立刻低頭垂目恭聲應:"是"。忙低聲吩咐身邊的小廝去燒手爐。

    徐令宜則趁著等候的機會進了內室。

    他撩了簾子看還在睡著的十一娘。

    她遠黛般的秀眉輕輕地蹙著,或是在夢中想到什麼,或是感覺到了燈光射進羅帳裡的不適,輕輕朝內翻了個身,眉頭微微舒展了些,紅杏卻微微嘟了起來,像個負氣的孩子,有種特別的天真。

    徐令宜失笑,輕輕放下羅帳,大步走了出去。

    聽著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十一娘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睜開了眼睛。

    她不想見徐令宜……在那樣一個夜晚過後,怎麼樣做都覺得不自在。

    靜靜地躺著,被子裡好像還殘留著徐令宜的氣味,醇厚而溫暖。

    她很喜歡,覺得安心。

    卻不想更進一步……

    漸漸有丫鬟們輕手輕腳的走動聲。

    “夫人,夫人!”琥珀輕聲地喚她。

    十一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還要去給太夫人請安!

    她窸窸窣窣地起身,露出溫和大方的笑容:“進來吧!我已經醒了。”

    琥珀掛了羅帳,綠雲帶著雙玉和芳溪服侍她起身。

    南永媳婦進來行了禮,手腳利落地給她梳頭。

    十一娘吩咐琥珀:“去把陶媽媽叫進來吧!”

    琥珀應聲而去。

    不一會,南永媳婦就挽好了幕兒。

    十一娘左顧右盼地打量鏡裡的人。

    神色依舊鎮定從容,笑容依舊大方可親。

    她滿意地點了點頭。

    南永媳婦打開雕紅漆的匣子,熠熠生輝的簪釵交輝相映,如天邊的繁星。

    她隨意撥亂。

    “廚房今天做了奶皮酥,你等會記得帶兩個回去給妞兒吃。”

    十一娘笑著,挑了一枚燒藍玻璃掐絲琺琅的簪子。

    南永媳婦雙手接了,舉止略有些拘謹地幫十一娘戴上,“天天在您這裡拿吃食回去……南永知道了要說我的。”

    “又不是什麼好東西。難得妞兒喜歡。”十一娘笑望著南永媳婦,看她將裝著耳墜、戒指的雕紅漆匣子打開,“妞兒醒來看到你回到家裡,又帶了東西給她吃,肯定很高興的。”

    南永媳婦連連點頭,臉上的羞澀變成了喜悅,“傻妞兒只知道吃。見我每天出門回去就有好吃的點心拿回去,說一定聽話躺在床上,不踢被子,不要趙嬸子哄,乖乖等我回來。”

    孩子對父母的要求,有時候很低……

    十一娘眉宇間閃過一絲感傷,笑道:“那你就別聽南永的。他一個粗人,懂什麼。我一個人吃,又吃不完,還不是倒了。”

    南永媳婦抿著嘴笑,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小丫鬟稟道:“陶媽媽來了。”

    十一娘讓南永媳婦退下,望著陶媽媽笑道:“我的小日子多半在月底,你看幾位姨娘的侍寢的日子安排在什麼時候好?”

    陶媽媽立刻笑道:“自然是安排在月初或是月底。”

    已走到了簾子前的南永媳婦腳步微微一頓。

    十一娘被陶媽媽的話吸引,沒有注意南永媳婦,腦海裡卻飛快地轉著。

    如果這樣,自己的日子就在月中了,是很容易懷孕!

    難道自己猜錯了……

    她笑著從面前的匣子裡挑了對赤金鑲琺琅的丁香花。

    “要是把您自己的日子安排在了月初或是月底,肯定是要碰到小日子的。”陶媽媽笑著上前幫十一娘戴耳墜:“只怕到時候得安排個通房了。”說著,她似笑非笑望了十一娘一眼,“侯爺如今又不是不憐惜夫人,夫人何必白白把這機會讓給別人。把姨娘們安排在月初或是月底,您自己要排在月中,最適合不過了。

    十一娘不置可否地笑著說了聲“知道了”,然後專心打扮起來。

    待出了門,卻看見南永媳婦懷裡揣了個油紙包站在屋檐下,低著頭,左腳有些無措地輕輕摩擦著地面。

    “怎麼了?”十一娘笑著問她,“可是有什麼話跟我說?”

    南永媳婦抬頭望著十一娘,目光像小兔子似的有些驚恐。

    十一娘盡量讓自己的笑容親切,不聲不響地等著她開口說話。

    南永媳婦望著十一娘春風般溫暖的笑容,覺得懷裡的點心滾燙炙人,抿了抿嘴,終是說了出來:“我,我有事和夫人說……”

    十一娘單獨和南永媳婦進了廳堂。

    南永媳婦忙道:“夫人,您不能把您自己的日子安排在中旬,小日子前後最容易懷孩子。”聲音又急又快,像有什麼東西在後面追趕似的。

    十一娘愕然。

    “我不是有意的。”南永媳婦臉色有些蒼白。

    十一娘突然明白過來。

    好像在哪本書裡看過,以前的人以為小日子前後最容易懷孕,所以常常把份位高的嬪妃安排在小日子前後待寢,結果反而很不容易懷上孩子。

    有時候,不過是個善意的微笑。

    她笑起來,攜了南永媳婦的手:“多謝你提醒我。”說著,語氣有了幾分悵然,“我姨娘遠在余杭,從來沒有人告訴我這些事。”

    南永媳婦鬆一口氣,從十一娘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忙曲膝福下身去:“夫人,是我越僭了。”

    十一娘搖頭:“這件事,你別跟別人說。我也有我的難處。陶媽媽畢竟是我大姐留下來的人,有時候,我也不好駁了她的意思。還有娘家的嫡母,都不好交待”

    南永媳婦望著她的目光中充滿了同情,連連點頭:“夫人放心,我誰也不會說的!”

    十一娘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轉央出廳堂。

    心情終於好起來。

    陶媽媽不想她懷孩子,所以讓她把自己的日子放在月中,還以小日子來了要給徐令宜安排通房來說服她……和她猜的一模一樣,可實際上,那個時候最容易懷孕。

    十一娘在徐令宜面前從來都是九分真一分假,因為知道像他這樣精明銳利的人,憑自己那點小伎倆,根本很難瞞得過。與其在他面前惺惺作態地騙他,不如坦誠些更能贏得他的信任。

    既然大家都有這樣的認知,就讓這個誤會永遠誤會下去吧!

    她微微笑起來。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8 05:40 PM

第一百一十八章 規矩(下)

    晚上,吹了燈,黑暗中,十一娘商量徐令宜:“……我都嫁過來一個多月了……秦姨娘安排在每月的十一至十五,文姨娘安排在每月的十六至二十,喬姨娘安排在每月的二十一至二十五。侯爺意下如何?”

    徐令宜想到她的小日子在月底,又想到她的不適應,覺得自己隱隱有些明白。

    雖然照著府裡的慣例給每位姨娘安排了五天的日子,把自己安排在了最易受孕的時間,但是小日子也在這其中……她是不想再侍寢吧?

    心裡略有不快,但很快也就過去了。

    他希望十一娘能多生幾個兒子,這才是最主要的。

    “屋裡的事,你安排就行了!”他無所謂地道,問起喬姨娘的病來:“……怎麼還沒有好?”

    “換了太醫院的吳太醫。”十一娘笑道,“剛吃了一副藥,只怕要多吃幾副才能看得出效果來。”

    “要是不行,讓她母親來陪陪她吧!”徐令宜道,“她只有一個寡母。”

    “我知道了。”十一娘恭聲應了,“明天一早就差人去請姜夫人過來坐坐。”

    徐令宜滿意地“嗯”了一聲,翻身睡去。

    十一娘鬆了一口氣。

    各睡各的被褥,說些家長里短的,有種鄰家溫馨,讓她覺得安心,很快就睡著了。

    第二天徐令宜上了朝,十一娘特意讓陶媽媽去請三位姨娘過來。

    秦姨娘和文姨娘一前一後。前者穿了件青蓮色灰鼠皮皮襖,頭上戴著銀鎏碧玉石的簪子,請了安後就有些木訥地站在那裡。後者穿了件桃紅色貂皮皮襖,戴了朵翡翠寶結,耳朵上附著猩猩紅寶石耳墜,進來就笑盈盈地和眾人打招呼。

    “夫人今天穿的這件湖色刻絲百嬰嬉戲通袖襖好漂亮啊。”她嘖嘖稱贊“這是今天春上的貢品。我想了好久,都沒有買著。還是夫人手面大。”

    十一娘先是無語。

    這樣的人,你想不喜歡也難。

    她微微笑起來:“還有文家三爺也弄不到的東西?”

    “文家也不過是有幾個閑錢罷了!”她笑著曲膝給十一娘請安,“學得文藝武,賣與帝王家。要講好東西,那全在宮裡。我們家就是騎馬也難追了!”

    十一娘笑起來,打趣道:“那就是騎了血汗馬去追。”

    “那也是皇家貢品,有錢也買不到啊!”她笑嘻嘻地應和十一娘。

    屋裡的氣氛立刻好了起來。

    秦姨娘看見琥珀端了茶進來,立刻起身奉給十一娘。

    文姨娘十分殷勤地和十一娘說了會話,喬蓮房才來。

    梳了墜馬髻,並戴三朵指甲蓋大小的並蒂,穿了件月白色素面妝花褙子,妙目含煙,姿若弱柳,只怕西子還少她三分嬌弱。

    “夫人。”她給十一娘行禮,眼睛卻毫不示弱地望著十一娘,“您找我來可有什麼事?”

    沒有一點恭謙的樣子。秦姨娘很急的樣子,不停地朝著喬蓮房使眼色,文姨娘一改剛才的雀聒,垂著眼瞼看著自己的腳尖,好像什麼也沒有聽到、什麼也沒有看到似的。

    十一娘不以為然。

    她從來都不怕公然的挑釁,她只怕笑裡藏著的刀劍。

    “也不是單找你一個。”她表情淡淡地啜了口茶,吩咐琥珀給三人端了小杌子來,“大家都坐下說話吧!”

    秦姨娘忙道了謝,文姨娘則半坐在了杌子上,喬蓮房儀態萬方地坐了下來。

    十一娘每次看到喬蓮房那種從骨子裡透出的優雅就有種“高樓坍塌”的心痛,也就特別能容忍她的不合時宜。

    “昨天商量了侯爺,有件事想跟大家說說。”她笑著把各人侍寢的日子說了。

    秦姨娘忙應諾著,文姨娘和往常一樣,笑著恭維了十一娘一番“持家有方、賢惠大方”之類的話,喬蓮房卻是低著頭,什麼也沒有說。

    十一娘問喬蓮房:“吃了吳太醫的藥,你身體可好些了?”

    喬蓮房的聲音很是疏離:“好些了。”

    可看著她日漸消瘦的面孔,十一娘微微搖了搖頭,道:“侯爺讓我今天去請姜夫人來府上坐坐。你們母女也可以談談心。”

    喬蓮房猛地朝她望過去,目光如炬。

    “侯爺……”眼角好像有水光閃爍。

    侯爺擔心你。”十一娘笑道。“你也要快點把病養好才是。”

    喬蓮房嘴角翕翕,哽咽著半晌沒有出聲。

    就這樣就沉不住氣了。

    十一娘低頭喝茶,眼角卻打量著秦姨娘和文姨娘。

    文姨娘目光非常平靜,無喜無怨,好像這種事情早就在她的預料之中似的。而秦姨娘則笑眯眯地望著喬蓮房,好像喬蓮房能得徐令宜的關心,她也覺得高興似的。

    為什麼她們兩人就不能像喬蓮房似的,一眼就讓人看出底細……

    十一娘頗有些無奈。

    “大家都散了吧!”十一娘笑著起身,“我也要去太夫人那裡問安了。”

    三人恭敬地送她出了院子。

    十一娘去了太夫人那裡,找了個機會悄悄將屋裡的事跟太夫人說了:“……也不知道妥不妥當。”

    她面頰飛紅。

    太夫人低聲地呵呵笑,望著十一娘的目光全是欣慰。

    “你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她攜著十一娘的手坐到炕上,“要知道,其他的女人,就像花。偶爾有兩個修煉成精的,可那也只是花精,入不得仙境,登不得仙班的,怕的是道士的一張符咒。用不著和她們斤斤計較。”

    這樣的說法十一娘還是第一次聽到,不由莞爾。附和著太夫人:“娘說的是。”

    太夫人滿意地笑起來。

    正好三夫人進來:“四弟妹說了些什麼,逗得娘這麼開心。”

    “哦!”太夫人笑道,“正說著這雪,想到後花園裡去看看。”

    “難得二嫂不在,娘還有這樣的好興致。”三夫人笑道,“我讓人備了肩攆送您去後花園吧!”

    這只是太夫人的推辭罷了,十一娘立刻溫聲道:“外面的雪下的急,娘還是等雪小些了再去吧。要不然,滿眼都是簌簌的雪花,也沒什麼好看的。”

    太夫人點頭:“就依你。”

    三夫人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

    回到屋裡,綠雲立刻來稟:“夫人,姜夫人來了。”

    十一娘點頭,進屋換了件衣裳,大奶奶身邊的杭媽媽來了。

    “說五姑奶奶的鋪子定在十一月十日開張,問那天十一姑奶奶有沒有空。”

    “我就不去了。”十一娘笑道,“到時候會跟侯爺說一聲,看要不要派個管事過去。”

    杭媽媽聽了笑道:“還是十一姑奶奶想的周到。”

    十一娘問起大太太的病來:“可好些了沒有?”

    “好了很多。”又道,“余杭那邊差人來信了,說四奶奶娶進了門,相貌十分漂亮,行事也很端莊,大老爺很滿意。”

    “那就好。”十一娘笑著和她說了幾句閑話,然後讓琥珀去把早已准備好的五十兩銀子拿給她,“這是我的心思,讓大嫂幫著帶過去。”

    杭媽媽忙推辭:“大奶奶說了,那五十兩銀子她暫時幫墊著,您哪天回去串門的時候再帶回去也不遲。”

    十一娘愕然。

    杭媽媽看了道:“不是我不幫著帶過去。而是大奶奶反復交代了好幾回。我實在是不敢接。”

    十一娘心裡五味俱全,又和杭媽媽閑聊幾句,然後讓琥珀賞了幾錢碎銀子,送她出了門。

    琥珀嘆道:“大舅奶奶真是玲瓏心腸。”

    十一娘深深嘆了一口氣,把剛才的一點悵然拋到腦後:“沒事,我們找到生財之道了就好了,到時候雙倍還給大嫂。”

    琥珀聽著也笑起來,在十一娘面前湊熱鬧:“夫人,反正現在我們有侯爺給的那一千兩銀子,您每個月還有五十兩,過幾天租坡地的三百兩影子也應該送過來了,二夫人又在西山別院,您也不用心急,我們等到夏天再做那香露也不遲。”

    十一娘點頭:“你催著江秉正快點回話就是!”

    琥珀應聲而去,十一娘和冬青坐在炕上做針線。杭媽媽去而復返:“十一姑奶奶,我們大奶奶讓我來給您說一聲,十姑奶奶小產了。大奶奶把要送的東西已經准備好了,問您什麼得空,一起去看看十姑奶奶。”

    十一娘聽著心中亂顫,立刻跳下來炕:“我這就去跟娘稟一聲。”

    冬青喊了濱菊來給他換厚衣裳,叫竺香帶了杭媽媽去耳房歇著,綠雲和紅繡一個挽著十一娘,一個打著傘,去了太夫人哪裡。

    太夫人聽說是這事,忙道:“你快去就是。”又讓杜媽媽准備了一些田七,天麻之類的藥材讓她帶過去,“要囑咐她好好養著,千萬別哭,小心傷了身子,她年紀輕輕,以後還會有的。”言辭很真切。

    十一娘想著二夫人、元娘都是頭胎小產,能體會太夫人的感觸,乖巧地應“是”,然後帶著藥材去了弓弦胡同。

    “五姑奶奶懷著孩子,怕有什麼忌諱,我讓他別去了。”大奶奶聽說她來了,立刻讓杏林服侍自己穿戴,“我知道你們年紀小,不懂這些。米、酒、雞蛋、烏雞……這些東西我各准備了三樣。你也不要和我多說什麼了,快去見了娘,我們動身去茂國公府。這雪下的大,太晚了小心路滑。”親自推她出了門。

    十一娘十分感謝。

    這種情況,就算自己不懂,身邊總有懂的媽媽吧?大奶奶這麼說,分明是堵自己的嘴。而且聽杭媽媽的口氣,並不知道自己的窘境。說起來,杭媽媽可是大奶奶身邊最得力的人。自己這個時候在推推搡搡的,就太過矯情。

    她笑著給大奶奶屈膝福了福,然後隨著杭媽媽去了大太太那裡。



第一百一十九章 探望 

    大太太果然比上次看到時精神又好了一些,頭髮梳的整整齊齊,衣飾搭配的素雅大方,許媽媽殷勤地在一旁服侍著。

    聽說要去看十娘,她撇嘴,表情卻不能像以前那樣快速地還原,因此顯得有些怪異。

    “她一天到晚沒個安生的時候,這也算是個教訓。”

    十一娘聽著很是刺耳,笑著坐在那裡沒有做聲。

    大太太問起她屋裡的人來了:“……三個妾室,秦姨娘年紀大了,侯爺到她那裡多半是應個景。文姨娘每次見到侯爺都會叨嘮幾句文家的生意。你要防的是喬姨娘。知道她小日子是什麼時候沒有?”

    “沒問。”十一娘淡淡地笑道。

    她是按照尊敬的程度來安排,不是按誰容易受孕來安排。徐令宜又不是個傻瓜。連南永媳婦都知道,他難道不知道?就算他不知道,太夫人難道不知道?三夫人難道不知道?她可不想自己變成徐府上上下下的笑柄。

    大太太眉頭就鎖了起來。

    “陶媽媽難道沒有教你。”盡管在病中,她的目光依舊很嚴厲,“嫡庶之別是根本。如若那喬蓮房生下兒子你又當如何?”

    十一娘微微地笑:“如今侯爺兒女雙全,多生幾個孩子,也是錦上添花的事,母親不必多慮。”

    大太太瞪著十一娘:“你這個蠢貨……”

    正好有小丫鬟進來稟道:“大奶奶來了”,大太太冷“哼”一聲,止住了話題。

    大奶奶已換了件寶藍灰鼠皮的皮襖,臉上敷了淡淡的粉,長眉杏眼,比平日更添幾份嫵媚。問了大太太可有什麼話帶過去,就和十一娘辭了大太太,出門坐車到了茂國公府位於石獅胡同的府邸。

    早有小廝進去通傳,車在垂花門前停下時,立刻有媽媽迎了出來:“大舅奶奶來了。姨夫人來了!”

    大奶奶隨手打發了賞錢,由那媽媽領著進了內院。

    兩旁松翠蒼柏,映著皚皚白雪,自有清新之氣撲面而來。

    進了屋,正中大盆裡焚著百香草,中堂的香案上擺著滴答作響的自鳴鐘,幔帳旁立著低眉垂目的丫鬟,倒也不失公卿之家的氣派。

    有丫鬟婆子簇擁著一頭花白的夫人從內室走了出來:“是大舅奶奶和十一姨吧!”

    十一娘見那婦人抹額上鑲著鴿子蛋大小的碧璽石,手上戴著蓮子米大小的紅寶石戒指,身上穿著石青色刻絲通袖襖,已在暗暗猜測這婦人的身份。

    一旁已有人道:“這位是我們府上的老夫人。”

    沒想到王琅的母親會在十娘的屋裡。

    兩人忙上前行禮。

    十一娘忍不住仔細地打量了一番。

    相貌很端秀,那姜夫人倒與她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眼角眉梢都帶著濃濃的郁色,像個久病經年的人,顯得很憔悴。

    王老夫人一手攜了大奶奶,一手攜了十一娘:“快快請起!”說著,眼淚已經落下來,“十娘不吃不喝有兩三天了,實在沒有辦法了,才差人帯信過去。你們幫著我勸勸她吧!”

    大奶奶和十一娘都很驚愕。   

    沒想到事情已經發生兩三天了。

    兩人胡亂點了頭,匆匆進了內室。

    大紅的羅帳半掩著,十娘臉色蒼白,雙目緊閉地倚在翠綠色的大迎枕上,眉宇間再也沒有夏花怒放的明艷,有的,只是秋葉般的蒼黃。

    “十娘。”大奶奶眼眶立刻濕了,她快步走到床前坐下,輕聲喊她,“十娘,我是大嫂。和十一娘一起來看你了。”

    王老夫人和一群人圍著大奶奶和十一娘:“十娘,你娘家人來看你了。”

    十娘長長的睫毛輕輕地顫抖了幾下,眼睛緩緩睜開。

    “十娘。”大奶奶有些激動地喊她。

    她的目光在奶奶臉上留了一下,然後停在了十一娘的臉上。

    “十姐。”十一娘輕聲地喊她。

    十娘愣愣地望著她,眸子死灰般地空洞。

    十一娘看著她覺得不對勁,有些不安地又喊了一聲“十姐”。

    十娘依舊愣愣地望著十一娘,好像不認識眼前的人是誰一般。

    大家都靜氣屏息地望著十娘,氣氛有些緊張。

    半晌,十娘緩緩地閉上了眼睛,然後把臉側了過去。

    竟然是一副拒絕見到十一娘的模樣。

    大家全愣住,目光都落在了十一娘的身上。

    一時間,屋子裡沉靜如水。

    大奶奶忙道:“大家也別圍在這裡了,悶得慌。”說著,目光在人群中一掃,看到銀瓶,吩咐她,“你帶著十一姑奶奶到外間去坐坐去。”

    銀瓶慌慌張張地過來給十一娘行禮,王老夫人也看出些端倪來,新自陪著十一娘到了外面的廳堂。

    琥珀立刻笑道:“夫人,時間也不早了,侯爺該下衙了,我們先回去吧!免得您回去晚了擔心。”

    王老夫人聽子忙道:“十娘和十一姨是姊妹,她又是個小孩兒心性,想來十一姨也是知道的。還請不要見怪才是。”她為兒媳婦給十一娘陪禮,笑容頗有些尷尬。

    十一娘笑道:“老夫人不用擔心。我們一起長大,她的脾氣我還是知道幾分的。”又對琥珀道:“既然和大嫂一起來的,我還是等等大嫂吧!”

    銀瓶忙在一旁道:“是啊,是啊,十一姨既然來了,就喝些茶再走吧。”說著,殷勤地十一娘上茶,生怕得罪了她似的。

    王老夫人就問起太夫人來:“……還是過年時見過,想來還是那樣神采奕奕吧!”

    “謝謝老夫人關心。”十一娘和她寒暄著,她卻不時朝內室望去,好像很擔心會發生什麼事似的。

    十一娘不動聲色。

    坐了兩盞茶的功夫,大奶奶紅著眼睛從內室出來。

    王老夫人立刻迎了上去:“大舅奶奶在家裡吃了飯再走吧!”

    大奶奶看了神色看了神色自若的十一娘一眼,搖頭道:“時候不早了,我明天再來看她罷。”

    王老夫人也沒有多留,親自送兩人出了門。

    大奶奶朝著十一娘使眼神,大聲吩咐:“回弓弦胡同去。”

    她們從王家出來,已是黃昏時分,十一娘坐的是徐家的馬車,一般情況下和大奶奶說幾句話就各自打道回府了。她特意這樣高聲吩咐琥珀:“我們跟著大奶奶的馬車。”然後由跟隨的婆子扶著上了馬車。

    琥珀不動聲色地吩咐趕車的,徐家的馬車就跟著羅家的馬車馳出了石獅胡同。

    “夫人的脾氣也太好了些。”琥珀關了車門,語氣裡就帶著幾分不滿,“十姑奶奶就是怎麼了?有氣也不能拿您撒啊!這讓您的顏面往哪裡擱啊?”

    十一娘淡淡地笑:“我可有什麼做得不到之處?”

    琥珀一怔,道:“沒有!”

    “那不就結了。”十一娘笑道,“我既然沒有做錯,有什麼可不安,可憤恨之處。”說著,眼中露出淺淺的憐惜,“你不知道,十姐她……愛也好,恨也好,總得有樣支撐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十娘憤恨的目光、咄咄逼人的神色、綠筠樓掀她桌子時的不甘……各種畫面如走馬燈似的在十一娘腦海裡旋轉。

    ************

    馬車走到西大街的路口就停了下來。

    十一娘正納悶,隨車的婆子叩了車門,“夫人,大舅奶奶過來了。”

    她忙讓開了車門,大奶奶冒著寒風,提著裙擺鑽了進來。

    “我看十娘的樣子不對勁。”她周身透著冷意,“問她什麼也不說!問急了,只應一句‘好’字。”

    十一娘聽大奶奶這麼一說,把王老夫人和自己在一起時的不安也告訴了大奶奶。

    大奶奶點頭,道:“你上有婆婆,下有妯娌,進出不方便。明天我自己去看她就行了。有什麼事,會差人跟你說一聲。”又道,“你從這裡回荷花里很近,我們就在這裡分手好了。免得回去晚了侯爺擔心。”

    十一娘很感激她的體貼,說了一些“路上小心”之類的話,和大奶奶在西大街路口分了手。

    回到家裡,徐令宜已經下了衙,換了衣裳歪在臨窗的大炕上看書,見她進來,抬頭看了一眼,淡淡地說了一句“回來了”,又低下頭去看書。

    十一娘應了一聲,由琥珀服侍著更了衣,淨了臉,重新梳了頭,然後坐到了炕邊,道:“十姐小產了,我和大嫂去看了看她。”

    徐令宜點了點頭,道:“子純那裡,我到時候會親自去一趟的。至於山東那邊,就派趙管事去吧!今年的雪來的早,又來得急,只怕路上不好走。得早點啟程才是。”

    十一娘沒想到錢明那裡他會親自去, 這對錢明的好處就不言而喻了。

    她笑道:“五姐夫知道了肯定會很高興的。他就是喜歡親戚們熱熱鬧鬧的。”

    徐令宜笑了笑。

    親戚間想借他的勢頭,只要不是做些違法亂紀的事,他通常不會拒絕的。

    他放下書:“時候不早了,我們去娘那邊吧!”

    十一娘立刻應“是”,叫夏依把徐令宜的斗篷拿過來, 踮著腳,親自給徐令宜穿上,正要把自己的斗蓬穿上,有小丫鬟進來禀道:“候爺,夫人,喬太太求見!”

    喬太太?喬蓮房的母親?

    十一娘頗有些意外,不知道她耒見徐令宜幹什麼?又看徐令宜一臉平靜,並沒有拒絕的意思,就笑著吩咐那丫鬟:“請喬太太進來吧!”然後去給徐令宜解披風。

    徐令宜伸手擋住了她的舉動,站在那裡靜等喬太太,一副正要出門,有話快說的樣子。

    十一娘退後幾步,立在了徐令宜的身後。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8 06:29 PM

第一百二十章 家宴


    小丫鬟領了個穿著鸚哥綠潞緞褙子的婦人走了進來。

    她不過三十七、八歲的年紀,中等身材,有些削瘦,廣額隆鼻,長得很漂亮,但眉宇間非常端莊,因而顯得有些嚴肅。

    “侯爺,夫人!”她恭敬地給十一娘和徐令宜行禮,舉止間透著世家女子特有的優雅與矜持。

    十一娘看著不由暗贊一聲。

    喬蓮房與她母親相比,頗有些“畫虎畫皮難畫骨”的感覺。

    可正因為如此,十一娘看著不由微微搖頭。

    如果不是被扯到這件事裡來了,喬蓮房何須早晚向自己問安,喬太太又怎會受到這樣的待遇——做為妾室的母親,她不算是徐家的親戚,來看女兒,需要十一娘同意不說,還得走角門。

    徐令宜沒有做聲,只是點了點頭,態度顯得很冷漠。

    十一娘只好笑道:“喬太太可有什麼事?”

    喬太太眼神一暗,低聲道:“妾身是來謝謝侯爺和夫人的。蓮房的父親去世的早,我膝下只有這一女,對她期望頗深。三歲啟蒙,五歲讀諸子。偏偏又聰慧,又懂事,深得國公爺夫婦喜歡,把她帶著身邊教養。是我一個婦道人家,見識少,眼皮子淺,把她如珍寶的慣著,現在養成了個不諳世事的性情。”說著,蹲下身去,深深地行了一個福禮,“如果她有什麼失禮之處,還請侯爺和夫人看在她幼年喪父的份上,多多包涵,妾身感激不盡!”

    哈!沒想到這位喬太太也很會說話!

    既說了喬蓮房父親早去,由寡母帶大的可憐身世;又說了自己這個女兒是如何的才情出眾;還說了喬蓮房和程國公夫妻的關系和喬蓮房高傲的性格都是自己慣的。

    實在是個妙人。

    十一娘不由抬頭看徐令宜。

    正好看到徐令宜的目光瞟過來。

    他神色有微慍,好像在說,這是你們女人家的事,難道還要我出面不成!

    十一娘在心裡暗暗嘆一口氣,上前幾步扶了喬太太:“您太謙虛了。喬妹妹行止有禮,性格溫柔,侯爺和我都很喜歡。喬太太不必擔心她在府裡過的不好。”

    輕輕地反擊了一下——你說這話時什麼意思,難道是喬蓮房向你訴苦了,或是你覺得自己的女兒受了委屈。

    喬太太起身,笑容得體地望著十一娘:“正因蓮房在這裡過得很好,妾身才覺得不安。不過是個小小的風寒罷了,竟然請了好幾位太醫給她診斷。還差人請了妾身來看她。實在是越僭,妾身很是惶恐。”

    是說自己的女兒越僭,還是說自己這樣對喬蓮房越僭了?

    十一娘微微地笑:“侯爺待人寬和,我們姊妹也要體量侯爺的一片苦心,和和美美才是。說不上越僭不越僭。何況請喬太太來看喬妹妹是侯爺的主意。喬太太要謝,就囑咐喬妹妹早點好起來,盡心盡意地服侍好侯爺才是。”

    喬太太聽著目光一閃,眼睛飛快地睃了徐令宜一眼。

    徐令宜站在那裡,雖然挺立如松,可微撇的嘴角卻洩露著不耐煩。

    她微微一笑,曲膝給十一娘行禮:“多謝夫人教導,妾身記住了。一定會囑咐蓮房盡心服侍侯爺,和姊妹們和睦相處的。”

    先盡心服侍侯爺,然後再姐妹和睦相處……

    十一娘笑了笑,道:“時候不早了,我和侯爺還要去給太夫人請安。我早已囑咐廚房整了席面,喬太太在這裡吃了晚飯再回去吧!”

    喬太太感激地道了謝,恭身送徐令宜和十一娘出門。

    外面的玉宇瓊樓,大雪紛飛。

    好在到太夫人那裡一路都是抄手游廊,不用打傘,也不用穿木履,十一娘腳步輕盈地跟在徐令宜身後。

    轉拐時,徐令宜突然回頭:“小心地滑。”

    十一娘愕然地低下頭。

    青石磚琢成一條一條的細紋,就是為了防滑的,抄手游廊有半丈來寬,就是為了防止風雪飄進來打濕了地——怎麼突然提起地滑不滑來?

    她再抬頭,徐令宜已大步朝前走。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十一娘不敢遲疑,急步跟了上去。

    ***********

    屋裡已點了地火,溫暖如春。小小銀鎏香百花爐裡清新的松柏香若有若無地飄蕩在屋子裡,給屋子平添了幾份溫馨的味道。

    太夫人依在臨窗大炕上的姜黃色錦緞大迎枕上,正笑眯眯地望著炕前穿著大紅刻絲葫蘆紋鶴氅的諄哥搖頭晃腦地背著《幼學瓊林》:“……履端是初一元旦,人日是初七靈辰。元日獻君以椒花頌,為祝遐齡;元日飲人以屠蘇酒,可除疣疫。”

    徐令寬坐在太夫人的下首,徐令寧坐在徐令寬的對面,五夫人穿著件大紅色刻絲牡丹花開通袖襖,因為懷孕的關系,她氣色極好,滿臉紅光地挨著丈夫坐著,三夫人則立在徐令寧的身後,旁邊錦杌上坐著大兒子徐嗣勤和小兒子徐嗣儉,徐嗣諭則坐在徐嗣儉的身邊,兩人隔著兩尺來寬的距離。

    他第一個看見父親和繼母走進來,立刻站了起來,恭敬地喊了一聲“父親”、“母親”。

    諄哥的背誦被打斷了,他回頭望了徐令宜一眼,立刻小跑到了太夫人身邊,抓住太夫人的衣襟,緊張地望著徐令宜。

    屋裡的其他人也都起身給徐令宜行禮。

    徐令宜朝著長子點了點頭,然後拱手還了兄弟們的禮,坐到了太夫人對面。

    十一娘則立在了五夫人身邊。

    “會背《幼學瓊林了》?”他笑望著被祖母抱在懷裡的諄哥,“跟誰學的?”

    諄哥眼中流露出迷茫,太夫人輕輕推了他一下“你爹在問你話呢”,他這才回過神來,低聲道:“是祖母教的!”然後抬頭偷偷打量徐令宜的神色,見他一直面帶笑容,沒有絲毫的不耐之處,有些討好地補充,“是祖母教的。說要過年了,要知道過年的規矩……”

    聽著諄哥奶聲奶氣的回答,徐令宜沒有像平常那樣露出不悅的表情來,反而笑著點了點頭:“不錯,不錯。跟著祖母,果然學了些規矩。”

    諄哥聽了就朝著坐在太夫人身旁的貞姐兒抿著嘴笑,眉眼間透著幾分得意。

    徐令宜見兒子一點也沉不住氣,眉頭微蹙,太夫人看著不好,忙笑道:“你們今天怎麼這麼晚才來,我們可都等著你們開飯,別人好說,你五弟妹可是懷著身子的人,等會還要回後花園。這天寒地凍的,要是碰到哪裡了,我就綁著你去給小五陪罪。”

    五夫人聽了掩著袖兒笑。

    徐令寬卻有些惶恐地站了起來:“沒有,沒有。”又覺得這話不妥,改口道:“不會的,會照顧好丹陽,不會讓她碰著的……四哥不用給我賠不是。”

    太夫人聽著哈哈大笑起來,就是徐令宜,也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其他人自然不用忍著,都笑了起來了。

    十一娘卻趁機打量著對面的三個孩子。

    最小的徐嗣儉咧了嘴傻笑,從裡到外透著高興。

    徐嗣諭也在笑,一雙眼睛卻透著冷漠與疏離。

    望著徐嗣諭的徐嗣勤,笑容裡有幾分苦澀的味道。

    這是她第二次發現徐嗣勤對著徐嗣諭苦笑了……嗣字輩的孩子裡,只有他們兩人在外院單獨設了院子,聽說,兩的院子緊挨著。徐嗣諭今年才十一歲,自己前世在他這個年紀被人稱為少年老成,可就那樣,也和隔壁的小保姆玩得很好,告訴她彈鋼琴多麼的枯燥,自己是多麼的“不幸”……徐嗣諭和徐嗣勤會不會也是這樣的關系呢?

    “魏紫,”太夫人笑容滿面吩咐,“擺飯吧!今天老三送了野鴨,我讓廚房做了野鴨火鍋,大家都嘗嘗。”

    徐令宜扶著太夫人,其他人簇擁著兩人一道去了東次間的宴息處。

    宴息處早已擺了三張桌子,太夫人和兒子們一桌,兒媳婦們一桌,給嗣勤幾個小字輩一桌。

    太夫人和徐令宜圍著坐下,幾個小字輩也由各自身邊乳娘服侍著坐了,五夫人是特殊情況,告罪一聲,也由石媽媽服侍著坐下,三夫人和十一娘則在一旁幫著魏紫和姚黃布箸,太夫人就笑著喝斥兩人:“……這個時候獻什麼殷勤,都給我坐下好好吃飯。”

    兩人還是把太夫人和一桌小字輩碗碟擺好了,這才坐了下來。

    丫鬟,婆子開始上菜。

    太夫人和兒子們聊著天:“今天的雪下得可真早,這才十一月頭呢!”

    徐令宜笑道:“誰說不是。山東、陝西、河北、河南全都有雪災的折子呈上來,皇上這幾天正忙著和內閣商量各地的災情呢!”

    太夫人是信佛的人,聽了不免擔心:“這雪要是不停,只怕今年要凍死人的。”

    “娘,那我們要不要設粥棚?”徐令寬問。

    太夫人和徐令寧都望著徐令宜。

    徐令宜笑道:“往年怎麼行事,今年還是怎樣行事。”

    太夫人卻有幾份猶豫:“要不要和皇后娘娘商量商量……”

    屋裡的人都不約而同靜了下來。

    徐令宜笑道:“我們矯枉過正,反而讓人覺得怪異。這件事我會看著辦的。到時候恐怕要煩請娘幫著操持一番了。”

    太夫人點了點頭:“就這麼辦?”

    大家聽了都鬆了一口氣。

    徐令寧就笑道:“那我先備點米。既開粥棚,總不能米湯就照著人影吧?”

    太夫人笑著點頭,很滿意徐令寧的說法:“早點准備。要是這雪再這麼下下去,路上凍得厲害,只怕到時候路上不好走。”

    “娘放心,我知道深淺。”徐令寧恭敬地應著。

    太夫人微微頜首,十一娘卻發現坐在自己對面的三夫人眼睛珠子溜溜直轉。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安排


    徐令寧忙著從徐家在通州的米倉裡調米,十一娘則在聽江秉正的回信:“……滿燕京只有兩間香露鋪子。東大街一間是專賣給婦人們擦在身上用的,西大街一間是專賣給果子鋪做果露的。”他說話的時候眉飛色舞的,“東大街那邊,用小小的琉璃瓶子裝了,貴的可以買到三兩銀子,便宜的也能賣到八分銀子。至於西大街那邊,三、四兩銀子能買一瓷罐,很便宜。夫人是想開個香露鋪子吧?我看這主意能行。”說著,他的笑容變得極為得意,“您肯定猜不到,東大街那個鋪子是誰的?”也不待十一娘回答,他狡猾地笑道,“是我們府上五夫人的。”

    十一娘吃了一驚。

    沒想到事情這樣的巧。

    “我們到時候跟五夫人一說,五夫人肯定會把鋪子收回來。到時候再出高錢把鋪子裡的伙計、小廝、做花露的工匠留下來,換個名字,就是我們自己的主意了!”江秉正得意洋洋地望著十一娘,“根本不用花什麼功夫。”

    難怪被陶總管給踢了出去,一肚子的花花腸子。

    “那你可打聽清楚了,他們家的最貴的花露一天給賣多少瓶?最便宜的花露一天給賣多少瓶?每天一共賣多少錢?買最貴花露的是些什麼人?買最便宜花露的又是些什麼?你可一一打聽清楚了?”

    十一娘一句接著一句,一改平常的溫和,咄咄逼人,問得江秉正臉色通紅,吱唔道:“這,這都是各家的經營決竅,怎麼會隨便示人?”

    “那好。我來告訴你。”十一娘笑道:“你給我蹲在花露鋪子門前,從早到晚的盯著,看看進出的都是些什麼人?買的是些什麼東西?不就成了!”

    江秉正瞪大了眼睛。

    十一娘說的完全是行家話。可這是誰告訴她的呢?陶媽媽?不對,陶媽媽應該不懂這些?難道是楊輝祖告訴她的?也不對啊,楊輝祖雖然精明,可也沒有盤過鋪子……一時間,他喃喃不知所措。

    雖然沒有做過生意,但十一娘前世的母親是做生意的,耳濡目染,有段時間還想讓她女承母業,多多少少有些知道。

    她看江秉正的樣子,不是不知道做生意前要作些這樣的基本准備工作,完全就是糊弄自己是小姑娘不懂,懶得做罷了。

    “既然你還沒有完全打聽清楚,那就打聽清楚了再來給我回話吧!”十一娘說著,端起了茶盅。

    江秉正有些狼狽地退了出去。

    十一娘望著他的背影囑咐琥珀:“你去給楊輝祖帶個信,讓他盯著這個江秉正一些。免得他打著永平侯府的招牌做出些欺蒙拐騙的事來。”

    “不會吧!”琥珀小聲道:“他有那個膽嗎?”

    “這種人我最了解。”十一娘冷笑:“准備跟著我到燕京來撈一筆。你直管讓楊輝祖去盯著他。正好,可以看看楊輝祖這人到底怎樣!”

    琥珀應聲而去,被十一娘叫住:“去把萬義宗給我找來!”

    “嗯!”琥珀忙去安排人叫了萬義宗來。

    萬義宗懷裡揣著幾張紙,拿出來回十一娘的話:“甜瓜剛上市的時候可以賣到四文錢一個,待到了旺季,就只能賣兩文錢一個了。蘋果八分銀子一斤,李子五分銀子一斤,梨子兩文錢一個,核桃九分銀子一斤……”

    “好了,好了,你拿過來給我看吧!”十一娘見他說的磕磕巴巴的費勁。

    萬義宗漲紅了臉,把手中的紙片遞了過去。

    綠雲接了遞給十一娘,倒把十一娘看傻了眼。

    上面像鬼畫符似的畫著些叉叉點點,堪比火星文。

    萬義宗喃喃地道:“我,我不識字……”

    十一娘把紙片遞給他,問道:“你說,這果樹種不種得?”

    萬義宗連連點頭,道:“我問過周圍一家種果樹的了,他們家只有十二畝地,全種的是梨子和李子,一年卻有十六兩銀子的收入。”

    十一娘“哦”了一聲,道:“你怎麼知道的?”

    萬義宗道:“我在他們家門口蹲了好幾天,差點被他們家的人當成叫花子——我每天數他們家賣多少筐梨子和李子出去。方法是慢了些,卻很管用。“

    十一娘不由暗暗頷首。

    這個萬義宗是個幹實事的人!

    她微一思忖,道:“昨天白總管把五百畝坡地的租約和銀子都拿過來了,這件事你想必知道了。如果我讓你去陳大人那裡管著坡地,你可有把握十年之後完全接手。”

    萬義宗怔住:“夫人,覺得我哪裡做得不對……”語氣很是惶恐。

    十一娘忙道:“正因為你很能幹,所以我才想讓你去管坡地。要知道,這種果樹,可是一門技術活,你雖然年紀大了一些了,可還有三個兒子。要是把陳大人這手學會了,以後受用無窮。雖說十年是長了些,可心急哪能吃得熱湯圓。”

    萬義宗立刻明白過來,跪在地上道:“夫人放心。我要是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也就白白從江南趕過來了。”

    十一娘滿意地點了點頭,道:“我問過了,像你這樣的長工,每個月的工錢不過七分銀子,大顯可能高一點,五分銀子,加上二顯和三顯,不過三、兩分銀子,一年下來也就十五、六兩銀子,家裡還有婆娘,過得太清苦。你過去後,也不用和陳大人在這上面多講什麼。我每年貼你十兩銀子就是。”

    萬義宗大喜過望,練練給十一娘磕頭。

    十一娘讓綠雲扶他起來,問他三個兒子:“可曾定了親事?”

    萬義宗眼神一暗,道:“家裡苦,還顧不上這些!”

    十一娘微微點頭,道:“白總管和陳大人說好了十一月十六日就交地,你們到時候就要過去了。到了十二月二十日再隨你去坡地去。”

    萬義宗點頭“是”,十一娘又和他說了幾句,打發他退下,叫了常九河來。

    這段時間把他們晾在金魚巷的宅子裡,他早就心裡打鼓了,此刻被十一娘叫來,他顯得很是忐忑不安,給十一娘行過禮,他畏畏縮縮地立在屋門口。

    十一就問他:“我在燕京有宅子也有田莊,你是願意去田莊呢?還是願意幫我看宅子?”

    常九河知道萬義宗一直在幫十一娘的忙。既然坡地租了出去,只有沙田在手裡了,十一娘肯定是想把沙田給萬義宗管,畢竟沙田是自己產業,那坡地是租給別人的。他早就不抱什麼希望,回答起來也就很順從:“都可以,都可以,夫人盡管吩咐就是。”

    “那就幫我管那片沙地吧!”十一娘笑道,“到時候種些花生、甜瓜什麼的,你有兩個兒子相幫,想來也不是什麼難事!”

    常九河驚愕地望著十一娘。

    他自然願意去田莊,不說是別的,養兩個雞,收寫雞蛋,孩子們也有打牙祭的時候,不比管宅子,雖然是輕鬆,可除了工錢,什麼外來的收入也沒有。

    常九河生怕這差事他一遲疑就飛了,忙跪下去給十一娘磕頭。

    十一娘讓他去找白總管,問問沙地該怎麼個種法——常九河也是種稻田的好手,對這方面不太在行。

    他滿臉是笑,恭聲而去。

    十一娘又叫了劉元瑞來:“你幫我看金魚巷的宅子吧?”

    掩飾不住的驚喜從他的眼角眉梢溢出來。

    來之前老婆就囑咐他,一定要爭到管宅子的差事,宰相的門房八品官說的就是近身服侍的好處。要是到了田莊,山高皇帝遠,夫人連個臉都認不清楚,何況前頭的侯爺夫人還留了很多在內宅當差的人,要是哪個被夫人看中了,瞧上了自己的差事,換了他們也是有可能。到了宅子雖然不比在田莊裡自由,可這裡是燕京,他老婆常出去逛,一張普普通通的繡花鞋墊也能賣上一文錢,他們可以在宅子後面開一小塊地種菜,繡些花拿出去賣,補貼家用,如果和左鄰右舍混熟了,還可以幫著別人做紅白喜事,一年下來收入也很可觀……

    他連聲應“是”。

    十一娘笑道:“那你給你老婆帶句話去。要是你老婆同意了,明天開始你就和萬家大小子把宅子整理出來。要是不同意,我再給你換個差事。”

    劉元瑞呆住。

    誰家的主子派差事會說這樣的話?

    可他不敢說什麼,只知道低著頭道:“夫人直管吩咐,我們家婆娘一定會答應的。”

    那樣精明的一個婆娘,怎麼會沒有自己的小算盤?

    十一娘笑道:“她想在我宅子裡種菜也好,種果子樹也好,可不能破壞了現在的景致,把我現在種的花花草草全拔了,一進門就聞到一股大糞的味道。至於到外面去接做紅白喜事,則不可打著永平侯府的名號。”

    劉元瑞嚇出一身冷汗。

    覺得十一娘好像聽到了他和老婆的私房話似地……卻又是句句屬實,他本就老實,現在更是惶惶不安,只會應“是”。

    十一娘莞爾,讓他退了下去。

    過兩天喊了幾人到跟前,把個人的分工都說了一遍。

    其他三人早就得了信,也和家裡人商量好了,都得償所願,不僅沒有異議還怕十一娘反悔。只有江秉山,被分到了十一娘另一處更荒涼的宅子裡,很是不服氣,當著十一娘的面不敢說什麼,私下攛著其他三人找十一娘重新分配,三人沒一個理他的,都按照十一娘的吩咐各搬到了各自的地方,整宅子的開始整宅子,整田莊的開始整田莊,江秉山一人翻不出浪來,也就暫時消停下來。一心一意打起香露鋪子的主意來。每天在鋪子周圍轉悠。

    十一娘倒不是怕這些人不服自己的管,可能讓大家都有個滿意的結局,做起事比勉強他們更有動力,做得更好。

    琥珀不免擔心:“……難道還真和五夫人開口要她那間鋪子不成?”

    “自然是不能開口的。”十一娘皺了眉,“我最不喜歡仗勢欺人,怎麼能用這樣的手段,你想想,燕京藏龍臥虎,卻只有兩間香露鋪子,只怕這後面也不簡單。我們何必為了幾兩銀子惹出大是非來。這件事還是等二夫人回來了,看有沒有其他變通的法子再說。”

    實際上,十一娘懷疑這香露鋪子和二夫人有關。

    做香露雖然不是什麼高技術含量的事,但想批量生產,有個保質期的難題,可不是一般人能攻克的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8 07:00 PM

第一百二十二章 回音


    十一娘把陪房安排好了,冬至到了。

    這個時代的冬至可和以前不同,不僅僅是天氣的變化,官府、民間各相慶賀,有“亞歲”之稱,大家或舂年糕,或弄偏食用來祭祀祖先,女眷還要為尊長獻上鞋襪,稱為“履長”。徐府又與別人不同,不僅司禮監送了“九九消寒詩圖”來,皇上還賞了徐氏兄弟玄狐皮的暖耳,皇后賞了徐氏內眷各種應景的衣料,徐家早飯也多了一道辣湯。

    十一娘興致勃勃地把九九消寒詩圖掛在東次間的粉牆上。

    徐令宜靠在臨窗的大炕上看書,聽她和琥珀低聲說著話,語氣十分的歡快,抬頭望去,見十一娘戴著太夫人賞的一頂白狐皮臥兔兒,襯著精致一張粉臉,像個小兔子似的,覺得有趣,笑道:“你以前沒有見過嗎?”

    “見過。”十一娘笑道,“以前父親在家的時候,也曾親手畫了有九九八十一瓣的梅花圖在牆上,每天用筆塗一朵花瓣,等梅花圖完成時,春天也就要來了。”

    徐令宜笑道:“那還是梅花圖好一些。司禮監的東西就是一本正經的。”

    十一娘聽著徐令宜提一本正經,覺得十分有趣,笑得璨然:“要不把這個貼到書房去,我們屋裡貼梅花圖?”

    這段時間她常常去徐令宜位於西廂房裡去借書。

    說實在的,陳善可乏。

    雖然一看就是他慣用的東西,但兵法為多,其他是些人物傳記,小說,詩詞沒幾本。那些兵書的留白處還有他的筆跡,從稚嫩到剛健,記錄著一個人的成長。十一娘看著很親切,卻沒有辦法感興趣,也就只是去看看,書是一本也沒有動的。

    徐令宜知道十一娘這段時間去自己書房裡挑書,卻是一本合意的也沒有,覺得她是在打趣自己,他也並不是個小肚雞腸開不起玩笑的,索性和她耍花槍:“也是,司禮監的東西和我書房到是極相配的。”

    十一娘大笑,眉目間光華流轉,說不出的嫵媚動人。

    徐令宜只覺得賞心悅目,心情很好。

    有小廝進來稟道:“侯爺,粥棚搭好了。三爺來差小的問您,您去不去看看。”

    自進入十一月,這雪就沒有停過,早前就有飢民結伴到燕京乞討,都被攔在了城門外,據說還出現了凍死人的事。永昌侯黃老侯爺出面朕絡燕京各公卿之家在城西早城門外設粥棚,徐家雖然不是頭一個,也沒落尾,把自家的粥棚擺在了威北侯林家的旁邊。

    徐令宜聽了就丟了書:“我這就去。”

    小廝應聲去回稟,十一娘忙和綠去找了徐令宜的那件水獺皮斗篷出來給他披上:“侯爺路上小心點,天寒地凍路又滑。要不改坐轎子吧?”

    “這算什麼?”徐令宜任十一娘幫他披了披風,“我在西北不知道遇到過多少比這還要惡劣的天氣。你不用擔心。”

    十一娘點頭,送徐令宜出了門,還沒折回去,有小丫鬟跑來:“夫人,大奶奶來了。”

    從西大街路口分手已經有幾天,一直沒有聽到大奶奶的消息,又不好差人去問,正等的心急,聽這話,立刻跟著小丫鬟去迎大奶奶。

    大奶奶披著青蓮絨的灰鼠斗篷,臉色有些頹廢。

    十一娘看著心裡暗暗不妙。

    大奶奶見十一娘迎過來,立刻伸手攜了十一娘的手,冰冷的指尖讓十一娘微微一顫。

    兩人都很有默契的沒有說話,進了屋,丫鬟幫大奶奶脫了斗篷,十一娘和她坐到西次間臨窗的大炕上,上了茶,十一娘遣了屋裡服侍的,還沒有開口,大奶奶眼圈一紅:“……是十姑爺,把孩子給打落了……偏偏十娘什麼也不肯說。我就是想給她做主也沒處下手。”

    雖然猜到一些,但這消息被證實,十一娘身子一滯,心裡有說不出來的苦澀。

    “我當時瞧著不對勁。這可是頭胎的孩子,十姑爺竟然不聲不吭的。”大奶奶氣得臉色通紅,“我天天去看她。要不是銀瓶給我漏了點口風,我至今也不知道。”說著,臉色一沉,“你大哥不喜歡收丫鬟,我讓金蓮和銀瓶跟著十娘嫁過去,也是想為她們謀個出身,本就是鐵板釘釘的事。十姑爺倒好,招呼也不打一個,新婚第三天就把兩個丫鬟給睡了。我們十娘是怎樣的相貌,難道還配不上他不成?他這樣,根本就是打我們羅家人的臉……”

    大奶奶說的義憤填膺,十一娘只是靜靜地聽著,不時給她續杯茶。

    好不容易,大奶奶安靜下來,十一道:“這事還有誰知道?”她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冷靜而理智,“她既然不願意說,肯定還顧著王家的顏面,只怕我們也不好插手。可這男人打,一但開了頭,只怕沒個尾。得找人給她提個醒才是。能避著就避著,能順著就順著,以不惹他生氣為好。”

    大奶奶點頭:“我何嘗不知道。可十姑爺……你可知道他為什麼打十娘?”說著,眼中露出忿然之色來,“他看中了十娘陪房的媳婦子,十娘不答應,他就把十娘打了一頓……孩子落下來,竟然看也沒看十娘一眼,轉身去了翠花胡同。真不是個東西!”

    十一娘默然。

    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大奶奶忙握了十一娘的手:“侯爺對你還好嗎?”

    十一娘點頭:“侯爺很好!”

    這是真心話。

    前兩天琥珀也問過她這話。

    過兩天徐令宜就要開始在姨娘們屋裡歇著了,偏偏十一娘和徐令宜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琥珀很擔心,勸她:“可不能讓那些人把侯爺絆在屋裡了。”

    十一娘聽了不由笑道:“侯爺是那種人嗎?他要是那種人,喬太太又何必來說那樣一番話?侯爺又何必事後囑咐我‘小心地滑’?”

    這句像謎語似的話,她也是想了很久才想通的。

    徐令宜是在表示對自己的滿意的吧?

    在自己言詞溫和卻落落大方地駁了喬太太的話後,他表達了對自己處置這件事的滿意,甚至到了太夫人的屋裡,都一直保持著那種愉悅心情……是不是可以理解,他更看重的是妻子處置家族事務的能力,而不是在床上的表現呢?聯想到元娘,十一娘覺得自己隱隱有點明白。

    元娘算計了那麼多,就是為了讓自己的妹妹做繼室。她從來沒有懷疑過徐令宜會立庶廢嫡,她擔心的是諄哥會不會安全的長大成人,擔心的是繼室所生的嫡子會不會對諄哥產生危險……有一種說法,最了解你的人不是朋友,而是敵人。徐令宜和元娘,是某種意義上的敵人。

    她側面地在向十一娘證實徐令宜是個怎樣的人!

    琥珀自然不信十一娘的話,欲言又止。

    十一娘只好笑道安慰她:“你放心。侯爺雖然年紀不大,卻是個成熟穩重的人。”

    有些話,只能說到這個份上。

    徐令宜胸中自有溝壑,並不是個為些小事發怒的人,更不會因為被人拒絕就覺得世界崩潰了,然後像個毛頭小伙子似的非要幹些什麼才覺得挽回了自尊。他有自己的原則,有自己對事物的看法,用不著為了證明什麼而去堅持。是一個從骨子裡透著強大自信的人,一個真正有著鋼鐵般意志的人。

    十一娘兩世為人,只在那些站在世界巔峰的巨人身上才看到這樣的品質。

    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和這樣的人相伴!

    她覺得很榮幸。

    至少,這個人能溝通。

    而大奶奶看十一娘表情很認真,鬆了一口氣。

    她是在擔心自己和五娘吧?

    十一娘思忖著。

    自己這邊卻是計劃趕不上變化。昨天常九河還來找她支銀子。雪下得太大,田莊裡的屋子坍塌。他穿著件面子泛油的黑棉襖,哆哆嗦嗦地站在門口:“只支二兩銀子就行,我暫時搭個草棚子過了這冬再說。”

    既然連房子都塌了,還有什麼值得偷得。十一娘就讓他帶著老婆孩子回金魚巷去住:“……等雪停了再說。免得把人給凍壞了。”

    常九河十分感激,眼角都濕了,謝了又謝。

    他的到來提醒了十一娘,她讓琥珀去給萬義宗帶信,讓他們一家也避到金魚巷去。還讓琥珀帶了十兩銀子給劉元瑞家,讓她安排好伙食。

    如今聽大奶奶這麼一說,十一娘想起五娘剛剛開張的生意來;“……這樣大的雪,生意只怕會受影響。”

    “誰說不是。”大奶奶長嘆一口氣,“說是開張幾天,每日不過幾文錢的生意。”

    “總要守段日子才能慢慢好起來。”

    大奶奶點頭,兩人說了些閑話,看著天色不早,起身告辭。

    十一娘送她出門,反復叮囑她:“要差人去十姐那裡說一聲。她的脾氣硬,免得吃眼前虧。”

    “你放心,我會悄悄跟她說的。攤上這樣的人,我們也沒有辦法。我看王家老夫人對十娘很是著緊,只希望她看著十娘這樣懂事的份上,能憐憫她才好。畢竟這樣的事要是傳出來,王家的體面也完了。”

    這畢竟不是在她那個世界,只能按照這個世界的規矩來處置。

    但十一娘還是忍不住道:"要是萬一不行,能不能抓個現行。再由大哥出面,讓十娘到自己陪嫁的宅子裡去住……”

    大奶奶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可。那就和王家完全撕破了臉。說不定王家還會想出什麼點子來說十娘大逆不道,反而壞了十娘的名聲。這種事,你想想就成,可千萬別亂說。”

    十一娘只好保持沉默。

    ************

    晚上徐令宜回來,見十一娘悶頭做針線,笑道:“怎麼沒去娘那裡打牌?”

    十一娘忙迎上去給徐令宜解了披風:“今天大嫂來了。”

    “可是有什麼事?”

    “去看了十姐,過來我這邊坐了坐。”

    因是女人的事,徐令宜不便過問,坐到了西次間臨窗的大炕上。道:“東大街和西大街很多鋪子都關了門,子純那裡只怕也會受些影響。”

    “大嫂也是這麼說的。”十一娘服侍徐令宜坐到了西次間臨窗的大炕上,接過丫鬟道的熱茶端給他。“說是每天只有十幾文的生意。”又道,“當初五姐一提,我就覺得這主意好。如今是遇到了年成不景氣,又不是走錯了路子,不過多守些日子罷了。”

    徐令宜聽著,茶酒端在了手裡,笑道:“瞧你這樣子說來,生意好壞不打緊,主要是路子有沒有走對才是要緊的?”

    “那是自然。”十一娘笑道,“路子走對了,生意不好,不過是要看看自己哪裡做錯了,及時改正就是。可這要是路子都走錯了,只會越走越遠,越走越黑……白白浪費精力。”

    實際上十一娘說的是個立項的問題。立項對了,符合社會的發展,就會有大潛力,縱然一時得不到發展,守住最艱難的那幾年,也就撥開烏雲見天日。可要是立項錯了,本就是社會上面臨著淘汰的生意,你守的時間越久,虧的越多,還沒有什麼機會翻身……就拿五娘開得這乾果鋪子來說,是燕京人家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反之,如果五娘要是做花生意,她就會反對。

    因為現在燕京城郊的花農蓋了暖房,專供富豪之家一年四季的鮮花,把最賺錢的市場占了。五娘如果想搶這些人家的生意,那是肯定困難重重的。
   
    兩人畢竟要在一起生活一輩子,十一娘想和徐令宜好好溝通,但這並不意味著她會一骨碌地將自己的想法全攤在他的面前,被當成了怪物,只能和風細雨般的一點一點的浸入。

    所以當十一娘見徐令宜聽了自己的話後露出沉思的表情時,立刻笑著轉移了話題:“外面的情況怎樣?”






第一百二十三章 施粥(上)


    “挺好!”聽見十一娘問起自己熟悉的事情,徐令宜回過神來,眼底有滿意之色,“各家的粥棚都搭了起來,明天一大早就開始施粥了。我看了各家准備的糧食,支持一個月不是難事。”

    十一娘點頭:“那就好!只要能過了這個冬天,等明年開春就會好起來了。”

    徐令宜點頭,啜了一口茶,道:“我們屋裡派了誰去幫著煮粥。”

    既然要設粥棚做善事,徐家的眾女眷又怎麼能不參與其中。但讓她們去施粥,那也是不可能的。這樣一來,就得想個變通的法子。各房派了最有臉面的媽媽去幫著施粥。而這些媽媽也不過是坐在粥棚裡面的避風的小格間說說話,看著粗使的婆子,小廝在一旁做事罷了。

    “我們屋裡是陶媽媽!”十一娘笑道,“二嫂那邊是項媽媽,三嫂是甘媽媽,五弟妹添了石媽媽。”

    徐令宜“嗯”了一聲,十一娘喊了春末進來給他更衣,自己用手爐暖床,服侍徐令宜歇下。

    ********

    甘媽媽就讓人拿了葉子牌來:“大家也別乾坐著。”

    大家都望著甘媽媽。

    如今是三夫人當家,杜媽媽也不好潑了甘媽媽的面子,笑著應了。

    這樣冷的天氣,誰不願意躲著點。


    大家看著鬆了口氣,各自掏了碎銀子鬥起葉子牌來。

    待以施粥的時候到了,大家丟了牌,到粥棚前面去督促婆子、小廝們施粥。衣衫襤褸的男人女人孩子們擠成一團湧了上來,孔武有力的衙役鞭子在空中甩得“啪啪”直響,震懾著蜂擁而至的難民,吆喝他們排成排。

    自有領了熱粥的人把站在粥棚旁穿金戴銀的媽媽們當成徐氏的女眷磕頭謝恩。

    不管是誰在這樣的氣氛下都不免生出幾分得意來。

    晚上回到屋裡,不免繪聲繪色地講給各自的夫人聽。

    十一娘笑道:“即使如此,媽媽這幾天就多操勞些!”

    “夫人放心。”陶媽媽笑道:“我自會和幾位媽媽共同進退的。”

    十一娘點頭。

    陶媽媽就問起徐令宜明天去秦姨娘那裡過夜的事來:“侯爺可說了什麼?”

    “什麼也沒有說?”十一娘想到他昨天晚上一切如舊,“我還想問問媽媽,要不要給侯爺帶幾件衣裳過去。”

    “那到不用。”陶媽媽笑道,“侯爺原在各屋都有衣裳的。”

    十一娘聽著鬆了一口氣。

    如果還要帶衣裳去,豈不像是搬家似的。

    到了晚上,兩人一起去太夫人那裡吃飯。大家都在講施粥的事,三老爺和三太太是這次的主角,不免興致盎然,回去的有些晚。秦姨娘早已帶了小丫鬟在東角門口侯著。

    看見徐令宜和十一娘,忙蹲下身行禮。

    十一娘笑著和徐令宜在東角門分手,徑直回了屋。

    琥珀要搬到她床上值夜,被十一娘趕回了東次間:“你以前可沒有像現在這樣殷勤!”

    她一時語塞。

    十一娘裡不知道她的心思。正色地道:“你去睡你的吧!我又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心裡明白著呢!”又笑道:“要是無聊,半夜喊了你來說閑話,可不准偷懶喊不起來。”

    琥珀見她還有調侃的心情,放下心來,連連點頭,去了東次間歇下。

    一個人睡在寬大的床上,身邊睡了個共同呼吸的人,多多少少顯得有無緣無故冷清。十一娘一開始還真的不習慣。但想到明天一早還要去給太夫人請安,想著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看她表情,她數著綿羊睡著了。

    第二天丑時醒來,四周靜悄悄的,耳邊卻隱隱覺得聽到東邊有服侍徐令宜起床、洗漱的聲響。

    隔著一條夾巷了,怎麼可能聽得到!

    習慣真是件可怕的事!

    十一娘閉上眼睛,縮進溫暖的被褥裡,又沉沉睡去。

    到了卯正,又自動醒過來。

    琥珀和綠雲等人早就打好了洗臉水、烘好了衣裳等著她起床。

    “侯爺已經上早朝了。”。琥珀服侍十一娘穿衣,“在秦姨娘那吃的早飯。小廚房那邊有話傳過來,說秦姨娘那邊半夜要水了。”

    “知道了!”十一娘點頭,覺得讓琥珀傳這樣的話真是不太合適,“以後你別再管這些事了!”

    琥珀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梳洗一番後,秦姨娘和文姨娘來給她問安。

    秦姨娘臉紅紅的,帶著幾分羞澀,文姨娘的一雙眼珠子卻在她臉上轉個不停,好像要從中看出些什麼來似的。

    十一娘淡淡地一笑,和往常一樣問了喬蓮房的病,和兩人閑聊幾句,起身去了太夫人那裡。

    天氣這樣冷,三夫人和五夫人都比十一娘到的早。

    兩人見了十一娘都笑吟吟地打招呼,表情中卻帶著幾分探究。

    十一娘覺得有些好笑。

    自己嫁進來的時候就知道徐令宜是有妾有子的,難道僅僅因為聽到的變成了看到的,就要大哭大鬧不成……人常常會隨著情況的變化看不清楚自己的處境,忘記了初衷,失去了目標,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的是什麼,那才是真正的危險!

    她可從來沒有忘記,自己當初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嫁到徐家來的!

    十一娘落落大方地和兩人見了禮,一起去見了太夫人。

    太夫人正坐在臨窗的大炕上看著諄哥和貞姐兒玩翻繩。

    十一娘一進去,她的目光就直直地落在了十一娘的身上。

    又是一個打探的……

    十一娘不動聲色,笑著給太夫人行禮問安。

    太夫人見她笑容溫和,神色自若,不由微微頷首,笑容裡有著不掩飾的滿意與欣慰。

    十一娘暗暗鬆一口氣,知道自己過了關。

    而諄哥和貞姐兒看見長輩進來,忙下炕給眾人行了禮,又有小丫鬟們端了錦杌放在炕前。

    三夫人說起施粥的事:“……天氣太冷了,我想給到粥棚幫忙的媽媽、小廝們每人每天補貼三十文錢……雖然是家裡人,也不能讓他們白忙。您看這事能行嗎?”

    “你的算盤倒打得精。”太夫人笑起來,“也不缺這幾個錢。讓你去掙這個體面好了。”

    三夫人聽了忙起身給太夫人道謝:“娘真是菩薩心腸。”

    太夫人就問起二夫人身邊的項媽媽來:“不過是應個點,讓她早點回西山去吧!怡真那邊本來人手就少,還巴巴把她從西山拖過來。”

    “誰說不是。”三夫人笑道,“只是這是件積德的大善事,二嫂也想共襄盛舉罷了。”又說起杜媽媽,“……年紀也大了,這樣天天頂風冒雪的,要是有個寒風咳嗽可就不好了!”

    太夫人點頭:“你考慮的很周到!”

    三夫人就把太夫人的意思跟項媽媽說了,派人送項媽媽回西山。又商量陶媽媽和石媽媽:“明天起杜媽媽不去粥棚了……兩位媽媽不如隔兩天去看看,好歹有甘媽媽在那裡。”

    都落得個輕鬆,陶媽媽和石媽媽相視一笑,向三夫人道謝,各自散了。

    “你看這其中有沒有什麼不穩當的地方?”五夫人摸著有些出懷的肚子,漫不經心地道。石媽媽把切好的蘋果用水晶盤裝著遞到她手邊,“三夫人一向主意多,現在也說不准!”

    五夫人纖指捏了寶藍色掐絲琺琅的果叉叉了一塊蘋果遞到嘴邊:“你看著陶媽媽。她要是去,你依舊每天都去。她要是隔幾天去一趟,你也隔幾天去一趟好了。”

    石媽媽忙笑著應“是”。

    “隔幾天去一趟?”十一娘有些詫異,“是原來施粥就這樣,還是三夫人的主意?”

    “原來施粥也是這樣。”陶媽媽笑著,“這眼看著要過年了,家裡的事都忙不過來,又派了專門的人在那裡當差,誰還有空天天去。原來也是隔幾天去看一次就行了。”

    十一娘點頭:“那就照老規矩。不過,你也要多個心,免得石媽媽去了,你留在家裡了。總是不好。”

    陶媽媽忙道:“夫人放心。我們既不做頭,也不做尾。免得有什麼風言風語傳出來,還以為我們在和三夫人打擂台。”

    “媽媽心裡有數就好!”十一娘說著,徐令宜回來了。

    陶媽媽忙退了下去。

    十一娘則喊了夏依服侍他更衣。

    “今天在家幹什麼呢?”徐令宜用熱氣騰騰的棉帕擦了擦臉,眼角瞟過炕上的針線筐,“又在家裡做針線?”

    “下午做了會針線。”十一娘笑道,“早上去了娘那裡坐了會。”

    徐令宜點頭,換了衣裳和十一娘去了太夫人那裡。

    進了門,十一娘就聽到太夫人呵呵的笑聲。

    她不由奇怪。

    不知道是誰,能把太夫人逗得這樣開心。

    待撩簾進了西次間,十一娘看見一個穿著丁香色褙子的陌生婦人正坐在太夫人炕邊的機子上陪著太夫人說話。

    看見太夫人抬頭朝徐令宜和十一娘望去,她立刻站了起來:“侯爺!奴婢香溢,給您請安了!”說著,深深蹲下去福了福。

    徐令宜笑著點了點頭:“原來是香溢啊!”難得的親切。

    十一娘不由打量那婦人。

    四十來歲的年紀,方方正正一張臉,身材高大,顯得有些粗壯。

    杜媽媽見十一娘很是好奇的模樣,忙笑道:“四夫人,這是早先在太夫人面前服侍的香溢。您沒見過。如果和她們家那口子管著我們徐家在河南老家的田莊。聽說侯爺娶了新夫人,特意借著來送年貨的機會來給您請安。”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9 02:36 AM

第一百二十四章 施粥(中)

    管著河南老家的田莊……那就是極受信任的家僕了!

    十一娘笑著朝香溢點頭。

    香溢忙上前給十一娘行禮:“奴婢香溢,見過四夫人!”

    十一娘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見到外人,還好頭上插了兩支金簪,拔了一枝給香溢做見面禮。

    香溢謝了又謝。

    太夫人笑道:“好了,好了,香溢也不是什麼外人。大家不用這樣客氣。”又笑著對十一娘道,“今天有板鴨火鍋吃。”

    香溢忙在一旁笑盈盈地補充道:“自己莊子裡喂的鴨子,照著以前老祖宗們留來的方子做的。”

    看來是家鄉特產了!

    十一娘笑道:“好啊!今天可有口福了。”

    *****************

    坐在廚房放食材的小間裡喝著八珍母雞湯的晚香放下青花瓷的海碗:“這樣說來,香溢回來了!”

    “是啊!”灶上的劉武媳婦諂笑道,“整整一車的板鴨。”

    晚香不悄地“哼”了一聲:“算她聰明,知道拿這個討好太夫人。不過,她也就這手藝能討太夫人高興一下了。”   
    “就是。”劉武媳婦笑道,“哪裡能和您比,內院的廚房全依仗您,沒有了您,可真是轉不開。”

    “行了,行了。”晚香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你少給我說這些沒用的。我問你,我要的人參有譜沒譜?”

    劉武媳婦面露難色,聲音也低了下去:“您是知道的。現在各房都是按菜譜做飯,調料也是按量的領,哪裡有多的人參?”

    晚香臉色一沉,手裡的海碗就“啪”地一聲落在了桌子上。

    劉武媳婦忙將碗扶住了:“晚香姐,您輕點。甘老泉的那個乾熄婦在外面點菜呢!”

    “我呸!”晚香滿臉岔然,“我管廚房的時候,她還不知道在哪裡。敢在我面前翹尾巴,看我兩巴掌扇死她。”聲音卻低了幾分。

    劉武媳婦心裡明白。

    這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當年侯爺夫人的陪房丫鬟晚香在府裡橫著走的好日子到頭了!

    她不由喃喃地道:“又不是自己要吃這參……何況現在風聲這樣緊……那黃婆子也就是看著您好說罷了。您何必做這冤大頭!”

    “你說什麼呢?”晚香隱隱聽到什麼“冤大頭”的,不十分真切,有些惱火地道,“有什麼話就痛痛快快地說出來,躲躲藏藏地是在幹什麼?”

    劉武媳婦積威之下不敢開口。外面有婦人喊晚香:“陳家嫂子,菜齊了,您要不要點點?”

    晚香起身拍了拍衣襟,走到門口,斜眼看了甘老泉的乾媳婦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我要上茅房,你等等!”說著,揚長而去。

    那媳婦子氣得直跺腳——送了菜來,要畫押,畫了押,然後把單子送到廚房買辦那裡,這差事才算完了,晚香不只一次撂擔子了。

    滿廚房的人都裝做沒有看見的樣子,原在幹什麼,現在依舊幹什麼!

    有婦人朝著那媳婦子使眼色。

    媳婦子借故走了出去。

    那婦人跟過去:“……您怕什麼,就在這裡等著,沒有收菜的人,和您有什麼相干的?”

    媳婦子眼睛一亮,問那婦人:“你叫什麼名字?我報了我乾爹好好重用你!”

    那邊晚香回了自己屋。

    他男人陳續正就著一盤花生米,一瓶老白乾,哼著“四郎探母”快活著。看見晚午回來,大吃一驚:“你不在廚房裡收菜,跑回來幹什麼?”

    晚香冷冷地看了陳續一眼,轉身進了內室,翻箱倒櫃找起東西來。

    陳續如今丟了差事,全靠著晚香的月例過日子,忙起身拉她:“好了,好了,別發脾氣了,收了菜再說。”

    晚香甩開陳續的手,板了臉繼續在箱子裡找。

    “晚香,你就別和三夫人的人鬥氣了。”他一向被老婆欺壓習慣了,低聲細語地勸她,“你這樣能落得個什麼好?你不去收菜,大家僵在那裡。到時候各房的飯晚了,還不是要追究到你頭上來的。”晚香聽著抬頭瞪了丈夫一眼:“她不就想把我給擼了嗎?我這不是給她機會嗎?”

    “那就何必!”陳續陪著笑臉,“你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必和她一般見識。”

    晚香聽了心裡卻更是窩火:“陳續,你少給我在這裡和稀泥。我告訴你,四夫人一日不當家,我這差事早晚得完。與其到時候她扣個屎盆子到我頭上,還不如就這樣一拍兩散的好。”

    “是,是,是。”陳續陪著笑臉,“你說的全對,你說的全對。”

    自己這個丈夫幹事還行,可就是沒腦子。

    晚香也懶得理他,自顧自從箱子裡找出個淨木匣子:“找到了!”

    陳續看著嚇一跳:“你這是要做什麼?”

    “給黃婆子送去。”晚香打開匣子,裡面裝著七、八支筷子長的人參。

    “你瘋了。”陳續一把奪過那匣子,“原來你是在廚房,有機會幫她弄人參,現在這些事不在你手上了……我們總不能把自己家的東西拿出去給別人用吧!”

    “拿來!”晚香把匣子重新奪了去,“你知道個什麼?你如今丟了差事,我如今被人踩在頭上,要是連這樣的老交情都顧不上了,以後在府裡走動,又有誰能瞧得上眼。這一棵就夠他們家用一年的了。到時候說不定事情又有了轉機。這件事你別管。我自有主張。”說著,從匣子拿了一支人參用帕子包了,揣到懷裡走了。

    陳續望著老婆的背影不由低聲嘀咕:“黃婆子也真是的……她兒子有病要吃參,自個買去……人家這樣巴著你,不過是想從你這裡弄些東西?你還真把人當姊妹了……”

    那邊晚香拿人參快步去了外廚房。

    走到屋檐下就聽見黃婆子在大聲地嚷:“我這邊都忙不過來,讓我再派人去幫著施粥?這是誰的主意?我這裡調不出人手!”

    晚香聽著一喜,避到了一旁。

    “是三夫人的意思。”有婦人笑道,“我的話是帶到了,至於去不去,全看您自己的了。”說著,走了出來。

    晚香看著那婦人穿了件官綠色的潞綢襖兒,頭上戴了朵紅絹花,知道是甘老泉的侄女,待她走後才進了廚房。

    黃婆子被潑了面子,正生著氣,看見晚香進來,忙換了笑臉迎了上去:“晚香妹妹怎麼來了?”忙要下面灶上的媳婦沏茶。

    晚香嘆了一口氣,從懷裡掏出人參遞給黃婆子:“好姐姐,只怪我沒這本事。這是家裡藏的一支,給大侄子先吃著吧!”

    黃婆子聽著臉色微變,道:“這是怎麼了?”

    晚香就把三夫人怎樣管得嚴說了:“……別說是人參了,就是尋常的枸杞都弄不到手了。可苦了大侄子,吃了兩年的人參,就差這一口氣就能好了。”

    黃婆子聽了不由面帶苦澀,拉了晚香的手:“好妹妹,這幾年要不是您,您那大侄子早就沒命了。快別這麼說!”

    晚香就拿著帕子抹著眼角:“本以為能把大侄子這病顧著的……卻沒想到,半路殺出個三夫人來,只要她一日當家,這事一日就不好辦……”

    “這與妹妹何干……”

    兩人傷感了半天。

    晚香起身:“我那邊還等著收菜,等哪天有空再來看姐姐。”

    外面也有人喊黃婆子:“去施粥的人怎麼還不到?三爺馬上要啟程去粥棚了。”

    黃婆子高聲應是,安排人去粥棚,晚香慢悠悠地回了內院的廚房。


    *****************


    “……我在河南老家守孝的那幾年,就是由他們兩口子服侍。”徐令宜頗有幾分感慨,“一眨眼,快十年了!”

    十一娘跟著徐令宜慢慢往回走,飛舞的雪花全被擋在抄手游廊之外。

    “侯爺那時候多大?”

    徐令宜望了十一娘一眼,笑道:“比你大不了多少?”

    十一娘語帶調侃:“會不會害怕?”

    徐令宜沉默良久:“不記得了!”

    十一娘感覺到他情緒有些低落,笑著轉移了話題:“今年的雪可真大啊!”

    徐令宜聽著就停下了腳步,負手望著抄手游廊外的雪,表情有些悵然。

    十一娘不由暗暗叫苦。

    他要在這裡緬懷,難道自己也要跟著站在這裡受凍不成!

    正思忖著,兩盞紅彤彤的燈籠迎面而來。

    十一娘定睛一看,竟是秦姨娘帶著兩個打著燈籠的丫鬟。

    “侯爺,夫人。“她屈膝給二人行禮,卻目含擔憂的望著徐令宜,“我看你們還沒回來,就出來迎了一程。”

    十一娘再看徐令宜,他已恢復一貫的冷峻從容。

    “知道了。”他淡淡的道:“大家都回去吧!”

    秦姨娘低聲應是。跟在兩人身後進院子。

    十一娘笑著和徐令宜在東角門口分手,回了屋子。

    屋裡的丫鬟忙著給她解斗篷,倒熱茶。

    琥珀不由低聲道:“秦姨娘的膽子也太大了些……竟然那樣迫不及待的來迎侯爺!”

    十一娘捧著熱茶,想到徐令宜站在抄手游廊上看雪花時的冷漠表情,不由輕輕搖頭:“不見得!”

    “什麼?”琥珀不解道。

    “哦。”十一娘笑道,“我是說,秦姨娘對侯爺真的是很了解,”然後一副突然想起來的表情,“對了,我讓你去打聽金魚港的宅子,可有什麼消息?”

    琥珀忙道:“說多虧萬大顯半夜爬到房頂掃雪,只有一間耳房坍塌了。其他的地方沒什麼事!”

    “這個萬大顯,倒是個能幹的!”十一娘不由微微頷首。

    琥珀卻擔心“這裡要修,那裡要修,等到了明年開春,我們得花多少銀子啊!”

    十一娘不禁笑起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施粥(下)


    黃婆子拿著人參回到自己住的偏院,望著昏黃燈光下兒子臘黃的小臉,她不禁長長地嘆了口氣。

    一旁的黃老漢不由低聲道:“怎麼?陳續媳婦那裡也沒人參?”

    黃婆子搖頭,從懷裡掏出先前晚香給的人參:“只怕以後弄不到了!”

    黃老漢忙道:“出了什麼事?”

    “沒事。”黃婆子表情有些苦澀,“拿了她那麼多的東西,是還債的時候了!”

    黃老漢聽著心驚肉跳的:“怎麼個還法?”說著,望著家徒四壁的屋子,“該賣的都賣了,我們拿什麼還啊?”

    黃婆子沒做聲,只是囑咐丈夫:“你把這個收好了。細細的用,也能頂上一年。一年之後的事,誰又說的清楚!”聲音裡到底有了幾分精神。

    第二天一大早,就重新排了去施粥的人。

    “您倒知道討好內院的人。”有媳婦號不服氣,“人家內院的人去施粥,每日還有三十文的貼補,我們倒好,白幹活!”

    黃婆子聽著一怔:“誰說的?”

    “太夫人親自點頭同意的。”那媳婦子拂了拂鬢角,“您也是知道的,我們家姑奶奶的大嫂在太夫人院子當差,這可是我們家姑奶奶親口說的。”

    其他人一聽,都炸起來。

    “大家都一樣的當差,憑什麼他們有三十文我們就沒那三十文?”

    “就是,就是。每年都這樣。各屋有頭臉的媽媽們到粥棚顯擺完了,就該我們這些人去施粥了。也不看看今年這風雪有多大!”

    黃婆子見場面有些亂,朝著平日和她相好的兩個媳婦子使了個眼色,其中一個立刻嚷道:“好了,好了。再說這些有什麼用。誰讓我們是外院的,不比內院的尊貴。有本事求人把自己調到內院去啊!在這裡說這些有什麼用?”

    一下子把其他人的聲音給壓了下去。

    黃婆子見大家都不說話了,笑道:“我也不願意。可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要怪,只怪我這個領頭的沒本事。”說著,很無奈地嘆了口氣,“要是大家有高枝,我也不擋著。”

    媳婦子們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吭聲了。

    “好了,好了。大家都忙去吧!”和黃婆子相好的媳婦子出面解圍,大家訕訕然地散了。

    黃婆子就朝那兩個媳婦子使眼色,三人一前一後去了廚房後面的天井。

    “你們兩人也去施粥。”黃婆子的聲音有些低,“看看有沒有什麼破綻?”

    兩個媳婦子嚇了一大跳,交換了一個眼色。

    “黃姐姐,這,這不大好吧……”其中一個猶豫道,“就是出了事,我們也討不了好。”

    “是啊!”另一個笑道,“我們無所謂,在哪裡不是當差。姐姐可不同。好不容易熬到這外院廚房的管事,在府裡也是有頭有臉的。犯不著為這事出頭……”

    黃婆子何嘗不知道。可要是當初有第二條路走,她也不至於接了晚香的東西。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她只好一條路走到底。指了指東邊,低聲道:“我這也是奉命行事。大家只管做事,其他的都別管。就算是出了什麼事,也輪不到我們來背黑鍋。何況,蒼蠅不盯無縫的蛋。要是乾乾淨淨的,誰又能把誰怎樣?”

    那媳婦子不由掩嘴而笑:“這種事,哪有乾淨的時候。想當年,原來的侯爺夫人當家,不也拿了糙米換精米。何況是三夫人當家?”

    黃婆子笑起來:“就是。我們也只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

    那媳婦子點頭:“您放心。有什麼一准來報了您。”

    黃婆子放下心來。

    到了晚上,那媳婦子趁黑摸到黃婆子屋裡。

    “不是糙米,是霉米。”

    黃婆子心中一喜。

    “你可看清楚了!”

    “一清二楚。”那媳婦低聲道,“上面是精米,下面是霉米。一看就是做了手腳的。”

    “多不多?”

    “有三十幾袋。”

    黃婆子想了想:“暫時別聲張。既然是有心的,肯定還有後手。等他們想換都來不及換的時候再說。”

    媳婦子會意兩人低聲商量了幾句才散。


    ***********


    過了幾天晚香事發——一她收菜遲了,各房到了未初才吃到熱菜熱飯。

    太夫人深深地看了三夫人一眼,什麼話也沒有說。

    家裡這麼多人,肯定是有矛盾的,但把矛盾鬧到這種程度……做為管家的三夫人,雖然談不上顏面盡失,但持家的能力已深受懷疑。她哪裡還站得住,臉兒紅一陣白一陣地去了廚房。

    遠遠的,就聽到晚香的嚎哭聲:“……不過是欺負我沒人了,想著我的差事罷了一一我去了一趟茅房,送菜的人就走了……這樣的冤枉我……我不活了!有本事去太夫人面前對質去,我可不是軟柿子。你們想怎麼捏拿就怎麼捏拿……”

    甘老泉早就找了幾個媳婦子等著三夫人來,准備好好的說說晚香的不是。看見三夫人,都殷勤的迎了出來。

    三夫人卻腳步一頓,轉身去了十一娘那裡:“……家裡的差事總得有人做,不用她也要用別人。何況她一向做的好好的。可馬有失蹄,人有失手的時候。她這樣死不認錯,還嚷著要去太夫人面前對質。事情到底怎樣,廚房裡的媳婦子、婆子一大堆,也不是說不明白。但這樣鬧起來,我是管家的縱然沒顏面,她原是你大姐慣用的, 也沒什麼光彩。還請四弟妹勸勸她。”語氣有些生硬,有幾分威脅的味道。

    十一娘頗有些意外。

    晚香是府裡的老人了,這是兩敗俱傷的法子,她應該很清楚才是……

    “三嫂不說,我還不知道有這樣的事。”她笑道,“不過,三嫂也別著急。事情到底怎樣,廚房的媳婦子、婆子一大堆,不是說不明白的。我這就叫人去把她叫耒問一問!”

    三夫人聽著她話裡有話,柔中帶剛,臉色微變,冷冷地起身:“那就請四弟妹費心多問問了!”

    十一娘笑著送她出門,讓琥珀去把晚香叫來。

    冬青因要回避五夫人,怕惹了麻煩,哪裡也不去,天天在十一娘跟前做針線。見琥珀去叫晚香,不由低聲勸道:“夫人,晚香在府裡一向橫行,大家都是知道的。您犯不著為了她和三夫人不痛快……”

    十一娘搖頭:“她想掌家,越久越好。可太夫人卻未必這樣想……除非永遠這樣,不然,我在她面前陪多少小心也是沒用的。既然兩人之間的予盾不可避免,總是要得罪的。什麼時候得罪都一樣!”

    冬青聽她說的有道理,連連點頭。

    十一娘卻奇道:“按道理晚香不是那麼莽撞的人才是,怎麼犯了這樣挑不上筷子的錯!”

    冬青想了想,笑道:“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說不定是遭了誰的手?”

    十一娘覺得這也有可能。

    待晚香一到,直接問她:“這可不像你犯的錯?”竟然把個晚香說的笑起來:“四夫人真是火眼金睛。”又拿眼睛掃了一旁服侍的冬青一眼。

    十一娘看著這樣子是有話要說,遣了身邊服侍的。

    晚香立刻上前幾步在十一娘耳邊道:“夫人,我找到扳倒三夫人的事了。”

    十一娘聽著心頭一驚,不知道為什麼,就想到了施粥的事來……

    “你說話可要有根有據才是。”她不動聲色地望著晚香,“誣告主人,可不是打幾板子就能過的事!”

    “夫人放心,我晚香是什麼人,怎會做那捕風捉影的事。”晚香冷冷地笑道,“三夫人早存了心思,想在施粥的糧米上撈一把。先只是好壞參半,後來見沒有發現,就全換成糙米。這幾天,運來的卻全是霉米。如今粥棚那裡堆著七、八天的糧食。您這個時候帶了人去看,我保證人贓俱獲。她就是想說什麼一時失察的話也說不過去。”她眼中冒著寒光,“她不脫層皮就想把我們這些人都整死,門都沒有!”

    十一娘望著她眼中的怨忿,更驚愕於三夫人的行為。

    “霉米?你可看清楚了!”她原來也猜測過三夫人會在這上面撈一把,把好米換成糙米,可沒想到,竟然用霉米……在她的印像中,霉米是會吃死人的!

    晚香見她好像不相信的樣子,賭咒發誓:“我要是胡說,讓我不得好死!”

    十一娘倒吸一口氣,只覺得背心涼涼的。

    晚香本來就走的是著生死兩擇的險棋,如果沒有十分的把握,又怎有這樣大的膽子!

    十之八九是真的了!

    “這件事還有誰知道?”十一娘的目光深了下去。

    晚香低聲道:“施粥的人都知道。內院卻只有我一個人知道。”說著,她的目光就閃了閃,“夫人,事不宜遲。您還是早報了侯爺,把三夫人的詭計戳穿了,讓她大大地丟臉子。您也就可以順順當當地把掌家的權力接過來了!”

    十一娘望著她臉上隱隱含著興奮的表情,突然明白過來。

    晚香,真是好手段!

    她是元娘留下來的人,又占了內院廚房這樣的差事,三夫人肯定是容不下她的。她索性先下手為強一一先是找到三夫人的錯,再鬧件事讓三夫人下不了台,然後利用自己把事情捅到徐令宜那裡去這樣一來,三夫人自身難保,不僅解了她的圍,她遷可以趁機嚷著是三夫人要整她,更甚者,還可以說是因為自己知道了三夫人換米的事,所以三夫人才容不下她!

    十一娘的眉宇間就有了幾分凝重:“報給侯爺?那豈不是鬧得人盡皆知了?”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9 02:56 AM

第一百二十六章 處理(上)


    聽見十一娘問她,晚香目光灼人:“夫人,常言說的好。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說起來,這府裡的人誰比得上您名正言順。可您看現在,家裡的事由三夫管著,諄爺的事由太夫人管著。就是喬姨娘,聽說三天兩頭病著,想問安的時候就問安,不想問安就不問安,要本沒把您放在眼裡。說到底,都是您待人太善了的緣故。就拿這次來說吧,三夫人身斜身歪,自已遞了個把柄過來,您要是還不好好把握,那可真是白白錯過了機會……”

    這府裡還真沒什麼秘密可言啊!

    十一娘望著她一張一翕的嘴唇,頗有些啼知皆非的感覺。

    自己小小年紀,剛嫁進來,人事都沒有理順,又是庶女出身,沒跟著長輩學習管理家務,急急忙忙地接手主持侯府的中饋,別說自己沒有十分的把握,就是太夫人,也不敢冒這個險吧?至於諄哥,他是侯府未來的希望,教導之職責任重大,太夫人又怎會把孩子交給一個並不了解的人呢?關於喬蓮房的說法那就更荒謬了。明明是自己同意喬蓮房早上不用問安的,傳出去卻成了喬蓮房倨傲怠慢……想到這裡,她不由心中一動。

    難道府裡真有這樣的風言風語不成?

    或者,根本就是晚香攛著自己去對付三夫人?

    “這都是誰在那進而胡說八道呢?”十一娘笑首打斷了晚香的話,“喬姨娘是身子骨不好,所以才特意免了她早上問安的!”

    “夫人,這事府裡都傳遍了。”晚香目光閃爍,“您要是再不殺殺這風氣,該有人說您治家不嚴了!”

    十一娘看著更能肯定晚香的心思了。

    她能把三夫人換米的事摸得這樣清楚,利用的這樣徹底,說起來也算是有勇有謀了。可異,私心太重,失了公允,不免顯得小家子氣,難堪大用……

    “你說的我都知道了。”她笑道,“這件事你暫時別聲張,我來處置就是!”

    晚香見自己說了半天,十一娘沒有半點激動,還一副你不用去管的姿態打發她,心中暗暗覺得有些不妙。

    如果不把這事通到侯爺那裡,就是讓太夫人知道了,為了自己的顏面,只怕也要為三夫人遮掩一番。只要三夫人有了喘氣的機會,查出是誰把這事捅出來那是遲早的事。這管廚房的,誰沒有個貓膩,到時候,只怕就是大姑奶奶轉世,自己也沒辦法掙得脫了。

    一時間,又後悔自己來告了狀,又氣惱十一娘不幫著出面……臉上青一陣紅一陣。

    “您聽我說。”她如坐針氈,有些話卻不能不說,怕以後沒有了機會,“這件事必須得告訴侯爺。三夫人是太夫人自己定的管家人,出了這樣的事,肯定是要互相包庇的。我冒這樣的風險,全是為了夫人好……”

    十一娘暗暗搖頭。

    私心人人都有,可過了度,就不免讓人心生慍意……

    “我會仔細思量的。”她不動聲色地笑著點了點頭,然後轉移了話題:“至於你的差事,我想聽聽你的意思。到時候我也好為你籌劃!”

    晚香聽了十分失望。

    可事到如今,十一娘不嗔不怒,她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夫人。”她神色沮喪,“我還是想在廚房裡當差!”

    十一娘點頭:“我知道了。這件事我會辦妥的。”然後端了茶。

    晚香悵然地起身告辭。

    十一娘叫了紅繡:“去門口守著,侯爺一回來就報我。”

    紅繡見她表情鄭重,不敢馬虎,應聲而去。

    十一娘端了杯熱茶,一個人坐在臨窗的大炕上思忖半晌。

    徐令宜回來見十一娘屋裡的紅繡再等他,挑了挑眉。

    成親雖然只有短短的兩個月,但是十一娘一向行事穩重,這個時候讓人等他……

    他沉聲道:“出了什麼事?”

    徐令宜本就不怒自威,何況這時臉色凝重。

    紅繡嚇得哆嗦了一下,才磕磕巴巴地道:“夫人讓侯爺一回來就去報了她!”徐令宜點頭,大步去了正屋。

    簾子一撩,帶著重重寒意走了進去。

    感覺到一股冷風竄進來,十一娘不用打量也知道是徐令宜回來了。

    “侯爺,妾身有急事找您!”她一面下炕幫徐令宜解斗篷,一面使了眼色讓服侍的人退下。

    徐令宜見她眉宇間有幾分急切,表情變得緩和起來:“坐下來說!”

    十一娘點頭,給徐令宜沏了茶,和他一左一右地坐到了臨窗的大炕上,把晚香的話告訴了徐令宜。

    徐令宜越聽目光越冷,起身道:“我去看看!”

    這種事情,越早解決越好。

    十一娘拿過一旁的斗篷重新幫徐令宜穿上:“您等會不去娘那邊吃飯,找個什麼借口好?”

    徐令宜眼底閃過不解。

    十一娘解釋道:“三嫂做出這樣的事來固然不對,可她畢竟是徐家的媳婦,是娘指定的管家人。要是讓她老人家知道了,不知道有多傷心呢!我看,還是瞞著點的好!”

    徐令宜聽著眉頭微蹙:“你就說皇上讓我帶著五城兵馬司的人巡城。我要晚點回來!”

    “嗯!‘十一娘柔聲點頭,送徐令宜到門口。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三夫人這些手段,遲遲早早會被發現。早一些,捉個現行,遲一些,被人議論。不管是哪種結果,對徐家都是一種傷害——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自己現在是徐家的媳婦,與徐家同聲同氣,同根同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固然是十一娘不願意把這件事聲張原因,但她還有更重要的擔憂。

    調集糧米這樣大的事,單憑三夫人一個婦道人家,是不可能做到的。只怕這其中還有些蹊蹺。說不定還牽扯到外院的一些管事,甚至於徐家一些重要的人……她不想變成一只飛蛾撲到網裡去,卻又不能置身事外或讓災民吃出事來,或讓徐家陷入困境。那最好的辦法就是請徐令宜出面去解決。如果連他都沒有辦法,那自己也只好自認倒霉了。

    事情沒有解決之前,她自然要保持沉默,免得打草驚蛇。自己變成了誣告之人。

    可當她看見漫天飛雪簌簌打在徐令宜筆挺如松的身上時,又忍不住喊住他:”候爺!“

    徐令宜回頭。看見十一娘立在門檐下,大紅斗篷像朵不馴的雲般追逐著空中的雪花,一雙眸子閃閃生光地注視著他……忍不住就走了回去:”怎麼了?“

    十一娘看著他走近,停在了離自己五步遠的距離。”候爺,“她望著徐令宜,”施粥這件事可大可小。大的來說,是救災,為黎明百姓。小的來說,是行善。為徐家積德。何況我們家的粥棚緊挨著威北候的粥棚。您就是再大的氣,也等這事過去了再說。“

    徐令宜知道她是在囑咐自己等會行事不要讓別人看出什麼破綻來,頗覺得她多事,點頭應付:“知道了!”

    十一娘見他態度敷衍,知道他根本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只好再解釋:“各家施粥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個時候換米,不亞於此地無銀三百兩。侯爺不妨讓那些煮粥的婆子把米多淘幾次,然後放點醋在裡面一起熬,免得吃出事來……就是有人起疑,就說您覺得她們當差不仔細就是了。待過了這一頓,您再安排人換米不遲……”

    可一抬頭,卻看見徐令宜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

    十一娘一怔。

    徐令宜已淡淡地道:“不過是米霉了罷了。當初行軍的時候我也吃過,哪有那麼多的事?你別亂操心了,好好陪著娘,別讓她老人家起疑心就是了。”

    十一娘不禁語塞,想著他今晚要歇在文姨娘那裡,道:“我等會會囑咐文姨娘幫您留門的!”

    徐令宜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十一娘去了太夫人那裡。

    因為連續的大雪,後花園又以青石路居多,太夫人怕五夫人滑腳,早下令免了她的晨昏定省,還讓徐令寬也不用過來問安,陪著五夫人即可。而三爺和三夫人又忙著粥棚的事,不到吃飯的時候見不到人。

    她去的時候申正過一刻,貞姐兒和諄哥由幾個丫鬟陪著在廳堂裡跳繩。

    看見十一娘進來,貞姐兒忙領著諄哥給她行禮。

    可能是一直和諄哥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諄哥如今見了十一娘並不像她剛進門的時候那樣的警戒地望著她。

    十一娘看著當然高興,站在離她們五步遠的距離,不動聲色地和兩個孩子打招呼:“祖母在幹什麼呢?”

    貞姐兒笑道:“正和杜媽媽兩個人鬥葉子牌呢!說不好玩呢!”

    十一娘朝他們笑了笑,轉身往內室去。

    “爹怎麼沒和你一塊來?”

    她身後突然傳來諄哥細細的聲音。

    十一娘回頭,看見諄哥緊張地拽著貞姐兒的衣角,表情有些複雜地望著自己。

    “你爹今天晚上要帶著五城兵馬司的人巡城。”她笑容和剛才一樣溫和,“今天不能過來陪祖母吃飯了。”

    貞姐兒和諄哥眼中都流露出失望之色來。

    父女(子)是天性。徐令宜對孩子那樣嚴厲,他們還是喜歡他,惦記著他……

    十一娘有些羨慕。

    而太夫人聽說徐令宜不能回家吃飯,也難掩失望。

    杜媽媽勸太夫人:“您就當侯爺是出去應酬了!”

    太夫人望著窗外飛舞的雪花,不甘地道:“去應酬起碼還活色生香。可你看這風大雪大的……”十分心疼徐令宜的語氣。

    十一娘嘴角微翹。






第一百二十七章 處理(中)



    風雪越來越大,屋頂、樹梢都被埋在茫茫白雪之中。只有屋檐下掛著的大紅燈籠,隨風搖曳,映得雪地一片紅亮,如屋裡傳來的歡聲笑語般,透著歡快的氣息。

    “……一面拿著夫子的戒尺舞著,一面吟著‘英姿颯爽來酣戰’,夫子進來,三弟嚇得一個激靈,戒尺當時就落下來。”

    太夫人指著徐嗣儉呵呵直笑:“這個孩子,真是頑皮。”

    “祖母別聽大哥的。”徐嗣儉一溜爬上炕鑽進了太夫人的懷裡,“戒尺沒有落下來,是我見夫子來了,所以放下來的。不是落下來的,是我放下來的……”糾纏著“落下”和“放下”不依。

    三兄弟來給太夫人和諸位長輩問安,只有十一娘在一旁服侍,沒有往日那樣的拘謹,互相打趣著逗太夫人開心。太夫人見氣氛熱烈,自然是由著他們鬧。而諄哥兒見一向是自己的位置如今被徐嗣儉占了,都著嘴撲到太夫人的背上,小臉在太夫人頸邊拱來拱去的撒著嬌兒。

    端坐在炕邊的徐嗣諭見了只是淡淡一笑,徐嗣勤則去拉胞弟徐嗣儉:“你多大了,還往祖母懷裡鑽,小心累著祖母!”

    太夫人抱著徐嗣儉:“不要緊,不要緊。祖母喜歡著呢!”

    徐嗣儉有些懂事了,知道適可而止,在太夫人懷裡膩了一會,就笑著坐到太夫人身邊,問貞姐兒:“姐姐今天幹什麼了?”

    諄哥兒搶在貞姐兒前面說:“我們今天跳繩了。”

    “你怎麼天天玩女孩子的玩意兒。”徐嗣儉捏了諄哥兒的小臉一下,“哪天跟著我,我們騎大馬去。”

    諄哥兒墨玉般的眸子全是驚喜:“真的?三哥真的要帶我去騎大馬嗎?”

    徐嗣勤大笑,摸了諄哥的頭:“他自己都只是夾根棍兒當馬騎……”

    “大哥!”徐嗣儉惱羞成怒,瞪著徐嗣勤。

    徐嗣勤忙強忍著笑:“好,好,好。我什麼也不說。”

    太夫人呵呵笑,問魏紫:“三爺和三夫人怎麼這個時候還沒有來?”

    如今已是酉初,平常這個時候大家都齊了。

    魏紫忙笑道:“已經差人去催了!”又道,“我再去看看!”

    諄哥卻繞著徐嗣儉:“三哥,我們什麼時候去騎馬。”

    貞姐兒抿著嘴笑。

    徐嗣儉臉紅得像綢緞,含含糊糊地道:“到時候自會叫了你去!”

    十一娘在一旁笑望著這些孩子,心裡卻想著粥棚的事。

    不知道徐令宜到了阜城門沒有?這樣大的風雪。不知道那些災民怎樣了?既然下面的人都知道換了霉米,也不知道傳出去沒有……希望這件事能不驚動旁人快快解決了才好!至少顧了顏面。至於其他的事,那是徐家內部的事,關起門來都好說了。

    思忖間,就看見魏紫笑盈盈地陪著三夫人走了進來。

    十一娘一怔。

    平日三爺和三夫人都是同進同出的。

    太夫人也很意外:“老三呢?怎麼沒和你一起來?”

    三夫人笑著上前給太夫人行了禮,道:“這些日子三爺怕粥棚那邊有什麼事,一直在阜城門那邊看著。今天風雪太大了,怕是回來的路上遲了,我已差了人去看了。”又道,“您別擔心,我看著天氣不好,今天特意讓三爺坐著轎子去的。”

    太夫人點頭,“這就好。”

    十一娘笑著上前和三夫人互相見了禮,幾個孩子紛紛上前給三夫人行禮,徐嗣儉遇到母親,嘰嘰喳喳地說起學堂的事,氣氛很溫馨。

    就有小廝進來稟到:“三爺說,讓太夫人,諸位夫人先吃,不用等。他遇到了候爺,兄弟兩個一道巡巡。”

    這麼巧?

    十一娘恍惚了一下。

    太夫人聽了笑起來:“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不等了!‘

    丫鬟,婆子得了音,紛紛布箸擺碗。

    三夫人扶著太夫人坐到上座。”這雪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停!“太夫人很擔心的樣子,”也不知道會不會影響明年的耕作?“

    ”大雪兆豐年。“三夫人笑道,”想來不會!“說著,用帕子包了筷子遞給太夫人。

    太夫人接了箸兒:”今天吃火鍋子,不拘大人,小孩,都圍著坐了罷。“

    人老了,圖個熱鬧。大家也是知道的,何況沒有徐氏兄弟在這裡,都笑圍著太夫人坐了。

    一品羊肉火鍋,除了雞鴨魚肉,還有一碟黃燦燦的芽菜,一碟水水靈靈的紅蘿蔔,一碟油綠綠的小白菜,一碟脆生生的黃瓜。

    這樣的天氣,桌上能有這樣幾道菜,可是要費一番心思的。

    孩子們看著都高興起來,就是一向顯得有些老成的徐嗣諭也笑了起來。

    太夫人望著三夫人,臉上就露出滿意之色來:“讓你費心了。”

    三夫人笑得風輕雲淡,眼底卻閃過一絲得意:“不過是安置您吃飯穿衣罷了,這點小事還是做得來的。”說著,看了十一娘一眼。

    十一娘迎著她微微一笑,心裡卻不以為然。

    她這是要把事件做到最好,就算有一天自己當家,前任後任有個比較。自己做得好,那是應該的,自己做得不好,是沒能力……就是陶媽媽,也專找她說過這個事。說三夫人管家的這幾個月,減了不少人,花費也比元娘當家的時候少了一些。幾位管家的媽媽一開始還只是看著太夫人的面子上應景,現在卻全都贊她精明、賢惠,甚至還有人說出“三夫人吃虧就吃在不是嫡出”的話來。

    十一娘卻不是很擔心。

    所謂的減人也好,減費用也好,說起來都屬於革舊換新。只要是革舊換新,那就有變化,只要有變化,那就有人不滿意好比王安石變法。雖然大家都知道這件事好,可當損害到自己利益的時候,只怕這“好”字就不會贊得那樣痛快了。

    太夫人正讓小丫鬟們給幾個孩子布菜,倒沒注意到兩人之間的情況,只是問:“丹陽那裡可送去了?”

    三夫人立刻笑道:“這些水蘿蔔、小黃瓜都是冷物,怕她吃了不舒服,每樣只送了一點過去。”

    太夫人再一次滿意地點了點頭。

    吃過飯,太夫人親自送徐嗣勤和徐嗣諭到門口,反復地囑咐丫鬟:“可要仔細了,千萬不要滑著!”

    丫鬟們誰敢大意,都有些戰戰兢兢地應“是”,倒是徐嗣勤笑道:“祖母放心,我們都這麼大的人了,就是摔到雪地上也不打緊。”

    “胡說些什麼?”三夫人立刻在一旁嗔道,“要是撞到哪裡,可不是好玩的!”

    徐嗣勤好像很怕母親叨嘮似的,拉著徐嗣諭就匆匆往外走:“祖母,我們走了。明天一早再來給您問安!”

    “這小子……”三夫人氣得直跺腳。

    “半大的小子就是這樣!”太夫人望著紅燈相伴漸行漸遠的兩兄弟笑道,“當年老四聽著我叨嘮也是能跑多遠就跑多遠。我看勤哥兒這性子不像老三,倒像老四!”

    十一娘心中一動。抬頭打量三夫人,她眼中果然迸射出驚喜。

    “像侯爺好啊!”她的臉笑成了一朵花,“像侯爺能文能武,有飯吃!”

    太夫人呵呵笑,由丫鬟攙著回屋。

    三夫人就低聲對太夫人道:“我有個事想商量商量您?”說著,看了十一娘一眼。

    十一娘聞音知雅,笑道:“娘,我去給您沏杯茶。”說著,和魏紫避到了一旁的耳房。

    魏紫又怎麼會讓十一娘沏茶。請她坐到一旁的太師椅上,小丫鬟們忙端了火盆過來,魏紫先沏了一杯茶給十一娘,然後才開始給太夫人沏茶。

    就有小丫鬟在耳房門口探頭探腦的。

    魏紫看著蹙了蹙眉,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沏茶。

    他們雖然是丫鬟,可也有自己的社交圈子。

    十一娘裝作沒有看見,端了茶,去了太夫人屋裡。

    屋裡服侍的都退了下去,三夫人的話好像已經說完了,正拿著美人錘在給太夫人捶腿。

    看見十一娘進來,太夫人道:“這事,你商量十一娘吧!她畢竟是孩子的母親!”

    十一娘聽著一驚。

    三夫人的笑容已有了幾分勉強,道:“是這樣的。我看勤哥和諭哥屋裡的丫鬟年紀都不小了,怕生出事端來,想早點放出去……”

    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十一娘將茶端給太夫人,笑道:“諭哥平日和勤哥都住在外院,我關注的少一些,倒沒往這上面想。讓三嫂費心了。”先把自己的責任給劃清楚再說,“既然三嫂覺得有這個必要,想來是要緊的事,我們諭哥就隨勤哥。”再把要換人的責任推到三夫人的兒子徐嗣勤身上去。

    說著,她望著太夫人:“要把這件事定下了了,我明天就開始幫著諭哥兒物色幾個本分的丫鬟吧?”不管三夫人是什麼意思,都不能讓身邊的丫鬟、婆子把諭哥帶壞了 ——他畢竟是徐令宜的兒子,四房的長子,要為兄弟們做榜樣的,“到時候送到您這裡調教好了再放到諭哥身邊服侍去。”讓太夫人給諭哥當家去,萬一真有想不到的地方被三夫人鑽了空子,自己的責任也小一點。

    三夫人聽著臉色陰晴不定。

    太夫人卻直點頭:“既然十一娘也同意,那就這樣了。年前把這事辦了。”

    兩人恭聲應“是”。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9 03:57 AM

第一百二十八章 處理(下)


    從太夫人屋裡出來,十一娘和三夫人一同出門:“三嫂,晚香的事,還要商量商量您才是!”

    三夫人正等著十一娘說這事。笑道:“不知道四弟妹有什麼主意?”

    十一娘笑道:“三嫂說的有道理。這件事鬧到娘的面前,您是掌家的縱然沒有顏面,她原是我大姐面前得意的人,一樣讓人看笑話。三嫂是當家的人,她壞了家裡的規矩,不罰不足以服眾,可要是罰的太狠,只怕又有那多事的人出來說什麼‘欺負晚香沒人’之類的混帳話來,反而壞了三嫂的賢名。我就是考慮來考慮去,覺得三嫂為難,不知道如何是好,所以才來商量三嫂。看有沒有什麼辦法把這事圓了。三嫂是知道的,娘一向對人寬厚,有什麼風言風語傳出去就不好了!”

    三夫人聽著在心裡冷笑。

    這哪裡是來求情,這分明是在威脅!

    可她轉念想到晚香的德性——就算是放過這一次,遲遲早早還有下一次。她似笑非笑望著十一娘:“既然是四弟妹為她求情,我少不得要給這個面子。不過,我要是就這樣算了,像四弟妹說的,以後怎麼服眾。我看這樣,她的差事我依舊給她留著,罰三個月的月例。四弟妹覺得如何?”

    十一娘鬆了口氣。

    看樣子,這件事就算是揭過了!

    她笑道:“多謝三嫂。我狠狠訓誡過她了。明天一早就讓她去給您道歉。”

    “道歉就不必了!”三夫人眼底閃過一絲不屑,“讓她好好當差就是了!”

    十一娘笑道:“她受了這樣的教訓,以後定會好好當差的。”

    兩人站在那裡寒暄了幾句。

    有小丫鬟從對面的抄手游廊一溜煙地跑過去。

    十一娘一愣。

    好像是剛才找魏紫的小丫鬟!

    她恍了一下神,三夫人已笑道:“……免得三爺回來看不人。我就先回去了。”

    十一娘笑著和三夫人分了手。

    琥珀不由悵然:“也不知道那晚香知不知道夫人的為難?為她這樣的求人!”

    “人心不足蛇吞像。”十一娘淡然地道,“她在大姐面前得勢慣了。我就是對她再好,只怕也難拉攏她的心。”

    琥珀見十一娘興致不高,笑著勸道:“您橫豎還有我們這些人!”

    十一娘笑起來,問萬二顯:“聽說今年十六歲了,辦事很機靈!”

    琥珀點頭:“比萬大顯機靈多了,逢人就喊‘姐姐’。”

    兩人說著進了院子。

    有小丫鬟迎上來。

    十一娘問:“侯爺回來了嗎?”

    “侯爺還沒有回來呢!”小丫鬟忙接過琥珀手中的燈籠在前面引路。

    這個時候還沒有回來?

    十一娘不由抬頭望了一眼漫天的飛雪。

    進了屋,丫鬟們已經得了信,紛紛上前服侍。

    十一娘問芳溪:“文姨娘那邊可派人去說了!”

    “去了。”芳溪道,“我去報的信。”

    十一娘讓雙玉去給晚香傳話:“……明天一早就去給三夫人陪罪。罰三個月的月例,依舊在內院廚房裡當差。”

    雙玉應聲而去。

    濱菊帶了秋雨和雁容服侍她梳洗,說起喬蓮房來:“……今天只吃了碗粥。”

    十一娘想到昨天陶媽媽對自己說“侯爺在文姨娘那裡過夜”的話。

    自己都知道了,何況是和文姨娘住前後院的喬蓮房。

    說起來,她住的地方真是不好。

    前面是文姨娘,後面是秦姨娘……看著徐令宜進進出出的,估計心裡更難受。

    她不禁失笑:“放心吧。等過兩天她就全好了。”

    濱菊是小姑娘家,當然不知道這其中的奧妙,嘟呶道:“我覺得她是沒餓著。”

    大冬天的,外面寒風肆掠,屋內溫暖如春,再用松木沐桶泡個鮮花浴,人間天堂不過如此。

    十一娘愜意地閉著眼睛,和濱菊閑話:“看樣子她吃點心了!”

    “您怎麼知道的?”濱菊驚訝地道:“我還是今天聽小板凳說的。”

    又不是真的要死,誰舍得餓自己?

    “小板凳?”十一娘笑道,“喬姨娘屋裡的小丫鬟?”

    “不是。”濱菊道,“是東院小廚房呂媽媽的孫女。拿了塊窩絲糖吃,我看著奇怪,這窩絲糖二兩銀子一包,她從哪裡來的?就嚇唬了她一下,她就什麼都說了!”

    十一娘大笑。睜開眼睛伏在木桶邊:“小板凳有多大?都說了些什麼?”

    “七歲。”濱菊神色間有些扭捏,“我說屋裡丟了一包窩絲糖。問是不是她偷了。她嚇得哭起來,說是喬姨娘屋裡的繡椽給的。我又問她,繡櫞為什麼要給糖她吃。她說繡櫞讓她奶奶做粟豆糕和豌豆糕了。我想了半天。您待人本就寬厚,那東院的小廚房本就是為了方便幾位姨娘設的。別說是幾位姨娘想要吃些糕點的。就是我們這些丫鬟、婆子要吃,也沒有不做的道理。那繡櫞打點這麼貴的窩絲糖幹什麼?正好呂婆子聽到孩子哭出來看,就什麼都明白了——原來喬姨娘一直說飯菜不合胃口,讓呂婆子幫著做糕點。又說怕您知道了說她嬌氣,特意囑咐呂婆子誰也不要告訴。”說著,惱怒道,“那呂婆子也是的,也不看看這屋裡是誰當家,竟然讓她不說就真的不說。”

    十一娘笑道:“你把她教訓了一頓?”

    “那倒沒有!”濱菊有些洩氣地道,“我不知道您是什麼意思,所以就忍下來了!”

    十一娘點頭。

    她這邊有個小廚房,專管她,東院有個小廚房,專管三位姨娘。有時候丫鬟、婆子想燒個熱水洗個頭之類,或是做點吃的,不敢到她的小廚房,就去東院的小廚房,十一娘也並不攔著。看樣子,喬蓮房是鑽了這個空子。

    她起身穿衣,隨便綰了個髻,讓濱菊去叫了琥珀進來,然後把小廚房幫著喬姨娘做糕點的事告訴了她:“……東院的小廚房裡應該還有個當差的小丫鬟吧?要是能用就用上,如果不

    能用,就換上我們自己的人。我要知道那邊的動靜。”

    琥珀聽著臉色微變:“夫人放心!這兩天就辦妥。”

    十一娘點頭,又表揚濱菊:“多虧你細心。要不然這件事還真疏忽了。”

    濱菊臉色微紅,連連擺手:“不是,不是,我也是無意間發現的。”

    正說著,有小丫鬟進來稟道:“侯爺回來了!”

    “朝這邊來了,還是區了東院?”

    小丫鬟聲音低了下去:“去了東院……”

    那就好。不用重新梳妝了。

    十一娘鬆了一口氣,打發琥珀濱菊區歇了。

    第二天一大早喊了陶媽媽來,把三夫人要給徐嗣勤和徐嗣諭換丫鬟的事告訴了她:“……按照府裡的規矩,是不是應該換了?”

    陶媽媽算了算,道:“按道理,應該放出去了。”

    十一娘心裡總有點不踏實。還是吩咐陶媽媽:“外院的事我們知道的不多,還是打聽打聽的好?”有和她商量給徐嗣諭換丫鬟的事,“得找幾個老實可靠的!”

    陶媽媽連聲應了。

    秦姨娘和文姨娘來問安了。

    和往常一樣,文姨娘立刻眼尖地發現十一娘戴了對嶄新的紫荊花赤金耳釘,然後誇大其詞地贊揚了一番。

    十一娘笑著應付了她幾句,留了秦姨娘說話。

    這是從來沒有的事。

    秦姨娘神色間有幾分惶恐。

    十一娘讓丫鬟給她端了小杌子,然後和她說起要給徐嗣諭換丫鬟的事。

    秦姨娘很是驚愕。

    “……諭哥是我們屋裡的長子,以後還要表率弟弟。又住在外院,我們鞭長莫及。可不能讓人帶壞了。”十一娘道,“偏偏三夫人一提,太夫人就答應了。我正為丫鬟的事頭痛著。你也看看吧,看看有沒有老實本分的,到時候送到諭哥身邊服侍。”

    她話音落了半晌,秦姨娘才一副回過神來的樣子,滿臉感激地道:“太夫人考慮的十分周詳。只是我人愚鈍,不認識什麼人,丫鬟的事,實在是幫不上忙。”說著,惴惴不安地站了起來,“不能為夫人分憂……”

    反正已經打過招呼了!

    十一娘笑著和她說了幾句,就打發秦姨娘退了下去。

    她雖然對三位姨娘沒有什麼敵意,但誰敢擔保三位姨娘就對她沒有什麼想法呢!

    十一娘立刻叫了琥珀來:“立刻派人給我盯著秦姨娘,看她這些日子都和什麼人來往?”

    心肝寶貝兒子身邊服侍的人要換了,她就不相信秦姨娘會沒什麼舉動……

    琥珀應聲而去。

    得到的消息卻讓十一娘沉默良久——秦姨娘派小廝給遠在西山別院的二夫人送了一封信。

    “怎麼辦?”琥珀焦急地問十一娘。

    “自然是以靜制動。”十一娘微微地笑道,“秦姨娘不過是寫了封信給二夫人。難道我們就要跳出來說二夫人插手二少爺的事不成?”

    琥珀點頭,露出毅然的表情來:“我們讓人盯著西山那邊的。”

    真是孺子可教。

    十一娘望著琥珀露出滿意的笑容來。

    徐令宜回來了。

    十一娘迎了出來。

    他神色平靜,看不出與往常有什麼不同。

    十一娘笑著將徐令宜迎到了西次間臨窗的大炕上坐下,親手沏了茶端了過去。

    “侯爺今天不用巡城了嗎?”

    意思是問他霉米的事情都處理完了嗎?

    徐令宜“嗯”了一聲,並不多談,用茶蓋輕輕拂可拂飄在茶盅面上的嫩葉兒,道:“娘說了什麼沒有?”

    他每天很早就上早朝,只在晚上去給太夫人問安。

    “聽說您要巡城,心疼您辛苦。”十一娘知道徐令宜擔心母親,把那天晚上的情況跟徐令宜略略說了說,特意說了三夫人要給徐嗣勤和徐嗣諭換丫鬟的事。當然,把自己要給徐嗣諭選老實本分的丫鬟,然後丫鬟選好了還要給太夫人過目之類的話也很委婉地告訴了徐令宜。

    徐令宜聽著陷入了沉思中:“要換丫鬟?”





第一百二十九章 收獲(上)


    十一娘見徐令宜很重視這件事,忙細細將自己決定為徐選本份的丫鬟給太夫人過目後再送去服侍的意思說了。徐令宜靜靜地聽她說完,道:“何必麻煩娘,你自己做主就行了!”

    表情很淡然,語氣有些漫不經心,看的目光卻比平常要明亮。

    十一娘心中一跳,立刻意識到,徐令宜在試探自己……

    她的心砰砰亂跳。

    是得到徐令宜的信任從此獲得更大的自由、更多的尊重、更穩的根基,還是變成一個在徐令宜心目中面目模糊的妻子一一這是一個機會!

    十一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動聲色地笑道:“妾身年紀小,懂得少,自然要依仗娘的經驗。諭哥畢竟是我們屋裡的長子,以後要為弟弟們做榜樣,德行品學一點也不能馬虎。偏偏他如今年紀大了,單獨住在外院,妾身不方便前去探望。只有身邊服侍的日夜相伴,容不得妾身的半點的疏忽。讓娘幫著諭哥挑丫鬟,妾身看著也能學一些,以後再有這樣的事,心裡也就有了個章程,不至於像這會兒慌手慌腳的了。”

    她一面說,一面觀察著徐令宜的表情。

    明亮的目光漸漸變得溫煦,下頜也微微輕點了兩下。

    十一娘鬆了一口氣。

    看樣子過關了!

    她的心情雀躍起來,笑容變得璀璨。

    徐令宜看著十一娘眼中的愉悅,心裡頗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不自在。

    看來是自己會錯意了!

    他以為十一娘是想借這個機會試探自己的態度。畢竟,她嫁過來是為了保護諄哥的利益,諭哥越是不成氣候,局面對諄哥就越有利。就像當初元娘溺愛諭哥一樣。要不是二嫂後來出面,諭哥只怕比諄哥更沒有個樣子。

    想到這些,徐令宜不禁抬頭打量十一娘。

    她靜靜地坐在自己的對面,精致的眉眼表惜恬淡,溫柔的笑容大方從容。

    一時間,他有些迷惑。

    眼前的人……感覺熟悉卻又陌生!

    而對面的十一娘發現徐令宜目光有些游離地望著自己,她微微一笑。

    或者是因為兩人的關系懸殊太遠,徐令宜不用或是不屑在她面前約柬自己的情緒,他常常會流露出些很真實的情緒來,她也漸漸摸清楚了一些脈絡。

    徐令宜是個典型的封建士族男子。奉行“男主外,女主內”,所以他不會對自己提及霉米的事。就像他讓自己接待喬太太一樣而不插手般,各有各的職責。

    盡管這樣,十一娘也猜不出來徐令宜為什麼神色有些恍惚。

    他能不動,她卻不想陪他坐在這時耗著。

    十一娘笑著佯裝要給他滿滿的茶盅續水。

    徐令宜回過神來。笑道:“你考慮的很周詳。就依你的意思行事即可!”

    十一娘笑著稱“是”,然後征求徐令宜的意見:“要不要叫春末來給侯爺更衣?眼看著要到酉時了?”

    提醒他要去太夫人那裡吃飯了。

    徐令宜望著她恭順的樣子,做了一個決定。

    他看了一眼西次間自鳴鐘,發現時間還早,囑咐她:“再坐一會!”

    十一娘自然不會提出異意,順從地坐到了徐令宜的對面。

    徐令宜突然道:“霉米的事,牽扯到一些管事。我現在頭痛的很。”

    這個結果十一娘早就猜到了,她昨天晚上打了一夜的腹稿,想著萬一徐令宜問自己,務必能簡單明了,條理清晰地回答出來,讓自己在徐令宜心目中更加上幾分。

    但答的太順利了又把自己的實力全暴露出來……

    此刻聽到徐令宜問她,她低聲沉吟道:“和妾身猜得一樣!”

    徐令宜聽到她的回答眉角微挑,有些吃驚:“你猜到了?”

    十一娘點頭,正色地道:“侯爺御下甚嚴,施粥的事又關系重大,沒有那些有頭有臉的人支撐,下人們哪有那樣大的膽子。”

    徐令宜不由汗顏。真的御下甚嚴就不會出現這樣的事了……可他一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卻忘記了“人心不足”,時候長了,加之徐府如今又是鮮花著錦之勢,那些自認為在他面前有體面的人不免就張狂起來。

    他沉聲道:“這件事,你看怎麼辦好?”

    並不是商量的口氣,也不是請欺的口吻,只是在陳述一件事。

    十一娘猜到他早有主意,現在不過是想聽自己怎樣說罷了。但她不想附和他。兩人以後相處的日子還長著,事事猜徐令宜的心思,事事揣摩他的意思,自己遲遲早早會總失自我,用如今的代價換來的自由又有什麼意義?

    十一娘臉上露出沉思的表情。過了一會才道:“妾身估且說說,候爺看有沒有道理。”

    “你說!”徐令宜表情很隨意。

    十一娘笑道:“依妾身來看,不如趁著這次過年,各位管事都要回燕京上俸的機會封賬。待過完年後把一些管事的差事換一換,正好名正言順的交帳。哪些管事有問題,想來侯爺心裡已經有數了,盯著那幾位管事,帳目上總有破綻可循。到時候借著這個由頭再換一批人就是了。就是傳到外面去。那也是管事們手腳不乾淨,與施粥的事毫無瓜葛。也就全了侯府的名聲。”

    徐令宜眼中漸露凝重。

    沒想到,她竟然說了自己心坎上了……

    望著眼前還帶著青杏般澀意的小妻子,他聲音變得低沉起耒來:“難道就這樣算了”

    政治,就是妥協。一個能把政治應用嫻熟的人,竟然露出一副要深追的樣子,問她“難道就這樣算了”……十一娘頗覺好笑。

    可她的表情卻一本正經。

    “侯爺,您是瓷器,那些人是瓦礫,我們犯不著和他們一般見識。俗話還說,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你免了那些人的差事,讓他們丟子飯碗,他們已經是光棍不怕穿衣的,何況我們家大業大,難免有不孝子孫。到時候抓住什麼把柄死活不放過,我們得不償失。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可你知不知道,這事還涉及到三爺呢?”

    這原也是十一娘隱隱有些感覺的。

    沒有像三爺這樣的虎面旗,那些老奸巨猾的管事們怎麼可能聽命行事,或睜只眼閉只眼當沒看見!

    “侯爺,只怕這其中有什麼誤會吧!”想到三爺是徐令宜的兄弟,縱有千錯萬錯,也輪不到自己這個做弟媳來說,她言不由衷地勸道,“三爺掌管家裡的生意這麼多年,要想做手腳,早就做手腳了。何況這霉米的數量不多,銀兩不多,實在是不值得。後爺還是再斟酌斟酌的好!”

    徐令宜聽著眼中就露出慍意來:“他自己都承認了?”十一娘心裡有些明白。

    只怕是為三夫人頂槓……夫妻一體,打了三夫人的臉,等於是打了三爺的臉。

    “侯爺,喬姨娘昨天只是早上喝了口粥!”

    徐令宜怔住。

    他不明白十一娘怎麼突然說起這來。

    十一娘卻是有意為之,特意用這個事來做比喻,給徐令宜打預防針——而且就算徐令宜懷疑什麼,自己一個婦道人家,見識有限,自然只能拿身邊的人事做比喻了!

    “如果有人說我對喬姨娘面甜心苦,以至於喬姨娘氣得連飯也吃不下去了。侯爺會怎樣?”

    徐令宜露出明了的表情。

    十一娘笑道:“不管是真是假,妾身總是侯爺妻子,當著外面的人,您自然要維護妾身。哪怕是在自己的兄弟面前,想來也一樣。三夫人再不對,也是三爺的妻子,出了這樣的事,三爺只怕又羞又慚,心裡一味責怪自己治家不嚴,哪裡還會想到去辯解些什麼?”

    這是她的真實想法。

    她相信徐令寧會為了那幾個錢幹出這樣的事。不管怎麼說,他也是掌管著幾萬金的人!

    徐令宜沒有做聲,卻也沒有出言反對。

    十一娘知道自己說中了他的心事,決定順著他的心意繼續勸幾句。

    “說起來,三嫂自從當家,大家都稱贊精明能幹。三爺幫著管家的這幾年那就更不用說了,好不好,侯爺您心裡最清楚。如今娘安享高壽,也是因為家裡過得和睦安順。更別說我們k今是皇子的外家,更要做出表率。能不分家就盡量不分家。就是要分家,也不能帶著怨言分了家。霉米的事,三嫂這樣的急,也不知道是為了一口氣還是為了銀子。可不管是為了什麼,侯爺都要和三爺坦誠布公的談談才是。看三爺和三嫂到底是怎麼想的?如果是為了銀子。恕妾身說句不中聽的話。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借著您的勢頭升官發財的,自己家的兄弟,更應該照應才是。如果是為了一口氣,大家把話說開了,這氣也就慢慢能消了。總之一家人和和氣氣地在一起過日子最要緊。何況還有勤哥和儉哥兒,上一輩有什麼不舒坦的,千萬別帶到下一輩去。這怨越積越深,只會讓外人看笑話罷了。常言說,夫妻不和鄰也欺。我們這樣的人家,更是不能在這上面失了陣腳才是。娘什麼事沒經歷過,為何卻甘做癡翁,只怕也是懷著這想法。侯爺更應慎之又慎才是!”

    徐令宜望著十一娘,滿臉的震驚。

    而此刻的三爺徐令寧望著妻子甘氏,也是滿臉的震驚。

    “你,你還有臉承認?”說著,揚手“啪”地一巴掌打在了妻子的臉上。

    甘氏捂著臉,眼中全是驚愕:“你,你打我……”

    徐令寧望著妻子臉上漸澤浮現的紅印子,心中又是悔又是氣又是愧又是沮喪。









第一百三十章 收獲(中)

    夫妻十幾年,彼此早已熟悉對一切。

    徐令寧氣勢一消,三夫人立刻感覺到了。

    剛才的一點點心虛與害怕立刻煙消雲散。

    她撲了過去:“你打我,你打我……我為你生兒育女,我為你辛苦操持,你竟然打我……”盡管這樣,手卻不敢落在徐令寧的臉上。怕被人看出破綻來,抓在了他的房膀上。

    火辣辣的一陣疼,讓徐令寧清楚過來。

    他一把抓住三夫人的手,壓低了聲音:“夠了。你想讓所有的人都知道嗎?”

    “大家不都知道了嗎?”三夫人眼睛一濕,落下淚來,“怕誰什麼啊!”

    “你也知道你做的是醜事!”徐令寧望著披頭散髮的妻子,拉著她就要往外走,“你給我收拾乾淨了,我們去娘面前陪罪去。”

    站在窗欞下望風的秋綾聽著心驚,忙朝著遠遠站在抄手游廊的丫鬟、婆子們做手勢。

    丫鬟、婆子們見了立刻輕乎輕腳地退了下去。

    秋綾略一思忖,去關了垂花門,轉身對立在院子的丫鬟、婆子道:“全回屋去,把門給我關緊了。要是讓我發現有誰窺視,立刻稟了夫人處置!”聲音少有的嚴厲。

    丫鬟、婆子們面面相覷,齊聲應“是”,各自回屋關了門。

    秋綾輕輕搖頭,在正屋冂口望風。

    而屋裡的三夫人聽徐令寧這麼一說,頓時心都涼了半截。

    “醜事?我做了什麼醜事?這個家裡誰不打個小算盤。我是偷了還是搶了,我做醜事?那二房和五房算什麼?公然在西大街、東大街開鋪子。那就是堂堂正正的,我做的就是醜事?你們徐家不過是嫌棄我出身低,出了事就踩著我罷了!”她越說越激動,“我和你去娘面前對質去?看我做的哪點醜?那些難民,有吃的就行了,六月雪和霉米對他們有什麼區別?又不是我們一家做的是霉米?你以為威北侯家就那樣的乾淨啊?我這樣做,也不過是為徐家節省些銀子一一有什麼好醜的?”

    “你還狡辯!”徐令寧氣得臉色鐵青,“我們家能和那些人家比嗎?我們家是外戚?被人發現了那是不能善後的?甚至會丟官奪爵的……”

    “外戚!外戚!你就知道”外戚’。”

    一直藏在三夫人心底的怨氣再也壓不住,“好與我們不相干,壞我們卻要一起擔。憑什麼?憑什麼?我就要分家?你是庶子,按規矩我們就應該分出去。憑什麼要這樣做著綠葉給他們臉上貼金。”她抹著眼角低聲哭起來,“我這些年容易嗎?爹是庶子,伯父要面子不肯分家,卻每年只給二十兩銀子的例錢,家裡手面大,人情客往,月月不夠用。我出嫁的是時候,娘為了給我做顏面,把家裡給掏空了。我歸寧那天,母親戴的首飾都是向五嬸借的……—嫁到你們家裡來,二嫂我沒那本事和她爭,元娘我不能爭,丹陽我沒資格去爭,難道連她一個小小的十一娘我也不能隨心所欲地說句話?我又比誰差了?我又比誰不如了?二嫂能幹的事,元娘能幹的事,我不也幹的好好的!”

    三夫人的話正戳中了徐令寧的痛處。

    他是庶子,太夫人待他雖好,天氣熱的時候端出一碗冰鎮梅子水,那些媽媽總會先給徐令宜、徐令寬兄弟喝……他一直想分出去單過,他一直沒讓小妾生孩子,就是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再受這份尷尬。當初徐家有難,他特意沒把分的銀子拿出來,就是想讓太夫人把自己趕了出去。可看著一向精明幹練的太夫人虛弱地躺在床上,聽著徐令宜喊他 “三哥”,他又改變了主意……自己這個妻子,雖然潑辣厲害,又膽大妄為,可對自己卻從來都是溫柔體貼,對孩子從來都是關懷備至。她不過因為岳父是庶子,又沒能力獨立門戶,在甘家看了別人一輩子的眼色,想單獨開府挺直腰桿過幾天不用看人眼色的日子……說起來,是自己對不起她!

    徐令寧想著,人越見頹廢:“是我對不起你,可你也不能做出這種事來丟徐家的臉啊!”聲音即無奈,又沮喪。

    三夫人看著丈夫窩窩囊囊的樣子,本已高漲的怒火燒得更旺了。

    “我有今天,難道是為了我自己嗎?那年我胞弟成親,除了徐家的隨禮,我也不過私下添了二十兩銀子。我這樣娘婆兩家不待見,為的是什麼?還不是為了你徐三爺。為了勤哥和儉哥兒!”她的聲音越說越高,“你知道不知道保大坊的宅院多少錢一幢?你知不知道黃華坊的宅院多少錢一幢?你又知不知道鹹宜坊的宅院多少錢一幢?你可別忘了,你有兩個兒子?難道還讓他們住到落葉山腳下去不成?”她越說越氣憤,“你天天嚷著子孫自有子孫的福,讓他們好好讀書,以後考個功名,不僅不要家裡的人幫,還反過頭來幫家裡。讓人人都知道你有個好兒子。可考功名是那麼容易的事嗎?你看我爹,考了二十幾年,只是個舉人。再看你,怎麼沒接著考舉人。還不是爹說,我們這樣的人家用不著。他們是用不著。我們那是都求不來!”想到這些,委屈從心窩子裡流出來,她開始陰陽怪氣地譏諷起來,“不過,說起來也怪我。誰讓我爹是個屢試不第的窮舉人?誰讓我沒有丹陽那樣的陪嫁?誰讓我沒有體己的錢子貼著你包戲子?”

    她的話音沒落,徐令寧已跳起來:“你說自己就說自己,何必三家扯上四家的!”聲音很是冷峻。

    一時間,三夫人以為說話的人是徐令宜……

    她不由心中一頓,冷冷地“嗯”了一聲,終究沒再提這話。

    “現在怎麼辦?”徐令寧頹然地倒在太師椅上,“四弟限我明天午時前把所有事都弄清楚,給他一個交待!”

    三夫人想到丈夫昨夜未歸,說是要和白大總管算帳,她還以為是被那些趕來上俸的管事們拉去喝花酒了。沒想到卻是去算帳了……她感覺到事情嚴重了,不由急道:“絕不是最在乎臉面的嗎?怎麼會……”

    所以妻子才這樣肆無忌憚吧?

    徐令寧眉宇間爬上疲憊之色。

    三夫人立在那裡,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半晌,咬了牙:“我們去見太夫人!我做的事,我自己承擔,誰也不拖累誰?”又道,“我又不是為了自己那些省下的銀子不還在帳上嗎?”又道,“我這不是為了省些銀子嗎?”還有一句話她沒說出口自己畢竟是勤哥兒和儉哥兒的母親,太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總要給他們兩兄弟幾分體面了。

    了不起就不當這個家了!

    話又說過來,要是一個月以前,像這樣走到哪裡都有人迎進奉出,說句話大家都要察言觀色,她還真舍不得這個位置。可現在卻不一樣了。沒想到做米生意還有這樣多的訣竅,有這樣大的利潤。難怪伯母她們都想著法子做生意了……“自己現在畢竟是仰仗著永平侯的名義,多有不便,如果……

    她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徐令寧卻是幽幽地嘆了口氣:“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就有人拍窗欞:“三爺,三夫人,侯爺來了!”

    是秋綾倉惶的聲音。

    事出突然,夫妻兩人不由驚慌失措地對視了一眼。

    徐令寧畢竟是男人,這幾年掌著徐家的事務,見多識廣,很快鎮定下來,沉聲說了一句“請快進來”,又轉身吩咐三夫人,“快去收拾收拾去。”

    三夫人慌慌張張張地“哦”了一聲,小跑著進了內室,見內室空蕩蕩的,這才想起剛才丫鬟、婆子們看著夫妻的神色不對都退了一去,又跑出來喊秋綾。

    秋綾早開了正屋的廳堂門,吩咐丫鬟去迎徐令宜、沏茶,聽見三夫人喊自己,知道三夫人是要重新梳妝,應了一聲,親自帶了平時服侍的丫鬟打水端進了內室。徐令宜遠遠地就看見三房的大門緊閉,想到自己要徐令寧明天正午之前把事情交待清楚,猜測兩口子肯定起了口角。叩了門,有意放慢了腳步。正好給時間讓三夫人回避。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

    徐令寧看見徐令宜,不由苦笑。

    “四弟坐吧!”

    徐令宜卻笑道:“算了,我也不坐了。范維綱回來了,請聽戲。天寒凍的,我瞧著三哥也沒什麼事。不如一起去吧!”

    徐令寧怔住。

    “我們兄弟好久都沒有單獨在一起說說話了。”徐令宜索性把話挑明了,“正好維綱請客,去喝兩盅去。”徐令寧明白,徐令宜是有話單獨和自己說。

    可這樣急,又找了個沒有任何破綻的借口……不知道他打的是什麼主意?

    念頭閃過,他又覺得很是悵然。

    就算是打主意自己又能如何?畢竟錯在自己!

    他起身吩咐身邊的丫鬟:“我和侯爺出去吃酒了。你們跟夫人說一聲!”

    丫鬟應聲去了內室,徐令寧抓了一旁的斗篷:“走吧!”

    徐令宜看著眼前頭髮有些凌亂的哥哥,想到小時候他領著自己在後花園裡捉蟈蟈,想著爹死後也是這樣寒風刺骨的大雪天,兩人一起立在羅家胡同口等羅老太爺下衙……他不由輕輕地喊了一聲“三哥”;“你頭髮亂了,讓丫鬟們幫著梳梳吧!”

    徐令寧摸著鬢角,半天沒有做聲,眼角卻有水光閃動。

    他想到爹死的那年,兩人一起立在羅家胡同口等羅老太爺下衙,這個還沒能承到永平侯爵位的弟弟沉默地站在那裡,對冷得直跺腳的自己說:“三哥,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你揚眉吐氣。讓別人看到你就只知道笑,只敢笑……”

    那個時候,自己是怎麼想的?又是怎麼說的?

    並不相信。

    卻不願意敷衍他,壓了他的決心,表情認真得點頭:“行啊!我就指望著我四弟給我長臉的那天了。到時候我們兄弟在燕京裡橫著走。”

    那樣的時光,什麼時候不見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收獲(下)

    “兩兄弟又一起出去了!”太夫人面露失望。

    十一娘笑道:“平日的一些應酬侯爺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可如今年關將近,各地的封疆大吏有借故提前回京給皇上問安的,侯爺卻是不能不見見的。”

    太夫人點頭:“我何嘗不知道。只是這段日子屋裡熱鬧,心裡有些舍不得。”

    十一娘笑道:“等到了明年初夏的時候就好了。”

    春天各地的封疆大吏會回京述職,以徐令宜的身份地位,應酬又會多起來。

    “等到明年初夏,天氣回暖了,我們也多的是地方去。誰還要他陪著?”太夫人佯作不在意地笑著,三夫人來了。
    她穿了件大紅色十樣錦的妝花褙子,梳了牡丹髻,戴了赤金碧玉頭箍,畫了眉,抹了粉,沫了胭脂,打扮得隆重又華麗。

    看樣子,兩子吵過架了……只有想掩飾什麼,才會在那方面特別的注意……不會是被打了吧了……

    十一娘暗暗猜測,上前和三夫人見了禮。

    太夫人則笑道:“這是去了哪裡?”

    三夫人笑盈盈地上前給太夫人行了禮,迢:“天氣冷,待在家裡沒事,就整了一下箱籠。”說著,低頭看身上的衣裳,“沒想到還有件這樣漂亮的褙子,就拿出來穿了來見您。怎樣,還可以吧?”

    太夫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好看。這樣亮眼的衣裳,過年的時候穿也好!”

    “真的!”三夫人笑道,“等會回去放好了,等過年的時候再拿出來穿。”

    太夫人就指了三夫人回頭笑望著立在自己身後的十一娘:“你看,趁機向我訴苦,討新衣裳穿!”

    十一娘笑道:“娘庫房裡不知道放著多少好東西。不如趁機賞些我們吧?我們過年穿了您賞的衣裳走親戚,也有顏面。”說著,抿著嘴笑了笑。

    老人家,又有這個能力,誰不願意做個散財童子招人喜歡。

    太夫人呵呵笑,對一旁的杜媽媽道:“真是搭不得腔。”

    “那也是您的好東西多,讓年輕人都眼紅。”杜媽媽態度不卑不亢地奉承著太夫人,讓人聽了十分舒服。

    太夫人果然很高興,吩咐魏紫:“明天去開了庫房,把宮裡賞的幾匹新式樣的妝花、刻絲都拿出來給她們挑。”又道,“把丹陽也叫上。給怡真也留幾匹。”

    “哎呀!”三夫人滿臉驚喜,只是略略有些誇張了些,“托娘的福,這下可得好了!”

    十一娘莞爾:“娘心疼可來不及了!”

    太夫人只是呵呵笑。

    杜媽媽就道:“我們家太夫人的東西多著呢,只要你們有力氣搬得走。”

    三夫人則轉頭對十一娘笑道:“這趕情好,我們還得多吃幾碗飯才行。”

    惹得滿屋人都笑起來。

    正好徐嗣勤三兄弟到了,問了安,忙問大家笑什麼,杜媽媽把剛才的話學了一遍,徐嗣儉立刻道:“我也要做新衣裳。”

    三夫人伸出纖指,恨鐵不成鋼地點著小兒子的額頭:“我什麼時候缺你的吃穿了?”

    徐嗣儉支支吾吾。

    徐嗣勤見了忙笑道:“山外有山。見了祖母的東西,誰不稀罕。就是我也想。只因年紀最長,不好意思開口罷了。”

    逗得太夫人滿臉是笑:“就是,就是。要不然,你娘怎麼一心一意念著我的那些東西呢!”

    諄哥聽了在一旁奶聲奶氣地嚷:“我也稀罕祖母的東西!”

    大家笑不可支,氣氛十分熱鬧。

    吃了飯,太夫人依舊千叮萬囑地送徐嗣勤和徐嗣諭出門,十一娘和三夫人、徐嗣儉待乳娘帶了貞姐兒和諄哥歇下,這才辭了太夫人出門。

    太夫人年紀大了,睡眠日漸少了。戌時關了門,並不立刻就睡,常會和杜媽媽或是魏紫、姚黃聊聊天,打打葉子牌。今天也不例外,只是讓屋裡服侍的都去睡了,只留了杜媽媽一人。

    “去打聽打聽。”太夫人剛才臉上流露出來的慈愛與和藹變成了精明和幹練,“五軍都督府的都督,除了老四,還有誰參與了巡城?再問問白大總管,昨天夜裡老三和誰一起算帳?問問老三身邊的小廝,范維綱范總兵什麼時候回來的?在哪裡聽戲?聽的是什麼戲?兩位爺什麼時候跟范大人分的手?什麼時候回的府裡?”杜媽媽也一改剛才的笑容可掬,神色凝重地應了一聲“是”。

    第二天巳初過一刻,太夫人已和住常一樣,淨了手坐在佛堂東間的暖閣裡抄《心經》。

    杜媽媽輕聲走進來。

    太夫人正襟危坐,筆走游龍,眼皮也沒有抬一下。

    “怎樣?”

    杜媽媽想到得來的消息,任是老成,也不由頓了頓才開口:“五軍都督府的人說沒安排人巡城。白大總管說,三爺前天長裡一個人在司房裡侍了一夜。三爺身邊的小廝說, 范總兵是大前天回來的,請了侯爺去聽戲。侯爺和三爺是酉正三刻到的,戌初走的,亥正一刻回的府。”她盡量簡單、不帶感情的述說著所聽到的一切,可聲音還是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太夫人好像沒有聽見似的,直到收了最後一筆,這才抬頭望著杜媽媽:“把這字裱起來。,送給老三。”

    杜媽媽恭敬地彎下腰去,尊敬地應了一聲“是”。

    太夫人伸出手。

    杜媽媽忙將太夫人扶起。

    太夫人去了佛堂的正堂,給供奉的觀世音菩薩礎了三個頭,上了三柱香,起身依舊和杜媽媽去了暖閣。

    “昨天晚上,老三媳婦幹什麼?”聲音很清冷。

    杜媽媽跟了太夫人快四十幾年,早就知道太夫人的脾氣,來前把太夫人可能問的話全都打聽清楚了,在心裡有了腹稿,這才來回的太夫人。因此這事太夫人雖然沒有讓杜媽媽打聽,杜媽媽卻是早就悄悄問了的。現在太夫人問起來,回答的也就不困難了。

    “聽說一直在做針線,等著三爺回去。到了後半晌才睡。”

    “老四媳婦呢?”

    “吩咐值夜的媽媽和喬姨那邊的人給侯爺等門。自己和往日一樣,亥初左右歇了。”

    太夫人露出沉思的表情。

    “你看,是不知道呢?還是沉得住氣?”

    “奴婢不知道。”杜媽媽深知此事的重大,自稱也變得卑謙起來,“不過,前些日子晚香去見過四夫人,晚上侯爺就去巡城了。今天一早,侯爺沒像往常一樣直接去上朝,而是去了四夫人的屋子,在那裡吃的早飯。聽說吃早飯的時候,屋裡服侍的全都退了下去。”說完,想了想,又低聲道,“那邊都是陶媽媽訓出來的人,只能打聽個大概,再多的,就打探不出來了。”

    太夫人聽了微微頜首:“四夫人對陶媽媽怎樣?”

    “剛進門沒多久, 外院的白總管指了馬棚喂馬的向丑兒的婆子去給四夫人搬東西。沒多久,向婆子的孫女,就是那個被稱做小芳菲的,被安排在後花園裡掃地。沒幾天就頂了個嫁出去丫鬟的缺,升了二等,如今拿著五百文的月例。向婆子不知道多感激,逢人就說回夫人的好,還做了肉餅送給四夫人。和四夫人跟前的琥珀常來常往的,給琥珀做鞋做襪,很是親熱。”

    太夫人嘴角翹了起來:“她倒挺機靈的。”

    杜媽媽聽不出太夫人這是在贊四夫人還是在贊向婆子,只好含含糊糊地笑著應了一聲“是啊”。

    太夫人重新坐到暖閣裡,拿匙案頭的一本《金剛經》


    **************

    十一娘坐在臨窗的大炕上做針線玻璃窗掛著的月白色綢布簾子用銀勺勺著,窗外的景致一覽無遺。皚皚白雪反射著微蘭的光芒射進來,照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個如韌柳般纖細卻優美的輪廓。

    綠雲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卻發現她手裡的針線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下來,眼睛怔怔地望著繡花棚子上繡了半朵的山茶花發著呆。

    她猶豫半晌,還是低聲稟道:“夫人,暖房的人來換花了。”

    十一娘“哦”了一聲,坐直了身子,目光也恢復了以往的靈動,露出和煦的笑容:“讓她們進來吧!”

    綠雲低聲應“是”,不一會帶了兩個婆子進來給十一娘行了禮,把屋裡快要凋零的山茶花換上了綻放、含苞各一半的臘梅花。

    屋子裡立刻有若隱若無的清香。

    十一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問那個婆子:“可有水仙花?”

    那婆子笑道:“自然是有的!只是如今還沒有結苞。如果夫人想擺水仙花,我這就去跟季庭嫂子說,過兩天就能送了。”

    暖房裡送花,講究半放半待,沒有結苞的是不能進上來的。

    十一娘笑道:“無妨,讓她給我送幾盆來。我自己照顧也是一樣。”

    那婆子立刻應了,和另一個婆子在牆角擺上冬青樹,在花幾上擺了文竹和蘆薈。

    琥珀進來,手裡還捧了一尊插了木芙蓉的青花花觚。

    “夫人,您看放在哪裡好?”她笑盈盈地望著十一娘。

    十一娘看那木芙蓉碗口大,火紅火紅開得灼艷,讓人看著心中一暖,點綴著冬天滿是翠竹植物的屋子倒是十分的喜慶。笑著打量了四周一眼,然後指了指身後的炕窗:“就擺在這裡吧!”

    琥珀應聲上了炕,一面將花瓣擺在了十一娘身後的炕窗上,一面低聲道:“夫人,還真讓您給猜中了。那換丫鬟的事,有蹊蹺!”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9 06:29 AM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丫鬟


    十一娘望看在屋裡忙忙碌碌地婆子沒有做聲,琥珀也沒有做聲。把花觚擺好了,左右打量著。等兩個婆子事完給十一娘行禮退了下去,琥珀這才露出滿臉的興奮。

    “大少爺身邊有個叫寶蝶的丫鬟,是我們大姑奶奶身邊一等丫鬟寶蘭的胞妹,長得水靈不說,而且行事十分機敏,是大少爺屋裡第一得力的人。”琥珀低聲道,“向婆子說,前些日子寶蘭出嫁,我們依著府裡的舊例給了十兩的添箱,大少爺那邊卻拿了二十兩銀子去。喜得寶蘭娘不住地誇他們家寶蝶有出息了。這些日子下雪,寶蘭兄弟身子骨不好,吃上了藕粉。還說,同院的人看見,那藕粉是用紙匣子裝著的,隱隱看到內務府的簽印。衝出來甜香四溢,好像和太夫人吃的藕粉一模一樣。現在家裡人都在傳,大少爺今年都十三了,寶蝶也及笄了,只怕是要被收房了。”

    十一娘聽著明白過來:“所以三夫人也聽到了這個傳聞,卻沒有將寶蝶收房的意思。想把大少爺身邊的丫鬟全換了,卻又怕有閑言閑語傳出來,索性把二少爺也拉下水。兩兄弟一起換人。”

    “多半是夫人說的這樣。”琥珀低聲笑道,“向婆子還說,當初寶蝶能去大少爺身邊服侍,是大姑奶奶的意思,當時三夫人就嫌寶蝶的樣子太漂亮,不十分樂意。可寶蝶做事十分勤快,嘴又甜,服侍大少爺十分盡心。三夫人漸漸看得上眼了。曾經賞過寶蝶兩枚金戒指。一根鑲了紅寶石的簪子,一朵南珠眼花。在大少爺屋裡的丫鬟裡是頭一份。”

    十一娘不由搖頭:“只希望別落得個和地錦一樣的下場就好!”

    琥珀聽著目光一沉,情緒也低落起來。

    外面就有銀鈴般的笑聲漸行漸近。不知道為什麼,平常聽在耳朵裡十分好聽的聲音此刻變得尖銳起來。琥珀突然沉不住氣了,嗔道:“這個濱菊,大大咧咧的。這是遇到了您,要是遇到別人,只怕媽媽們的巴掌早就扇了下去。”

    十一娘笑道:“大家高興,這屋子裡的氣氛也好,橫豎侯爺不在,她又是個知道輕重的,不打緊的。”

    琥珀不由暗暗後悔,想解釋兩句,濱菊已撩簾而入,手裡拿著一雙鞋。

    “夫人您看!”

    大紅色刻絲鞋面,用金絲錢綴了碧玉,,做成了只展翅的蝴蝶,華麗的炫目。

    十一娘不由一怔。

    濱菊已笑道:“是冬青姐姐給您做的,好看吧!”說著,就坐到一旁的小杌子上要給十一娘穿上,“現在冬青姐姐哪裡都不能去,天天在家裡做針線。就是我們也跟著沾光了。冬青姐給我做了一雙杏黃色的寶相花襪子,可漂亮了。我准備過年的時候穿。”

    她的話音剛落,冬青滿臉緋紅走了進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還沒有做好呢一一鞋跟還要綴一只小點的蝴蝶!”

    說話間,濱菊已經將鞋給十一娘穿上:“合腳嗎?夫人!”

    十一娘望了望腳上的鞋子,又望了望濱菊和冬青滿含期待的眼睛,聲音不由冷了下去:“上面還有太夫人,我怎麼能穿這樣華麗的鞋子。”

    冬青呆住:“我,我……以為要過年了,所以……”

    濱菊見了也斂了笑容,大氣不敢吭聲地站了起來。

    一時間,屋子裡沉靜如水。

    就有小丫鬟稟道:“夫人,陶媽媽來了!”

    琥珀忙推了濱菊一下:“快把鞋收了。”

    濱菊一聽,慌慌張張地把十一娘腳上的鞋脫了。夾在胳膊下又覺得不妥,揣在懷裡又鼓了出來,塞進袖子鞋又大了些。

    琥珀見了就奪過一只鞋塞進了自己的衣袖裡。

    看見她們都這樣惶恐,十一娘反倒覺得自己不應該擺臉色給她們看,有什麼話好好說就是了。就笑道:“好了,以後大家注意一點就是了。”又對一旁垂著頭的冬青道,“府裡的規矩比在羅家的時候更大,只是太夫人待人寬厚,有些事不大追究。可越是這樣,我們越是要自省,越是要自律,越是要循規蹈矩才是。不可讓人拿著了把柄。”

    冬青聽了連忙點頭,保證道:“夫人,我以後再也不會了!”

    已經當著這麼多的同級的丫鬟認錯了,十一娘怎麼也得給她幾分體面,說起來,她還是自己來到這個世上的第一個丫鬟呢!

    十一娘笑道:“既然是過年,也應該穿雙新鞋才是。你給我做雙石青底繡滿了粉色梅花的鞋吧?”

    冬青聽了立刻笑起來:“您放心,三、五天就做好了!”

    十一娘聽著只覺得頭痛。

    冬青到了徐府後,整個人都鬆懈下來,對人和事也沒有以前敏感了。

    看樣子,還是早點安排她和萬大顯的事吧!

    十一娘點頭:“大家都散了吧!”

    三人忙恭聲應“是”。

    小丫鬟讓陶媽媽進來。

    三人魚貫著出去,和陶媽媽錯身而過。

    陶媽媽看著奇怪:“這是怎麼了?”

    十一娘笑道:“幫我布置屋子呢!”

    陶媽媽抬頭看見十一娘身後的木芙蓉,笑道:“真是漂亮。暖房裡送來的?”

    十一娘點頭,讓小丫鬟端了小杌子放在炕前讓她坐下,又讓小丫鬟給她上了熱茶。

    “看媽媽這滿面春風的,想來二少爺的丫鬟有了著落?”

    陶媽媽臉上全是笑,從衣袖裡拿了一張折著的紙條遞給十一娘:“您看看!”

    十一娘打開紙條,上面寫了四個名字:文竹、沁香、桃柳。蓮嬌!”

    “這個文竹,是竹秀的妹妹。”陶妍媽介紹道,“這個沁香呢,是梅沁的堂妹,桃柳是桃蕊的表妹,蓮嬌是文蓮的妹妹。”

    梅沁、竹秀原是元娘屋裡的二等丫鬟,桃蕊則是三等丫鬟,文蓮……她想了一會才記起,是那天元娘在小院裡堵住了喬蓮房和徐令宜時她讓去叫陶媽媽的小丫鬟,都是元娘以前用過的人。

    忠心方面肯定是沒有問題的,不過,到底是對陶媽媽忠心還是對自己忠心,還是個模稜兩可的事!

    她笑著將紙條隨手放在了炕桌上,想起那個十分機靈的文蓮,問道:“文蓮可還好?上次放丫鬟我倒沒有看見她!”

    陶媽媽用一種“你應該明白”的笑容笑望著十一娘:“那孩子是個命薄的,去年三月間得風寒死了。”

    十一娘聽著打了心裡一寒,半晌沒有做聲。

    “……所以她娘來求我給她妹妹一個差事,實在是不好推。”陶媽媽並沒有感覺到十一娘的異樣,解釋道,“那孩子我也見過了,一看就是個老實本份的。安在二少爺屋裡想來也不會出什麼錯。”

    十一娘點頭,笑道:“那就下午把人帶過來給我看看吧!”

    陶媽媽就猶豫道:“還有。—件事!”

    十一娘側耳傾聽。

    “魏紫昨天來找我了,想為她妹妹桃花求這個差事。”陶媽媽斟酌著道,“可我擔心,桃花到了二少爺屋裡,會和秦姨娘走得近……您看這事?”

    難怪那天有小丫鬟不停地找魏紫!

    “也一並帶來看看吧!”十一娘笑道,“反正最終要太夫人說了算!”

    陶媽媽笑著應“是”,說起另一樁事來:“三夫人這次要給兩位少爺換丫鬟,說起來,起因到是在大少爺身上。”

    這件事,琥珀已經對她說過了。但她一方面不想讓陶媽媽知道自己另有消息來源,另一方面也想聽聽陶媽媽的說的與琥珀有什麼不同,看有沒有自己疏忽的地方。

    “這話怎麼說?”她一副好奇的樣子。

    陶媽媽笑道:“大姑奶奶屋裡的寶蘭您還有印像吧?”

    十一娘點頭。

    “她的妹妹寶蝶,當年被大姑奶奶安置到了大少爺的屋裡。幾年過去了,眉眼都長開了,十分的水靈。大少爺很是看重。我們三夫人心裡不踏實了,想把人攆了,又怕傳出什麼閑言閑語到太夫人的耳朵裡。所以借著少爺屋裡的兩個大丫鬟年紀大了,准備把寶蝶給換出去。”

    和琥珀得到的消息大致相同,卻也有不一樣的地方……她含蓄地問:“寶蘭、寶蝶兩姊妹很親熱吧?”

    陶媽媽就若有所指地道:“那當然。要不,三夫人怎麼心裡著急呢!”

    十一娘聽了不由暗暗搖頭。

    元娘對待別人孩子的態度真是和大太太如出一轍。

    兩人又說了兩句,十一娘看著時候不早了,遣了陶媽媽去安排文竹等人下午見面的事,然後叫了綠雲和紅繡進來服侍她換了件衣裳,要去了太夫人那裡。

    琥珀匆匆走了進來。

    “夫人,我有話跟你說!”

    十一娘從來都是按著點去太夫人那裡。

    “路上說吧!”

    琥珀點頭,跟著十一娘出了門。綠雲和紅繡乖巧地遠遠跟著。

    “喬姨娘從早上候爺出門一直哭到現在。”

    十一娘很是意外。

    難道是因為徐令宜一大早在自己屋裡吃早飯的原因?

    她思忖了片刻,問:“繡櫞讓你來找我了?”

    “沒有。”琥珀道,“您前兩天不是撥了秋雨給我使喚嗎?她如今和喬姨娘那邊的一個小丫鬟很要好。是那小丫鬟說的。”

    “既然如此,我們就裝作不知道好了。”

    安慰美人這種旖旎的事,還是交給徐令宜吧!

    十一娘笑了笑,把魏紫的妹妹想到二少爺屋裡當差的事告訴了琥珀,然後囑咐她:“你趕在我前面去太夫人那裡找到魏紫,說她妹妹的事我已經知道了,下午會領了人去太夫人那裡給太夫人過目。趕在陶媽媽之前賣魏紫這個人情!”

    “夫人放心!”琥珀忙道,“我省得。”又擔心道,“要是魏紫的妹妹真的去了二少爺屋時,那魏紫豈不要偏向秦姨娘一些……”

    和陶媽媽說出了一樣的話來。

    十一娘微微頜首。

    琥珀成長的很快。

    “不是還有太夫人嗎?”十一娘若有所指地道,“魏紫今年好像也有十八了吧!如果是杜媽媽,那就得好好謀劃一番了。”

    琥珀連連點頭。



第一百三十三章 陪伴(上)

    十一娘到太夫人那裡的時候,三夫人早就到了,正和太夫人坐在臨窗的大炕上說話:“……臘梅花有一百五十盆,金錢桔有一百五十盆,冬青樹有二百盆,山茶花有一百盆……”

    聽到動靜,她望過去,發現是十一娘進來,笑著她打住了話題,熱情地起身和她打招呼:“四弟妹來了!”

    十一娘笑著喊了一聲“三嫂”,給太夫人行了禮,又朝著三夫人福了福。

    三夫人十分親熱地對她道:“知道你喜歡吃糟魚丁,今天特意讓人做了這道菜。”

    “讓三嫂費心了。”十一娘向三夫人道了謝,有小丫鬟端了太師椅來,十一娘坐了,笑著和她們閑話:“商量著過年的花樹嗎?”

    三夫人點頭,道:“今年的天氣不好,東西都漲了價。”十分為難的樣子。

    “東西再貴也要過年。”太夫人笑道,“你直管把東西置辦齊備就是了!”

    三夫人笑著應喏。

    十一娘就說起丫鬟的事來:“……找了五個,您看什麼時候有空?我帶過來給您瞧瞧。”

    太夫人笑道:“那就下午吧!”

    十一娘就將寫著幾個小丫頭名字的紙條遞了過去:“這是名字!”

    太夫人收到了身後小幾的抽屜裡。

    三夫人聽了眼珠子一轉,笑道:“既然下等娘有空,那我也把挑好的小丫頭帶過來給您過過目。您幫著勤哥兒看看。”

    太夫人笑道:“成啊!”

    話音剛落,乳娘們帶著貞姐兒和諄哥兒過來。

    大人們打住了話題,笑著受了兩人的禮。

    太夫人笑著起身:“天大的事,吃了飯再說!”

    三夫人忙笑都會扶了太夫人,一行人去了東次間吃飯。

    飯後,孩子們被乳娘領下去歇午覺,太夫人留了三夫人和十一娘到西次間說話。

    “過兩天中山侯家嫁女兒,”她笑盈盈地望著三夫人,“你要准備這一大家過年的事,丹陽又懷了身孕,”說著,她的目光就轉向了十一娘,“十一娘,你陪我去吧!”

    十一娘愕然。

    自從徐令宜西北大捷歸來,徐家就閉門謝客,親朋舊友有什麼紅白喜事,一律由三爺或是回事處的管事們去。沒想到中山侯家嫁女兒,太夫人竟然要出席。出席不說,還帶著自己去!

    她心中一動,隱隱覺得太夫人這樣做,與自己有很大的關系……卻又找不到這種變化的理由。

    可結果卻是讓人樂觀的。

    這至少表明,太夫人願意給她一個機會來證明自己是可以勝任永平侯夫人這個職位的。

    十一娘想起今天一大早發生的事來。

    當時她舒舒服服地身在被窩裡,徐令宜突然來了。

    她兵慌馬亂地匆匆起床梳洗,服侍他吃早飯。

    他把身邊的人都遣了下去,卻幾次欲言又止。

    十一娘想到他昨天晚上和三爺出去到了半夜才回來,又想到剛剛陶媽媽來悄悄告訴她,說徐令宜歇在喬蓮房屋裡,東間書房卻一直亮著燈,猜到他可能是和三爺談了心裡話,然後思緒起伏,夜不成寐。一大早起來想來和自己說些什麼,又沒有這個習慣,難以開口。

    能夠在想說什麼的時候想到自己。這已是個大大的進步。

    她當時索性打破“寢不語,食不言”的規矩,笑盈盈地和他說著自己身邊的一些瑣事:“……萬義宗有三個兒子,小的那個看不出來。老大和老二卻是十分的能幹。特別是老大,辦事用心又實在,怕雪大了會壓塌屋子,半夜帶了弟弟去掃雪。要不然,金魚巷那邊的宅院恐怕不止塌間耳房了!”

    既然徐令宜要在外院大清洗了,如果能為萬大顯、萬二顯求個差事,以後冬青嫁過去日子也能過得舒暢些。強推肯定是不合適的,最好的辦法就是細雨潤無聲。

    徐令宜聽著神色果然自在了很多。雖然沒有答她的腔,可也沒有皺眉望著她,暗指她壞了吃飯的禮儀。

    現在太夫人又讓自己陪她出去應酬……

    十一娘心情大好,恭順地笑應“是”,突然覺得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明亮起來。

    三夫人聽著卻是嘴裡澀澀的。

    太夫人身份尊貴,徐家又是公卿伯侯之家裡的頭一份,認真論起來,那中山侯不管是年紀還是資格都比太夫人還小兩輩,他們家嫁女兒,太夫人去,那是給他們體面,不去,那也說的過。在徐家閉門謝客大半年後,太夫人卻一改以往的低調,親自帶十一娘去參加喜筵。不是想親自指導十一娘是什麼?

    她也不是沒有自知之明的人。

    盡量讓臉上的笑容大方得體,三夫人站了起來:“娘什麼時候和四弟妹去?我也好讓人准備車馬?”

    “明天巳初出門。”太夫人呵呵笑道,“正好趕去吃飯。”

    十一娘聽著太夫人語氣裡帶著調侃,跟著湊趣,笑道:“那好,我早上少吃一些。”

    大家都笑起來。

    三夫人起身告辭:“我去吩咐李全媳婦准備馬車去。”

    “你去吧!”太夫人笑著點頭,三夫人退了下去。

    太夫人就指了一旁的錦杌:“坐下來說話!”

    十一娘笑著坐在了錦杌上。

    太夫人就從一旁的炕幾的抽屜裡拿出幾張大紅灑金帖子來。

    “這上面寫的人家,身份顯赫,互相走動,需按品大妝。”太夫人遞給她一張。“這幾家,不失禮儀即可。”太夫人又遞給她一張。“這幾家,是通家之好,隨和大方最好。”說著,又遞給了她一張,“這幾家,得閑就去,不得閑讓回事處的人去。”又遞了她一張單子……一路說下來,遞了七、八張帖子給她。有的只寫了四、五戶人家,卻有長長的一串頭銜,有的寫了十幾戶人家,只有些姓名。其中中山侯家就在“不失禮儀即可”的範圍內。

    十一娘知道,這就是徐家的社交圈子了。

    她鄭重地接了。

    太夫人笑道:“回事處雖然也有名冊。可我們辦事,要是事事都得由回事處的人做主,時間長了,那些管事不免生出輕怠之心來。還是把它記在心裡。有事的時候隨口說出來,讓他們知道你不是個糊塗的。時間長了,你縱然有什麼疏忽的,他們積威之下也不敢隨意欺瞞你。”

    也就是說,你要熟悉你的業務,這樣下面的人才不敢欺負你不懂行。

    知道太夫人正在一點點的教導自己,十一娘忍著心裡的小小激動,表情認真地應諾著。

    太夫人看到十一娘一改剛才的輕快,鄭重起來,知道她明了了自己的意思,對她的機敏很是滿意。笑著頷首:“中山侯家在我們這些公卿之家裡交游是最廣的,只怕到時候這帖子上的人會遇到一大半。該怎樣說話,行事,你把它記下了,到時候心裡也有個數。”

    十一娘恭聲應“是”,服侍著太夫人躺下,回到自己屋裡,午覺也沒有歇,開始對著帖子背上面的名字和頭銜。身體年輕了,記憶也比以前好了很多。

    待陶媽媽過來的時候,她已背熟了三,四張帖子。

    而陶媽媽看著她炕上的名帖,表情顯得有些複雜:“夫人要跟著太夫人去竄門嗎?”

    十一娘笑著點頭:“中山侯家嫁女兒,太夫人帶我一起去。”

    “夫人……這麼快就得了太夫人的歡心。”她的笑容有些勉強。

    十一娘很理解她的心情。

    她為了諄哥現在不得不全力支持自己,但並不意味著她就願意自己一日日坐大。一旦她們的利益鏈破裂了,第一個跳出來給自己難堪的說不定就是陶媽媽。這也是她必須小心翼翼繞過陶媽媽在府裡培養自己勢力的重要原因。

    十一娘沒有這個興趣,也沒有這個時間去理會陶媽媽的感慨,她笑道:“小丫頭都帶過來了?叫進來瞧瞧吧!”

    陶媽媽恢復了原來的溫和與從容,笑著叫了小丫頭們進來。

    五個小丫頭,大的不過十歲,小的只有七歲。都梳著丫,穿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文竹瘦瘦的,人如其名;泌香一張嬰兒肥的圓臉,十分可愛。桃柳眉目清秀,看上去很文靜。蓮嬌眉宇間帶著幾分怯生生的味道,讓人憐愛。桃花和魏紫長得很像,有些大大咧咧的。

    十一娘暗暗點頭。

    這幾個小姑娘各俱特色,太夫人總有中意的。

    她和顏悅色地交待了幾句“別怕”、“等會太夫人問什麼你們直管好好地答”之類的話,然後和陶媽媽一起領著去了太夫人那裡。

    三夫人比她到的早。甘媽媽領了五、站個小丫頭立在屋檐等。那些小丫頭大的不過十二、三歲,小的十來歲,模樣都很周正。看見十一娘她們,甘媽媽立刻笑著迎了上來:“四夫人,您來了!”眼睛卻骨碌碌朝她身後望去。

    十一娘笑著和她點了點頭,留下陶媽媽和幾個小丫頭和甘媽媽一起候著,由小丫頭撩簾進了屋。

    太夫人正和三夫人說著丫鬟的事:“……我看那個芳婷也不錯。就照你的意思留人吧!"

    看樣子太夫人已經見過那些小丫頭了。

    也難為她這樣花心思,趕在自己來之前就把勤哥屋裡的丫鬟定下來,免得自己在場,像元娘那時候一樣,節外生枝,塞了個外人進去。

    十一娘笑著上前給太夫人行了禮。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9 06:45 AM

第一百三十四章 陪伴(中)

    三夫人看見十一娘進來,像要掩飾自己的早到似的,沒等十一娘給她行禮,已笑道:“四弟妹來晚了!”

    明明是她來得早了,卻說是自己來得晚了。

    不過,自己一向按著點來,是早還是晚,太夫人心裡應該很明白,用不著和她用話語對質,反而給太夫人一個得理不饒人的印像。

    十一娘微微的笑了笑,和她見了禮。

    太夫人看著微微頷首,呵呵一笑,把說話權又攬了回去:“人都帶過來了?領進來我瞧瞧吧!”

    能得到太夫人親自解圍,十一娘自然笑著應“是”。

    旁邊自有機靈的小丫鬟去傳陶媽媽。

    而三夫人見大家都不在追究自己早到的事,也鬆了口氣,樂的在一旁看熱鬧。

    不一會,陶媽媽就帶了文竹幾個小丫頭進來。

    給太夫人行過禮後,一字排開站在了屋子的中央。

    三夫人看著稱贊道:“模樣兒可真是好!”

    太夫人笑著點頭,朝著幾個小丫頭招手:“來,走過來我瞧瞧!”

    幾個小丫頭雖然神色間都有些膽怯,卻也沒有扭捏,輕手輕腳地走到炕前。

    一旁的杜媽媽拿了眼鏡給太夫人。太夫人照著看了一遍,然後將早上十一娘給的名單拿出來,問起各

    人叫什麼名字?多大了?家裡有些什麼人?都在做什麼事之類的話。

    文竹幾個小丫頭都細聲細氣地一一答了,只有桃花,見太夫人很是和氣,態度越來越隨意。

    一旁的魏紫看著臉上不由流露出幾分急切來。

    十一娘心中微動。

    魏紫服侍太夫人,最知道太夫人的心意。看樣子,桃花選上的可能性很小!這樣也好,免得徐嗣諭身邊有外人。

    太夫人問了大半個時辰,然後坐直了身子啜了口茶。

    陶媽媽知道這是問完了,帶著幾個小丫頭退了下去。

    太夫人就笑道:“那個叫桃花的,另尋個差事吧!其他幾個都不錯。”

    果然如此。

    十一娘笑著應“是”,然後歉意地看了魏紫一眼。

    魏紫很是失望,卻不敢表露,勉強地朝著十一娘笑了笑。

    “把幾個小丫頭交給杜媽媽吧!”太夫人笑道,“我有些累了。大家都散了吧!”

    十一娘和三夫人行禮退了下去,陶媽媽把文竹四個、甘媽媽把芳婷四個交給了杜媽媽,然後各領著沒有入選的回了屋。

    桃花天真地問陶媽媽:“我在夫人屋裡當差嗎?”

    剛才太夫人問桃共的時候十一娘在一旁聽,魏紫的娘、老子都在莊子上。這孩子只怕是依仗著自己姐姐在太夫人屋裡當差,所以不知道天高地厚,以為有了魏紫就一切都能如願。

    陶媽媽也猜到了,笑道:“你想到夫人屋裡當差?”

    桃花笑道:“我娘說,最好到二少爺屋裡當差。這樣我也能和姐姐一樣,做大丫鬟。”

    陶媽媽微微一笑,讓人領了她下去。商量十一娘:“這丫頭怎麼辦?”

    十一娘笑道:“給她找個差事好了。算是顧全了魏紫的顏面。”

    陶媽媽嘆氣:“也只能這樣了!”心裡卻想著,說話這樣不知道輕重,只怕安到哪裡也是個惹事的根苗!

    待陶媽媽走後,十一娘不免和琥珀感嘆:“真的是一母九子,各有不同!”

    琥珀笑道:“您是不知道。魏紫從前叫李花。家裡的丫頭多,養不活,就把她丟給了在漿洗房的姨母,她從小在府裡長大。並不像這桃花,從小在莊子裡,眼界有限。”

    十一娘笑道:“咦,我們琥珀也是莊子上長大的,卻是這樣的精明能幹。還是各人的造化不同。”說的琥珀臉都紅了,支吾了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她就問起西山別院那邊的情況來:“……可有消息?”

    琥珀搖頭:“說一直大門緊閉,沒看見誰進進出出的。”

    十一娘也不頭痛。

    是發生了什麼自己的人沒有發現呢?還是根本就沒有發生什麼呢?

    她嘆了一口氣,想到明天要和太夫人去中山侯府,叫了濱菊進來,三人一起商量明天穿什麼衣裳、戴什麼飾品。

    徐令宜回來了。

    十一娘忙丟下手頭的事迎了出去。

    相比早上,徐令宜的情緒明顯好了很多,從淨房更衣出來,竟然還注意到了屋子裡的變化。

    “暖房來換過花木了?”

    “是啊。”十一娘笑道,“還送了大紅的木芙蓉來。”

    徐令宜望著炕台青花花觚裡插著的灼艷的花朵點了點頭,脫鞋上了炕。

    十一娘親自去沏了茶給他:“侯爺今天這麼早就回來了?”

    這才剛到申正,平常回家比這要晚上半個時辰。

    “哦,沒什麼事!”徐令宜輕描淡寫地道,“所以就早點回來了。”

    沒什麼事?所以早點回來了?

    十一娘可不相信。

    徐令宜可不是什麼戀家的男子!

    可她只裝不知道。

    笑著和他說起太夫人明天要帶她去中山侯府恭賀的事來。

    徐令宜聽著微怔:“娘怎麼沒跟我說?”

    “可能是侯爺還沒有回來吧!”十一娘笑道,“我看娘的樣子,好像也是臨時決定的。許是想去看看熱鬧。”

    徐令宜點了點頭,望著屋裡的丫鬟,神色間有猶豫之色閃過。

    難道和早上一樣,有話和自己說?

    十一娘思忖著,或是讓幫著濱菊收拾自己剛才沒來得及放入箱籠的衣飾,或是讓去看太夫人那邊的飯好了沒有,把屋裡的人一一打發乾淨了。

    徐令宜明顯地鬆了口氣,突然沒頭沒腦地道:“我昨天和三哥說了大半夜的話!”語氣還是有些遲疑。

    一句話從早上憋到現在,真虧他能忍!

    十一娘強忍著笑意,表情認真地坐到了他的對面。

    徐令宜看著,表情又鬆懈了些。

    難道昨天晚上三爺說了些比較過份的話,徐令宜不想讓兩兄弟之間的不堪坦露在妻子面前?或者,三爺提了什麼過分的要求,徐令宜沒有辦法開口?

    不管事前者還是後者,這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不能讓自己在徐令宜心目中剛剛留下來的一點點印跡消失無蹤……要不然,以後再碰到這樣的事情,自己肯定會被他排斥在值得信賴的範圍內。不在他信賴的範圍內,就不能成為他的心腹;不能成為他的心腹,就不能得到他的支持;不能等到他的支持,就不能等到最大化的自由……

    十一娘直接跳過了那些關於兄弟的情誼,巧笑著問他:”侯爺可是有什麼主意?”

    徐令宜聽著眉眼都舒緩下來。

    能和三哥說上幾句心裡話,他知道是眼前這個如青杏般還帶著酸澀味道的妻子位居首功。可讓他對她像知心好友一樣推心置腹,他又覺得少了一些什麼;讓他對她像身邊的同僚一樣隨和親切,他又覺得不自在;讓他對她像家裡的管事一樣簡單直接,他又覺得太冷漠了些……至於妻子,他想了半天也沒能想起自己當年是否曾經和元娘這樣一起坐下來溫言細語地商量過家裡的事,好像大多數的時候,都是各執己見,然後不歡而散!

    一時間,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現在她善解人意地譴了人,又沒有追問自己和三哥到底談了些什麼,他不禁如釋重負。

    “三哥原來也是很聰明的人。考中過秀才。是後來爹說,像我們這樣的人家有真才實學就行了,不要那些虛名。三哥才沒有繼續參加科舉的。”他有些無奈地道,”說起來,三哥也只是擔心孩子們的前程罷了。”

    哦!

    十一娘看見徐令宜表情認真地望著自己,忍強住了挑眉的動作。

    看樣子,徐令寧對徐令宜還是有所保留啊!

    不過,如果換成自己,可能也一樣。

    像徐令宜這種人又怎麼會了解徐令宜那種既自卑又自尊的微妙心理呢?

    達到目的就成了,不一定要把自己攤在徐令宜面前讓他看個明白……

    “我想了想,三哥說的對,勤哥今年都十三歲了,儉哥也有十一歲了。都快到了要議親的年紀了。到現在他們手裡也沒有多少積蓄,三嫂不免心急,起了貪念。”

    十一娘點頭,表情鄭重,心裡卻暗暗覺得好笑。

    說起來,徐令宜是個很精明厲害的人,現在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明顯的就是為三爺在粉飾太平。

    “我的意思,不如給三哥補個缺,讓他他外放好了。”

    “外放!”十一娘聽著目光一亮,“侯爺好主意!當著外人的面只說三哥為了家裡的事耽擱了這些年,如今家裡諸事順利,三哥也要為自己奔個前程。三嫂願意去就去,也別提分家不分家的事。”

    徐令宜見她目光粲然,而且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意圖,眼底就有了濃濃的笑意。

    “謀個縣令的差事幹幹。過幾年了,等大家習慣了三哥不在荷花里了,再謀個堂官。到時候在外面買了宅子,初一,十五回來給娘問個安,大家都安生了。”

    十一娘連連點頭,真覺得這個主意好。

    這樣一來,大家名議上在一起,實際上分開各過各的小日子。有什麼事,還可以互相照應。反正要是徐家在政治上出了事,徐令寧做為徐家的一份子總是跑不掉的。

    “只是還有一件事……”徐令宜望著十一娘,表情猶豫。



第一百三十五章 陪伴(下)


    徐令宜的猶豫讓十一娘在心裡暗笑。

    這個轉折句後面的內容,才是徐令宜今天和自己說這樣一番話的重點吧?

    實際上他多慮了。

    在這種類似於“分家”、“前程”的大事面前,她可不想為徐令宜的決定背黑鍋。所以不管徐令宜做什麼決定她都會表現出唯喏與順從的。

    “侯爺可是有什麼事要吩咐妾身?”十一娘給台階他下。

    誰知道徐令宜聽了臉上竟然閃過尷尬之色。

    “是這樣的……”他的語速有點慢,聽著給人一種深思熟慮的感覺,“我們兄弟三人,我自不必說,五弟在禁衛軍,三哥如果再出仕,只怕會有流言蜚語出來。”

    十一娘聽著靈光一閃。

    難道他想……

    “侯爺的意思是?”她的生音不禁有了幾分凝重。

    “我的意思是,人總不能把好處全占盡了。”徐令宜凝視著十一娘的眼睛,“待明年開春,我想辭去五軍都督之職,讓三哥入仕。”

    真是很狡猾啊!

    十一娘實在是忍不住,嘴角翹了起來。

    辭去五軍都督一職,卻保留了太子太師的職位,然後以三品高官換一個七品縣令……不管是皇上,還是都察院,恐怕都不好說什麼吧?而且還趁機把自己從萬眾矚目的風口浪尖上拉了下來,給徐家目前這種烈火烹油境地降降溫。甚至於,三爺就是看清楚了徐令宜真正的意圖,如果心腸不夠狠,只怕還是會感激弟弟為自己所作出的犧牲。如果因此而讓三爺從此以後徹底地站在手足之情這邊,那三夫人就是再蹦也蹦不出什麼名堂來!

    一箭數雕啊!

    不過,他和自己說這些做什麼?難道怕自己反對?在自己的印像中,像這種事關家族榮譽與命運的事,他應該不會理會妻子的反對才是……

    十一娘不由朝徐令宜望去。

    卻在他的眼裡捕捉到了一絲探究。

    原來是不放心自己……

    火石電光中,十一娘突然明白過來。

    以前,元娘肯定為這些事和他起過很嚴重的衝突。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試探自己的態度!

    雖然有像被迫接受考試,但至少還有個參加考試的機會!

    十一娘笑道:“侯爺有足痺之症,是應該好好在家裡歇歇了!”

    徐令宜聽著目光一凝。

    十一娘說的是實話。

    樹大招風。

    她在這棵大樹下乘涼,自然希望這枝繁葉茂,但更希望這棵樹能風雨不倒。

    “我恐怕會賦閑在家。”徐令宜目光灼灼地望著十一娘,“以後只怕也再難入仕。”

    十一娘不由在心裡微嘆。

    不知道有多少人終身奮鬥的目標是能在三十五歲或是四十歲退休,然後開始享受生活……徐令宜還不到三十歲呢!

    想著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盡頭……她心裡有些酸溜溜的,不無妒忌地想:看他那樣子,估計也沒有什麼業余嗜好,就算是退休在家,也是浪費啊!

    神色間卻不敢流露出來,只是笑得璀璨:“侯爺為家裡操勞了這麼多年,如果能夠賦閑在家,過些養花喂鳥的散淡日子,妾身倒覺得是件極好的事。”

    徐令宜沒有做聲,望著她的目光閃過一絲困惑。

    他聽得出來,她說的是真心話,而且,語氣裡還帶著幾分羨慕的味道。

    女人賢良恭順,以丈夫為天,自然會真心維護有丈夫的決定。可是羨慕……為什麼會羨慕呢?

    而捕捉到徐令宜異樣目光的十一娘卻心中一滯。

    自己的答案很標准啊,怎麼徐領宜卻不滿意?

    到底哪裡出錯了?

    此刻不是追究的時候,得想辦法轉移他的注意力,等晚上一個人的時候再好好想想……反正這段時間他住幾位姨娘那裡,晚上自己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侯爺,您辭官的事,要不要商量商量娘?”十一娘眉宇間流露出擔憂來,“畢竟這其中還夾著三爺外放的事……”

    徐令宜望著妻子透著真誠的目光,覺得心裡怪怪的,可到底哪裡怪,又說不出來。

    實際上,他也正在考慮這件事。十一娘也能想到這一點,讓他覺得有點意外。但到那天她勸自己不要隨便分家的話,又覺得在情理之中……他立刻把那些不關疼癢的感覺拋在了腦後,問十一娘:“你可有什麼主意?”

    辭官、入仕,這些消息來的太突然。別說十一娘現在腦子都有點懵,就是不懵,沒有十足的把握,她也不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詞。而且,她覺得以徐令宜那種謹慎的性格,憑現在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在事情沒有塵埃落定之前,肯定不會就這樣直白地告訴自己。既然如此,那他肯定已經開始著手,並且初無成效。那自己只要模稜兩可地表達一下觀點就可以了……

    念頭閃過,十一娘微微垂下頭,有些不安地道:“妾身慚愧,一時也沒什麼主意。只是覺得侯爺這麼多年東征西伐,如今能安安穩穩在家裡,是件極好的事……”

    她徐徐道來,那句“如今能安安穩穩在家裡”,如春風拂面,讓徐令宜心情舒暢直至,臉上的表情變得溫和起來。

    “妾身只是擔心。侯爺一心一意是為了三爺的前程在謀劃,三爺是個明白人,心裡有數。可三嫂畢竟是個婦道人家,未必有三爺這樣的眼界,少不得要探探三嫂的口風,讓她滿意才是。免得生出什麼誤會來,白白浪費了侯爺的良苦用心……”

    徐令宜聽著不由點頭。

    “還有娘那裡。三爺從小在她老人家身邊長大,如今突然說要外放,總得找個他老人家信得過的理由。要不然,豈不讓他老人家傷心?三爺走後,家裡的事給怎樣安排?生意上的事該怎樣安排?娘是有遠見的人,您這個時候商量娘,以妾身的愚見,總不會有錯!”

    “不錯!”徐令宜微微頷首,起身穿鞋:“時間不早了,我們過去吧!”

    看樣子,自己沒猜錯。徐令宜不僅早就有了主意,而且已經開始著手進行了!

    十一娘思忖著,蹲下身去給徐令宜穿鞋。

    徐令宜卻一把將她拉起:“叫丫鬟來就行了!”

    丫鬟全被打發了,然後特意為穿鞋叫丫鬟進來……傳出去會變成什麼樣子!

    十一娘笑著再次蹲下去:“這都是些小事,侯爺不必如此計較。”

    徐令宜沒有堅持,神色間卻有些不自在,好像很不習慣似的。

    十一娘想了想,自己還真沒有這樣蹲下來給他穿過鞋一陣子。

    一時間,屋子裡靜悄悄的,只聽見衣袖擦摩的窸窣聲。

    徐令宜和十一娘比平常晚了一刻鐘到太夫人那裡,沒想到三爺和三夫人還沒有來。

    十一娘不由暗暗猜測,難道也和他們一樣,倆口子在商量怎麼辦?

    幾個小字輩正圍著太夫人嘰嘰喳喳地說笑,看見兩人進來,紛紛上前行禮,就是諄哥,也不像以前看見徐令宜就躲,跟在貞姐後面,有些笨拙地給父親行了禮。

    徐令宜看著心中微動。

    也行,辭了官,就在家裡專心教這個孽障好了!

    太夫人有兩天沒有看見兒子,忙攜了徐令宜的手坐到了炕上:“怎麼?不用去應酬了?”目光中含著笑意。

    徐令宜笑道:“應酬哪有完的時候!只是惦記著娘。所以今天沒有出去。”

    就有小丫頭撩了簾子:“五爺和五夫人來了!”

    大家都很意外。

    應該到的三爺和三夫人沒來,免了問安的五爺和五夫人卻來了!

    太夫人也奇道:“怎麼這個時候來了!”話音未落,五爺和五夫人己笑著走了進來。

    五爺穿了件大紅色絲直裰,披了件墨綠色刻絲鶴氅,更襯得他面如冠玉,俊朗挺拔。五夫人則穿了件石青色月季蝴蝶通袖襖,銀紅色撒花裙,一把烏黑青絲簡單地綰了纂兒,可能是懷孕的原故,她比上次見到的胖了一些,卻面如滿月似的晶瑩,氣色極好。

    徐嗣勤幾個笑嘻嘻地上前給兩人行禮,看得出來,他們和這個叔叔關系很融洽。

    “哎呀,怎麼也不披個斗篷!”太夫人見了立刻吩咐一旁的杜媽媽,“快,快,把我手爐給她。”

    “娘,我沒事!”五夫人快步走到了太夫人身邊,“不信,您摸摸我的手。”說著,把手伸給太夫人。

    太夫人摸了摸她的手,見果然很暖和,臉色稍霽,但還是責怪道:“就是不冷,也要注意些。”還是將手爐塞到了五夫人的手裡。又道,“有什麼事差了婆子來說一聲就是。這麼晚了,還急巴巴地趕過來。要是滑到了可怎麼了得?”

    五夫人望著五爺嬌笑,笑得五爺滿臉通紅,手足無措。

    “我有好消息要告訴娘。所以急著趕過來了!”

    眾人聽著俱是一怔,太夫人呵呵地笑:“什麼好消息!”

    五夫人已掩嘴而笑:“娘,您又要添孫子了!”

    十一娘聽著心裡“咯噔”一下,不由朝徐令宜望去。

    徐令宜難掩驚愕,望了望五夫人,又望了望一旁面帶惶恐的五爺,眉宇間怒意漸現。

    “什麼孫子?”太夫人臉色有些發白,“丹陽,你說什麼?”說著,緊緊攢住了五夫人的手。

    五夫人柔聲道:“娘,曉蘭有了。”

    太夫人望向五爺,眼睛像刀子似的鋒利。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9 07:52 AM

第一百三十六章 意外(上)

    十一娘聽著糊塗,不知道這個“曉蘭”是什麼人,五爺怎麼就讓這女子懷了孩子……可想著幾個孩子還在屋裡,不由抬頭朝幾個孩子望去。

    剛才還滿臉是笑的徐嗣勤幾個臉都繃得緊緊的,退到牆角。

    這種事,還是別當著孩子的面說為好。何況徐嗣勤年紀不小了!

    她朝著徐嗣勤幾個招手:“勤哥、貞姐兒,我們去看看媽媽們擺好桌子了沒有?”

    徐嗣勤幾個聽著一怔,目光卻都落在了徐令宜身上。

    徐令宜聽見十一娘開口,醒悟過來。

    這種事,怎能當著孩子的面說。何況還事關五弟的聲譽。不管怎樣,他總是長輩!

    他立刻點頭,道:“你們去吧!”

    幾個孩子都大大地鬆了口氣,跟著十一娘出了內室。

    只有諄哥兒還有些懵懵懂懂的,被貞姐兒拉著邊走邊好奇地回頭:“姐姐,祖母要添孫子了,為什麼不高興?”

    貞姐兒很是尷尬地看了十一娘一眼,紅著臉,低聲道:“別問了。”

    諄哥兒聽了嘟著嘴,很委屈的樣子。

    十一娘看著不由微微地笑。

    孩子還把她當成外人,因此要在她面前維護尊嚴呢!

    也不知道屋裡的人會說多久,平常這個時候已經開飯了。她問孩子:“你們餓不餓?”眼睛卻看著諄哥。

    沒等徐嗣勤回答,諄哥果然點頭道:“餓!”

    徐嗣勤幾個聽了不免有些訕訕然。

    十一娘招呼大家去了東次間。

    “先吃幾塊蘋果墊墊肚子。等三爺和三夫人來了就可以開飯了!”

    她指揮著丫鬟給每人用泥金小碟上了幾片蘋果,“而且飯前吃水果對身體也好!”

    孩子們表情各異——徐嗣勤滿臉的好奇,貞姐兒有些驚愕,徐嗣儉咧著嘴笑,徐嗣諭眼中露著異樣,只有諄哥,大聲道:“您說錯了。要先吃飯,再吃水果。”

    十一娘笑著蹲下身去,和諄哥平視著,笑道:“飯菜的味道大,水果的味道小。你吃了飯菜再吃水果,把水果的味道蓋住了,肚子怎麼知道還有水果吃呢?”

    諄哥聽得張口結舌,嘴角翕翕,半晌也沒找到反駁的話來。

    十一娘就摸了摸他的頭:“所以說,要飯前吃水果。先和肚子打個招呼,告訴他,你要吃飯了。讓他准備好。”

    諄哥好像被十一娘的觀念給弄糊塗了,呆呆地望著十一娘,任她摸著他的頭。

    徐嗣儉看著捧腹大笑:“四嬸,您,您好會講歪理。”

    徐嗣勤也笑起來:“四嬸,諄哥被您繞糊塗了!”

    貞姐兒看著也覺得有趣,在一旁抿著嘴笑。

    只有徐嗣諭,目光閃爍地望著十一娘。

    十一娘知道,大家接受的觀點都是飯後吃水果,講那些科學之類的東西別人未必聽得懂,說不定還會把你當瘋子。她也沒有想指導別人怎樣生活的意思。

    她笑著跳開這個話題,問他們:“這都十一月下旬了,你們還沒有放假嗎?”

    十一娘記得以前羅家請的西席,冬至之前就會放假回家,然後到了來年開春再來的。

    有過笑聲,屋子裡的氣氛會變得輕鬆起來.

    徐嗣儉很隨意地坐在了一旁的太師椅上,嘆氣:“我們要一直上到臘八,吃了臘八粥,辭了先生才閉館。別人家都是上到冬至。”

    十一娘點頭,把諄哥抱到臨窗的大炕上:“我們家也是。先生冬至辭館,到了立春才開館。”一邊說,一邊給他脫鞋。

    諄哥略略掙扎了一下,就順從地做到了炕上。

    貞姐兒看了忙上前幫著把諄哥的另一只鞋脫了。

    “四嬸!”徐嗣儉聽著精神一振,“要不您跟四叔說說,我們家也冬至辭館,立春開館吧?”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十一娘看著徐嗣諭認真地注視著自己,微微一笑,道:“這可是你們男人的事,怎麼能讓女人出頭。要說,你自己大大方方地去跟侯爺說去。”

    徐嗣儉聽了怪叫一聲,癱在太師椅上:“四嬸糊弄我。”

    十一娘的目光卻是曖向徐嗣諭和徐嗣勤的。

    她看見兩人都微微點頭,露出贊同的表情來。

    十一娘頗有些意外。

    她沒有想到一向對於自己冷淡的有些疏離的徐嗣諭會表示同意……這孩子不偏不倚,真的很不錯。

    十一娘在心裡暗暗點頭。

    貞姐兒聽了徐嗣儉的話不由露出幾分焦急來,忙道:“母親,我們要不要幫著擺箸。”

    她轉移著話題,好像怕十一娘因徐嗣儉的舉動而不高興似的。

    感覺到貞姐兒的用意,十一娘有些感動,又有些羨慕——幾個孩子都很團結,又互相照顧。

    她自然要讓貞姐兒安心,笑道:“好啊!讓他們在這裡,我們去幫著姚紫擺箸去。”

    諄哥卻拉了她的衣袖:“母,母親,我先吃了蘋果,肚子真的會知道嗎?”

    主動喊了母親……

    十一娘鬆了一口氣,笑容變得燦爛起來:“要每次吃飯前都吃蘋果,時間長了,肚子才會知道。要是你今天吃,明天不吃,他又沒有諄哥這麼聰明。怎麼會知道呢?”

    諄哥笑起來。

    十一娘看著一怔。

    諄哥笑的時候,目光清澈,有種很純粹的天真……她第一次看見元娘時,元娘曾露出這樣的笑容來。

    不知道為什麼,她的眼睛一濕。

    又怕別人看見,仰了頭眨著眼睛:“好了,諄哥乖乖坐在這裡和哥哥們玩。我和姐姐去布箸。等你三伯父和三伯母來了,我們就可以吃飯了!”說著,快步朝一旁的桌子走去。

    所以她沒有發現,徐嗣諭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


    *********


    說的是布箸,實際上丫鬟們早就把東西全都准備好了,她們只要從丫鬟手裡接過來放在桌子就行了。

    貞姐兒低著頭,用手帕包了丫鬟們早遞過來的筷子,然後慢騰騰地放下,左右打量一番,再調整一下位置……很慢,偏偏給人一種靈巧的感覺。

    她知道布箸是借口,特意這樣慢的吧!

    望著沉默懂事的貞姐兒,想到他長期在太夫人身邊生活,身邊只有個不懂事的諄哥,十一娘突然覺得她很孤獨。

    十一娘想到教她彈琴的二夫人……不知道她接了秦姨娘的信是個什麼打算?

    “二伯母不在家了,五嬸嬸又住進了後花園。”十一娘問她,“你沒練琴了嗎?”

    自從那天在韶華院裡聽到她彈琴後,十一娘再也沒有聽到她彈琴了。

    “沒練了。”貞妞兒笑道:“二伯母說,詩棋書畫,都只是陶冶性情的東西,不可因此而沉迷。”

    怎麼突然談到沉迷上去了?

    十一娘望著貞姐兒的手。

    拿著筷子,非常的穩。

    “你除了學琴,還別過什麼?”她有些困惑。

    “都學了點。”貞姐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只不過琴彈得比較好而已。”

    十一娘聽著心中微動:“很喜歡彈琴。”

    貞姐兒低著頭,沒有回答。

    臨窗大炕那邊傳來徐嗣儉和諄哥歡快的笑聲。

    十一娘不由嘆氣。

    有人天真爛漫,有人少年老成,有人冷漠淡然……卻不應該壓抑天性。

    “祖母喜歡你彈琴嗎?”

    貞姐兒笑道:“祖母晚上睡不著,白天又要午歇。我怕吵著她老人家。”

    十一娘聽著覺得心疼。

    看人家徐令寧的兩個孩子,徐嗣勤聰明徐嗣儉淳樸,再看徐令宜的三個孩子,一個寂寞隱忍,一個陰陽怪氣,還只有諄哥正常些。

    齊家治國平天下……徐令宜大概只有“治國”這一項合格!

    胡思亂想著,有小丫鬟撩了廳堂的簾子:“三爺,三夫人來了!”

    十一娘怕他們是到西次間去,忙迎了過去:“三哥,三嫂。這邊坐!”

    三爺穿了件寶藍色五蝠捧壽團花纻絲直裰,跟在身後的三夫人穿了件大紅遍地金五彩妝花通袖襖,兩人臉上俱是笑容,神采奕奕地走了進來。

    “這是怎麼了?”三夫人望著西邊垂著的簾子,又望著東邊幾個熱騰的孩子,滿臉狐惑。

    三爺也是滿臉的不解。

    十一娘正思忖著怎麼開口,聽到動靜的徐嗣儉已經衝了出來:“爹,娘,您們怎麼才來?”

    三夫人忙把衝過來的兒子抱在懷裡:“你就不能像你哥哥似的沉穩點?”口裡責怪著,臉上的笑容卻帶著溺愛。

    徐嗣勤、徐嗣諭已上前給三爺和三夫人行禮,貞姐兒則給諄哥穿上鞋子,領著他一起過來給兩人行禮。

    “你們都到了!”三爺和藹可親地望著幾個孩子。徐嗣勤就給父親使眼色,“爹、娘,祖母正在和四叔、五叔說話,我們到這邊坐吧!”

    三爺眼底閃過詫異,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笑著應“好”,跟著徐嗣勤去了東次間。

    三夫人卻是目光閃爍,拉了十一娘:“這是為什麼呢?怎麼讓你在外面帶孩子呢?”

    這事就是想瞞也瞞不住!

    十一娘笑道:“說是曉蘭有了身孕!我瞧著孩子們在那裡不方便,就把他們都帶出來了。”

    三夫人聽著面露不屑:“既然收了做通房,就應該教導她知道忌諱些什麼才是?這樣不明不白的,聽上去賢淑,我看也不過是假惺惺罷了!”

    看樣子,三夫人是知道這個曉蘭的!

    這是五房的事。十一娘不予評論,笑著陪他們往東次間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意外(中)


    一行人剛坐下,西次間的簾子撩了起來。

    五夫人扶著太夫人走在前面。

    她笑顏如花,太夫人的神色卻有些嚴厲。

    徐氏兄弟跟在後面。徐令宜臉色鐵青,五爺徐令寬小心翼翼地落在哥哥身後兩步,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三夫人看見立刻迎了上去。

    “娘,”她扶了太夫人的另一邊胳膊,然後笑眯眯地望著五夫人喊了一聲“五弟妹”。

    五夫人神色自若地笑著和三夫人打招呼:“三嫂怎麼這會才來?我們都等半天了!”

    三夫人哈哈笑:“早來了。聽說你們在商量事,就和四弟妹坐了會。”神態間有幾分黃鶴樓上看翻船的興災樂禍。

    五夫人眼底閃過不屑,笑著扶了太夫人往東次間去。

    十一娘和三爺迎上來給太夫人行了禮,兄弟、妯娌間打過招呼,分了主次坐下,丫鬟們開始上菜。

    大家靜悄悄地吃著東西,席間只有輕輕的碰瓷聲。

    飯後,眾人像往常一樣簇擁著太夫人往東次間去。

    太夫人突然在廳堂停住了腳步。

    “天色不早了,大家都各自散了吧!”她望著五夫人,“特別是丹陽,住在後花園,路不好走。”

    “娘放心,有五爺扶著我呢!”五夫人笑著望向五爺。

    五爺立刻上前扶了五夫人:“娘,我們先回去了。”一副巴不得快點走的樣子。

    太夫人看著眼神一沉,嘴角微翕,欲說什麼,五夫人已道:“娘,那我們先回去了!”維護著五爺。

    “回去吧!”太夫人聲音裡帶著幾分倦意。

    五爺聽著了目光就流露出幾份擔憂來,可五夫人已朝外走。

    他扶著妻子,回了幾次頭,終還是和五夫人一起出了門。

    兩人一走,氣氛突然間就變得輕快起來。

    徐嗣勤笑嘻嘻地拉了徐嗣諭告辭。太夫人細心地囑咐他們,三大人也上前嘮叨著“一路小心”,然後接了丫鬟的斗篷親自給徐嗣勤系上。徐嗣諭看著直笑,弄得徐嗣勤滿臉不自在。一旁的三爺就出來為兒子解圍:“好了,好了。他都是這麼大的人了。知道照顧自己的!”而徐嗣儉則拉著諄哥兒在一旁嘰嘰喳喳地說著什麼,貞姐兒看著直笑。場面很是熱鬧。

    十一娘見徐令宜遠遠地站在一旁,神色冷峻,想到自從“曉蘭” 事發後他還沒有機會和太夫人單獨待在一起,悄步走了過去:“侯爺,等會我先回去。侯爺陪著娘說說話吧?”

    她的提議正中徐令宜的下懷,聽著點頭:“那你路上小心點!”

    “侯爺放心。”十一娘笑吟吟道,“妾身省得。”

    待送走徐嗣勤、徐嗣諭,三爺和三夫人也帶著徐嗣儉走了。

    諄哥對徐嗣儉到是很喜歡,一直送到門口,才由貞姐兒領著下去歇了。

    屋裡就只剩下了太夫人、徐令宜和十一娘。

    太夫人臉色沉了下來,一言不發地進了內室。

    十一娘朝著徐令宜使了個眼色,兩人並肩跟了進去。

    太夫人已由杜媽媽服侍著上了炕。

    十一娘笑著上前將太夫人平常慣用的玄狐皮的褡子幫她搭上,輕聲道:“娘給的那些帖子我還要好好看看。就先回去了。”

    太夫人微怔,估計也有話跟徐令宜說,沒有留十一娘,想了想,讓杜媽媽送她回去。

    十一娘忙推辭:“天色太晚了,我身邊又有丫鬟婆子,娘不用擔心。”

    太夫人神色疲憊:“好孩子,讓我放心!”徐令宜也道:“讓杜媽媽送你吧!”

    這種情況下,十一娘再說什麼就有些矯情了,她笑著朝太夫人道了謝,由杜媽媽陪著出了門。

    外面雪已經停了,天空卻依舊烏雲密布,陣陣刺骨的寒風舌I過來,雪屑飛揚,銀粉漫舞。

    “四夫人小心點!”杜媽媽親自扶了十一娘。

    十一娘哪裡好讓她扶,手腕一翻,攜了杜媽媽的手:“媽媽也小心點。”

    杜媽媽望著握在一起的手,微微地笑,送十一娘回了院子。

    “媽媽進來喝杯茶再走吧!”十一娘留她,“天氣怪冷的。”

    “太夫人那邊可不能缺了人。”杜媽媽委言拒絕,“改日再來打擾四夫人。”

    十一娘笑著讓琥珀送杜媽媽回去。

    二門口就有人影閃過。

    借著屋檐下的紅燈籠,十一娘看見綾綢特有的潔白光澤。

    她大聲喝道:“誰在那裡鬼鬼祟祟的?”

    立刻有丫鬟上前去拽人。

    中等個子,披了件玄色的妝花斗篷,飛一吹,綾綢裡襯就揚了起來。

    “繡櫞,你在這什麼?”十一娘表情吃驚地望著眼前桃眼杏腮的丫鬟,繼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你是在等侯爺吧?回去稟了喬姨娘說侯爺有事,會晚些回來,你們記得安排人值夜。又教訓她,“以後有什麼事直接跟琥珀說就是了。不可再做出這等鬼祟之事來,又不是什麼寒門小戶人家的女子。”

    繡櫞羞得滿臉通紅,低聲應“是”。

    十一娘本是有意當著杜媽媽教訓她的,可也不想做得太過份。笑著打趣道:“好了,你快回去吧。免得你喬姨娘等的急。這天寒地冷的,要是凍病了,我還要派了小丫鬟服侍你。”

    繡櫞羞得抬不起頭來,只知道唯唯應喏,如蒙大赦般轉身離開。

    一旁的杜媽媽看著就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十一娘送了杜媽媽兩步:“媽媽路上小心。”

    杜媽媽和她寒暄了幾句,由琥珀扶著回了太夫人那裡。

    十一娘鬆了口氣,快步進了屋。

    屋裡燒了地龍,熱氣夾雜著臘梅花的幽香撲面而來。

    十一娘深吸了—氣,感覺全身的毛孔都舒暢起來。

    綠雲和雙玉忙上前幫她解了斗篷,打了熱水給她淨臉淨手,服侍她梳洗。

    待十一娘收拾完出來歪到床後的暖閣裡,琥珀早已送了杜媽媽回來,正在暖閣等著。

    “怎麼一回事?那繡櫞怎麼跑到大門口去了。”十一娘散了髮,歪在姜黃色大迎枕上,身上搭著大紅遍地金妝花褡子,眼睛看著手裡太夫人給的名帖,淡淡地問琥珀,“你可別告訴我說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琥珀抿著嘴得意地笑:“她一天都鬼鬼祟祟地打聽侯爺回來沒有……沒想到是杜媽媽陪著您回來的。要是換成了侯爺……”語氣裡頗有些遺憾。

    “啪!”地一聲,十一娘的手掌就拍在了一旁的炕桌上。

    “所以你就吩咐值夜的媽媽,放她在大門口窺視!”

    目光如刀鋒一樣的利,表情如冰霜一樣冷。

    琥珀心裡“噗通”一下慌了起來,忙解釋道:“我,我……”

    “你還不服氣!”十一娘面容冷肅地望著她,很突兀打斷了她的話,說出了一句欲加之詞。

    “沒有,沒有……”這樣雷霆之威,琥珀從來沒有見過,她心裡很是慌亂,隱隱又覺得自己做的不錯,更有委屈和不甘,“夫人……”

    十一娘卻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

    “你可知道太夫人為何要獨寵二夫人?你可知道三夫人為何明知自己只是暫時理家卻還要雁過拔毛?你可知道五房都發生了些什麼事?你可知道侯爺怎樣看待三位姨娘?你可知道大周那麼多巨賈,為何只有文家能把嫡女嫁到徐家來?”她連珠炮似的提問,個個都不是一言兩語能回答上來的,琥珀不由背脊發寒,腦子裡一片混亂,偏偏十一娘有驟然地拔高了聲音,“你可知道?”她已被這一連串的變故砸得頭昏腦脹,目光茫然地望著十一娘,本能地搖頭:“奴婢不知道!”

    “不知道!”十一娘聲音裡透著濃濃的疲憊和失望,“不知道,你就當我的家,做我的主!”

    疲憊和失望,像針一樣刺透了琥珀的心一一十一娘從對她從來都是贊許有加,偶爾她和冬青意見相左,十一娘雖然什麼也不說,卻會默許屋裡的丫鬟婆子照著她的意思去做……想到這裡,她不由打了個冷顫。不,不,不……她和冬青不一樣。冬青自從十一娘從福建回來就服侍她,自己卻是大太太賞的!

    她直直地跪了下去:“夫人,我再也不敢了。”語氣裡透著絕望和哀求。

    前路崎嶇,未來還不知道有什麼待著自己。憑自己一個人,是不可能走那麼遠。必須有一個自己的團隊。羅家的人也好,陶媽媽也好,更傾向諄哥。向婆子之類,能力有限。而徐家諸人,真正有能力的早被各房攬了過去,剩下的多是平庸之輩。她所能依靠的,只有身邊這幾個丫鬟。偏偏冬青不擅長這些,濱菊又不適合這些,竺香年紀太小,只有琥珀,她最滿意。只是隔著大太太這一層關系,得想個辦法收服她才行。認真說起來,繡緣窺視的事,她完全可以像秦姨娘半路來迎徐令宜一樣,不予理會——一她們根本不在一個層次上,只要她們不越過底線,她樂得睜只眼閉只眼讓家裡的氣氛活潑些,大家的日子都好過些。可琥珀沒跟她打個招呼就自作主張把繡緣送到自己面前任自己踩,卻壞在這個自作主張上了……正好給了她一個發難的機會。

    要她長性,不下狠手是不行的!

    十一娘望著琥珀額頭上晶瑩的汗珠,覺得差不多了。她長長地嘆了口氣,伸出手去:“來,坐到我身邊來。”

    琥珀望著那雙素手,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9 08:15 AM

第一百三十八章 意外(下)


    “琥珀,你也知道,你辦事,我是最放心的。”十一娘攜了琥珀的手,“可我真沒有想到,你竟然做出這樣的糊塗事來。”她的聲音漸漸平靜下來,讓琥珀惶恐的心一下子就安靜下來。

    “小姐,是我錯了!”剛才的雷霆,現在的雨露,兩相比較,感觸更深。她願意用任何代價來換現在的平靜。

    “那你說說看,我為什麼要發脾氣?”

    琥珀聽著一怔,沉默半晌。

    十一娘知道她被自己的驟然發難震懾住,一時失了靈性,只知道一味的認錯了。她表情認真地凝望著她:“是因為你自作主張!”

    琥珀本是聰明人,立刻明白過來。

    自從以衣飾試探十娘後,十一娘對她頗多依仗,她做起事也越來越得心應手,,漸漸的,越管越多……好比這一次,她以為十一娘會很樂於見到年輕美貌的喬姨娘被打壓,所以才囑咐值夜的婆子含糊其詞地回答繡椽,讓繡緣以為侯爺就要回來了,這才有了大門口的窺視。

    這樣的結果,十一娘未必就不喜歡。

    可不應該由自己拿主意。

    不管怎麼說,自己只是十一娘身邊的丫鬟!

    她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夫人……”她臉漲得通紅。

    知道就好!

    十一娘暗暗點頭。

    她還有很多困難要面對,所以必須保持身後固若金湯。

    “琥珀,你可知道五爺屋裡的曉蘭?”

    琥珀愣住。

    她不知道十一娘怎麼會突然關起曉蘭來。

    “知道。她是五夫人的陪嫁丫鬟,後來五夫人懷了身孕,就收在了房裡。人長得漂亮,也機敏,深得五爺和五夫人的喜歡。”

    十一娘就把她懷孕的事告訴了琥珀。

    琥珀瞪圓了眼睛:“她怎麼會……五夫人也懷著身孕呢?這,這……看她那樣子,也是個聰明的,怎麼會……”她不由握了十一娘的手,“那,那太夫人怎麼說?”

    不管是為了家族的安寧還是為了嫡妻的顏面,一般情況下都會嫡子在四、五歲的時候才會讓通房或者小妾生產。但願望通常是好的,誰也不能避免有意外的時候。有些人家會把孩子打了,還有些人家會直接處置通房和小妾,但更多的還是會生下來。全看家裡長輩的態度。

    十一娘卻答非所問地道:“你看,我不知道有曉蘭這個人,你卻不知道太夫人和侯爺的意思。如果太夫人問我如何處置曉蘭,我想著她不過是個通房罷了,自然要按規矩處置。再說你,不知道太夫人和侯爺的意思,如果曉蘭找你討主意,你想著這件事只怕不得善終,讓她偷偷打了孩子。你說,我們會面臨怎樣的後果?”

    “可夫人不是那樣莽撞的性子,我和曉蘭也沒有那樣的交情……”話說到一半就咽了下去。琥珀望著十一娘,目光閃動,若有所思。

    十一娘就長嘆了一口氣:“琥珀,你知道那些丫鬟婆子的動向,我卻知道太夫人和侯爺的心思。你說,要是我們做什麼事都有商有量的,這個家裡還有誰能比我們更能掌握主動?琥珀,你可別忘了當初我們是怎樣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夫人,我明白了。”她滿頭是汗,“我以後遇事一定沉住氣,遇事先和您商量。”

    十一娘點頭,笑道:“我以後遇到事也一定沉住氣,有事和你商量。”

    “不,不,不。”琥珀面有愧色,“我哪有夫人聰明!”

    “一個好漢還要三個幫呢!”十一娘笑著,就把當初她怎樣試探十娘,又怎樣冒著名譽的風險找小六子打聽消息之類,怎樣和向婆子來來往往和事一一道來,“你說,沒有你,我可怎麼辦?”把琥珀說得滿臉緋紅,很不好意思:“那也是夫人待人寬厚,一點點的小事都記在心上。”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氣氛雖然漸漸恢復了以前的溫馨,可琥珀看十一娘的眼神卻多了幾分認真。

    有小丫鬟來稟:“夫人,侯爺差人來說,今天晚上不回來了,就歇在太夫人那裡了。讓您先睡,不用安排人等門了。”

    十一娘愕然。

    和琥珀面面相覷。

    然後她突然想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明天早上自己要不要去服侍徐令宜吃早飯……

    五夫人神色疲憊地靠在大紅色的迎枕上。

    “丹陽,你還好吧?”五爺擔心地問。

    “就是有點累。”五夫人嬌嗔地望著五爺,“外面的風好大,我怕著了涼,剛才走的有點急。”

    “是嗎?”五爺立刻關心地道,“那現在好點了沒有?”

    五夫人點頭:“回來這樣躺著,人舒服多了!”

    “那我幫你捶捶腿。”五爺說著,就拿起了一旁的美人捶。

    五夫人坐起來,一把奪過美人捶:“怎麼能讓您給我捶腿。”

    “這有什麼不能的!”五爺道,“你現在不是懷著孩子嗎?”話音一落,臉上已有郝色。

    “爺,您快別這樣!”五夫人柔聲勸著,人就直起身來雙手緊緊地抱住了丈夫的胳膊,“說起來,都是妾身不好。沒幫您把屋裡的事管好,這才出了這檔子事。讓您在娘和侯爺面前丟了顏面……”

    “丹陽,”五爺緊緊地把妻子抱在了懷裡,“你快別說了……你這樣說,我心裡難受。是我對不起你!”說著,他放開了五夫人,目光直直地望著妻子,“丹陽,你相信我,我真的沒那意思……”神色很是急切。

    “我知道爺不是那樣的人。”五夫人笑望著丈夫,“要不然,今天我也不會和您一塊去見娘和侯爺了!”

    這倒是。

    如果不是丹陽在場,四哥還不知道會怎樣收拾自己……

    想到這裡,他不由打了個寒顫。

    丹陽卻推著他:“爺,這件事總算是解決了。您快去梳洗一番歇下吧。明天一早還要當差呢!”

    “那你先歇著。”五爺點頭,去了淨房。

    一直立在旁邊的石媽媽立刻關切地道:“五夫人,您沒事吧?”

    “沒事!”五夫人懶洋洋地依在了迎枕上,“就是剛來拉侯爺的時候被拽了幾步。”說著,嘖嘖地道,“真看不出來,侯爺平時那樣溫和的一個人,竟然火氣那麼大。要不是我在旁邊,侯爺

    那一腳下去,五爺不躺個十天半個月的,只怕不能下地。”

    石媽媽聽著立刻朝一旁的丫鬟使顏色,示意他們退下,又親自拿了甜白瓷裝著的蘋果遞到五夫人面前:“侯爺是行伍出身,手重!”又低聲問五夫人:“那太夫人和侯爺是什麼意思?”

    “這種事,侯爺哪能插手!”五夫人叉了塊蘋果放在嘴裡,“太夫人讓把人送回河南老家去。我怕下面的人自以為是,半路把孩子給折騰沒了,就把她留了下來。”很是風輕雲淡的模樣。

    石媽媽聽了不由擔心:“可這孩子……”

    “怕什麼!”五夫人覺得今天這蘋果又甜又脆,又叉了一塊,“就是要讓她生下來,最好還能生個兒子。給那些一心一意想爬上主子床的腌臜東西們做個表率。看是不是懷了孩子就能一步登天,抬了姨娘就能喚風喚雨……”說道這裡,她“哎呀”一聲,露出後悔的表情,“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剛才在太夫人那裡,應該給她求個恩典,順便抬她做姨娘的……”

    又想想,“算了,等生了孩子再抬不遲。”

    石媽媽聽著又好氣又好笑,嗔道:“您以為這是在過家家呢?還最好生個兒子!這要萬一真是兒子,那可是長子。哪個男人不愛長子。您看侯爺,對二少爺多好啊!”

    “那不一樣。”五夫人不以為然,“那時候四房只有他一個男丁,大夫又說元娘不能生了。就是以後再有了兒子,不是通房生的養在元娘名下就是小妾生的養在元娘名下,說白的了沒什麼區別。可你再看諄哥。侯爺明明知道元娘寵孩子寵的厲害,把他養的跟個姑娘家似的,還不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最後還娶了比自己閨女大不了幾歲的庶女做繼室。認真一想,不過是怕諄哥養不大,寧願嬌一點,也不敢嚴一點。”說著,她笑起來:“希望十一娘快點生,最好生個兒子,還健健康康的,到時候,他可有腦筋傷了!”

    “你這孩子。看戲不怕台高。”

    “別人家的事,看看有什麼打緊的。”

    石媽媽聽她這麼一說,想起曉蘭來了:“……那您看她怎麼安置?”

    “把她送回我們原來住的地方去。再給她添兩個媽媽,四個丫鬟,兩個粗使的媽媽。五夫人冷笑道,“怎麼也要讓她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把孩子生下來。最好長得白白胖胖的,天天在五爺前晃一晃。讓五爺別忘了這孩子是怎麼得來的,又是怎麼生下來的!至於曉梅……提到另一個通房,”她和曉蘭住一個屋,對曉蘭是什麼時候開始沒服湯的藥事一問三不知,想來也是個沒什麼心眼的實在人。”五夫人語氣裡帶著諷刺,“那就把她派去服侍曉蘭吧。”五夫人說著就笑起來,“可要和曉梅交待清楚了,曉蘭今非昔比,一旦生下孩子那就是我們家裡的第一個姨娘了。讓她小心服侍著,要是曉蘭對她有一點的不滿意,氣著了我們五爺的骨肉,那我只好把交給人牙子處置了。”

    “知道了。”石媽媽笑應著。

    一起做了通房,一起互相掩護著偷偷停了藥,現在一個懷了孩子,馬上就要抬姨娘了,另一個卻要做低伏小的服侍,心裡的不平衡,遲遲早早會做出一些讓人始料不及的事來的。

    五夫人見石媽媽答應的痛快,忙道:“你可別會意錯了,我是要她們狗咬狗,咬得五爺看著心裡就覺得不痛快。可不是要弄出什麼事來。”

    “您放心,我會派人看著,決不會出什麼事的。”石媽媽笑道,“既然您在太夫人面前做了賢人,可不能因小失大。自然要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來。”

    五夫人這才放心地點了點頭,道:“今天晚上就讓曉蘭服侍五爺吧!”




第一百三十九章 喜筵(上)

    在中山侯府的垂花門下了馬車,早有管事媽媽去稟了唐家分管司客的四奶奶。她穿了件大紅五彩妝十樣錦通袖襖,由丫鬟、婆子簇擁著迎了上來。遠遠地就打著招呼:“太夫人,可把您給盼來了。”

    太夫人笑道:“我就知道,這迎客的人准是你!”

    唐家四奶奶曲膝行禮,嗔道:“您是說我話多吧!”說著,目光已落到了十一娘身上,“這可真是稀客,沒想到四夫人也來了。”

    上次在徐家聽戲,唐夫人也帶了她去,兩人認識,只是那裡她還是羅家的十一娘,現在卻是永平侯府的四夫人了。

    十一娘微笑著曲膝給她行禮:“四奶奶。"

    唐家四奶奶忙回了禮,望著十一娘嘖嘖稱奇:“這樣年輕漂亮,讓我們這些麻頭黃臉的可怎麼得了啊!”

    十一娘只是微笑。

    太夫人則是點了唐家四奶奶的額頭一下:“你就給我做怪吧!”

    唐家四奶奶笑嘻嘻地道:“您是誰啊?我就是那孫大聖,也翻不出您的手掌心啊!”

    逗太夫人直笑。

    唐家四奶奶就上前虛扶了太夫人往一旁的抄手游廊去:“我們家夫人正等著您呢!剛才還叨念著怎麼還沒有來!”又回頭招呼十一娘,“我們家夫人住的離這不遠,馬上就到了。”

    十一娘笑著朝她點了點頭。跟著她們身後,聽唐家四奶奶嘰嘰喳喳地說著笑話,上了抄手游廊,轉過兩個角,進了一座院落。唐家四奶奶吩咐小丫鬟:“快去稟了夫人,永平侯府的太夫人和四夫人來了!”

    小丫鬟一溜煙地去報信。

    唐家四奶奶一面陪著太夫人往裡走,一面笑著對太夫人道:“定國公府的唐太君、永昌侯府的黃夫人、威北侯府的林夫人、忠勤伯家的甘夫人可早就到了,我們家夫人正陪著喝茶呢!”

    太夫人點頭。

    瘦瘦高高的唐夫人穿著大紅五彩金遍邊葫蘆鸞鳳穿花通袖襖由丫鬟婆子簇擁著急步走了出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半蹲著給太夫人福了福。

    太夫人點頭回禮,指了十一娘對唐夫人道:“你原來也見過,我四兒媳羅氏。”

    十一娘曲膝行禮。

    唐夫人的目光在十一娘身上停了一會才笑道:“可真是難得啊!徐家四夫人也來了!”

    十一娘秉著“少說少錯”的原則,微笑著立在太夫人身邊。

    唐夫人就攜了太夫人的手往裡去:“都是些常聚的老姊妹,特意迎了我屋裡來坐。”

    唐家四奶奶親自去撩了簾子,十一娘跟著太夫人進了屋。

    屋裡布置的喜氣洋洋的,掛了大紅色的幔帳,鋪了猩猩紅地氈,黑漆太師椅上搭著大紅五彩雲龍團花坐墊、靠枕,屋子正中三足鎏金琺琅大火盆,牆角人高的冬青樹綠樹清新。

    看見太夫人進來,屋裡坐的都紛紛起來過來見禮。

    林夫人、甘夫人、黃夫人、鄭太君,還有上次在徐家聽戲時遇到的林家大奶奶、黃家三奶奶……果然都是熟人。

    只是此時非彼時。

    太夫人向眾人引見十一娘:“這是我四兒媳婦。”

    十一娘上前給眾人行禮。

    黃夫人是參加過認親的,自然情份不一樣,立刻攜了她的手:“你婆婆最閑散,你可不能學她。以後有什麼事要勤走動才是。”

    十一娘笑著恭謙地應“是”。

    可能是同為繼室又是親戚的關系,甘夫人對她也很和善。林夫人和鄭太君都只是客氣地點了點頭。

    兩們奶奶紛紛回禮,親親熱熱地喊著“四夫人”。

    有小丫鬟稟道:“程國公府的喬夫人來了!”

    大家的目光都若有所思地落在了十一娘的身上。

    既然跟著太夫人來了,肯定會遇到各式各樣的情況。十一娘早有心理准備。落落大方立在太夫人身後,任他們打量。

    “太夫人!”喬夫人像被扎破了的氣球似的沒有了在徐家時的熱情高熾,神色有些怏怏的。

    太夫人笑著和她點頭,向她引薦十一娘:“這是我四媳婦。”

    喬夫人朝著十一娘勉強地笑了笑,然後和十一娘見了禮。

    那唐四奶奶見氣氛有引起凝重,忙笑著招呼大家坐下,就有小丫鬟來稟:“迎嫁妝的人來了。”

    唐夫人就笑望著十一娘:“你們年輕人喜歡看熱鬧—也別拘在裡了,讓四奶奶領著你去看看去。”

    唐四奶奶聽了立刻笑著來請十一娘。

    十一娘笑道:“明天唐小姐出閣,我去看姑爺灑紅包去!今搬嫁妝,我不知道是該替唐夫人心疼,還是該替唐小姐歡喜。還是別去了。”

    一席話說的大家都笑了起來。

    黃夫人與徐太夫人相好,而黃夫人出來帶著黃三奶奶,這位黃三奶奶自然也是個角色,立刻捧著十一娘的場,拉了她說話:“上次我看你嫁妝裡有一個雙面繡的山水小座屏,說是你親手繡的,可是真的?”

    十一娘哪裡不知道黃三奶奶的好意,笑道:“閑著無事的時候做的,看著樣子還成,就帶過來了。”

    黃三奶奶嘖嘖稱奇:“可真是巧奪天工。只怕宮里針線局的貴人們也繡不出這樣的東西來。我瞧著好像是仙綾閣的絕學似的。可又聽說仙綾閣的針法是不外傳的,因此有些不敢確定。”

    十一娘笑道:“我學的是仙綾閣的絕學,講究寫意淡雅。不比宮里的貴人們,講究雍容華貴。黃三奶奶抬愛了。”她先把黃三奶奶誇獎過分之詞推脫,免得有人拿這做文章,然後解釋道:“仙綾閣的絕學的確是不外傳的。不過,傳我這門技藝的是仙綾閣的簡師傅,仙綾閣的這套針法原就得於她!只是她早年遇人不淑,生活無著,多虧有仙綾閣的人照料,無以回報,所以才把這套針法傳於仙綾閣。我跟著她學藝。自然不在這限制之中。不過,因為仙綾閣對簡師傅的大恩,我也不便把這套針法傳於他人。”免得有人打這套針法的主義。

    大家本來都不以為然,可聽她講到仙綾閣的秘聞,個個都洗耳恭聽。就是太夫人,也是第一次聽到,眼底不由閃過錯愕之色。

    “可惜了,可惜了!”黃三奶奶聽著惋惜,“要不然,我們合伙開個綾仙閣,只怕要把仙綾閣的生意搶光了。”

    十一娘不由笑道:“說起來,這針法還是簡師傅自創的,卻到了仙綾閣才得以發揚光大。想來那仙綾閣有今天,也不單憑著這一套針法而已。”

    林大奶奶本坐在一旁不做聲,聽黃三奶奶和十一娘說的熱鬧忍不住說道:“四夫人說的有道理。仙綾閣除了這雙面繡,真絲繡也是極有名的。經久彌新,我還沒見過比她們店裡更好的東西。”

    十一娘就笑問道:“林大奶奶是北方人吧?”

    林大奶奶不解地點頭:“我是北方人!”

    “北方的人都喜歡用仙綾閣的真絲線,我們杭州府一帶的人卻喜歡用彩繡坊的真絲繡線。”十一娘笑道,“她家的彩線顏色分的極細,僅白色而言,就有七種……”

    她侃侃而談,從各種繡線優質到顏色運用,完全是一副大行家的樣子。到了最後,林夫人竟然道:“……四夫人,我有個不敬之請。”說著,也不待十一娘回答,徑直道,“我家慧姐兒,今年十二歲了,請了好幾個針線師傅,都不得其法。我明送她到您那裡去,您幫著看看。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跟她說說,讓她知道些也好。”

    情況急轉直下,讓十一娘驚愕不已。

    她不由看了太夫人一眼。

    太夫人笑眯眯地望著她,一副你做主的樣子。

    十一娘卻心中一動。

    她想到了貞姐兒……

    如果有了適齡的玩伴,她也許就不會那麼孤單了吧!

    自己要萬一不行,把簡師傅給請來,束修肯定比羅家高!

    這是雙贏。

    十一娘決定教林家這位慧姐兒。但也不能答應的太容易。得不到的常常是好的。

    她露出一副為難的樣子:“我從來沒有教過徒弟……何況我的技藝出自仙綾閣……”

    林夫人一聽更為迫切。

    仙綾閣的繡品聞名天下,能學一鱗半爪,說出去在婆家多有面子!

    “四夫人,要不,您寫封信去問問簡師傅?我們學了難道還會和仙綾閣搶生意不成?再說了,仙綾閣就算是知道了,我們這樣的人家,不僅沒辱沒他,說起來,還是他們占了便宜。”

    這位林大奶奶的腦瓜子轉得可真快啊!

    十一娘咬了咬牙:“那我寫封信回去問問!”又苦笑道,“偏偏大奶奶看中了我的繡藝,要只是看中了我院子裡的那株西府海棠多好啊!”

    黃三奶奶故做不解地道,“看中你的西府海棠有什麼好?”

    十一娘笑道:“我這就囑咐人把它送到林大奶奶家裡去,也免得這樣費事了!”

    大家聽著都笑起來。

    林大奶奶更是道:“我院裡倒有株玉蘭花,你要是不嫌棄,我明天就讓人給您送過去。”

    黃夫人聽了就指著十一娘和林大奶奶對太夫人、林夫人道:“看見沒有,都是些敗家的。連兩棵樹都保不住,只有你們還當寶貝似的捧手裡面。”

    這下子,大家再也顧不得矜持,個個捧腹大笑。

    把進來稟事的小丫鬟笑得一頭霧水:“……媽媽說,可以開飯了!”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9 08:33 AM

第一百四十章 喜筵(中)

    人總是對和自己同階層的人要容易接受一點。

    黃夫人一句“都是些敗家的”的,讓林大奶奶頓時對十一娘親近起來。問她平時在家裡都有些什麼消遣?喜不喜歡聽戲?覺得是長生班的庚長生唱得好還是結香社的白惜香唱得好?又有黃三奶奶在一旁湊趣,三個人笑語殷殷,十分親熱。

    走在前面的太夫人趁機回頭看了一眼,放心地和黃夫人討論山東人嫁姑娘和燕京有什麼不同來。

    吃飯的地方是個小小的花廳,擺了五、六張桌子,只有東邊一路坐了兩個婦人。一個五十來歲,穿了件沉香色十樣錦妝花遍地金通袖襖,烏黑的頭髮梳了個圓髻,只戴著赤金觀音分心,表情很是冷峻。一位四十來歲,穿了寶藍色牡丹穿花遍地金通袖襖,梳了個牡丹頭,戴了赤金銜珠鳳釵,紅寶石戒指,笑容中帶著小心翼翼的謹慎。另有個穿著大紅刻絲金枝綠葉百花綜裙婦人陪在兩人身邊。她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相貌很普通,眉宇間卻帶著一絲倨傲,給人一種不是很好相處的感覺。

    林大奶奶立刻低聲道:“看見那個穿大紅刻絲綜裙的沒有,唐家的三少奶奶楊氏。”

    十一娘微微有些吃驚。

    她吃驚的不是在這裡遇到了建寧侯的女兒,而是林大奶奶語氣裡竟然有提醒的意思在裡面。

    兩人好像是第二次見面,第一次長談……有時候,緣份真是件奇怪的東西!

    感嘆中,三人已望了過來。其中那個四旬婦人立刻笑著離席迎了過來:“大家可來遲了!”

    唐夫人等人紛紛和那婦人打招呼:“李夫人!”

    太夫人就朝十一娘招手:“來,見見山西總兵李大人的夫人。”

    十一娘忙上前給李夫人行禮。

    李夫人一面還禮,一面道:“這可折煞我了。想當初,我們家老爺還是侯爺給救回來的……”

    “這又不是大殿論功行賞。”太夫人笑著打斷了李夫人的話,“李夫人也太客氣了些!”

    說話間,那五旬婦人和唐家三少奶奶楊氏走了過來。

    “早就聽說侯爺娶了個賢良淑德的,沒想到還是個美人!”那五旬婦人笑著上下打量她,“我們侯爺是個有福氣的!”

    十一娘聽著不由冒汗。

    在嫁給徐令宜之前,她只是余杭鄉下的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姑娘而已,什麼時候有賢良淑德的美名,這位婦人的帽子也太高了些!

    太夫人聽了卻只是呵呵地笑,然後對十一娘道:“這位是華蓋殿大學士、刑部尚書梁大人的夫人。”

    十一娘屈膝給梁夫人行禮。

    梁夫人忙攜了她的手:“侯爺和我們家老爺兄弟相稱,婦人不必多禮。”

    “哎呀!”一旁站著的楊氏突然掩嘴而笑,“可憐我妹夫多了個小嬸娘。”

    十一娘聽著一頭霧水。

    太夫人就笑道:“唐家三少奶奶的二妹妹,是梁夫人的三兒媳婦。”

    十一娘恍然大悟。

    那梁夫人眼底閃過一絲不悅,笑著打哈哈:“我這不是怕給見面禮嗎?”

    大家聽著都笑起來,倒把楊氏的突兀給掩了過去。

    唐家四奶奶有條不紊地安排大家入桌。

    太夫人、鄭太君、黃夫人、林夫人坐了一席,梁夫人、李夫人、甘夫人、喬夫人坐了一席,林大奶奶、黃三奶奶、十一娘坐了一席,,就有司客的媽媽請了唐小姐的幾位舅媽、姑媽,大家見了禮,唐夫人陪著幾位舅媽坐了一桌,幾位姑媽又坐了一桌,五桌滿了,十一娘這邊倒空出一個位置來。唐家四奶奶就笑著對楊氏道:“你也陪著坐了吧!”

    楊氏笑笑,正要入席,有小丫鬟跑進來:“長公主府的周夫人來了!”

    唐家四奶奶一聽,忙迎了出去。楊氏見了,也跟了過去。

    黃三奶奶就向十一娘解釋道:“駙馬爺姓周。長公主年事已高,人情客往,都是兒媳周夫人出面。她是鎮南侯王饒的嫡長女。”

    十一娘靈光一閃。低聲道:“是不是福建布政使王大人的親戚?”

    黃三奶奶微怔:“鎮南王家的確出了一個做福建布政使的旁支兄弟。原來你們認識?”

    那就對了。

    給十娘說親的那位。

    那位王夫人和十娘的姑姐姜夫人十分要好……

    她知道這些人家盤根錯節,但是複雜到這種程度,她還是不由暗暗慶幸——如果不是太夫人改變主意決定帶她出來,想自己摸清楚這些關系,沒有個三、五年是不可能的事。

    十一娘搖頭:“我認識布政使王大人的夫人!”

    林大奶奶聽著奇怪,正欲問個詳細,唐家四奶奶和楊氏已一左一右地擁著位穿著大紅刻絲蝴蝶葡萄褙子的三旬婦人走了進來。

    鄭太君、太夫人幾位年長的坐著沒動,甘夫人、李夫人幾位年輕的站起來和周夫人打招呼。

    周夫人十分活絡,曲膝行禮問安,每人都不重樣——問鄭太君她的身體,問太夫人丹陽怎樣了,問林夫人五小姐林明遠什麼時候嫁,問梁夫人已經先割了小麥什麼時候割大麥,又打趣甘夫人怎麼不和親家坐在一起,是不是不好意思……她一個人就讓氣氛驟然熱鬧了三分。十一娘看著不由暗暗佩服。又聽著這周夫人話裡有話,不由低聲地問林大奶奶:“甘夫人和誰是親家?”

    林大奶奶笑道:“蘭亭和梁大人家的長公子訂了親!”

    十一娘愕然:“什麼時候的事?”

    “今年三月份!”林大奶奶笑道,“先前梁家一直求娶蘭亭,甘家想先嫁了曹娥再議蘭亭的婚事。誰知道六月間蔣家老祖仙逝了,蔣家想百日之內完婚,可福建離這裡千裡迢迢,又是盛夏,有些趕。甘家索性讓曹娥等三年孝期過了再說。就先議了蘭亭的婚事。說起來,蘭亭也不小了。梁家的太夫人也一直病歪歪的,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的,蘭亭這邊豈不又要等三年。她底下還有兩個正要議婚的妹妹呢!”

    十一娘腦子飛快地轉著,勉強聽出了一些道道來:“您是說,甘家三小姐要嫁到那個‘一門四進士,祖孫兩閣老’的建安蔣家去。甘家七小姐卻和梁家大公子訂了親。”

    這樣一來,甘家三小姐就成了喬夫人的娘家人了?

    真是複雜啊!

    “嗯!”林大奶奶點頭,看了一眼楊氏,然後朝十一娘眨著眼睛:“楊家想把二女兒嫁給梁家的大公子,可惜梁家的大公子早已和甘家的七小姐訂了親,二公子早和浙江按察使黃玉的次女訂了親,所以楊家的次女就嫁給了梁家的三公子。”說著,抿著嘴笑了笑。

    十一娘明白過來。

    不管是大家大族還是小門小戶,長子長媳是全家的表率,是支撐門戶的人,所以在長子的培養和長媳的選擇上都是慎之又慎的。梁家這樣做,根本就是不想和楊家結親……她又想到蘭亭的純真聰慧,大度寬厚,不怪梁家一直求娶。

    她笑著朝林大奶奶眨了眨眼睛:“明白,明白!”

    林大奶奶眯著眼睛笑。

    十一娘突然覺得這個林大奶奶也是個很有趣的人!

    梁家的二公子娶了浙江按擦使黃玉的次女……她想到當初為太夫人的生辰大太太要送百壽屏風,五娘要紫檀做屏風底座,羅家有一塊,卻因為黃大人的母親生辰被羅振興拿去雕了一個壽星翁……一眨眼,都是兩年過去了。她的人生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說起來,她還欠蘭亭一個情——蘭亭在知道她成為徐令宜的繼室時,曽委婉地告訴她,讓她多看佛書,未曾不是希望她能從中得到心靈的平靜,能度一切苦厄。可惜她當時自顧不暇。不敢和蘭亭多接觸,這一直是她心底的一件憾事。

    思考間,太夫人向她招手。

    十一娘忙離席去了太夫人那裡。

    “周夫人,這是我們家四媳婦。”又指了周夫人對十一娘道,“這是長公主府的兒媳,我們燕京的能人,周夫人。”

    十一娘半蹲著行個福禮,周夫人忙還了禮,對一旁的太夫人道:“我說這是誰,這樣的標致。我卻沒見過,原來是您們家的四夫人。”

    楊氏就在一旁道:“您覺得不覺得她長得和宋婕妤有點像。”

    周夫人一副沒有聽見似的模樣和十一娘說著話:“我們家住在一條胡同,就在荷花里旁邊,沒事就去我們家裡玩去,侯爺和我們家那口子,還有順王,都是髮小,好著呢,你也不要拘謹才是。”

    十一娘飛快地看了一眼太夫人,見太夫人微微頜首,就笑著喊了一聲“姐姐”。

    周夫人立刻笑著應了,然後笑著對唐家四奶奶道:“你不用為難了。我和四夫人擠一桌。”

    唐家四奶奶急道:“那怎麼能行?”

    “你以為我是稀罕你們家的飯菜啊!”周夫人嘻笑道,“我這不是想來湊個熱鬧嗎?哪裡沒有這點吃的,喝的。”說著,也不管唐家四奶奶說什麼,問十一娘,“你坐哪裡?我們姐妹第一次見面,要好好說話才是。”又對太夫人等人道,“本應該布箸擺碗,幾位伯母、嬸嬸看在我婆婆今天沒來,也讓我放肆放肆,到四夫人面前充個大姐。”

    逗得幾位夫人哈哈大笑。

    那鄭太君更是難得語帶調侃地打趣人:“明天告訴長公主去!”

    周夫人就拉著鄭太君的衣襟不放:“明天帶了蜜餞果子去看伯母”把個鄭太君逗得直笑,點著她的額頭:“去吧,去吧,免得在這裡鬧我們。”

    大家又是一陣笑。

    她就拉了十一娘往十一娘的席面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喜筵(下)


    周夫人拉了十一娘往十一娘的席面去,一眼就望到了黃三奶奶,指著她笑道:“我說怎麼不見你,原來躲在這裡。看見我來也不打聲招呼。”

    黃三奶奶已笑著站了起來:“我這不是在這裡等著嗎——等姐姐和四夫人說完了話,也該輪到我了。”說著,離席曲膝給周夫人福了福。

    周夫人忙還了禮。

    林大奶奶也離席和周夫人見禮。

    周夫人還了禮,笑著拉了林大奶奶的手:“剛才還在問明遠的婚事,可巧就遇到你了!”

    林大奶奶苦笑:“燕京略有頭臉的人家都看遍了,明遠都不滿意。周姐姐要是有那合適的,也幫我們家明遠關心關心。”周夫人忙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眼角卻忍不住瞟了十一娘一眼。

    十一娘也不由在心底苦笑。

    這都是些什麼事啊!

    黃三奶奶看在眼裡,笑著招呼周夫人坐下,丫鬟們上了茶,唐夫人吩咐上菜,立刻有穿紅著綠的丫鬟巧笑嫣然地端了菜肴上來。

    唐家還有一些客人在偏廳,唐家四奶奶留了三少奶奶楊氏在這裡服侍,待菜上齊,告了個罪,去了偏廳。唐夫人親自做東,敬酒勸菜,一時間,到也很是熱鬧。

    吃了飯,移到花廳後的暖閣喝茶,唐夫人問是打牌還是聽書。

    大家都望向太夫人,太夫人則偏身問一旁唐小姐的舅媽們:“……打牌還是聽戲?”

    唐夫人娘家在臨潼也是大戶人家,家裡也曾出過知府、參政,只是比起在座的諸位實在是差得遠。那大舅媽忙道:“都不拘,都不拘!”

    太夫人又笑問身邊人,大家也都說不拘。

    “那就打牌吧!”太夫人笑道,“如今上了年紀,怕吵!”

    唐夫人看著在座的年長的居多,笑著點頭,叫丫鬟進來支了幾張牌桌,拿了了南竹雀牌,鄭太君、太夫人、黃夫人、林夫人一桌,梁夫人、喬夫人和唐小姐的一位舅媽,一位姑媽一桌,李夫人坐到太夫人左邊看牌,甘夫人和周夫人坐到一起,加上林大奶奶和唐小姐的另一位姑姑,又湊了一桌。

    十一娘坐在太夫人的右邊,黃三奶奶坐在黃夫人的左邊,兩個人就挨在了一起,不時議論幾句牌局的優劣。這方面十一娘不在行,多半是聽黃三奶奶講,這才發現打麻將有很多的竅門,不亞於一道高等數學題,漸漸聽出些門道來,也頗感興趣。黃三奶奶見十一娘並不是敷衍她,說的更起勁。

    一旁的黃夫人嫌她嘮叨:“你們再去開一桌去。”嚇得十一娘連連擺手,“我不會,我不會!”

    黃三奶奶臉一紅,可不敢再出聲了。

    有司客的媽媽帶了個穿著藍綠色妝花通袖襖的婦人走了過來。

    十一娘定眼一看,竟然是姜柏的夫人。

    因為元娘去世,諄哥要守孝,兩家只是過了庚帖。只是不知道過了孝期這婚還議不議。

    她思忖著,那姜夫人已笑著給太夫人曲膝行禮:“聽說您在這裡,過來問個安。”

    太夫人抬頭望著她就笑了起來:“什麼時候來的?吃了飯沒有?”態度很是親熱。

    十一娘心中微動。

    想到第一次見到姜夫人時的那種低調,再看她主動過來給太夫人問安,心裡肯定是很希望能和徐家結親的。而太夫人對她這樣的親昵,想必也有孝期過後接著議親的意思。

    就聽姜夫人笑道:“剛來。因家裡有客人,所以吃了飯才出的門。”

    太夫人點頭,指了十一娘:“你們見過沒有?我四兒媳!”

    元娘小殮的時候見過,此刻卻不好詳說。

    兩人笑著互相見了禮。姜夫人含含糊糊地說了一句“見過一面”,然後道:“不敢打擾了大家的興趣。等會還要去偏廳會幾位姊妹。見您身體安康,我也就放心了。先去了,等回再來看您。”

    太夫人點頭,十一娘代送到了門口,看見司客的媽媽陪著十娘的婆婆、茂國公府王太夫人走了進來。

    她忙迎上前給王太夫人曲膝行禮。

    王太夫人看見她微微有些驚訝:“你婆婆帶你來的?”

    十一娘笑道:“她老人家正在暖閣打牌呢!”又問她,“十姐可好7”

    王太夫人點頭:“挺好。這天氣冷,我就沒帶她出來。”

    十娘估計也不會喜歡這種場合。

    十一娘點頭,笑著陪王太夫人進了暖閣。

    大家紛紛和她打招呼,太夫人這邊坐著沒動,唐夫人、梁夫人等人起身和她行禮。

    十一娘已回了太夫人身邊,那李夫人就低聲問她:“這位是哪家的夫人?”

    “茂國公爺的老夫人。”她笑道,“我家十姐就嫁到她們家了”

    李夫人聽了大吃一驚,欲言又止。十一娘看著不由在心裡嘆了口氣。

    那王老夫人已經走了過來,大家一陣寒暄過後,王太夫人專程向太夫人道謝:“……還特意送了補藥去。等她好一些了我讓她親自到府上去道謝!”

    “王老夫人太客氣了。”太夫人笑道,“不管怎樣,也是我們家十一娘的姐姐,我去看看也是應該!”態度很客氣,不免給人生疏之感。

    十一娘想起太夫人給的帖子——王家並不在其中。

    她當時就覺得很奇怪。大家同在一個圈子裡。怎麼會沒有來往……只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讓兩家生分起來。或者,與王琅、徐令寬兩人的事有關系?

    思忖著,一旁的鄭太君忙問出了什麼事?

    太夫人笑著沒有做聲,王老夫人就把十娘小產的事說了。

    鄭太君不由感嘆一番:“孩子們不懂事,這頭胎多半是損了的……你也不必傷心,她還年輕,養些日子就好了。”又想起五夫人來,“丹陽可還好?”

    太夫人就露出笑容來:“請濟寧師太來看了風水。搬到後花園裡去住了。我看著那臉頰白裡透紅,人也越來越豐腴,想來還好!”

    “那就好,那就好。”鄭太君連連點頭,說起來禮部侍郎衛大人家的三媳婦頭胎就生了對龍鳳胎的事。

    一時間,大家都被這話題吸引過去,倒把個王老夫人晾在了一旁。

    唐夫人看著就張望了一圈。在周夫人身邊找到了正在看牌的楊氏,她的眉頭很快地蹙了蹙,然後笑著上前攜了王老夫人的手:“我們老姊妹也有些日子沒見了。姜夫人可還好?聽說姑爺上個月開倉放糧,得了皇上的嘉獎?”

    提到女兒女婿,王太夫人滿臉是笑:“姑爺是個勤勉的性子。琳兒能跟他,真是前生修得的福氣。”兩人說著,坐到了一旁的梅花攢心圍欄矮腳榻上。


    ************


    馬車緩緩地馳出中山侯家,太夫人不由長長地吁了氣:“可真累人!”

    十一娘笑著遞了杯熱茶過去:“您喝口茶。”

    太夫人接過啜了一口氣,臉上露出舒服的表情。

    “您眯一會吧!”十一娘笑著給太夫人掖了掖搭在腿上的白狐褡袱,“別家還有半炷香的功夫呢。到時候我喊您。”

    “還是回家再睡吧!”太夫人笑道,“如今年紀大了,睡著了醒不來,醒著睡不著!”說著,問十一娘,“你今天算是正式露了面。說說看,都看出些什麼來了?”

    十一娘錯愕。

    心思飛快得轉著。

    太夫人想知道什麼?

    自己有沒有看出各府之間的關系?還是這些人的性格脾氣?

    遲疑間,太夫人已笑著提醒她:“如果侯爺問你到中侯家的事,你會怎麼跟侯爺說?”

    跟男人們說,自然是說政治歷史經濟……

    她心中一動,笑道:“唐夫人在正房招待的我們。都是時常來往的定國公府鄭太君、水昌侯府黃夫人、威北侯府林夫人等人。午飯在正房後面的小花廳裡吃的飯。不過吃飯的時候多了兩個人……”

    太夫人聽著目光微閃。

    十一娘知道自己猜對了。

    笑容越發的從容不迫起來。

    “一位是華蓋殿大學士、刑部尚書梁大人的夫人,一位是山西總兵李忠的夫人。聽說建寧侯想把次女嫁給梁家的大公子,結果大公子和恩勤伯家甘家的七小姐訂了親,二公子和浙江按察使黃大人的次女訂了親,建寧侯就把次女嫁給了梁家的三公子。奇怪的是,梁家大公子和恩勤伯家的七小姐訂親的事我們還是第一次聽到。”說到這裡,她看了太夫人一眼。

    太夫人正笑眯眯地望著她,見她停下來看自己,立刻笑著攜了她的手:“好孩子。你真是個聰明的。”說著,滿臉慈愛地摸了摸她的頭,“等會見了侯爺,就這麼跟他說!”

    男人的意志常常會通過家裡女人的舉動透露出來……太夫人是想讓她做徐令宜的另一雙眼睛吧!

    這個工作她能勝任,而且,這也是她想達到的目的。

    十一娘愉悅地點頭:“娘,我知道了!”

    太夫人點頭,眼底全是滿意。

    說話間,馬車已屋了荷花里。

    徐令宜和三爺早得了信,領了小廝挑著大紅燈籠在垂花門迎。

    太夫人下了車,奇道:“小五呢?”

    徐令宜道:“我看著天氣冷,讓他先回去了。五弟妹如今懷著身子,身邊不能沒人。”

    太夫人點了點頭,由十一娘挽扶著進了垂花門。

    三夫人領了丫鬟在門內等。

    四人並一大群丫鬟,婆子簇擁著太夫人回了屋。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9 08:51 AM

第一百四十二章 拜訪(上)


    路上,三夫人低聲解釋:“天色太晚,讓孩子們先歇下了。五弟妹身子不便,侯爺讓五爺陪著五弟妹先回去了。”

    太夫人點頭,問:“孩子們晚上都吃了些什麼?”

    “勤哥和儉哥吃的一品老鴨火鍋,諭哥、貞姐、諄哥做了素八珍。”

    太夫人滿意地“嗯”了一聲,由徐令寧親自撩了簾子服侍著進了屋。

    留在家裡的魏紫已帶丫鬟婆子在一旁候著,見太夫人回來,忙上前幫著解了斗篷,服侍太夫人去淨房更衣、梳洗。

    三夫人就笑著問十一娘:“那邊很熱鬧吧?”

    十一娘笑道:“聽說嫁妝就有一百二十四抬。”

    “哎呀!”三夫人眼露艷羨,“那歐陽家也真是有造化,能娶了唐家小姐。這樣大手筆的陪嫁,滿燕京也是頭一份。“

    十一娘微微笑。

    徐令寧卻道:”當年五弟妹嫁進來的時候不也是一百二十四抬嫁妝!”

    “那不同。”三夫人道,“丹陽是獨生女,唐小姐家可是有十三個女兒。”

    兩人正說著,太夫人出來。

    三夫人忙上前攙扶著坐到了臨窗的炕上,十一娘就去倒了杯熱茶端過去。

    太夫人接過熱茶啜了一口,道:“時候也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明天還各自有事呢!”

    四人應喏,給太夫人行禮,退了下去。

    出了太夫人院子,徐令寧就若有所指地對徐令宜道:“那我們先回去了!”

    徐令宜笑著點頭,徐令寧就拉著有些不解的三夫人先走了。

    十一娘看著也是一頭霧水。

    說起來,兩人都要往東去,還同一段路呢?幹嘛各走各的?

    正想著,卻聽到徐令宜問她:“見到周夫人了?”

    十一娘微微有些吃驚:“侯爺怎麼知道?”

    徐令宜笑道:“今天我和士崢一起吃的晚飯。哦,士崢就是福成長公主的三兒子。”

    看樣子,這位周士崢大人和徐令宜交情真的很不錯。

    十一娘聽了不由笑道:“我聽周姐姐說你們是髮小!”

    “什麼髮小!”徐令宜神色間有幾分不以為然,眼底卻有暖暖的笑意,“不過是吳皇后在時,和順王幾個常常一起去坤寧宮里玩罷了。”說著,露出幾分悵然來,“沒想到吳皇后卻受了太子的牽連,被先帝賜死了。”

    這些陳年的往事她不知道,自然也沒有什麼發言權。就笑著轉移了話題,趁機把和太夫人說的話與徐令宜說了。

    徐令宜默默地聽著,和十一娘回了自己的院子。

    綠雲和紅繡帶著丫鬟、婆子候在門口,見兩人進來忙上前請安。

    徐令宜腳步不停地朝正房去。

    十一娘想著他昨天歇在太夫人那裡……應該是有話對自己說。

    她急步跟了進去。叫了丫鬟服侍他,自己去淨房梳洗更衣。

    待收拾停當出來,徐令宜正坐在臨窗的大炕上喝茶。

    十一娘笑著坐到了他對面。

    小丫鬟上了熱茶,她捧在手裡啜了一口,臉上就露出愜意之色來。

    徐令宜看著不由微微一笑。

    因為胃被溫暖,所以人也變得懶洋洋起來。

    十一娘就主動問起徐令宜昨天的事來:“……侯爺和娘商量的怎麼樣了?”

    “娘不是那種沒有遠見的人。”徐令宜笑啜了一口茶,“三哥的事她老人家也覺得好。只是想把勤哥和儉哥留下。像三嫂這樣的性子,去了湖州、杭州之類的富足之地是害了她。只能尋個貧瘠一些的地方。一是殺殺她的性子,二是這種油水不大,縱是三哥耳根子軟,也不至於釀成大事。我再派了得力的師爺跟過去。有什麼事她做的實在出格,自會來報了我。於他們是件好事,只怕那種地方沒有好的先生,耽擱了勤哥和儉哥的學業。”

    沒想到太夫人就這樣答應了……

    十一娘心裡很是佩服。

    暗暗警告自己,行事要像太夫人那樣提得起放得下才是。

    “那三爺對那兩個孩子是什麼安排?”

    “具體的我還沒有說。”徐令宜道,“只是略略提了提想讓他外放的事。他聽了十分感興趣。我讓他早點商量了三嫂快來回我。我也好早做打算。”

    十一娘點頭。

    看樣子,昨天晚上商量好了太夫人,今天下衙後又商量好了三爺……所以剛才三爺才會若有所指,才會急急拉了三夫人回去,想來是和三夫人商量這件事去了。

    “我看,就算是三嫂要把兩個孩子帶到任上去,也沒什麼不好的!”

    十一娘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讓孩子們出去見識見識也好啊。萬一不行,再接回來也是一樣。我們這樣的人家,孩子讀書原是修身養性,就是耽擱些日子也不打緊。何況俗言說得好,兒不嫌母醜。跟著父母,就算條件再艱苦,也總是一家人在一起,好過骨肉分離。”徐令宜微微頜首:“看三哥那邊怎樣說我們再做打算吧!說不定全是我們杞人憂天,三哥根本沒有把勤哥和儉哥帶去任上的意思。”

    十一娘就想到林大奶奶說想把慧姐兒送到自己這裡來跟著學針線的事來:“……她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這事,兩家又住隔壁,實在是不好推辭。萬一林大奶奶帶了慧姐兒過來,我們家貞姐兒少不得要出面幫著招待招待。到時候諄哥落了單,只怕不習慣。”

    徐令宜愕然:“你的繡藝來自仙綾閣?”

    十一娘笑道:“學了些皮毛罷了。”

    徐令宜打量著她,半晌沒有說話。

    十一娘不知道他的意思,自然先退一步。就笑道:“要是侯爺覺得麻煩,我再找借口辭了她就是。”

    “不用。”徐令宜聽了忙道,“既然當著眾人的面答應了,私下找借口辭了就不太好了。她如果來,你就帶了貞姐兒一起招待林大奶奶母女就是。至於諄哥,我會跟娘說的。”

    這個卻不用了,免得太夫人以為自己在徐令宜面前說了什麼,慫恿著兒子出面。雖然徐令宜不是這種人,可防微杜漸……

    十一娘就笑道:“侯爺答應即可。娘那裡,還是等林大奶奶真的要來再說吧!萬一林大奶奶只是一時興起,反到顯得我們草木皆兵沉不住氣。”

    徐令宜聽了不由笑起來:“哪有那麼多的小心眼。”

    十一娘見他不以為然,不禁低聲喃喃:“女人就是這麼多小心眼的!”

    徐令宜大笑,覺得她十分有趣。一會像大人深謀遠慮,一會像小孩子似患得患失。就高聲叫了夏依進來服侍他漱洗。

    十一娘大驚:”侯爺……”

    徐令宜”哦”了一聲,若無其事地道:”天晚了,就歇這裡吧!”

    十一娘腦袋裡”嗡”地一下,那天的種種不適好像又回到了她的身上,話就脫口而出:”不行!”

    徐令宜聽著目光漸漸沉了下去,如古井般深不可測。

    十一娘一個寒顫,清醒過來。

    “不行!”她只好換了嬌嗔的口吻,”我剛定了規矩,您就不遵守,以後誰會信服我啊!”

    徐令宜看著她嘟了嘴,一副忿然的樣子,不禁失笑,又想著她說的也有道理。房裡的事本來就是正室管,她又是剛進門……倒也不為難她,起身道:”本來想和你說說話的……”

    “我明一早服侍侯爺吃早飯!”十一娘立刻粲然地笑。

    看樣子真是怕自己壞了規矩!

    “算了!”徐令宜笑道,”免得你一大早起來。天氣怪冷的。”

    十一娘忙殷勤地送徐令宜出了門,叫雙玉提了燈籠送他去了喬姨娘那裡。

    冬青不免責怪:”夫人真是,哪有把夫君往外推的道理。”

    十一娘倒在大床上,舒服地伸著懶腰,低聲喃道:”傻瓜才會為難自己!”

    冬青卻沒有聽清楚,追問道:”夫人說什麼?”

    “沒說什麼。”十一娘不想多談這個問題,轉移了話題,”怎麼不見琥珀?”

    “晚飯後楊輝祖家的來給她送桂花糕。”冬青笑道,”聽說她隨您去了中山侯府,在後罩房時一直等到現在。琥珀聽了,就去見到她了。”

    “沒想到她成了忙人。”十一娘笑道,“連楊輝祖家的都來給她送東西了。她幫了人家什麼忙?”

    “她先是把芳菲安到了後花園,後來又把桃花安到祠堂那邊,專管香燭,每個月三百文的月例。弄得家裡的那些人都盯著她,想求她幫著謀個差事。”冬青笑道,“楊輝祖家的只怕也是打著這個主意!”

    十一娘笑著去了淨房,好好泡了個澡,出來的時候琥珀正在外面等她。

    “夫人,我有話跟您說。”她表情有些肅然。

    十一娘遣了屋裡服侍的。

    琥珀就附耳道:“二夫人派了自己的管事和一個小廝給候爺送了信封。候爺看了信,就讓那管事小廝交給白總管,還讓白總管給安排個地方歇下。這才去和周士崢吃的晚飯。”

    十一娘神色一凜:“楊輝祖說的!”

    琥珀點頭:“他怕人起疑心,就讓他家裡的來給我送桂花糕。”

    十一娘卻想著二夫人。

    寡嫂和小叔子……她不會無緣無故地讓自己的管事和一個小廝給徐令宜送信封。多半是為了徐嗣諭的事。

    射人先射馬,擒人先擒王。

    這才是二夫人的行事作風嗎?

    徐令宜和自己有話說,會不會與此事有關呢?



第一百四十三章 拜訪(中)


    十一娘沉吟道:“知道那小廝叫什麼嗎?”

    “知道。”琥珀道,“叫小祿子,九、十歲的樣子。楊輝祖借故闖到小祿子屋裡看了看。說人長得很白白淨淨,說話斯文有禮,好像還能認幾個字。”

    長相端莊,舉止有禮,還能認幾個字……分明是做貼身小廝的不二人選!

    十一娘微微一笑,問起秦姨娘:“……可有什麼動靜嗎?”

    “聽秦姨娘身邊的小丫鬟說,秦姨娘這些日子胃口不好,睡得也不安穩。她身邊的丫鬟杏花曾托人到慈源寺求了符水來喝。”

    “喝符水?”十一娘不由睜大了眼睛。

    琥珀點頭:“秦姨娘十分相信那濟寧師太,每年都會給慈源寺捐香油錢。”

    十一娘只想笑。

    家裡人不多,信仰到蠻多。

    她把林家可能會讓她幫著指點一下慧姐兒女紅的事告訴琥珀:“我們兩家住隔壁,家裡肯定有年長的媽媽們跟那邊的人有來往,幫著打聽一下慧姐兒的事,到時候我們也有個准備。”又說起金魚巷那邊的事,“快過年了,你讓人帶五十兩銀子去。再帶句話,讓他們安安心心地過年,有什麼事待這雪停了再說。”然後囑咐琥珀, “明天丑時你喊我起來。”

    琥珀點頭,一一記下,第二天丑時來喊十一娘起床。

    大冬天的,半夜三更,十一娘在被子裡磨蹭了半天才起來,剛收拾好,歪在炕上吃了個蘋果也沒有看見徐令宜的影子。

    她不由奇怪,差了琥珀去看。

    不一會,琥珀回來,表情怪怪的:“喬姨娘那邊正服侍侯爺吃早膳,小丫鬟問我什麼事,我只說是來看看候爺早朝走了沒有。其他的都沒有說。”

    旁邊立著的幾個丫鬟個個低頭屏氣戰戰兢兢,屋裡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凝重起來。

    沒想到徐令宜根本沒打算來……

    十一娘不由訕訕然。

    那邊琥珀欲言又止。

    丟臉丟到這個份上了,也不怕什麼了。

    十一娘索性問她:“還有什麼事?”

    琥珀上前,低聲道:“聽說昨天候爺在喬姨娘那裡過的夜。”

    十一娘倍覺得尷尬。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何況她這裡,只怕三位姨娘早派了人注意著一舉一動。輪到喬蓮房待寢,不是徐令宜有事,就是沒心情。昨天剛在那裡過了夜,自己今天一大早派了得力的丫鬟去打探動靜,這要是落在有心人眼裡……這算是怎麼一回事啊!

    她就在心裡腹誹徐令宜。

    不是說了今天服侍早膳的,怎麼能說話不算數!

    心裡又知道不能怪徐令宜。

    昨天自己也就那麼一說,徐令宜當時也回了,讓自己不用那麼早起來。

    怎麼就犯了這樣的錯誤!

    或者,是怕得罪了他!

    念頭閃過。

    十一娘不由暗暗點頭。

    不錯。說今天服侍他吃早飯,當時全因為拒絕他後的心虛。所以今天才會有這樣的舉動————覺得他讓自己服侍著吃頓早飯,也就算是原諒了自己的不合時宜的拒絕,讓自己變得,安理得一些罷了。

    想到這裡,她不由鬢角有汗。

    自己是不是小心翼翼的過頭了。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男主外,女主內。這家裡的事就應該自己說了算。在誰屋裡歇幾天,雖然是自己訂的,他也是同意的。既然如此,有什麼好心虛的。

    想著,她就深深地透了口氣,覺得心裡舒暢了不少!

    而琥珀看著她半晌沒做聲,面頰緋紅地坐在那裡,還以為她在羞煩,忙笑道:“廚房今天早上用冬蟲夏草飩了烏雞湯,我讓人給您盛一碗來吧!”

    “好啊!”十一娘點頭,“你順便把我那個裝繡品的小箱籠拿過來,我看看有沒有漂亮又簡單的繡品,慧姐兒來了也好給她看看,做個樣子。”

    琥珀見她漸漸恢復了落落大方的神色,心裡高興,哪裡還敢提候爺、喬姨娘、早膳之類的事,忙笑著應了,一面叫小丫鬟去端早膳,一面帶了兩個小丫鬟把裝了十一娘繡品的箱籠出來。

    十一娘喝了碗雞湯,坐下來挑東西。想到如果萬一貞姐兒到她這裡來,諄哥兒多半會嚷著要來,到時候得想個法子把他吸引到自己屋裡來玩才是。腦子不停地轉了起來。

    “你知不知道小男孩都喜歡玩什麼?”她問琥珀。

    琥珀怔住,想了半天搖頭:“不知道!”頓了頓,輕聲問:“您是准備諄哥兒來玩嗎?”

    十一娘嘆氣:“我那時候玩的東西好像都不太合適諄哥。”

    琥珀想了想,道:“要不,我去問問!”

    “嗯。”十一娘道,“你去問問,待晚上回來就報了我。”

    正說著,南永媳婦來了。看見十一娘早坐在了臨窗的大炕上,吃了一驚。

    十一娘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解釋道:“哦,過兩天隔壁林家的大奶奶可能會給女兒慧姐兒來家裡讓我幫著指點指點針線,把往日的東西拿出來看看。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到時候給她做個樣子。”

    南永媳婦聽了就露笑容來:“您有客人來了嗎?要不要我幫著剪幾個窗花貼著,快過年了,也喜慶。”說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手藝一般,只會剪一路高升和年年有余。太夫人身邊的杜媽媽,什麼都會剪——不用在紅紙上畫樣子,拿著剪刀就能剪。想什麼樣子就能剪出什麼樣子來!”

    “真的!”十一娘還真沒有想到過這個,笑道,“不過你比我還強一些,我只會剪”雙喜’字。哪天請了杜媽媽來告訴我們怎麼剪窗花。”

    南永媳婦聽著露出驚訝的表情:“我也參加……”

    十一娘想到她還有孩子要照顧,忙道:“要是你有事,就忙你的去。”

    南永媳婦聽了連連搖手:“我沒事,我沒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也很想跟著杜媽媽學剪窗花。只是不敢開這個口。”

    十一娘笑道:“你既然想學到時候跟著一起學就是了。要是擔心妞兒沒有照顧,就把她帶來。反正我院子裡多的是小丫鬟,讓她們幫著看著就是。”

    孩子的笑聲是世界上最動聽的聲音!

    南永媳婦聽了笑得十分開懷。

    十一娘就商量她:“你給我梳個牡丹髻,就像我回娘家裡梳的那樣,不過別那麼高,梳得太高了,顯得我在裝大人似的……”又小聲嘀咕道,“雖然我本來就是大人!”

    南永媳婦聽了抿著嘴笑,和十一娘去了鏡台,梳了個比一般牡丹髻都要矮一點的髮髻,沒有像一般的人戴髮簪,而是插了兩柄半月型鑲珊瑚玳瑁蜜蠟梳蓖,耳朵上墜了朵小小的丁香花。裡面穿了件白綾襖,外面湖色梅蘭竹暗紋刻絲褙子,下面翠綠色繡油綠色纏枝紋綜裙。亭亭玉立,清新雅致。

    十一娘也覺得不錯,笑著叫琥珀拿了碧璽玉的手串來戴。

    大紅的梅花攢心絡子中間編著兩個指甲蓋大小的玉蝴蝶,下面是長長的紅色流蘇,舉手投足間大紅或落在湖色中,或歇在翠綠中,整個人都因這一點點的靚麗變得嫵媚起來。

    “四夫人真漂亮!”南永媳婦看著露出艷羨的目光來。

    十一娘把弄著兩個玉蝴蝶,笑道:“人靠衣裳馬靠鞍罷了。”

    南永媳婦望著她瑩玉的臉,璀璨的目光,覺得比那流蘇還要漂亮,偏又不是那會說話的人,只是望著十一娘笑。而十一娘看著時候不早了,帶著琥珀去了太夫人那裡。

    太夫人早起了,看見十一娘,眼睛一亮,笑道:“人還是要倒飭倒飭的好。”

    十一娘笑著看了自己身上的褙子:“是娘賞的東西好!”這是前幾天太夫人賞的布匹裡的一匹。

    太夫人看了微微點頭。

    有媽媽端了炕桌進來。

    十一娘服侍太夫人早膳。

    太夫人拉了她一起坐下。

    十一娘抿了嘴笑:“我用了一點點蜜膏……吃了飯才過來的。”

    她走近來的時候太夫人就發現她素著張臉,卻比一般人顯得晶瑩白淨,此刻聽她一說,再仔細一打量,這才發現她修了眉,紅唇有晶瑩的光澤。

    太夫人哈哈大笑起來:“你這個鬼精靈。”

    十一娘微微笑,心底卻暗暗鬆一口氣。

    她希望能和太夫人保持良好的關系,也希望太夫人能接受自己的生活方式,包括喜歡的梳裝打扮……感覺到太夫人並不是那種古板的人,然後有了這一次試探——一還好太夫人不反感,順利過關。

    思忖間,她聽到太夫人笑著吩咐杜媽媽,“去,讓廚房做了雞蛋果子來。”

    十一娘知道,那是種類似雞蛋糕的東西,用模子做成梅花、李子、桃子之類的樣子,個個只有櫻桃大小,平時做給諄哥兒當零嘴的。太夫人怎麼這個時候讓人做這個。不過,這雞蛋果子甜而不膩,入口既化,容易消克,老年人吃也很好。

    杜媽媽看了十一娘一眼,笑著應聲而去。

    十一娘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太夫人已笑道:“到底是年輕,只知道愛漂亮——吃些雞蛋果子墊墊肚子吧!”眼中已有戲謔。

    原來是為自己做得!

    十一娘早上喝了雞湯,還吃了兩塊馬蹄糕,兩塊粟子糕,根本就不餓,卻不想拂了太夫人的好意,又見太夫人興致很好,眨著眼睛笑道:“這是娘以前用過的吧?要不然,我們家雞蛋果子怎麼那麼多的模子?”

    太夫人只是呵呵笑。

    十一娘看了心中明白,逗太夫人高興,嘆氣道:“原來我是拾人牙慧。”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9 10:45 AM

第一百四十四章 拜訪(下)

    太夫人果然被十一娘逗得開懷,吃了大半碗粥,雞蛋果子也做好了,太夫人讓人用紙匣子裝了,帶著馬車上吃。

    一口一個,真的不用沾唇。

    太夫人告訴她:“我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流行畫一字眉,偏偏子瑜,哦,就是黃夫人,是個方臉,每次聚會她都不參加。”

    十一娘聽著有趣,笑道:“您和黃夫人小時候就認識嗎?”

    太夫人點頭:“我父親做陝西按察使的時候,她父親做陝西布政使,我父親在刑部任尚書的時候,她父親在工部任尚書……我們兩家比鄰而居了十年。後來我嫁到永平侯府,她嫁到永昌侯府。我們都是獨生女,都不是燕京本地人,又嫁入公卿之家,一直像姊妹一樣來往。”

    難怪自己結婚的時太夫人家裡沒來人。

    太夫人好像看出了十一娘的心思一樣,笑望著十一娘:“或者是我娘家人丁單薄,我從小就羨慕別人家兄弟姊妹多的,特別希望子嗣繁榮。”

    把她說的臉都紅了起來。太夫人看著呵呵笑,轉移了話題。“我看你不喜歡那些青金石、紅寶石,倒很喜歡這些珊瑚、蜜蠟之類的。”

    不談什麼子嗣的問題,十一娘自然了不少。笑道:“我年紀小,戴那些東西壓不住,到不是不喜歡。”

    兩人說說笑笑,很快到了中山侯府。

    十一娘穿著打扮果然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黃三奶奶甚至拉著她的手左看右瞧的,還問她:“這手串是皇后娘娘賞的嗎?”

    十一娘笑道:“是自己沒事的時候串著玩的。”

    黃三奶奶嘖嘖稱贊。

    梁夫人則和太夫人笑道:“也只有四夫人能穿這樣的顏色,換了其它人,或有這樣的素雅,卻沒有這樣的雍容!”

    太夫人看著和黃三奶奶,林大奶奶,周夫人站在一起淺笑嫣然又落落大方的十一娘,眼底全是笑。

    待吃過午飯眾人去看唐小姐的時候,十一娘更是惹了來送唐小姐的那些小姐們的注目。

    “冬天穿湖色!”

    “看那手串。”

    “翠綠色的綜裙繡了油綠色的纏枝花。”

    “知道是誰嗎?”

    “聽說是永平侯夫人。”

    “新娶的那個?”

    “原來永平侯夫人的庶妹,就是喬蓮房……”

    聲音漸漸低下去,又有人拿了艷羨的目光望過來。

    一時間,議論的全是永平侯夫人羅氏。

    大風吹倒梧桐樹,自有旁人道長短。

    十一娘對所有異樣的目光全免疫,和太夫人參加完婚禮後就早早地打道回府了。

    來迎接他們的是三夫人。

    看見十一娘,她有些錯愕:“四弟妹今天打扮得可真漂亮。”

    十一娘笑道:“因為要喝喜酒!”

    三夫人點頭,看了她兩眼才曲膝給太夫人行禮:“侯爺和五爺還沒有下衙,三爺在司房。您今天回來的真早。”

    太夫人笑道:“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了,早點回來的好。”由三夫人扶著回了屋,杜媽媽等人服侍著去更衣,梳洗。

    三夫人就笑望著十一娘:“快過年了,你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幫我置辦年貨吧!”

    十一娘一怔。

    “這件事我會和娘說的。”三夫人已笑道,“說起來,過年是大事。要是能把過年時的一些禮數都應付了過去,平常居家過日子,那就是小菜一碟了。”語帶慫恿。

    火石電光中,十一娘突然明白。

    三夫人決定和三爺去任上了。

    她怕家裡沒人能接手主持中饋,到時候太夫人把她留下……

    十一娘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

    她和徐令宜擔心三夫人不去,三夫人卻擔心自己去不成!只是不知道他們夫妻怎樣安排徐嗣勤和徐嗣儉兩兄弟……

    思忖間,貞姐兒和諄哥知道她們回來過來請安。

    兩人看著十一娘的打扮都露出吃驚的表情。

    問過安,貞姐兒盯著她腕上的流蘇滿臉的好奇。

    可惜這串碧璽手串太名貴,送給貞姐兒這樣的孩子有些不好,不然就送給她們玩去……念頭閃過,十一娘已有了主意,不如用珍珠給貞姐兒做個,這個留著她嫁的時候做添箱!

    正想著,梳洗過的太夫人已神采奕奕地從淨房出來,看見十一娘還在,笑道:“你今天也累了,回屋歇著吧。今天不用過來了。”

    出門一天,總覺得滿身塵土,十一娘笑著應“是”,回了自己屋裡。

    進門濱菊就道:“文姨娘身邊的丫頭秋紅來了好幾趟,看您回來沒!”

    “文姨娘有事找我!”十一娘笑著脫了披風,由綠雲服侍著去了淨房。

    濱菊跟過來:“說是文家三爺進京送年節禮,文家三奶奶也隨行。想過來給您問個安。文家的管事一直在門房候著,等這邊的回音呢?”

    自己又不知道徐家和文家到底有些什麼勾搭,還是問過徐令宜再說。

    “跟他們說,今天晚了,不方便。明天再說吧!”

    濱菊應聲而去。

    十一娘洗頭沐浴,忙了快兩個時辰,披了皮襖出來,竟然看見徐令宜斜在內室臨窗的大炕上看書,嚇了她一跳。

    “侯爺什麼時候來的?怎不派人說一聲。”

    徐令宜抬頭看了她一眼,道:“來了一會。”又低下頭看書,嘴裡卻道:“你要養水仙花嗎?”

    "哦!"十一娘應著,眼睛不由望窗台上幾苗水仙,“看能不能和暖房一樣的開花。”

    徐令宜“嗯”了一聲,道:“快去擰乾了頭髮,我有話跟你說。”

    十一娘忙坐到鏡台旁,幾個丫鬟戰戰兢兢地幫著十一娘擰乾頭髮,很快就半乾了。她隨手倌了纂兒,遣了丫鬟,坐到了徐令宜的對面。

    徐令宜這才放了書,道:“你說的那個萬大顯,識字不?”

    “識字!”十一娘大驚。

    看樣子,自己的策略起了作用。而且徐令宜對外院開始布置安排了……

    心裡知道這才是大事,眼睛卻不由自主地朝書的封面瞥去。

    竟然是本《四書集注》。

    “要過年了,回事處事忙,”徐令宜淡淡地道,“我准備添幾個跑腿的小廝。讓他也去吧!”

    回事處專管府裡的接待事宜,稟報來客,招待來客,是個很有油水的差事。可萬大顯卻是個做實事的老實人,讓他待在這樣的地方,未必能發現他的長處。她手中的人不多,必須得因人而異地培養,務求個個能獨當一面。

    十一娘笑道:“這萬大顯,太過老實,只怕他是難當大任。您要真用他,不如把他安排在祠堂。幫著管管祭器倒也和他的性子。”

    這當然是個很清閑的差事,卻要人忠心。要不然,偷了祭器出去賣,就是把人打死也追不回那些被賣了的東西。

    徐令宜聽著點頭。

    十一娘敢這樣說,想來萬大顯是很忠心的人。

    他沉吟道:“祠堂那邊看似簡單,可管祭品的人需熟悉影像供奉之道,他未必合適。”

    十一娘笑道:“妾身倒沒考慮這麼多,還是侯爺想的細致。”

    徐令宜聽了卻面無表情地沉思了片刻,道:“要不,讓他去司房吧!反正司房也要請幾個小廝幫忙。”

    沒想到徐令宜動作這麼大……看來是下定決心要洗牌了!

    去司房也好,老實人做些實在事他心裡也踏實些。

    十一娘笑道:“我這就讓人帶信給他。明天一早讓他來給您謝恩。”

    “做個小廝而已,謝什麼恩!”徐令宜笑道,“不用了!”

    十一娘想到今天早上的事,訕訕笑著應了,說起文家三奶奶要來給她問安的事:“……也不知道見得還是不見得?想向侯爺討個主意。”

    徐令宜斟酌道:“文家畢竟是生意人。講究一本萬利。不見也罷。”

    十一娘很是意外。

    她以為徐令宜雖然不喜歡文家,但文家畢竟是大周屈指可數的大商賈,怎麼也會應付應付。而且文家能把嫡女送到徐家為妾,而徐家也接受了。這本身就是一種低眉順眼的臣服的態度。時過境遷,徐令宜卻一副不願意和文家多來往的樣子!

    雖然不明白,但她尊重徐令宜的決定。

    畢竟,他才是這個家的一家之主。

    “我知道了!”十一娘笑道,“明天就去回了她。”

    徐令宜點頭,眼底閃過一絲滿意。

    而十一娘見該談的事都談了,天色又漸泊地暗下來,笑道:“侯爺是這個時候擺飯?還是等會擺飯?”

    徐令宜望了望窗外,見屋檐下的大紅燈籠都掛了起來,道:“擺飯吧!”

    十一娘吩咐丫鬟擺飯,自己在一旁服侍。

    徐令宜看著笑道:“我看你回來這樣早,還以為你沒吃呢?”

    “唐小姐的吉時是申初,吃得有點早。”

    徐令宜一個人吃了晚膳,去了喬蓮房那裡。

    十一娘拿了太夫人給的名貼出來把人物又重新熟悉了一遍,毋必要達到爛熟於心的地步。

    第二天,秦姨娘和文姨娘來給十一娘問安的時候,十一娘留了文姨娘說話,婉拒了文家的意思。

    文姨娘很吃驚,低聲道:“羅、文兩家都是江南人,在燕京人生地不熟的。應該相互守望才是。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能合作的生意多的是,夫人何必因文家是商賈就有所諱忌呢?卻不知,商賈最重誠信。答應了的事是從來不會反悔的!”

    十一娘心中暗驚。

    文姨娘的話,好像句句都有所指.





第一百四十五章 朋友(上)

    文姨娘話裡有話,讓十一娘很吃驚。

    不提徐、文兩家,卻提羅、文兩家……想到第一次見元娘時元娘提出讓吳孝全去揚州拜訪文氏,還說,“文家的人定會對他禮遇”,又想到那天對帳,元娘賺大錢,也是最後這五、六年的時間,之前雖然沒有虧,也沒有像後來那樣的賺。況且看盧永貴的年紀,陪嫁過來的時候也不過十來歲,沒有個左肩右臂的,怎麼能成就今日的氣侯。而那時候徐家自顧不上,縱有力量相幫,也是有限的。再想到元娘對文氏的態度……十一娘隱隱浮現元娘這幾年通過文氏賺了不少錢的念頭。

    她和元娘的想法又有所不同。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如果自己要靠文家賺錢,又怎麼能在文姨娘面前挺直了腰桿說話。

    十一娘笑著啜茶,道:“我這些日子的確很忙。文三奶奶的好意心領了,以後有機會大家再見一面吧!”

    很明確地拒絕了文姨娘。

    文姨娘聽著臉色有些白,笑容勉強地道:“姐姐,文三奶奶要見您,也是因為她從揚州給您帶了件禮物來……”

    十一娘笑著喊了琥珀:“送客吧!我還要去太夫人那裡問安。”

    文姨娘臉色一下子變得很尷尬,卻依舊帶著笑臉道:“姐姐,是文家三爺從西洋帶來的紅寶石和青金石,個個都有鴿子蛋大小,三尺高的珊瑚有好幾對……”

    讓十一娘想起那些很優秀的銷售員——不到最後,不放棄努力。

    可她更懂得一個道理。

    吃人的口短,拿人的手短。

    她腳步也沒有滯頓一下地起身進了內室。

    琥珀只當沒看見,笑著對文姨娘道:“姨娘,天色不早了,我差了小丫鬟送您回去吧!”

    文姨娘站在那裡,靜靜地望了十一娘的背影,眉角輕蹙,曲膝行禮退了下去。

    琥珀送她到東角門轉回去。

    秋紅扶著文姨娘往自己屋裡去。

    路上遇到繡櫞。她笑顏如花,正和呂婆子站在自家的門口嘀嘀咕咕。看見文姨娘,她遠遠地點了點頭,繼續和呂婆子說話。

    秋紅看著臉色一變,道:“姨娘,這個喬娘娘也拿大了些……”

    文姨娘無所謂地笑道,“人家就是拿大,我們能怎樣。聽說侯爺昨天又歇在了她屋裡罷了……”

    秋紅聽了不由咬了咬唇:“姨娘,趁著這次三爺在京裡,不如送兩個揚州瘦馬來……”

    文姨娘聽了苦笑:“與其送揚州瘦馬來,還不如勸勸三叔,讓他的指甲別那麼深。只怕更管用些。”

    說話間,兩人進了自己的院子。

    帶耳房的三間正房,只有東西有一個廂房,中間太湖石的假山,院角一堆冬青樹。院子裡靜悄悄的,沒有站在門前打簾的小丫鬟,只有一個應門的媽媽。

    那媽媽見到文姨娘,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姨娘回來了!”

    文姨房面無表情地點頭,進了正房的西間。另一個丫鬟冬紅正在做針線,聽到動靜忙迎了上去。

    脫了斗篷,文姨娘神色有些凝重地倚在了大迎枕上。冬紅看著她臉色不對,小心翼翼地給她換了換鞋,又端了熱水服侍她淨臉。

    文姨娘的神色一直恍惚,淨臉的時候問秋紅:“文二總管還在門房裡候著?”

    秋紅將斗篷收了起來,低聲道:“應該還在等姨娘的消息。”

    文姨娘發了一會呆,吩咐冬紅:“你去跟文二總管說一聲,今天夫人要服侍太夫人,不得閑,讓他先回去,等我消息就是。”

    冬紅應聲而去。

    秋紅就端了熱茶上來,低聲道:“姨娘,要是夫人一直不改變主意……”

    “先拖幾天再說。說不定這幾天就會有轉機!”

    秋紅聽著欲言又止。

    文姨娘笑道:“你這死丫鬟,有什麼話不能說的!”又道,“是不是家裡有什麼事要借錢。你姨娘別的沒有,就是有錢。要多少錢子?”語氣卻不免有幾分悵然。

    秋紅聽著嗔道:“我什麼時候說家裡有事了。”說著,眼角一濕,“我是看您這樣勞心勞力的卻兩邊不討好,心裡難受。”掏了帕子擦了擦眼角,“說起來,您手裡的錢足夠您花一輩子了。我看,您不如裝聾作啞,享享清福。”

    “人在這世上哪有什麼清福可享。”文姨娘聽著無奈地笑道,“你以為我不想。可我要有那個命才行。我能在徐家讓這些夫人丫鬟婆子們多看一眼,說到底,不過是有幾個錢罷了。沒有了文家,這錢都是死的,放在家裡動彈不得,坐吃山空,也就能支撐幾年的光景罷了。有了文家,這錢就是活的,錢能生錢,我們才有金山銀山用。不管文家的事,不靠文家,難道我去靠侯爺嗎。”

    秋紅語塞。

    自打那年姨娘幫著家裡爭到了內務府織造的生意,侯爺就和姨娘生分起來。可相比文家,她卻覺得靠侯爺更有譜些。畢竟,姨娘現在已經是徐家的妾室了。

    她就勸文姨娘:“眼看著貞姐兒過兩年就要嫁了。她和你還沒身邊的丫鬟親……”

    文姨娘聽著眼睛有些發直。

    以前,貞姐兒也養在她身邊的。她告訴貞姐兒背打算盤的“六六口訣”,被太夫人聽見了,太夫人立刻就把貞姐兒留在了自己屋裡,再也沒讓她回來。那時候貞姐兒才一歲半……

    她聲音不由低了下去:“我知道,那有什麼打緊的。只要她過得好。能討太夫人喜歡,以後再尋個如意郎君嫁了,與我親不親有什麼關系。何況,我一個給人做姨娘的,說出去有什麼體面。大家各走各的,也相安。”眼角到底有水光。

    文家的兒子女兒會說話就會背“六六口訣”,雖然貞姐兒是侯爺的大小姐,可她總要吃五谷雜糧,學些管賬的本領以後管起家來也會事半功倍。就是二夫人,算起賬來比司房做了幾十年的老管家還快,這才把那些人鎮住,侯爺不在的時候才能讓家裡的那些管事們不敢隨便生出二心來……她就不明白了,她教貞姐兒口訣有什麼不對。說到底,不過嫌她出身低微配不上永平侯府長小姐生母的身份……可嫁到徐家來,又不是她自願的……

    想到這裡,她不由閉上了眼睛。

    雪白的腮邊就落下一滴晶瑩的淚珠來。


    *********


    十一娘看見折了回來的琥珀,鬆了口氣,“可把文姨娘給送走了!”

    琥珀掩著嘴笑:“我看您剛才的態度可是堅定的很。”

    “像文姨娘這樣的人,你要是略一猶豫,她立刻氣焰高漲,說不定還會跟進內室來。我難道還能叫了粗使的婆子把她給打出去不成!”

    琥珀聽了低聲笑起來。

    “對了,萬大顯的事差人去報信了沒有?”

    “去了。”琥珀笑道,“您昨天讓我做的那個什麼‘魔方’,我也把圖紙交給了白大總管。”

    十一娘笑道:“我小時候從來沒能把六個面全翻齊整過。”說著,眨了眨眼睛,“這次也為難為難別人!”

    琥珀看她心情好,自己也高興起來。上前服侍她換了件衣裳,帶著綠雲陪著十一娘去了太夫人那裡。

    魏紫就朝著琥珀使眼色。

    琥珀微微頷首,送十一娘進了屋,就去了一旁的耳房——像她們這樣的丫鬟,沒什麼事,是不能隨便跟著進去見太夫人的。

    三夫人身邊的秋綾也在,琥珀親親熱熱地喊了一聲“秋綾姐姐。”

    秋綾朝她笑著點頭,臉上卻沒有平常的笑容,顯得心思重重的樣子。

    琥珀因惦著不知道魏紫找自己什麼事,和秋綾含含糊糊地交待了一聲,就跑到掛著鳥籠的抄手游廊和小丫鬟喂鳥玩。

    不一會,魏紫出來,笑道:“你在這裡做什麼?天氣這麼冷,小心凍著了。這大過年的,要是病了被送到別院靜養,你們夫人可要手忙腳亂了。”

    琥珀聽著就挽了魏紫的胳膀,笑嘻嘻地道:“魏紫姐姐真是細心,難怪太夫人一刻也離不開姐姐。”

    兩人說著就往耳房去。

    魏紫低聲說:“二夫人讓自己的總管送了個叫小祿子的小廝來,說是自己的陪房,看著人還機靈,又能識幾個字。留在自己那裡可惜了。讓侯爺給安排個差事。侯爺就把人安排在二少爺屋裡,說給二少爺做隨從。信還在白總管手裡呢!”

    琥珀聽了心驚,臉上卻不敢露出半分,怕被魏紫看出來,以為十一娘容不得少爺。卻又不能不感謝她的好意。是笑道:“多謝魏紫姐姐。我一回去就告訴我們家夫人。”

    幾句話,兩人已到了耳房門口。琥珀去了耳房,魏紫接過小丫鬟的熱茶,進了屋子。

    四夫人正和太夫人說話:“……我也沒什麼事,天天吃了就睡,睡了就吃。能幫三嫂自然是好。只是我愚鈍,有什麼做得不對的,還請三嫂不吝指教。”說著,站起身來朝三夫人福了福。

    三夫人滿臉是笑的將四夫人攜了起來:“我癡長四弟妹十幾歲,說是弟妹,我把你當侄女一樣的看待。你放心,我自會細細地教了你。不會有什麼事的!”

    四夫人笑著和三夫人道謝。

    魏紫趁機重新換了茶。

    心裡卻嘀咕著:三夫人這是怎麼了?突然要四夫人幫著管家?以前她不是最討厭別人插手她管的事的嗎?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9 11:28 AM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朋友(中)

    太夫人望著眼前笑盈盈的三媳婦和四媳婦,微微點頭。

    這樣多好,沒有風波自然地交接了。

    有些事,不能急,一急,就容易有怨懟。

    她呵呵地笑:“老三媳婦要好好告訴老四媳婦,老四媳婦呢,也要好好跟老三媳婦學學。”

    十一娘笑著應“是”。

    三夫人就拉著她要去自己回事的地方見見那些婆子。

    十一娘覺得這樣冒冒然不好,至少得有個比較正式的場合介紹一下。笑著婉拒:“這件事侯爺還不知道呢……我還是跟侯爺說一聲吧,家裡的事也要安排一下,免得侯爺回來連個端茶遞水的人都沒有。”

    三夫人不由暗暗責怪自己怎麼忘了這事——自己這也算是主動交出了管家的權力,應該知會三爺一聲,讓他裝著去征求侯爺的意思,這樣一來,也算還了一些侯爺幫他們的人情。

    想到這裡,她不由點頭:“是我考慮不周到。”又想著這件事得快點和三爺說,要趕在侯爺回內院之前告訴侯爺才是。和太夫人,十一娘寒暄了幾句,借口事忙,回了自己院子,忙差人去外院把三爺找回來。

    而十一娘見三夫人走了,就和太夫人說起來萬大顯的事來:“……侯爺想安在回事處,可他是個實性子,我覺得安置在祠堂好,侯爺說他不懂些禮儀,所以就安在了司房,讓他幫著各位管事跑跑腿。”

    徐令宜會得新安置外院的那些管事,太夫人早就知道,但把十一娘的陪房安排在了司房……她眼底閃過錯愕。

    這麼快就把人安置到了外院。

    太夫人不由打量十一娘。

    十一娘感覺到了太夫人的異樣。可這件事,她沒有選擇。

    事先跟太夫人說一聲,總比太夫人從別人嘴裡聽到的要好。

    “我已經差人去跟萬大顯說了,”十一娘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把這個恩典算在徐令宜的頭上和太夫人的頭上,以減少太夫人心中的不快。“他很是感激,在門房侯著,說要等侯爺回來給侯爺磕個頭。還想見見您。”說著,笑道,“他不懂規矩。我說你要是真心想謝太夫人,就在外院對著您住的地方磕三個頭好了。”

    太夫人笑起來:“不懂規矩,到時候讓管事們好好教就是了。”

    “娘說的對!”十一娘和太夫人又說了幾句閑話,看著到了去佛堂的時間,十一娘送太夫人去了佛堂然後回了自己的院子。

    楊輝祖家的正在門口候著。

    她是個三十來歲的婦人,中等身材,穿了件官綠色的潞綢棉襖,底下一條玄色素面素裙,五官端正,一雙眼睛極靈活。她笑著曲膝給十一娘行禮:“夫人才回來,可讓我好等。”

    十一娘想到她要楊輝祖去幫著甘老泉做事的事,對她有幾份戒心,覺得不是個能托付的人。客氣地笑道:“可是有什麼事?”楊輝祖家的就從衣袖裡掏也個暗紅色漳絨荷包來:“我們那口子說,這是您讓買的。”

    琥珀上前接了,十一娘笑道:“辛苦你了。”又讓琥珀賞了她二兩銀子,讓秋雨帶她下去喝茶。

    回到屋裡打開荷包,圓潤的珍珠滾落出來。

    十一娘撿起米粒在小的珍珠:“一千兩銀子,竟然買了這麼多。”

    琥珀笑著給十一娘端了熱茶過來;“夫人要給貞姐兒穿手串嗎?”

    十一娘點頭,將珍珠收了:“把它交給白總管,讓白總管幫著從中穿個孔,再看看這珍珠值多少錢?有沒有假的?”

    能和徐家往來的銀樓肯定都非泛泛之輩,正好驗證一下楊輝祖的辦事能力。

    琥珀笑著接了,然後低聲將從魏紫那裡得來的消息告訴了十一娘。

    十一娘沉默了半晌。

    二夫人這一招真的是很高明。

    只說自己的陪房想求個前程。其他的,什麼也不說,徐令宜尊敬這個寡嫂,肯定會好好安排,偏偏這個陪房所以的條件都符合做貼身的小廝……

    “我們該怎麼辦?”琥珀有些焦急。

    十一娘笑道,“一來二少爺身邊的確是需要這樣一個小廝,二來二夫人是受了秦姨娘之托給二少爺找個可以信賴的人。又不是要去害二少爺。有什麼好急的。”有意味深長地道,“琥珀,二少爺今年已十一歲了,就算我想養,也養不家了。他是庶子,按道理,成了親就要分府了,大家何不客客氣氣地好聚好散。何必鬥個你死我活的。”

    琥珀一想,也是。就算是討好了二少爺又能怎樣?他如今都懂事了,你掏心掏肺的,說不定人家還覺得你假惺惺的,面子上過得去就行了!

    十一娘看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又道:“只是害人之心不能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們要防著別人在我和二少爺之間制造誤會,引起侯爺的不滿。其他的,到不必在意。橫豎幾個丫鬟是我們的人。以後家裡的事越來越多,你要想辦法把秋雨、蘭萱、秀蘭幾個小丫鬟都用上,不能什麼都抓在手裡。你也只有一個人,到時候會很吃力的。讓她們和二少爺屋裡的文竹幾個多來往,有什麼覺得不妥當的事,急急報到你這裡來就是了。”

    琥珀現在已有分身乏術之感,聽了十一娘的話,不由連連點頭。

    十一娘又吩咐她:“家裡的丫鬟是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兵,你現在還有一樁事,得想辦法在府裡看著有沒有適齡又機靈的小姑娘,留意著到時候好換進來。也免得我們身邊全是陶媽媽的人。”

    琥珀猶豫道:“夫人可是覺得有誰不如意?”

    十一娘笑道:“冬青和濱菊年紀都不小了……總要提早打算。”

    琥珀想到十一娘常常打聽萬大顯的事,眼睛一亮,笑道:“您可是看中了萬大顯。”

    十一娘點頭,悄聲問她:“他和冬青,你覺得怎樣?”

    琥珀眼睛笑得像彎月:“大顯老實,冬青姐溫柔……夫人真是好眼光。”

    正說著,萬義宗家的來了。

    琥珀不由笑道:“這可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然後去迎了萬義宗家的進來,自己拿著珍珠去了白總管那裡。

    萬義宗家的帶了兩盒柿餅乾、梨乾、果子乾、花生、蹦酥豆等廉價乾果的紙匣子:“夫人別嫌棄,是我的一點心意。”然後跪下給十一娘磕頭,“大顯不能來,我代他給您磕頭。一定盡心盡力的辦差,不丟你的臉。”

    十一娘笑著讓人端了杌子給她坐,問起金魚巷的情況,知道那邊全是劉元瑞在當家,都有熱菜熱飯吃,還每人做了一件厚實的棉襖,十一娘很滿意,話題漸漸說到萬大顯的婚事上。

    “……莫不是要求太高?”

    “夫人說笑了。”萬義宗家的苦笑,“家裡太窮,哪有人家願意嫁過來。”

    “我給大顯做個保山如何?”十一娘笑道。

    萬義宗家的怔了怔,笑容卻有些勉強:“夫人做媒,我求之不得。”

    十一娘看著她全無歡愉,知道心裡不是十分樂意。強扭的瓜不甜。何況以後她是婆婆……

    十一娘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和萬義宗家的問起江秉正和常九河家的情況來。

    看得出來,萬義宗家的也是個老實人。雖然對江秉正談論的很少、對常九河談的多一些,但對人多是褒獎,沒提一句不是。

    大家說了些閑話,十一娘看著時間差不多了,將萬義宗家送的紙匣子遞給萬義宗家的:“和我去給太夫人謝恩去。”

    萬義宗家的十分不安:“這,這……”

    “拿著吧!”十一娘笑道,“我們自家,什麼都好說。大顯能到府裡當差,也是因為太夫人的恩典。像你說的一樣,是個意思。太夫人想來也不會嫌棄的。”

    萬義宗家的聽了這才接了紙匣子。剛出院門,遇到去傳了話折回來的琥珀。她有些沮喪地道:“夫人,那個魔方,白總管說太複雜了,讓人拿去內務府了,只怕要過些日子才有回音來。”

    十一娘不由嘆了口氣。

    她留學的時候曾經有個男生苦苦追求她,告訴過她如何做魔方,還送了一個他親手做的有機玻璃魔方,印像深刻,當時也不覺得有什麼難的,怎麼就拿到了內務府去做了。

    她苦笑,帶著萬義宗家的去了太夫人那裡。太夫人見了果然很歡喜,交待了幾句,不僅賞了萬義宗家的二兩銀子,還賞了飯給她。

    十一娘看著心裡略安,能做的她都做了,希望太夫人能真正的釋懷。

    等三夫人過來,兩人服侍太夫人吃了午飯,一起出了太夫人的院子。

    路上,三夫人十分親熱和她說著閑話,送她到院門口回了自己的屋子。

    十一娘睡了個午覺,剛起床,就有小丫鬟來稟:“威北侯夫人身邊的兩位媽媽來給您問安。”

    難道是商量送慧姐來的事?

    十一娘讓人請兩位媽媽進來。

    果然是為慧姐兒的事,問明天早上林夫人過來拜訪是否合適。

    十一娘應了,打賞了兩位媽媽,讓琥珀送了出去,然後去了太夫人那裡,把林夫人的信給太夫人看。

    “那明天就准備准備,留了她們吃飯。”然後吩咐魏紫將自己雕紅漆戲嬰博古架的匣子拿來,從中拿了塊銅牌遞給十一娘,“這是我的對牌,你要什麼東西,老三媳婦那裡沒有,就讓外院的白總管給置備。”

    把接待林夫人的擔子全給了自己。

    十一娘有些意外,不由自主地睃了那對牌一眼。

    不過兩指寬,兩寸長,掛著大紅盛方絡子那頭雕著個貔貅頭,下面用肅書寫著“永平侯府丁”四個字。

    甲乙丙丁……不知道寫有甲字的對牌有多少的權限。

    她恭敬地接了對牌。




第一百四十七章 朋友(下)


    雖然說太夫人把接待林夫人的事交給了她,但家裡畢竟還是三夫人主持中饋。十一娘從太夫人那裡出來,就去了三夫人那裡。

    她正和秋綾在收拾東西:“……這個官窯梅瓶,是公中的東西,四十五兩一個,這一對就值九十兩,還有這碗,是霽紅,有錢也買不到。你把它們都記下,到時候去護國寺的廟會上買了差不多的東西回來,打碎了堆在一起,把公中的帳消了。”

    公中的東西丟了要追責任,壞了要看到被損壞的東西才能消帳。

    秋綾點頭,把三夫人點到的東西都記下。

    小丫鬟來稟說十一娘來了,秋綾筆尖一顫,落下一酡墨來,洇了帳冊。

    三夫人瞪了她一眼:“你小心點。可別抄漏了。”

    秋綾忙起身應是,三夫人已急步走了出去。

    聽說是為林夫人來安排酒筵的事,她一口包攬了:“這是小事,你就交給我吧!”

    十一娘笑著起身向三夫人道謝,回了自己的住處,把清點好的繡品拿出來看了看,琥珀進來道:“慧姐兒的事問清楚了!”

    “動作挺快的啊!”十一娘笑道讓琥珀坐到炕上說話。

    琥珀半坐到了她的對面,笑道:“慧姐兒是林家長房的長孫女,林大奶奶生她的時候難產,養在林夫人身邊。後來林大奶奶連生了兩位小公子,林夫人怕慧姐兒沒人照顧,就把她留在了自己的身邊。偏生那慧姐兒也掙氣,從小隨著姑姑們跟著西席學識字,卻比姑姑們學的還要好。幾年下來,連《論語》都學完了,琴棋書畫也都有了些模樣,因此比家裡的小公子們在林侯爺和林夫人面前還要體面。正好內閣首輔、文淵閣大學士陳子祥家的五公子今年十五歲,長得一表人才,性情又十分的敦厚,去年剛考中了童生。林大奶奶看了就想攀了這門親事。差人去打聽了一下,誰知道陳家規矩甚大。不僅晨昏定省一點也不能馬虎,就是家裡的媳婦也要和那丫鬟似的做鞋做襪,縫衣燙斗。林大奶奶舍不得女兒,就斷了這心思。

    誰知道林夫人卻看著陳家五公子覺得好,還說,陳家是讀書人家,講究禮儀傳世,不比公卿豪冂,哪一家都不能仔細看。就請了針工局裡出來的姑姑來教慧姐兒針線。誰知道慧姐兒讀書比那男兒還行,做起女紅來卻是笨手笨腳的,換了四、五個師傅都不成。林夫人正急著,那天就遇到了您,就急急的把人送過來。”

    十一娘不由想起貞姐兒來。

    這慧姐兒不過比貞姐兒大一歲,林夫人和林大奶奶已經開始給她相女婿了,貞姐兒的事好像根本沒有人提。她一向相信機會總是留給那些有准備的人。貞姐兒顯然不在有准備之列……不過,她好像是貞姐的母親,可以當這個家做這個主吧!

    思忖間,她問琥珀:“慧姐兒的事,你是聽誰說的?”

    “林大奶奶的貼身媽媽和我們府上管車馬的李全媳婦可好了。兩家還是姻親呢!說林大奶奶為了這件事可犯愁了,天天親自在那裡督著,有一次把慧姐兒說煩了,當著大奶奶的面,就把繡花棚子能丟到了地上,把林大奶奶給氣的。”

    十一娘不由暴汗。

    不知道為什麼,就想前世自己隔壁的小男子不願意學小提琴把小提琴從十六樓給丟下去的事來了……

    有小丫鬟來稟:“白總管差人給夫人送珍珠來了。”

    “這麼快!”十一娘讓人進來。

    是個看上去七、歲的小廝,長得白白淨淨,眉目很清秀。

    他年輕雖小,舉止投足卻不亢不卑,顯得很有修養的樣子。

    “白總管讓小的來回稟夫人。說,這珍珠值十六兩銀子,沒有一顆是假的。其中有五顆大小一致如果能挑出來做朵珠花之類的東西,最少可以賣個二十五、六兩銀子。銀樓的人已經把那五顆珍珠挑出來另包好了。”說話也十分清晰、有條理。

    十一娘看著很喜歡,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叫小祿子。”他恭敬地道,“昨天剛進府當差。如今在白大總管身邊跑腿。夫人有什麼事,盡可吩咐。”

    十一娘很意外。

    沒想到,自己就這樣見到了那個叫小祿子的人……還被二夫人訓練的這樣好,自己看了也喜歡,更何況是徐令宜。

    她心情複雜地朝著小祿子笑了笑,讓人打賞了些糕點,然後由秋雨送出了門。又吩咐琥珀去帶信,讓劉元瑞家的來一趟。

    琥珀應聲而去。不一會,徐令宜回來了。

    看見十一娘在打絡子,笑道:“這又是要做什麼?”她前兩天剛剛做好了兩件小孩子的斗篷,准備五娘和五夫人各送一件。

    她笑道:“想給貞姐兒做個珍珠手串。”起身去接了徐令宜的斗篷。徐令宜“哦”了一聲,去更衣梳洗,十一娘把最後一點收尾。

    用白色的細索線穿了珍姝手串,然後把多余的細索線編了個小小的蝙蝠,做成了一個活扣,留了兩根短短的線,索線有些硬,像蝙蝠的兩個尾巴,兩個蝙蝠就顯得有些活潑起來,很有意思。

    她收拾東西,准備等會去太夫人那裡吃飯的時候送給貞姐兒,讓她明天戴了出來見客。徐令宜從淨走了出來,拿過去看了看,笑道:“這蝙蝠到打得巧。”

    十一娘但笑不語。轉移了話題:“侯爺今天回來的好早!”徐令宜卻道:“你幫我收拾收拾,我明天要去西山別宮去住些日子一一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呢!”

    十一娘愕然,又覺得有些不安。

    “這都快過年了,怎麼突然想到去西山別宮……”望著徐令宜,滿臉的擔心,“是不是有什麼事?”

    “沒什麼事!”徐令宜的神色和往常一樣鎮定自若,“你安心呆在家裡就是了。三嫂性子輕浮,五弟妹又懷著身孕,我不在的這幾日,你幫我好好照顧娘,好好照顧幾個孩子。”還說沒事!

    古代的法律可是講究連坐的。

    一想到這裡,她臉都白了:“侯爺,我一個婦道人家,外面的事不應該插手。可您要是給我個支言片語的,萬一有什麼事,我心裡沒底,更別說事先准備了。雖說家裡還有三爺和白總管,可他們畢竟在外院。”

    徐令宜想到自她嫁進來後處置的幾樁事……猶豫了片刻,和她進了暖閣。

    “出我的口,進你的耳,卻不可對他人言。”他的表情有些凝重,“前天晚上五皇子不知道吃了什麼,又拉又洩。太醫院的人束手無策,如今人已昏迷不睡。皇上讓我陪皇后和三皇子去西山別宮,御林軍統領歐陽鳴陪著大皇子代皇上回鄉祭祖。”

    十一娘心中一悸。

    宮里果然不太平……

    徐令宜見十一娘雖然面如素紙,神態卻不僅不見慌亂,反而比往日更是鎮定。他欣慰之余又不免憐惜她年紀小,受自己拖累。輕輕嘆了口氣,摸了摸她的頭,安慰她道:“沒事。要是皇上全然不顧了,也不會讓我和歐陽鳴分別陪著三皇子和大皇子了。要知道,那歐陽鳴自十三歲入宮,就在皇上身邊做侍衛,是皇上最信任的人。手裡又有皇上的手喻,可調動山西、河北、天津各衛所兵力。不會有事的!”

    就算皇上有這樣的心思,就算歐陽鳴和大皇子安然無恙,徐家沒有了徐令宜,又將是個怎樣的局面……十一娘聽著只覺得堵的慌:“那侯爺您呢?”她不由緊緊抓住了徐令宜的衣袖。

    徐令宜低下頭,看見發白的指節,不知道為什麼,心中一暖,有些不應該說的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當年先帝殯天,皇上能順利登基,與我曾做過西大營都指揮使不無關系……”頓了頓,又道,“你放心,我就是指揮不動西北軍,a也能指揮得動西大營!”

    十一娘聽了不僅沒有放心,反而裡一片冰涼:“皇上卻把您派到了西山”

    她越想越害怕。

    一個人連底牌都被對手看穿了,只能是俎上的肉,任人宰割:“侯爺,您得想想別的辦法!”十一娘眼底有了恐懼之色。

    因為讀法律的原因,她曾經接觸過古代的一些案件,像方孝孺的下場,就非常的慘烈!

    “既然您擁立有功,皇上又怎麼會不知道你與西山大營的關系。卻偏偏派了您去西山大營……”

    徐令宜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無法掩飾地露出錯愕的表情來。

    眼前這個小姑娘,比自己想像的更聰明。好像能透過一些事情的表面看到事情的內質。好比霉米的事,好比現在還有剛剛成親不久,她在自己身邊看《大周九域志》時說的話一一讓他煩燥的情緒立刻變得平靜。又驟然想到,她才嫁進來不到兩個月!

    這已不僅僅是聰明,而是有著類似於走一步看三步的高瞻遠矚。

    突然間,他很興奮。

    這可是一流軍師的材質。

    想一想,身邊有個軍師一樣的人幫他管理後院,以後再也沒有後顧之憂,再也不用自己親自去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他看十一娘的目光已不一樣。

    “放心吧!”他笑道,“皇上如果疑我,或把西山大營的人一個不動,以示恩寵,看我有何反應,或是把西大營與我密切之人全都調走,防患於未然。皇上卻什麼也沒有做,該換防的時候換防,該調人的時候調人。”說著,聲音已有些凝重,“我心裡有數。這一大家子人,我不會讓你們出事的!”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9 02:55 PM

第一百四十八章 出行

    事已至此,話已至此,自己難道比徐令宜還擅長這些不成?而且正如徐令宜所說,這一大家子人,他比自己的壓力更大。

    十一娘選擇相信徐令宜。

    她點頭,低聲囑咐他:“侯爺要多多保重。正如您所言,您身後還有這一大家子人呢!”

    徐令宜笑著點頭,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幫我收拾東西吧!我想一個人在這裡靜靜地坐會!”

    十一娘能理解,這種關鍵時刻需要清醒的頭腦。

    她給徐令宜沏了杯熱茶,把夏依和春末叫了進來,和她們一起幫著收拾東西。

    真是開眼界啊。

    原來僅僅白綾褻衣就要帶二十四套去……她的目光在衣櫃裡一大堆衣裳和地下十個箱籠之間徘徊,決定以後走親戚可以,最好不過夜,實在是太麻煩了。

    看著天色不早,想著今天晚上徐令宜會歇在喬姨娘哪裡,十一娘決定去太夫人那裡吃了飯再回來收拾。就輕手輕腳地去了暖閣。

    徐令宜盤膝坐在炕上,抬頭望著窗外皚皚白雪,若有所思。

    聽到動靜,轉頭朝著十一娘笑了笑。

    十一娘小聲道:“時候不早了,要起身去娘那裡了!”

    徐令宜點頭,和十一娘去了太夫人那裡。

    路上遇到徐令寧夫妻。互相見了禮,徐氏兄弟走在前面,說著家裡的事。三夫人和十一娘走在後面,介紹家裡的一些管事的婆子,兩撥人,一撥腳步快,一撥腳步慢,漸行漸遠。十一娘發現,想跟上去,三夫人卻依舊不緊不慢,偏生又在和她說話,十一娘想快也快不了,立刻明白三夫人是拖著自己好讓三爺和徐令宜說話。

    這樣神神秘秘的,不外是關於家裡事務的交接,三房的外放!

    十一娘笑著慢下腳步,和三夫人步履悠閑地進了太夫人的院子。

    孩子們早到了,正圍坐在太夫人身邊說話,太夫人笑容滿面,十分高興。

    大家見過禮,去東次間吃了晚飯,送了徐嗣勤和徐嗣諭,三爺和三夫人、徐嗣儉走,十一娘借著送貞姐兒和諄哥回屋把空間留給了徐令宜母子,然後去了貞姐兒的屋子。

    貞姐兒住在東房後面的暖閣,小小一張填漆床,大紅羅的帳子,杏黃色的錦緞被子,一旁的花幾上供了盆臘梅,屋子裡有暗香浮動。

    “好漂亮。”十一娘目露欣賞。

    貞姐兒抿著嘴笑,親手沏了茶給十一娘。

    十一娘接過,是鐵觀音。

    她不由微怔,想起自己在大太太面前花的功夫來。

    因為深感壓抑,她希望貞姐兒能像五月的好陽光般明媚起來。

    她掏了珍珠手串出來遞給貞姐兒。

    貞姐兒驚訝地表情:“給我的!”

    十一娘點頭,笑道:“明天隔壁的慧姐兒要來,你到時候幫我招待她。記得要穿得漂漂亮亮的。”

    貞姐兒眼底閃過一道亮光。

    可惜這光亮太短暫,讓十一娘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那諄哥兒?”她猶豫道。

    “讓他陪著祖母翻繩好了。”十一娘笑著朝她眨了眨眼睛。

    貞姐兒笑起來。

    十一娘起身告辭:“我明天早點過來給娘請安,到時候看你都穿什麼衣裳。”

    貞姐兒有些不好意思地送了她出門。

    走了幾步,她聽到貞姐兒的丫鬟小鸝發出低低的歡呼聲。

    十一娘微微一笑,去了太夫人那裡。

    見十一娘進來,母子倆都望了過來。徐令宜的話題卻沒有停:“……畢竟是服侍過爹和您的,到時候一年若干銀子養著就是。一百步走到了九十九步,犯不著在這個時候撕破了臉。”

    太夫人望了一眼十一娘,又望了一眼完全沒有回避之意的兒子,臉上就閃過一絲笑意。

    “娘,您看如何?”徐令宜問太夫人。

    太夫人“哦”了一聲,抬頭笑道:“就依你所言。”又道,“時候不早了,你早點回去歇著吧。明天還要去西山別宮。”

    徐令宜和十一娘給太夫人行禮退下。

    路上,徐令宜主動對十一娘道:“我只說是皇后娘娘想趁著臘八之前去西山別宮泡泡溫泉,三皇子陪伴,我護駕。其他的事我一概沒提。你記得別說漏了嘴。”

    “妾身明白!”十一娘笑著保證。

    徐令宜就停下了腳步,笑望著她:“真不讓我進門?”語氣裡有濃濃的調侃。

    十一娘愕然。

    怎麼突然用這樣的口氣和自己說話!

    徐令宜看著她瞪大了眼睛,靈動的眸子突然變得呆滯,覺得十分有趣。笑著轉身朝前去。

    十一娘忙跟上。

    心裡卻打著小鼓。

    徐令宜這是什麼意思?

    回到屋裡,徐令宜在十一娘這裡洗漱,然後要去半月泮。

    前兩天不是好好的嗎,又是哪裡出了錯?

    可讓他去睡書房,這要是讓太夫人知道了……她咬了咬唇,低聲道:“要不,侯爺今晚就歇在這裡吧!”

    徐令宜眼低閃過一絲戲謔:“我今晚要見幾位幕僚。”

    十一娘怔住,繼而滿臉通紅。站在那裡,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才好。

    又會錯意了……

    而徐令宜看著她一副又羞又惱的模樣,偏偏又要故作鎮定,忍俊不住大笑:“我明天寅時進宮。”

    身姿挺拔,闊步而去。

    滿屋子丫鬟都低下頭。

    十一娘目瞪口呆地望著他遠去的身影,半晌才叫了琥珀:“去跟喬姨娘說一聲,讓她別等門了,侯爺有事,今天歇半月泮了。”

    琥珀應聲而去。

    到半夜,十一娘被一陣淙錚的琴聲吵醒。

    “出了什麼事?”她迷迷糊糊地問冬青。

    冬青已披衣而起:“我去看看。”

    不一會折回來:“喬姨娘在彈琴。”

    十一娘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你去跟她說,太晚了,大家都要睡了,讓她明天再彈。”

    冬青應聲而去。

    琴聲並沒有停,只是換了只曲子,偶有高亢之聲傳來,反而讓人更睡不著了——好比樓上的人脫了一只鞋丟在地板上發出了一聲巨響,然後第二只鞋遲遲沒有落下般讓人等待得心焦。

    十一娘用被子捂了頭,勉勉強強地睡了一覺,趕在丑時起床梳洗。剛收拾完,徐令宜進門。

    他乍一看上去神采奕奕的,可眼角淡淡的紅絲卻洩露了他的疲憊。

    “侯爺一夜沒睡?”十一娘有些擔憂地問,端了羊奶給徐令宜。

    徐令宜一飲而盡:“睡了兩個時辰。”

    睡了兩個時辰怎麼可能眼角有紅絲。只有熬了通宵的人才會這樣。

    這個時候說保重身體顯得太沒有誠意,他殫精竭慮了,她們才可能更安全。

    十一娘端了冬蟲夏草飩得烏雞給徐令宜:“早上喝些湯水暖暖胃,人會舒服些。”

    徐令宜點頭,喝了一碗湯,吃了四個小包子。十一娘陪著喝了小半碗粥,又讓人帶徐令宜帶了些肉餅帶上。

    喬姨娘來了。

    難道是聽到風聲來給徐令宜送行的?

    不過,她的消息也太靈通了些。

    十一娘不動聲色,讓小丫鬟傳她進來。

    快一個月沒見到喬蓮房了,她依舊一副裊裊柔姿。滿頭的青絲隨意綰了個纂兒,穿一件月白衣裙,清麗的如一彎水.

    看見徐令宜,她露出怔愣的表情:“侯爺也在……”

    徐令宜笑著點了點頭,對她態度很和藹可親。

    十一娘見了,就吩咐小丫鬟給她端了杌子來,問她:“吃飯了沒有?要不要加一點?”

    喬蓮房斜睇了徐令宜一眼,低聲道:“還沒有……妾身是來給夫人陪不是的?”

    徐令宜眼底閃過一絲意外。

    十一娘笑著讓人給她端了一碗烏雞湯,道:“可是為著昨天半夜三更彈琴的事?”

    “正是。”喬蓮房有些不安的欠了欠身,“妾身沒有想到您這邊能聽見。想來夫人一夜也沒有睡好。全是妾身的不是。”

    十一娘淡淡地笑:“你也知道,因為怕吵著別人,就是貞姐兒也不大練琴了。”

    喬蓮房聽了更是不安,滿臉通紅的喃喃道歉。

    正說著,秦姨娘和文姨娘來了。

    徐令宜不由掏了懷錶出來看時辰。

    “是我讓秦姨娘和文姨娘過來了。”十一娘看著笑道,“侯爺要去西山住幾天,也讓兩位姨娘來給侯爺送個行。”

    徐令宜頜首:“夫人費心了!”

    十一娘笑道:“本是妾身份內之事。”眼角頗睃向喬蓮房,看她果然神色大變。

    兩位姨娘給十一娘和徐令宜行了禮,徐嗣諭、貞姐兒和諄哥兒也一前一後的到了,等孩子們行了禮,十一娘先陪著徐令宜去給太夫人辭行,然後領著她們將徐令宜送到了垂花門前。

    徐令宜囑咐徐嗣諭:“你是長子,我不在家的時候,要幫著母親管束妹妹、弟弟。”

    徐嗣諭恭敬地揖禮應“是”。

    徐令宜朝著十一娘點了點頭,然後由小廝簇擁著急步出了垂花門。

    十一娘待徐令宜的身影不見了,這才淡淡地道:“喬姨娘留下,大家都散了吧!”

    眾人的目光都在喬蓮房身上停留了片刻,這才給十一娘行禮,各自散去。

    喬蓮房目光有些閃爍,道:“夫人留我可有什麼吩咐?”

    “我們邊走邊說。”十一娘笑道,“喬姨娘的身體可好些了?”

    喬蓮房道:“托夫人的福,一直吃著藥。只是我底子虛,時好時壞的,讓夫人掛念了。”

    十一娘聽了在心裡暗暗嘆氣。

    和她說話竟然一副夫人小姐間的社交辭令。

    做人小妾不可怕,怕的是做了小妾還沒能正確地找准自己的位置。





第一百四十九章 兩難


    “那就好。”十一娘笑道,“快過年了,姨娘要早些好起來才是。到時候侯爺看著也高興。”

    喬蓮房微微地笑,臉像三月的桃花。

    兩人一路朝前走,十一娘笑道:“要不要換個太醫瞧瞧?”

    換個太醫吃些湯藥,趁機好了算了。

    喬蓮房卻搖頭笑道:“不用。這個章太醫就挺好。”

    十一娘在心裡嘆氣。

    機會自己已經給了……

    她淡淡地笑:“喬太太很久沒來看你了吧?不如差了人請喬太太來看看你。有她陪著你,你心情也可好些。說不定病就好了!”

    喬姨娘眼底閃過一絲詫異,可十一娘的話正正說中她日夜思母之心,她笑著向十一娘道謝。

    十一娘就吩咐身邊的琥珀:“去安排一下,明天接喬太太過府敘敘。”

    琥珀忙恭聲應“是”。

    一行人回了院子。

    十一娘剛回到自己住的上房,文姨娘就來求見。

    她想了想,讓小丫鬟帶文姨娘進來。

    文姨娘臉上堆滿了笑,進門就殷勤的好好地誇了十一娘一番。什麼候爺出門還讓姨娘們一起相送,胸襟大度,她是平生未見之類的話。

    十一娘想到自己剛開始找客源的時候,也這樣到處陪著笑臉,索性直言道:“姨娘,我不方便見文三奶奶。”

    文姨娘的笑容就凝在了臉上:“好歹看在我的面子上您見見。”

    十一娘讓人端了小杌放在炕邊,道:“姨娘,我是徐家媳,也是羅家女。你的處境我何嘗不知道。我是笨人笨想法。覺得做人家媳婦的,和做朝臣的一樣。那廟堂好比是婆家,宗族好比是娘家。只有一心一意為朝廷盡忠,為社稷出力,才能有高官享厚祿,受萬世敬仰,光耀門楣、封妻蔭子。同樣的道理,做人家媳婦一心一意維護婆家,知道孝敬公婆,善待兄弟妯娌,教養子嗣,才能得到婆家人的尊敬。婆家人不敢怠慢了媳婦,自然也就不敢怠慢媳婦的娘家人了。姨娘想想,我說的可在理?”

    文姨娘聽著怔住。道:“可我,並不是誰家的媳婦……”

    “那就更應該嚴於律己,循規蹈矩才是啊!”十一娘笑道,“一樣米養萬樣的人。同樣是丫鬟,也分那三六九等;同樣是媳婦,婆婆相待也有親疏。這可不是從天下掉下來的,全憑著個人的造化呢!”

    文姨娘垂了眼瞼,半晌沒說話。

    一口氣吃不成個胖子。

    十一娘見南永媳婦進來,知道已是卯正,等會還要去太夫人那裡問安,打發她:“姨娘回去好好想想我的話。”

    文姨娘起身告辭,目光有些暗淡。

    回到屋裡。秋紅低聲道:“夫人這是什麼意思?她不敲打敲打喬姨娘,怎麼說起我們來?”

    十一娘的話讓文姨娘感觸良多。她對喬蓮房怎樣一點也不感興趣。

    難道她失寵了自己就能取而代之不成?反正壓下去一個喬蓮房,還不知道有多少個喬蓮房在前面等著。而且,喬蓮房越是高調,對她越有利——十一娘肯定要拉攏她們這些生過孩子的姨娘,她們的日子只會更好過。

    文姨娘把十一娘的話一五一十地全告訴了秋紅:“……她是正妻,站著說話不腰疼。我要是坐著她的位置,和她一樣想得通透一一反正這個家是我的,得失之間好比做生意。今天賠了,明天再賺回來。算起帳總是賺的時候多,賠的時候少就成了。想當初,沒有羅元娘,我們那些生意能做得成嗎?侯爺知道了又如何?不是維護著羅元娘,把我當成了眼中釘,肉中針。覺得是我攪得家宅不寧。也不想想,我就是那下迷魂湯的,也要她羅元娘心甘情願地喝下去才能成局。出了事,還不是我背了這黑鍋。說到底,不過是因為羅元娘是妻,我是妾罷了。我一心一意向著徐家,只怕早就喝西北風去了!”

    秋紅聽了遲疑道:“那,那我們怎麼辦?以前有羅元娘撐著,現在羅元娘不在了……侯爺可發了話,徐家沒有親戚做生意,要是有人說是徐家的親戚找到內務府,全是冒充的官眷,直接入獄,不用跟他說什麼。今年這麼大的雪,做棉花生意肯定是一本萬利。最少能嫌個十七、八萬兩銀子。三夫人是個眼孔小的,有賊心沒賊膽。五夫人指甲太深,一分錢不投,竟然要四、六開帳……沒有了羅元娘這層關系,我們只能看著煮熟的鴨子就這樣飛了!”

    “誰說不是!”文姨娘望著漫開的雪花,“我看著這天上下的不是雪,全是銀子。偏偏我們沒本事把這銀子撈到自己手裡。你不知道,我一想就覺得心痛肉痛的,覺都睡不著。”

    說話間,秋紅已給文姨娘上了熱茶:“照您這口氣,我們這位新進門的四夫人要做那賢良淑德的好人了?”

    “她做不做好人我不管。”文姨娘皺了眉,“要是這次三奶奶進京不能見到她,文家每年上奉給我們的二十萬兩銀子只怕到時候沒那麼順利的拿到手。這才是大問題。”

    “不會吧!”秋紅猶豫道,“說起來,您為文家可做了不少事。要不是有您,文家的米哪能那麼順利地換成鹽引?而且是一比一的兌換,滿大周文家可是頭一份。您為他們賺了多少錢啊!”

    “所以才每年給我二十萬兩銀子的紅利啊!”文姨娘無奈地嘆氣,“你以為真有天上掉餡餅的事?”說著,她撫了額頭,“真是件頭痛的事。”

    “大不了不要這二十萬兩銀子。”秋紅道,“我就不信,他們就沒有用得上我們的時候!”

    “你知道什麼。”文姨娘苦笑,“托我們辦的事我們沒辦成,這說明什麼?這說明我在徐家不像以前那樣有說話權了。一個沒有說話權的人,對文家來說等同於棄子。你爹原是我的奶兄,你又是從小在我跟前長大的,我把你從沒有看外,事事都不瞞你。我就實話對你說吧。文三奶奶早幾年就在家裡的姑娘裡挑了兩、三個養在身邊, 為的就是這一天,我年老色衰在侯爺面前沒了體面的時候送進來。你還以為文家非我不可?這也是我為什麼一定得想辦法讓文三奶奶見見十一娘的原因。我怕她多心,以為我擋著她不讓她往裡送人。到時候文家真有什麼事,我就是那千古的罪人。這名聲,我可擔不起!”

    秋紅傻了眼。

    文姨娘看著她自嘲地笑了笑:“別人家都知道揚州文家送了嫡女到水平侯府做妾,不知道有多少人背地裡羨慕,不知道有多少人也想走這條路。只是侯爺這人,不相熟的一律不走動,又不出入秦樓楚館,家裡也沒有年輕貌美的小妾,大家摸不清楚他的脾氣;羅元娘為子嗣的事鬧心,怕外面的人養不家,生出兒子來壞了她的事,只在貼身的丫鬟裡給侯爺找通房,遇到這種事一律裝做聽不懂的。所以才沒有人肆無忌憚的拉關系。要不然,文氏哪裡舍得每年分我二十萬兩子!

    說起來,我最佩服祖父。要不是他老人家,文家又怎能有今日!

    當年徐家不過是個皇子的外家,當今皇上別說皇位,就是與儲君之位都相隔千里,誰也沒有料到會由皇上繼承大統?誰又會料到有一天徐家大姑奶奶會做了皇后娘娘?還生了大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而徐家要不是元月裡死了二爺,開春羅元娘又小產了,老太爺也不會郁火攻心病倒了。要不是老太爺病入膏肓了,徐家也不會急著給侯爺納妾、給通房停藥了。要不是時間倉促,文家就是把我送來,估計也輪不到我進門。有時候想想,這都是命,半點不由人!”聲音裡有濃濃的悵然。

    秋紅是在徐府出生的,這些隱隱都聽說過,現在文姨娘直言不諱地告訴她,她反而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半晌才訥訥地道:“我們再找找機會吧!說不定過幾天就有了轉機呢?”

    文姨娘聽了沉思了好一會,輕聲問秋紅:“我記得十一娘有個姐姐叫五娘的。好像在西大街開了一家乾果店,租的還是順王的鋪子,當天開張,侯爺還去喝了杯茶……你想想辦法,我們和她走上關系。我就不相信,她羅十一娘小小一個庶女,有機會在娘家人面前顯擺的時候不顯擺,能真正看得透這名利富貴?”

    秋紅聽著眼睛一閃:“姨娘好計謀。我聽說,那五娘嫁了個窮舉人,全靠她的嫁妝過日子。要不然,她一個官宦人家的小姐出身,怎麼全急巴巴地開鋪子做生意?今年的冬天長,她的乾果鋪子生意肯定不好……”


    ***************


    永南媳婦小心翼翼地將赤金嫦娥奔月的簪子給十一娘戴上,然後收了梳蓖。

    十一娘打量著鏡子裡的自己。

    月白色的綾襖,玫瑰紫的淨面妝花褙子,在衣角和袖口繡了大朵大朵的粉色牡丹花,墨綠色的綜裙,鑲了玫瑰紫的襉邊,頭上首飾明晃晃地,看上去雖然端莊華麗,卻比實際年紀大了三、四歲。

    不過,這正是她要的效果。

    她畢竟是以一個母親的身份出現,那些嬌柔的東西還是留給貞姐兒吧!

    十一娘帶著綠雲和紅繡去了太夫人那裡。

    貞姐兒穿著白綾襖,杏黃色的素面褙號,邊角用金絲線繡了窄窄的一道雲紋。白色的挑絲裙子,烏黑的頭髮綰了個纂兒,並戴著兩朵珠花。

    手腕上還戴著十一娘送的珍珠手串。

    太夫人正拉著她上下打量,看見十一娘進來,忙朝她抬手:“你看怎樣?”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9 03:18 PM

第一百五十章 鄰居


    十一娘眼角瞟了一下貞姐兒手上的珍珠手串,只覺得心裡酸酸的,再看貞姐兒紅著臉望著自己,眼神帶著一點點怯意,可愛的讓人心疼,心裡又軟軟的,忙上前攜了貞姐兒的手:“很漂亮!”

    貞姐兒抿著嘴笑,神色間比剛才鬆懈了很多。

    “不過,這珠花戴著有點平常。我那裡有種赤金的菊花簪子,等會找出來給你戴著。”

    貞姐兒看著太夫人。

    太夫人微微頜首道:“既然是你母親賞你的,你收著就是。”

    貞姐兒低聲向十一娘道謝,一副受之有愧的樣子。

    諄哥看著就叫貞姐兒:“……要去哪裡?”

    十一娘笑著彎下腰摸摸他的頭:“我和姐姐有事,你陪著祖母。”

    諄哥在一旁嘟了嘴:“我也要去!”

    “下次帶你去。”十一娘笑著給太夫人行禮,拉著貞姐兒去了自己屋裡,找了那對有酒杯大小的赤金菊花簪出來給她戴上,整個人明亮了不少。

    十一娘這才發現貞姐兒沒有穿耳洞。笑道:“過臘八的時候把耳洞穿了吧!”又翻了一個小小的赤金耳環出來,“最多一個月就能好了。到了春天我們去踏青,就能戴耳環了。”

    貞姐兒紅著臉,喃喃不知道說什麼好。

    十一娘拉她去了東次間。

    “等會我們就在這裡招待林夫人。你到時候只要跟在我身邊,看著我們大人說話,慧姐兒無聊的時候朝她笑笑。有機會說兩句也行,但不要在大人說話的時候插嘴。”

    貞姐兒鄭重地點頭:“我記住了!”

    “說話的時候要撿了對方感興趣的話說。不要只顧著自己說自己的。這樣別人才會有興趣繼續說下去……”十一娘零零碎碎地交待了一些小細節,秀蘭進來:“夫人,林府的馬車已經到了大門口。”

    十一娘帶了貞姐兒在正廳迎接。

    林夫人和林大奶奶帶著個和貞姐兒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大紅五彩刻絲小襖,寶藍色拽地裙,雪白一張小臉繃得緊緊的,眼角眉梢都帶著肅然,看得出來,不是很高興。

    想來就是林家的慧姐兒了。

    十一娘看了貞姐兒一眼。

    貞姐兒表情驚愕,好像被慧姐兒的樣子嚇著了似的。

    十一娘不由微微一笑。

    她身邊的女人都是低眉順眼的,大概從來沒有想到過會有人是這樣的一副表情吧!

    十一娘笑著和林夫人、林大奶奶見禮,又互相引見了貞姐兒和慧姐兒。

    慧姐兒臉色微霽,落落大方地和貞姐兒打招呼。

    貞姐兒雖然看上去有點害羞,但也舉止優雅,進退有度。

    林夫人和林大奶奶看著都很喜歡,一個送了羊脂玉的玉牌給貞姐兒做見面禮,一個送了一對南珠珠花做見面禮。十一娘當然也不能小氣,送了一個翡翠玉蟬給慧姐兒。

    大家移步到正廳的耳房喝茶,然後去太夫人那邊給太夫人問了安,林夫人留在了太夫人那裡,大奶奶和慧姐兒則去了十一娘住的上房,坐到了東次間臨窗的大炕上,慧姐兒和貞姐兒則各自坐到母親身邊的錦杌上。

    丫鬟們捧上茶和點心。林大奶奶和十一娘閑聊了幾句,就說到了正題;“……想讓你幫著指點指點繡藝。”又對慧姐兒說,"永平侯夫人可是得了仙綾閣的真傳,你要好好跟著學學才是。”

    林大奶奶說話的時候,十一娘一直觀察著慧姐兒的表情,見她眸子裡閃過不耐,知道她對此不以為然。就笑著對慧姐兒說:“說學繡藝是小,主要是我們兩家住隔壁,你和我們家貞姐兒卻不認識……找個機會讓你們見一見罷了。”

    慧姐兒聽著一怔,轉頭望向貞姐兒。

    貞姐兒臉色微紅,朝著她笑了笑。

    慧姐兒臉色又緩和很多。

    那林大奶奶聽十一娘這麼一說,臉上已閃過焦慮。十一娘就趁著慧姐兒望向貞姐兒的時候朝著林大奶奶使了個眼色。

    自家閨女心裡怎麼想,林大奶奶自然一清二楚。可這事由不得她,就是要打要罵的,多多少少也要學一些。要不然,嫁到了婆家只怕會被人輕瞧的。能成為當家奶奶的,沒有一個不是百般伶俐的人,見十一娘朝著自己使眼色,她到嘴邊的話立刻咽了下去,又肯見女兒的態度沒有剛才的生硬,知道十一娘的話起了作用,遂朝著十一娘微微點頭,不再說什麼。

    十一娘就笑道:“慧姐兒平日都有些什麼消遣?”

    慧姐兒眼中露出戒備。禮貌地起身,恭敬地道:“我最喜歡讀書,特別是史記。”

    十一娘很感意外,也起了好奇之心,笑道:“印像最深的是哪些呢?”

    “《通鑒》。”慧姐兒目光驟然明亮起來,“幾千年間發生的事就在眼前,是件多有趣的事……”

    林大奶奶聽著輕輕咳一聲,慧姐兒頓覺無趣,但還是轉移了話題,笑著問貞姐兒:“妹妹平日裡有什麼消遣?”

    貞姐兒飛快地睃了十一娘一眼,見她一直笑盈盈望著自己,這才笑道:“我喜歡彈琴。”

    慧姐兒立刻笑道:“可惜沒琴,要不然到可以聽聽妹妹的雅音。”又道:“我喜歡琵琶,也喜歡蕭。樂器都可隨身帶著,方便。早知妹妹喜歡彈琴,就應該帶了蕭來和妹妹合湊一曲的。”

    十一娘笑道:“改天慧姐兒帶了蕭再來”

    慧姐兒大方地道:“一定再來”

    十一娘和她閑聊幾句,不提一句刺繡的事,她漸漸放鬆下來。十一娘說的時間長了,就端起手邊的茶啜了一口,然後從衣袖裡掏了帕子沾了沾嘴角。

    慧姐兒不由打量了她的帕子一眼。

    白綾的底子,四周繡了綠色的藤蔓,藤蔓間綴著盛開的牡丹花。這牡丹花和一般的繡法不一樣,它只繡了個輪廓,然後將其中的花瓣都剪成了縷空的,看上去顯得與眾不同。

    是十一娘特意從箱底找出來引誘慧姐兒的。

    可她只看了一眼,立刻移開了目光,好像那帕子是件什麼毒物似的,一副避之不急的模樣兒。

    十一娘暗暗覺得好笑。

    慧姐兒真是個十分聰慧的女孩子。

    林大奶奶和十一娘走在前面,慧姐兒和貞姐兒肩並著肩,一行人往太夫人那裡去。

    十一娘攜了林大奶奶的手快步上前,把子兩個小的甩開了一段距離。這才低聲道:“這事急不得,只能慢慢來。”

    林大奶奶苦笑:“我何嘗不知道。只是她做事樣樣順當,偏生女紅總不能入門,自己也煩起來,更沒有耐心學。一來二去,自然看著就頭疼了。”

    這就好比功課上十項全能的學生不會做飯一樣。又不是沒有吃的,又覺得是浪費精力,更加不願意花精力做這件事,倒不是真的就不好。

    十一娘低聲道:“大奶奶就更要有耐心才是。”

    後面的貞姐兒和慧姐兒說話:“你平日花很多精力讀書嗎?”

    慧姐兒點頭:“那是自然。沒有比讀書更有意思的事了。”

    貞姐兒笑道:“我原來也花很多精力彈琴。以前常在我二伯母住的韶華院裡練琴,在後花園,不會吵著別人。後來五嬸在後花園裡養胎,就不太彈了。”

    “你二伯母,就是那個寫了《八股精要》的嗎?”慧姐兒好奇的道,“大家都說她紅顏薄命,年紀輕輕就守了寡。我倒覺得她這樣挺好,可以一心一意做學問。”

    貞姐兒就打斷了她的話:“二伯母是長輩,她的事我們做晚輩的不便議論。”

    慧姐兒見到她坦誠不造作,比和家裡的幾個姑姑在一起舒服的多,就起了結交之心。立刻道歉道:“是我考慮不周。”

    貞姐兒見她為人大方磊落,也很喜歡。就朝著她笑了笑,算是原諒了她無心之語。

    慧姐兒就笑道:“你們家後花園那麼大,你想練琴,她在東,你就到西,她在西,你就到東邊好了。因為這樣就不練了,你也小心的過份了。”

    貞姐兒想想,笑道:“姐姐說的有理。我到從來沒有往這上面想。”實際上是因為諄哥跟在自己身邊,她不敢到花園裡去。要是有個萬一,只怕自己和文姨娘都活不成了!

    慧姐兒就笑道:“要不,你明天來我們家玩吧?我一個人住一個院子,又很空曠,你可以來練琴。”

    貞姐頗有些心動。

    她長這麼大,記憶裡只出過一次門——九歲的時候跟著太夫人去護國寺上香。

    可一想到諄哥……她的心又冷了下去。婉言拒絕道:“這需要母親同意才行!”

    慧姐兒就朝著她眨眼睛:“你看我的好了!”

    貞姐兒大驚,怕她說出什麼話來讓十一娘誤會,正要說什麼,慧姐兒已道:“你放心,我知道她是你繼母,不會讓你為難的。我明天給你下帖子,她為了顏面,定會同意你去我們家玩的。”

    “她對我很好。”貞姐兒忙道:“你別為難她。”

    慧姐兒聽了睜大了眼睛,覺得貞姐兒心底善良,十分可憐——繼母再好,畢竟不是生母。她雖直率,也是生在公卿之家,知道輕重。

    “你放心吧!”慧姐兒笑道:“我不會讓你為難的。”心裡卻覺得貞姐兒是個真正敦厚之人,比自己身邊的人要好得多。

    大人和小孩各說各話,去了太夫人那裡。

    諄哥看到慧姐兒睜大了眼睛,一直好奇地望著她。

    大家見過禮,吃了飯,太夫人招待林夫人在自己暖閣裡歇腳,十一娘和林大奶奶帶著兩個小姑娘要去十一娘的住處。

    諄哥拉著貞姐兒衣角不放,太夫人好言勸了幾句,卻是一點效果也沒有。當著林家人的面,自然不好訓孩子,十一娘笑道:“讓他跟我們去吧,您也可以好好歇著。”

    太夫人無奈地答應,只是叫諄哥跟前的全都跟過去服侍。




第一百五十一章 來往(上)


    諄哥跟著來了,十一娘要招待林大奶奶,貞姐兒要招待慧姐兒,十一娘就讓人把陶媽媽叫來:“可仔細了,不能出一點點的錯。”

    陶媽媽知道厲害,連連點頭:“夫人放心,我眼睛一刻也不離。”

    她既然是元娘留下來的人,諄哥有事,對她的傷害最大。沒有比共同利益更牢固的關系。十一娘笑著點頭,把諄哥交給了陶媽媽,自己和林大奶奶去了西次間,讓三個孩子去了東次間。

    不一會,東次間就有傳來諄哥兒稚嫩的聲音和慧姐兒的笑起。

    十一娘笑道:“你也別擔心,孩子和孩子在一起熟悉起來可比大人快。”

    林大奶奶就嘆氣:“你說現在的孩子都怎麼了?我們那會可不像現在。媽媽們說不准咧了嘴笑,就不敢咧了嘴笑;媽媽們說走路不能有聲響,鳳釵之類的東西就不敢戴,生怕被其他姊妹們笑話自己沒規矩。我生了兩個兒子,加起來也沒有慧姐兒一半淘氣,我真懷疑自己當初懷她的時候是不是給菩薩少上了兩柱香——本來應該生的是兒子,結果半路上變成了女兒。”

    十一娘忍不住笑起來:“看奶奶說的。我瞧著慧姐兒活潑開朗,言語爽直,極好。”

    林大奶奶聽了也笑起來:“可惜你們家諄哥兒年紀小了些,要不然,我把慧姐兒送給你做媳婦,看你還說不說這樣的話。”又道。“你家諄哥和姜家的婚事怎麼說了?先前聽到有人說,後來你姐姐故去,這事反而沒人提了。”眼底流露出關心,看得出來,倒不是打探什麼。

    十一娘笑道:“奶奶也是知道的,諄哥的婚事,我反而不好插手。要聽侯爺和娘的。”

    林大奶奶點頭,理解地道:“這也是,像甘家兩位小姐的婚事,甘夫人就不好插手。全由甘夫人做主。那七小姐的還好說,梁家畢竟是知根知底的,蔣家那位姑爺,卻是誰也沒有見過的。”

    十一娘聽著不由暗暗心驚:“怎麼?可是有什麼話傳出來?”

    “話到沒有。”林大奶奶嘆道,“只是有時候不免想,要是三小姐的生母還活著,肯定不願意把女兒嫁到福建去。這一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燕京。”

    也是。隔得那麼遠,就是受了委屈,也沒個商量的人。家勢再顯赫有什麼用!

    十一娘不由在心裡嘆了口氣,笑著將這話題跳了過去:“我聽說姐姐娘家是滄州的?”

    林大奶奶點頭,眉宇間已有了傲然之色:“我是滄州人。滄州邵家人。”

    十一娘之前問過杜媽媽林家所有人的身世背景了,自然知道林大奶奶的出身——自前朝到現在,滄州邵家出過十三個武進士,子弟多在軍中效力。

    西北軍的高級將軍,十之三、四與滄州邵家有關系。提起這個話題,也是有些用心的。

    她笑道:“聽說你們家的姑娘一根擀面杖就能撂到一個大漢,是真的嗎?”

    林大奶奶掩袖而笑,道:“那是從前的老黃歷。”

    十一娘就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看奶奶這身段,比那十七、八歲的小姑娘還細條婀娜幾分……你定是怕我吵著要學你們家的絕學,所以不承認。”

    林大奶奶聽著高興,笑道:“哪有什麼絕學。你只要記得‘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保你到時候比我還要苗條。”

    兩人說了會閑話,十一娘說起慧姐兒的事:“欲速則不達,不如讓慧姐兒多到我這裡來走動走動。我見縫插針地把她往那上面引。”

    林大奶奶很感激:“快過年了,你還要服侍太夫人,我實在是不好意思多麻煩你。”

    “兩家隔壁住著,說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十一娘笑道:“再說,慧姐兒性格活潑,我們家貞姐兒性子靦腆,她來了,家裡說說笑笑,不知道有多熱鬧。”

    話音未落,那邊又傳來了諄哥兒和慧姐兒的笑聲。

    林大奶奶聽了笑道:“那就讓她來吵你好了!”

    “不吵,不吵。我喜歡著呢!”十一娘笑道。

    林大奶奶聽了笑道:“你看我下次什麼時候送慧姐兒來好。”

    十一娘沉吟道:“要不這樣,讓貞姐兒下了帖子讓她過來玩。反正這幾天我也准備讓貞姐兒幫我做些針線,讓她們姊妹私下裡去說這件事去。”

    她私下問過貞姐兒,知道她跟太夫人身邊的杜媽媽學女紅,一般的鞋襪也能做,只是不太精通。

    針線也是個熟能生巧的事,想著她要讀書,還要抽出時間來練琴,估計做在女紅上的時間不多,所以才不大精通。趁著這段時間功課也停了,琴也不方便練了,她想給貞姐兒些針線活,讓她多練練。

    “這法子好!”林大奶奶見十一娘不像別的人,一味的給慧姐兒講道理反而被慧姐兒說的啞口無言,而是用貞姐兒來影響她,覺得這樣行事更好。

    兩人商量好了,又說了些別家的閑話,看著時候不早,帶了孩子們去太夫人那裡吃飯,又遇到過來問安的徐嗣勤和徐嗣諭、徐嗣儉兄弟。因是通家之好,孩子們年紀也不大,沒太講究。三個半大的孩子低眉斂目地站在那裡,余光卻都瞟向了慧姐兒,十一娘看著不同暗暗好笑。等三夫人到了,貞姐兒領著慧姐兒到東稍間去重開一桌,諄哥兒跟著坐了過去。其他人分長幼坐了,高高興興地吃了頓飯,送走了林家的人。

    三夫人就問起慧姐兒的事:“……不知道說了婆家不有。和我們家二少爺倒是很般配。”

    徐嗣諭是庶出,剛才林大奶奶開玩笑的時候卻是提也沒有提徐嗣諭一聲的,三夫人這樣就顯得有些不懷好意了。

    十一娘淡淡地道:“說起來,三少爺和我們家二少爺一樣的年紀。”將了三夫人一軍。

    三夫人聽了一怔,繼而有些訕然。

    在太夫人面前十一娘不好多說,笑著和太夫人商量貞姐兒的事:“……想讓她幫我做點針線。”

    太夫人點頭,笑望著貞姐兒:“你母親的針線是極出色的,你趁著這機會跟著好好學學才是。”

    貞姐兒靦腆地笑著應“是”,曲膝給十一娘福了福,然後由乳娘帶著和諄哥兒回了屋。

    太夫人就問她:“貞姐兒行事可還大方?”

    十一娘笑著把她表揚一番:“立刻和慧姐兒像親姊妹似的了。”

    太夫人聽著就嘆了口氣:“先帝晚年時,大家都惶惶不安,去哪裡腦袋後面都帶著雙眼睛,哪裡還有心情去管這幾個孩子。後來皇上登基,老四一直東征西伐,你姐姐身體不好,光顧著諄哥,怡真是孀居之人,以前的朋友幾乎都斷了,這孩子更是沒有機會見什麼人。我看你也喜歡她,以後就帶著她吧!”

    十一娘聽著心中一喜。

    跟著自己,至少不像現在這樣孤孤單單。

    而且還有一樁好處。這樣一來,諄哥和貞姐兒就得分開了。貞姐兒對諄哥那樣好,諄哥肯定舍不得。到時候肯定會三天兩頭往自己那邊跑。小孩子,誰對他好,誰對他壞,他是能感受到的。自己就有了和諄哥改善關系的機會。

    她正要應“是”,太夫人道:“不過,你少讓她和文家的人接觸。”

    十一娘聽著覺得有些意外,又感覺在情理之中。

    徐嗣諭可是跟著秦姨娘長到十歲才去的外院,貞姐兒卻是從小在太夫人身邊長大的。想來是太夫人對文姨娘有成見,所以才親自教養貞姐兒的。

    思忖間,太夫人已冷冷一笑:“我索性對你說了吧!那文家,真實太可笑了。賺了幾個錢,就不知道自己有幾分斤兩了。竟然動起貞姐兒的腦筋來。她雖然是文姨娘生的,卻是我們永平侯府堂堂正正的大小姐。可不是隨便拾出個阿貓阿狗之類東西就能配的上的。你要記住我這話。”話說到最後,聲音已很是嚴厲。

    十一娘心中一跳。

    如果真是這樣,那文家的確太過分了……別說他一個姨娘的娘家,就想自己這樣做繼母的還不能和元娘相提並論,隨意決定貞姐兒的婚事。不過,從另一個方面來說,太夫人對貞姐兒越是重視,貞姐兒的未來越有保障。太夫人畢竟認識的人多,由她老人家把關,自己到時候再幫著看看,想來不會出太大的錯。

    十一娘忙應了一聲“是”,保證道:“娘放心,我會把貞姐兒帶在身邊。”

    太夫人見她語氣鄭重,臉色微霽。正好杜媽媽拿了皇歷進來,就商量著讓貞姐兒十一月二十八日就搬到十一娘那裡去。

    十一娘猶豫道:“那諄哥兒……”

    “原來是因為元娘剛去,貞姐兒又是個細心的孩子,這才讓貞姐兒陪著諄哥。”太夫人道,“現在一年多了,他也應該振作起來了。正好趁著這機會分開。”

    “還是娘考慮的周到。”十一娘暗暗點頭。

    每個人性情都不一樣。像諄哥這樣從小被元娘抱在懷裡養大的,驟然把他放在一個需要獨立的環境裡,他未必就能經受得住這樣的改變,最好還是像太夫人這樣,慢慢地改變。

    太夫人又囑咐:“需要什麼家具、擺設的,你拿了我給你的對牌,內院外院的庫房隨便支取便是。”

    十一娘立刻應“是”,一回到院子,就叫了琥珀幾個來,讓她們明天一早就把東廂房騰出來給貞姐兒住。

    來給十一娘問安的文姨娘聽到這消息卻呆在了那裡。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9 03:38 PM

第一百五十二章 來往(中)

    秦姨娘安慰文姨娘:“這下好了,你可以天天見到貞姐兒了!”

    文姨娘卻咬了咬唇:“有什麼好見的,我是能給她找個好婆家?還是能出了事給她撐撐腰?”說著,甩了衣袖進了屋。

    秦姨娘忙跟了過去,正聽到十一娘在和琥珀說話:“……陪著貞姐兒去庫裡看,她喜歡哪樣的就用哪樣的。再去找了白總管,讓他算算,把我們院裡的穿堂改成三間帶耳房的正房,在西邊加蓋三間帶耳房的廂房一共要多少錢。冬天暫時住在東廂房無所謂,到了夏天可不成。把穿堂改了,我來勸侯爺把書房搬到那裡去,把西廂房讓出來給貞姐兒……”看見文姨娘和秦姨娘進來,就打住了話題,“來了!”

    兩人曲膝行了禮。

    十一娘讓丫鬟端了小杌子給兩人坐。

    文姨娘一改往日的聒噪,很是沉默。

    總不能沒話說讓場面冷下來。可十一娘遇到她們話也很少。

    秦姨娘看了文姨娘一眼,只得硬著頭皮和十一娘說話:“夫人,是貞姐兒要搬過來嗎?”

    十一娘點頭:“太夫人看了皇歷,這個月二十八號是好日子。”

    秦姨娘笑道:“這可是件大事。可有用著奴婢的地方,夫人只管開口。”

    “暫時沒有。”十一娘笑道:“要是想起有什麼事要姨娘幫忙,到時候再請你過來也不遲。”

    “那奴婢就等候夫人的差遣。”

    一時又找不到什麼話說。場面冷了下來,遞了眼色給文姨娘,偏偏那個全沒了往日的靈活,神色有些茫然地坐在那裡,對周圍的一切置若罔聞。秦姨娘在心裡嘆了口氣,只好找話說。瞅了瞅,看見炕桌上供著的水仙花,笑道:“夫人的水仙花還沒有開嗎?要不要問問暖房的人,看看沒有什麼秘方,讓這花早點開。”

    十一娘笑道:“我准備養著春節的時候開花,到也不急。”

    秦姨娘喏喏應了,又沒了話。

    十一娘看著兩個人心不在焉,一個沒話找話,自己也實在沒什麼和兩人交流的,就端了荼:“時候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

    秦姨娘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見文姨娘還坐在那裡,忙用手指在她後背戳了戳。文姨娘回過神來,忙站了起來,兩人給十一娘曲膝行禮,退了下去。

    十一娘也鬆了口氣。

    雖然秦姨娘們晨昏定省是規矩,可她實在是沒什麼話和她們說。大家少見面,彼此都輕鬆些。

    而琥珀幾個連夜收拾東西,第二天一大早就搬到了後罩房,又差人叫了向婆子來,把收拾東廂房的差事交給她,並承諾她約來的人每人賞兩串錢,向婆子聽了喜滋滋地去叫人。十一娘看著時候不早,去了太夫人那裡。

    貞姐兒和諄哥都已得了消息,諄哥抱著貞姐兒直哭,貞姐兒也不停地抹眼淚。

    太夫人看著嘆道:“你們都大了,總不能一輩子在一起。”

    十一娘笑著摸諄哥的頭:“大家還是在一個院裡住著。”

    諄哥抽泣著不說話。

    三夫人來了:“這是怎麼了?發大水了!”

    “我讓貞姐兒搬到十一娘那裡去。”太夫人簡短地把事情說了。

    “這是件好事啊!”三夫人聽了笑道,“雖然說我們這樣的人家穿衣、吃飯都用不著自己親自動手張羅,可一個女人家,總不能連自己男人的貼身小衣也全由針線上的人幫著做吧?貞姐兒趁著這機會正好跟著四弟妹學學女紅。”

    貞姐兒聽著滿臉漲得通紅,牽了諄哥就回了自己的住院。

    太夫人也皺眉:“當著孩子的面亂說些什麼?”

    三夫人委屈道:“我可說的是大實話。斷文識字固然重要,可這女紅針黹也不是小事。別的不說,陳子祥陳閣老家,那不是什麼寒門祚戶吧,可人家娶媳婦,第一樁事就是要看針黹。要是我們貞姐兒嫁到了這樣的人家,您就是給置辦了一百二十四台的嫁妝只怕也難討婆婆的歡心。”

    太夫人聽著皺了皺眉。

    十一娘看著氣氛有些僵,忙笑道:“娘,我想等會領了貞姐兒去庫房裡挑幾件她喜歡的擺設——她自己的屋子,自己布置更好!”又把想將穿堂改成廂房的事和太夫人說了,“讓貞姐兒睡東廂房,太委屈她了。”

    太夫人聽著連連點頭:“那你帶貞姐兒去吧!改穿堂的事我來跟白總管說。”

    十一娘正為銀子的事犯愁,如今太夫人一口包攬了……她高興地向太夫人道謝。

    太夫人有這老年人的通病,喜歡做散財童子讓小輩們高興,笑盈盈地催她快去。讓三夫人的計劃落了空——她本是想來請十一娘和她一起去回事的地方見見那些管事的婆子。

    十一娘進了貞姐兒的暖閣,貞姐兒正小聲地勸諄哥:“……要是祖母同意了,你也可以到我那裡過夜啊!”

    看見十一娘進來,兩人都站了起來,諄哥更是攔在貞姐兒前面,副生怕十一娘把貞姐兒帶走的樣子。

    十一娘略一思忖,坐了下來。

    小鸝忙給她倒了熱茶。

    十一娘就低聲問貞姐兒:“你是不是真的不想搬走?”

    貞姐兒表情複雜。

    “我沒有別的意思。”十一娘把她當成朋友一樣的地解釋,“總覺得你大了,不能就這樣躲在自己的暖閣裡。要出去走走,認識一些朋友。你想不想試一試。如果覺得實在是不喜歡,我再商量祖母,讓你搬回來。”

    貞姐兒突然淚盈睫上,搖了搖頭:“我就是舍不得祖母和諄哥。我搬走了,誰來照顧她們。”

    十一娘見她小小年紀,卻說出這樣體貼的話來,分明是從來不知道任性為何物的人。眼睛也跟著濕了起來。

    “你雖然跟著我住,每天還是要跟著我來和祖母晨昏定省,到時候留下來陪著祖母說說話也是一樣。”說著,她看了一眼諄哥,“這樣對諄哥也好。他畢竟是男孩子,總不能養在內宅吧?”

    貞姐兒抹乾眼淚,點頭道:“我知道了。”

    諄哥卻嚷道:“我就要和姐姐在一起玩!”

    十一娘笑道:“又不是不讓你們一起玩。只是你們兩人都陪著祖母,總得分一個人去陪我吧?”

    諄哥聽著怔住:“我們為什麼要陪你?”

    “因為我一個人也會害怕啊!”

    諄哥嘟了嘟嘴,卻不再說什麼。

    十一娘笑起來,蹲下身來和他說話:“你以後要是想貞姐兒,就到我們那裡玩。這樣一來,你一下有了兩個玩的地方,還不好嗎?”

    諄哥想著這句話不對,可要說到底哪裡不對,又說不上。歪著腦袋想了半天,道:“要祖母同意才能去。”

    “我們諄哥可真是懂事。”十一娘立刻表揚他,“知道要祖母同意,不讓大人擔心。”

    諄哥聽了,眼底有一絲笑意。

    十一娘趁機拉了諄哥的手:“我們和貞姐兒一起去給貞姐兒選家裡的擺設好不好?到時候把貞姐兒的屋子布置的漂漂亮亮的,你說好不好?”

    諄哥立刻大聲稱“好”。

    十一娘就牽著他往太夫人那裡去:“我們要去庫房,得跟祖母說一聲。不然,祖母會擔心的。”

    諄哥點頭,立刻拉了貞姐兒的手:“我們去給你挑漂亮的東西去。”

    貞姐兒有些擔心地望著十一娘,猶豫道:“這,這可以嗎?”

    十一娘拿手裡的對牌給她看:“祖母給的。”

    貞姐兒看著眼眶紅了起來,什麼也沒有說,跟著十一娘去辭了太夫人,由魏紫帶著幾個小丫鬟跟著去了庫房。

    十一娘在庫房前的台階上就停住了腳步,笑道:“貞姐兒,這是你自己的屋子,你想怎樣布置就怎樣布置。我和諄哥在外面等你。你挑好了。列個清單,一式兩份,然後讓粗使的婆子持了清單幫著搬到我住的地方去。我在外面等你。”說完,讓小丫鬟搬了兩把太師椅,和諄哥一左一右地坐了翻繩玩。

    貞姐站在扇門半開的庫房前望著和諄哥笑盈盈玩翻繩的十一娘心亂如麻。

    因為眼前這個人,原來沉寂的日子好像突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面對這種變化,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而魏紫看著貞姐兒發呆,笑著輕聲喊著“貞姐兒”。

    貞姐兒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忙笑著點了點頭,進了庫房。

    十一娘有意不跟著進去的,她不想讓貞姐兒去猜測自己的喜好並因此而選擇那些擺設。她想讓貞姐兒挑選自己喜歡的。

    她和諄哥正翻繩翻得高興的時候,有小丫鬟跑過來道:“夫人,程國公府的喬三太太來了。”

    倒把這事給忘了。

    她跟貞姐兒交待了幾句,又哄著諄哥回了太夫人那裡,這才帶著綠雲和紅繡回了自己的住處。

    喬太太穿了件寶藍色十樣錦的妝花褙子,表情依舊那樣的矜持。

    十一娘讓小丫鬟端了小杌子給喬太太坐,等小丫鬟上了熱茶,這才緩緩地道:“請喬太太來,一是喬姨娘身體不好,想著你來了,她有個說話的人,病也可以好的快一點。二呢,也是有件事想讓喬太太幫著拿個主意。”

    喬太太身姿筆直如松地坐在那裡,淡淡地笑道:“不知道有什麼事妾身可以幫四夫人的?”

    只問問題,卻不保證自己一定會幫十一娘。





第一百五十三章 來往(下)



    十一娘聽了喬太太一番話,對喬蓮房的那一點點同情都煙消雲散了。

    她笑道:“你看,這都快過年了。為喬姨娘的病,太醫院的太醫看了個遍,問是什麼病,只說是身子骨弱,一味地補著。要不,再換個太醫來瞧瞧?府裡是有規矩的,生病了的人要另居靜室修養的,想來府上也是有這樣規矩的。”她說著,壓低了聲音,“你年紀比我長,見識也多。會不會是喬姨娘的爹想著喬姨娘,來看她……被纏上了。”說著,坐直了身子,“我看,不如換個法子。到廟裡去靜養一些日子。在佛祖面前,也許這病就好了呢!喬太太,您說呢?”

    任喬太太再老練,也被十一娘柔裡帶剛的一番話說的心驚肉跳。

    竟然說是被蓮房的爹纏上了……豈不是在說鬧鬼!

    她望著眼前這個還沒有及笄的小姑娘,眼底閃過一絲怨懟,卻又找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

    十一娘冷冷的地望著她:“喬姨娘是你一手教大的,這話你去說最合適了。是換個太醫來瞧瞧呢?還是就照著現在太醫的單子繼續吃藥?你代我去問問喬姨娘的意思吧!”說著,端了茶盅。

    喬太太氣得嘴唇直抖,卻只能起身告辭,由小丫鬟領著去了喬蓮房那裡。喬蓮房在喬太太進門時就得到了消息。正站在門口等,見了母親,立刻迎上前去:“娘,您可來了。”說著,淚水在眼眶裡轉了起來。

    喬太太看著,滿腔怒火就丟到了爪哇地裡。

    這可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從一點點好不容易養到如今亭亭玉立……

    她抓住女兒的手,眼角有些濕潤地上下打量她:“你還好吧?”

    喬蓮房臉上飛起兩道霞色。

    喬太太忙拉著她往屋裡去:“這不是說話的地方!”

    喬蓮房點頭,溫順地跟著母親進了屋。

    兩人坐到臨窗的大坑上,端了茶進來的繡櫞一面將茶奉上,一面忍不住滿臉喜色對喬太太道:“太太,侯爺在我們這裡連歇了兩夜,還和以前一樣疼愛我們家小姐。”說著,忍不住露出幾分得意來。

    喬太太聽著目光一亮。

    喬蓮房紅著臉嗔道:“要你多嘴。還不快下去守在門口,我和娘還有話要說。”

    繡櫞笑嘻嘻地退了下去。

    喬太太有些迫不及待地道:“侯爺在秦姨娘和文姨娘那裡各歇了幾夜?”

    喬蓮房低著頭玩著自己的衣角,臉紅得能滴出血來:“各歇了一夜。”

    喬太太聽著就長長地透了一口氣,雙手合十朝著西邊揖了揖:“阿彌陀佛!這就好,這就好!”然後望著女兒,低聲地道:“我告訴你說的話,你可對侯爺說了?”

    喬蓮房如蚊蚋地“嗯”了一聲,道:“我照您的話……說我這是心病……侯爺,侯爺待我和以前一樣好。

    喬太太笑道:“再不可使小性子了。要知道男人在外面行事多說違心之言,行違心之事,累得很。回到家裡,就想看一張笑臉兒。你好在是遇到了侯爺,要是遇到個不知道憐香惜玉的,你這樣哭哭啼啼的,只怕抬腳就走,更別說什麼恩愛了!”說著,已語帶悵然,“這裡和喬家沒什麼兩樣。我們一舉一動都被人看著。偏偏你又沒有機會見到太夫人,就是有個萬一,連個替你申辯的人都沒有。更應該萬分小心,不可讓人拿了把柄才是。”

    喬蓮房聽著直點頭,商量母親:“娘,我們要不要買通太夫人身邊的魏紫或是姚黃的……”

    “不用。”喬太太搖頭,“徐家比喬家的規矩嚴,同樣的事,在喬家行,在徐家未必行的通。特別是我們沒有那個閑錢。”

    喬蓮房聽著說了一聲“您等等”,就進屋去開了箱籠,拿了兩錠二十五兩的雪花銀子給喬太太:“您拿回去慢慢用。”

    喬太太看著臉色大變,“你向侯爺要東西了?”

    “不是,不是。”喬蓮房忙道,“您的話我一直都記在心上呢。我沒有向侯爺要東西,是上次侯爺來的時候,正好我的珠箍散了,幾個小丫鬟都匍在地上找珠子,侯爺當時只說‘再去串一串就是’,誰知道第二天就讓白總管送了一百兩銀子過來。我就兌了五十兩,正想讓人給您帶過去……”

    “荒唐!”喬太太臉色鐵青,“既然是侯爺賞你的,你就照他的話買了漂亮的給箍戴著給侯爺謝賞才是。把這錢兌了錢子是怎麼一回事?”

    “娘,”喬蓮房急急地辯道,“我去問過了,那珠箍只要三十幾兩就行了。我每個月還有五兩銀子的月例,吃的穿的都是公中的,也用不了什麼銀子……”

    “胡說八道!”喬太太神色更是嚴厲,“你難道就不用打賞下面的丫鬟婆子、你難道就不用把自己好好的倒飭捯飭。要知道,有侯爺才有一切,沒有侯爺,你就是有千金萬金,那都是空的。文湘蓮的例子活生生地擺在那裡,你怎麼就沒一點腦子。”

    喬蓮房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娘在家裡也過得清苦……”

    喬太太打斷了喬蓮房的話:“我一個孀居之人,難道還大紅大綠地滿頭珠翠不成?再說了,只要我給你父親守一天,他們喬家的人就要尊敬我一天。他們還指望著我給喬家掙一座貞節牌坊回來呢!”說著,拿了帕子給女兒抹眼角,“好孩子,你如今可不是在我的膝下,有什麼事都能商量娘。有時候,你也要自己多想想才是。我還是那句老話,趁著羅十一娘年紀還小,你要把侯爺留在你屋裡才是。”

    “我,我聽您的……”喬蓮房羞得滿臉通紅。

    喬太太微微點頭,低聲道:“你看現這機會多好。可不像元娘那會,小日子常和侍寢的日子相衝突。你要想辦法生下兒子才是。那些錢啊權啊的都是虛的,只有生下兒子,你才有好日子過,你才有出頭之日。”

    喬蓮房聽著欲言又止。

    喬太太看著不由嘆氣。

    她沒想到女兒會落到這一田地,有些話從沒有跟她說過。現在看來,不說是不行了。

    喬太太斟酌片刻,低聲道:“羅十一娘今年十四歲,周歲才十三,別說年紀小不容易受孕,就是懷上了,保不保得住還是個問題。我想,這只怕是羅家選她嫁過來的主要原因。"

    喬蓮房聽了露出吃驚的表情來:“娘……”

    喬太太肯定地朝女兒點了點頭:“所以說你要多個心眼。別以為什麼事都是偶然,都是一時運氣不濟……”說著,嘆了口氣,“你啊……”話到嘴邊,卻咽了下去。

    如果當初自己的心不是那麼大,就把蓮房嫁給自己的侄兒,雖說是貧寒些,可好歹是正經的原配夫妻,不用受這樣的委屈……有些話現在說已經晚了,只會亂了大家的心緒。

    她打起精神來幫著女兒分析:“秦姨娘年紀大了,文姨娘侯爺又一直不待見,得他歡心的只有你。羅十一娘我看著也是個聰明的。”她就把剛才十一娘所說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喬蓮房,“聰明人有聰明人的做法,她肯定是不會得罪侯爺的。所以一些小事都忍下來。你也不可太過份,差不多就行了。等會我走了,你就去給她陪個不是,想來她也不會為難你。以後多跟秦姨娘學學,該問安的時候就要去問安,該低聲下氣的時候就應該低聲下氣,該討好賣乖的時候就討好賣乖……”

    十一娘竟然這樣威脅她……她還要給十一娘陪不是,還低聲下氣、討好賣乖……喬蓮房聽著嘴抿著緊緊的,眼底閃過一絲忿然。而正在教訓女兒的喬太太見喬蓮房這樣子,不由搖頭:“蓮房,你是不是覺得羅十一娘就算對你不滿,有侯爺在,她也沒有辦法把你怎麼樣,是不是這樣?”

    喬蓮房沒有做聲,算是默認了。

    “要是十一娘給侯爺安排一個絕色的通房呢?”喬太太淡淡地問喬蓮房。

    “不可能的。”喬蓮房想也沒想地道,“有那個女人願意給自己的丈夫安排通房?何況還是個絕色。”

    喬太太對女兒的冥頑不化有些頭痛,但還是打起精神來道:“要是真的給侯爺安排了一個呢?比如說那個叫冬青,再比如那個叫琥珀……要是十一娘為了對付你,為了拉攏侯爺,把這兩人都收了房,你准備怎麼辦?”

    “不會的,不會的……”喬連房表情慌亂。

    “要是為了對付你真的就收在了房裡呢?”喬太太咄咄逼人地問女兒。

    喬蓮房一時語塞。

    喬太太無奈地道:“羅十一娘年紀小,身子骨都沒有長開,侯爺在她那裡,自然沒有在你這裡舒服。她要對待你,唯一的方法就是給侯爺收個絕色的通房。這樣一來,侯爺有了去的地方,她再挑你一個錯,侯爺難道還會為了你去為難妻子不成?蓮房,你要是看不透這一點,我也沒有什麼辦法了。只當是我沒有生你的,你也只當是沒有我這個做娘的。我們各走各的吧!”說完,起身就要走。

    想到一直支持著自己的母親突然要離開,還說出這樣絕情的話來,喬蓮房立刻慌了,忙上前拉住母親:“娘,我聽您的,我聽您的,我一切都聽您的!”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9 03:53 PM

第一百五十四章 搬家(上)

    喬太太對這個一手養大的女兒很了解。知道自己這時鬆了口,她只怕又會不當一回事了。就露出失望地表情望著女兒:“不用了。你口是心非的話我聽得太多了。不想再聽了。”

    “不會的,不會的。”喬蓮房連聲保證,“您上次讓我說的話我不是說了嗎?”

    “那你捫心自問,我說的可有錯?”

    “沒有,沒有。”喬蓮房忙道。

    “那好。”喬太太凝視著女兒,“你既然說聽我的,那我有幾樁事要交待你。”

    “娘,您直管說,我一定聽您的。”

    “好。”喬太太神色冷峻,“這第一樁,就是把侯爺給的一百兩銀子拿去好好地買個頭箍,買個比你以前戴的更名貴,更漂亮的。下次侯爺來的時候,高高興興地戴給侯爺看,然後告訴侯爺你有多歡喜……”

    喬蓮房臉上就露出幾分猶豫來。

    “做得到做不到?”喬太太語氣凜然地問她。

    喬蓮房打了一個寒顫,立刻道:“做得到!”

    “這第二樁,”喬太太沉吟道:“我走後,你立刻去向十一娘道歉。要求換個太醫給你看病,並且承諾會在臘八之前把病養好。”

    喬蓮房臉上雖然陰晴不定,卻也乖順地點著頭。

    喬太太看著鬆了一口氣:“這第三樁事,以後秦姨娘怎樣做,你就跟著怎麼做,決不可對十一娘生出怠慢之意來。如果再有不敬之意,你也就別想我來看你了。”

    喬蓮房半晌未語。

    喬太太一雙厲眼盯著她,半刻也不放鬆。

    母女對峙良久,喬蓮房低下頭去,有晶瑩的淚水滴落在桃花色的素面妝花褙子上。

    喬太太不忍,上前輕輕摸了摸女兒的頭:“忍一時之氣,修百年之身。現在不是計較虛名的時候。你要記住我的話。”

    喬蓮房嚶嚶哭起來。


    ********


    見喬太太去了喬蓮房那裡,正要起身去貞姐兒那裡看看,有小丫鬟進來稟道:“劉元瑞家的來了。”

    十一娘又坐了下來,讓人把劉元瑞家的領了進來。

    她穿了件鸚哥綠的路稠褙子,烏黑的頭髮整整齊齊地倌了個圓髻,戴了朵大紅絨花,耳朵上墜赤金柳葉耳釘,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看上去十分幹練。

    她穩穩當當地半蹲著給十一娘行了福禮:“夫人,奴婢劉元瑞家的,給您請安了。”

    十一娘讓人端了小杌子給她坐。

    她連稱不敢,恭敬地立在十一娘面前。

    十一娘也不勉強,笑著問起她金魚巷的事來。

    她從懷裡掏了個用麻繩、草紙釘成的小本子,給十一娘算帳:“您先給了十兩銀子,後來又給了五十兩,一共是六十兩。其中,每人做了一件棉襖,大人平均下來每件二兩銀子,小孩平均下來每件一兩銀子,一共花了三十一兩銀子。還剩二十九兩銀子。我看著天氣不好,一口氣買了十兩銀子的白菜和蘿蔔。那個時候白菜一袋五十斤,七錢銀子,蘿蔔一袋五十斤,九錢銀子。江秉正家是十月十六搬進去的,每天的柴米油鹽錢是五分銀子,萬義宗是十月二十日搬進去的,他們家有成年的小子,每天又多加三分銀子,常九河是十月二十三日搬進來的,又多加了二分銀子……”每筆都清清楚楚,連過年時候怎麼辦都說盤算好了,“……中午隨便吃一頓,下午吃團年飯。初一、初二、初三吃餃子,到了初四開始,每日一個火鍋子,用五花肉煮了白菜蘿蔔再加點豆腐,一日不過七錢銀子,足可以過到立春了。”

    精打細算,的確是個會過日子的人。

    十一娘微微點頭,指了小杌子:“坐下來說話吧!”

    劉元瑞家的知道自己過了關,笑著半坐在了小杌子上:“多謝夫人賞賜。”

    十一娘笑道:“沒想到你會記帳。”

    劉元瑞家的神色尷尬:“自己瞎記的。不比得那些帳房先生。”

    “給我看看。”十一娘笑道。

    劉元瑞家的臉色微紅地遞了過去。

    琥珀接過來遞給十一娘。十一娘打開一看,全是圈圈叉叉圓點……和萬義宗一樣,用自己發明創造的東西在記帳。這至少說明一點,她的記憶力很好。

    十一娘笑著把還給了劉元瑞家的,問起其他幾家的情況來。

    劉元瑞家的語氣裡帶著斟酌的味道,看得出來,是個言詞比較謹慎的人。

    十一娘就問起萬大顯的婚事來:“……也不知道他們家要挑怎樣的媳婦?”

    劉元瑞的聽著目光一轉,笑道:“如今您既賞了他們家小子的差事,何不也賞門親事?他們萬家可就祖墳要冒煙了!”真是伶俐啊!

    十一娘微微地笑:“這種事,也要講緣分的!前兩天萬大顯的娘來替他謝恩,倒沒有仔細問。”

    劉元瑞家立刻笑道:“要是夫人有這打算,何不也賞我個恩典——我來幫著跑跑腿,賺雙媒人鞋穿穿。”

    十一娘笑道:“我倒是想給你雙媒人鞋穿,只是不知道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劉元瑞家的聽了立刻站了起來:“夫人等我的好消息好了!”有彎了腰問十一娘,“不知道夫人覺得哪位姐姐和大顯合適。我到時候也好說話。”

    十一娘想著萬義宗家那態度,怕說出去了不僅不知道原由,還白白讓人笑道,遂含含糊糊地道:“只是看著萬大顯是個不錯的,所以動了這心思。至於是誰,到一時沒想好,反正有幾個都到了年紀。”

    劉元瑞家的聽了恭維了幾句“夫人屋裡的幾位姐姐都是天人之姿”之類的話,然後起身去了。

    琥珀就出主意:“要不要我也去打聽打聽。我們屋裡的姊妹還能辱沒了他們家不成,竟然不情不願的。”心裡卻明白,十一娘要培養自己的人,可萬義宗也好,常九河也好,畢竟隔著一層,最好的辦法就是把身邊像冬青這樣的人賞了做媳婦。要不然,萬大顯這差事也就白給他謀了。到司房,沒個中間人,有什麼事根本不能傳遞消息。

    十一娘想了想,道:“也好,你看看有沒有渠道打聽打聽。要不然,只有想辦法再安插一個人在外院了。可侯爺和太夫人那邊,實在是不容易過關……”

    “夫人放心。”琥珀笑道,“事情哪裡會走到那一步。”

    她又安慰了十一娘幾句,喬太太來告辭。

    “夫人說的對,這樣不好不壞地拖著,實在是不行。”喬太太微微躬身,“還是請夫人幫著換個太醫。興許就能對了症狀,好起來也不一定!”

    十一娘微微地笑:“早就該如此了!”然後端茶送客,去了貞姐兒那裡。貞姐兒已經挑好了東西,正好魏紫在登冊子,看見十一娘,牽著諄哥迎上前來給她行禮。

    “都挑了些什麼東西?”十一娘笑著問她,然後順手抱了諄哥兒。

    諄哥沒有拒絕,任由她抱著。

    貞姐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看中了一個梅瓶,一個琉璃盤子,一個甜白瓷高腳碟,還有一套舊窯茶具。”

    十一娘很是意外,心念一轉,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如果是自己,只怕也會挑這些無傷大雅的東西,斷然不會真的把太夫人心愛之物搬到自己屋子裡去的。

    她笑著摸了摸貞姐兒的頭:“也好,缺什麼,到時候我們再買去。”

    貞姐兒笑了笑,十一娘抱著諄哥去了太夫人那裡。

    看見諄哥由十一娘抱著走了進來,太夫人微微吃了一驚,再看貞姐兒挑的東西,不由遲疑道:“庫裡沒有你喜歡的東西嗎?”

    貞姐兒笑道:“這些東西我就很喜歡啊。那梅瓶,是天青色的,我們家麗景軒旁有紅梅樹,到時候插在瓶裡,肯定好看。還有那甜白瓷的高腳碟,冬天裡放了黃燦燦的橘子或是紅彤彤的蘋果,不知道多漂亮,琉璃盤子用來養暖房裡給的花,到時候分給大家戴,還有舊窯的茶具,二伯母回來了,肯定喜歡……”

    “這孩子!”太夫人有些無奈地朝十一娘笑了笑,“淨想著別人了。”又轉頭吩咐杜媽媽,“既然樣樣說的都有道理,你去我庫裡把這幾樣東西都下了帳,登記到貞姐兒的名下。”

    貞姐兒忙上前謝太夫人的賞。

    太夫人就問起十一娘屋子收拾得怎樣了。

    “您要不要去看看!”十一娘笑道:“讓人掃了塵,把官綠色的帷帳換了寶藍色的。”

    太夫人興致極高:“好啊!”然後十一娘、貞姐兒、諄哥、杜媽媽、魏紫、姚黃並一大堆小丫鬟、婆子浩浩蕩蕩去了十一娘那裡。

    房子是成親的時候重新粉刷過的,雪白雪白的,黑漆的落地罩、家具,寶藍色的帷帳,青色的地磚,看上去整潔素雅。

    太夫人不住地點頭。

    十一娘指了南間的暖閣:“貞姐兒暫時先在這裡歇著。”又指了北間,“服侍的丫鬟、婆子們歇在這裡。”

    太夫人聽著突然走了出去。

    大家不明所以,忙跟著走了出去。

    太夫人四處望了望,站在穿堂上道:“我看這院子十分寬敞,這穿堂就改成五間帶兩個耳房的,前面再加蓋一個三間的抱廈,東、西各蓋三間廂房,想來這幾年也就夠用了。”

    琥珀聽了暗喜。

    抱廈通常是給值夜的婆子們睡的,或是給管事的媽媽等著回事時避風避雨——天氣太冷或是太熱的時候,總不能讓她們立在屋檐下等吧!

    如果是給值夜的婆子們睡,那就應該蓋在正房前才是,現在蓋在二進的正房前,那就是用來給管事的媽媽回家事用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搬家(中)


    琥珀都能看出太夫人的心思,更別說是十一娘和太夫人身邊服侍多年的老人了!

    十一娘心中有些不安。

    按道理,貞姐兒這樣大了,應該單獨分院子住下的。她把貞姐兒留在身邊,一是很喜歡貞姐兒,想和她培養一下感情;二是想趁著這個機會把諄哥兒引來。並不住長久地把她留在正屋,畢竟東院還住著幾位姨娘,徐令宜來來往往不方便。偏偏五夫人又要避屬相,一時沒有什麼合適的地方。原想著明年過了夏天,五夫人該出月子了,再到花園子裡尋個好地方讓她單獨住下。沒想到卻引來太夫人這樣大的手筆。

    她不禁喊了一聲:“娘……”卻又不知道該怎樣解釋的好。

    太夫人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手,眼中含著明了:“別怕,這蓋屋子的錢我來出。”

    大家聽著都笑起來。

    十一娘只得把打算先放在心裡。正好有小丫鬟進來稟道:“威北侯府林大奶奶身邊的媽媽過來給四夫人問安。”

    太夫人笑道:“你去看看,我和貞姐兒、諄哥在院子裡轉轉。”

    十一娘應聲而去。

    林家兩位媽媽卻是過來給貞姐兒下帖子的。

    “我們家大小姐請貴府的大小姐過去賞梅。”

    十一娘笑著接了帖兒:“到時候一定去。”賞了兩位媽媽,去了東廂房。

    太夫人正指著堂屋的中堂:“……小孩子家的,不要山水畫,用花鳥,顯得活潑。”看見十一娘進來,望向她。

    十一娘忙將手中的帖兒遞給太夫人:“林家大小姐邀我們貞姐兒去賞雪呢!”

    貞姐兒一怔。

    沒想到慧姐兒言出必行……林家竟然也沒有人攔著!

    一時間,很是羨慕。又擔心十一娘不答應,傷了慧姐兒的心,以後再也不理自己了,又怕十一娘礙著情面答應了心裡卻不痛快,自己縱然去了,也沒體面。

    思來想去的,眼睛不由瞅了瞅十一娘。

    十一娘朝著她笑:“我們貞姐兒這麼快就有人惦記著了。”

    徐氏兄弟小時候也是調皮搗蛋的主,要不是家裡一樁事接著一樁事出,她也不會把貞姐兒拘在家裡了。威北侯是通家之好,貞姐兒和她們家慧姐兒多多走動也好。

    “那就安排安排,到時候讓杜媽媽陪著過去。”太夫人吩咐十一娘。

    十一娘立刻笑著應了。

    貞姐兒見大家都很贊同她去,眼底就有了笑意。

    諄哥在一旁嚷道:“我也要去!”

    貞姐兒面露難色。

    去吧,慧姐兒沒請他,冒冒然多帶一個人去,有些不好意思、不去吧,又怕諄哥兒不高興鬧起來,壞了太夫人和十一娘的興致。

    十一娘看的分明,笑道:“姑娘家的事,你一個男子漢到裡面摻合什麼?我叫了諭哥和你玩怎樣?”

    太夫人聽著挑了眉。

    那諄哥已大聲道:“我要和三哥玩!”

    “那你要聽話跟著我!”十一娘道。

    諄哥立刻點頭:“我要跟三哥去騎馬!”

    十一娘笑起來:“好,我到要看看儉哥兒從什麼地方給你弄匹馬來!”

    大家都笑起來。

    **********

    那邊喬蓮房端著熱茶坐在臨窗的大炕上,表情顯得很是猶豫不決:“太夫人就在正院,我們真的不過去嗎?以前她很喜歡我的……”

    繡櫞壓低了聲音,耐心地勸導:“小姐,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何況自從您進門,太夫人從未單獨見過您,也未當著其他人的面和您說上一句兩句貼心的話……還是太太說的對。現在您能依靠的只有侯爺,可千萬別忤逆了侯爺的意思!”

    喬蓮房貝齒咬著紅唇不做聲。

    繡櫞看著知道她還沒有轉過彎來——不過,如果換成是了自己,只怕一時半會也轉不過彎來。可太太走時卻把她叫去說了好半天的話,還千叮萬囑,讓她照顧好小姐,不然,她自己也不可能有個好前程。

    想到這些,她只好細細地再勸:“那天侯爺不也說了嗎,讓您早點好起來,按規矩去給夫人問安。您心裡不痛快,知道侯爺不在正房歇著,就任著性子彈了大半夜的琴。夫人什麼也沒有說,可侯爺走的時候看,卻通知了秦姨娘和文姨娘,單單沒通知您。只怕心中早有不滿了。”

    喬蓮房聽著冷冷地“哼”了一聲,道:“她不滿又如何?我不是一大早就去給她解釋了嗎?當著侯爺的面,她還不是小心翼翼地讓人端了給我錦杌坐下來說話。”

    繡櫞知道喬蓮房還有些嘴硬,也不和她辯,只是笑道:“所以說,夫人也怕侯爺,您就更應該抓住侯爺的心才是,那天您去了夫人那裡,侯爺不是很高興嗎?”

    喬蓮房沒有做聲,表情有些陰晴不定的。

    繡櫞見著繼續勸她:“您再看文姨娘。侯爺愛歇她那裡就歇,不歇也無所謂。反正她借著侯爺的名義在外面做生意賺得盆滿缽滿的。這就叫做有得必有一失。您現在暫時低頭雖然是沒了顏面,可侯爺看著心疼,只會對您更憐惜,對您更好。

    喬蓮房低著頭絞著指頭,表情慢慢柔和下來。

    繡櫞見自己話有了成效,很是高興,道:“小姐,要不我派了珠蕊去給秦姨娘那邊看看?看看她在幹什麼?要是她去我們也去,要是她不去給太夫人問安,我們也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反正您現在還病著。”

    喬蓮房聽著就輕輕點了點頭。

    繡櫞這才放下心來,立刻叫了珠蕊,讓她去秦姨娘那裡看看。

    很快珠蕊就折回來:“秦姨娘在和三房的易姨娘說話。看著不像是要去哪裡的樣子。”

    繡櫞就笑道:“小姐,那我們也在家裡呆著吧!何必去看人家顏色。”

    喬蓮房點了點頭,奇道:“秦姨娘和易姨娘都說些什麼?”

    珠蕊笑道:“好像是在商量明年給慈源寺的香油錢。還說,今年想再加五十兩銀子給二少爺求幾道平安符。”

    繡櫞想到那天秦姨娘穿了件青蓮色灰鼠皮皮襖,現在又聽珠蕊說要每年給慈源寺多加五十兩銀子的香油錢,心中一動,低聲將皮襖和香油錢的事說給喬蓮房聽: “……她一個婢女,憑什麼穿皮襖,開口就加五十兩銀子,還不全依仗著侯爺,還不是因為她生了一個兒子。小姐,這件事您可要多多思量思量才是。”

    喬蓮房聽著露出錯愕的表情來。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半晌才道:“她不去,我們也不去!”

    繡櫞忙點頭:“小姐說得對。要不,我把珠蕊和珠萼喊來,我們打葉子牌玩。”

    喬蓮房使勁的點頭,繡櫞忙去交了兩個小丫鬟進來。

    **********

    十一娘看著天色不早,留太夫人吃午飯,太夫人應了,十一娘又派人去請三夫人過來一起熱鬧熱鬧。然後服侍太夫人在西次間臨窗的大炕坐下,親手奉了茶。想到太夫人聽自己說自己叫徐嗣諭來和諄哥兒時挑了挑眉,又見貞姐兒正和諄哥兒在一旁好奇的逗著她養在東次間的金魚玩,低聲道:“我想著貞姐兒明天就要搬家了,大少爺、二少爺和三少爺、諄哥兒都是貞姐兒的兄弟,想把他們找來商量著給貞姐兒辦一辦——孩子們長大了就有了男女之嫌,趁著還有兩年光景,讓他們在一起多熱鬧熱鬧,就是以後分開了,小時候的情份依舊在。

    太夫人點頭:“你考慮的很周到。貞姐兒以後出嫁了得有娘家的兄弟幫襯著,娘家的兄弟也要得力的姑爺幫襯著!”

    十一娘就笑道:“正是您說的這個道理。我想給貞姐兒一個驚喜,所以暫時沒說。”又商量起貞姐去林府該穿些什麼,戴些什麼,由哪些人跟著,帶些什麼東西去……林林總總,直到三夫人過來才停下來。

    她聽說太夫人要留在十一娘這裡吃飯,忙吩咐廚房裡將太夫人的飯菜端到這邊來,殷勤地服侍太夫人用了午飯,又和十一娘一起送太夫人、貞姐兒和諄哥回屋歇午覺。

    回來的路上,十一娘就把貞姐兒月底要去林家賞雪的事說了:“……到時候還要三嫂派馬車送她過去,吩咐得力的粗使婆子跟著。”

    三夫人聽著頗有些意外,一口應下,語氣有幾分感嘆:“貞姐兒要去威北侯家做客了!”

    十一娘笑道:“孩子們大了,也有自己的圈子了!”

    三夫人點頭,妯娌閑話幾句,各自散了。但貞姐兒要去威北侯家裡做客的消息很快像長了翅膀似的傳到了眾人耳朵裡。

    文姨娘在裡間翻箱倒櫃了一番,叫了秋紅過去,滿臉興奮地道:“你看,在串南珠手串還拿得出手吧?”

    秋紅一啾,個個指甲蓋大,圓潤瑩白,閃光著五色的絢麗暈彩,漂亮的讓人心驚。

    “您這是……”她驚訝地望著文姨娘。

    文姨娘想了想,道:“你悄悄給貞姐兒送去。用這個給林家大奶奶做見面禮。”又拿了一塊一寸見方的祖母綠玉牌:“這個給太夫人做見面禮。”

    望著如雨後翠竹般清新的祖母綠玉牌,秋紅遲疑道:“只怕見面禮太夫人和夫人會幫著准備的……”

    文姨娘聽著如被針扎破了皮球瀉了氣。沮喪地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自嘲地笑道:“也是。我就是送去了,也是來路不明的東西。只會給貞姐兒添麻煩!”

    秋紅望著心裡難過,低聲道:“要不,讓四夫人送給貞姐兒?我瞧著,四夫人為人挺和善的……”

    文姨娘搖了搖頭:“這府裡的人誰看上去又不和善!”怏怏然地把東西收在了箱籠裡,“也好,不用給她准備見面禮,給我省了一大筆錢。”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9 04:29 PM

第一百五十六章 搬家(下)

    吃了晚飯之前,太夫人找借口說有事要囑咐貞姐兒,把貞姐兒留在了內室,十一娘抱著諄哥叫了徐嗣勤、徐嗣諭、徐嗣儉去了廳堂。

    “貞姐兒明天就搬到我那裡去,我跟太夫人說了,晚上你們兄弟去我那裡吃飯,算是祝賀貞姐兒喬遷之喜。”她笑盈盈地望著徐氏三兄弟。

    徐嗣勤幾人都露出驚訝的表情。

    徐嗣諭最先回過神來,望著母親笑道:“那諄哥怎麼辦?”目光深沉,像浩翰的夜空,閃爍著不明的光芒。

    十一娘笑道:“他年紀也不小了,總不能天天跟著姐姐玩吧!他留在祖母這裡由祖母照顧,貞姐兒暫時搬到我那裡去住。”

    徐嗣儉立刻咧著嘴笑道:“好啊,好啊。我們明天去四嬸那裡吃飯。”又對諄哥道:“有好的吃!”

    諄哥笑嘻嘻地望著徐嗣儉:“有好的吃!”

    徐嗣儉就衝著諄哥扮了一個鬼臉:“有好的吃關你什麼事?你是小白兔,只能吃草!”

    諄哥還在孝期。

    他聽不懂徐嗣儉的話,只覺得徐嗣儉語氣不好,反駁道:“你才是小白兔。我是大老虎。”

    徐嗣儉嘿嘿嘿笑:“被人抱著的大老虎。”

    諄哥聽了就要跳下去找徐嗣儉,十一娘緊緊抱住他:“三少爺,你上次說要帶我們諄哥去騎馬的。我看選日子不如撞日子,就明天吧!”

    徐嗣儉聽了訕訕然地笑,左顧右盼像沒聽見似的。

    諄哥看著徐嗣儉被十一娘幾句話說得吃了癟,也不往下跳了,坐在十一娘懷裡喜笑顏開的。

    十一娘附耳對諄哥道:“別人用話說你,你用話說過去就是了。跳下去找人算帳,可不是君子所為。”

    諄哥聽著直點頭。

    徐嗣諭望著兩人,目光晦澀。

    徐嗣勤忙出來解圍:“四嬸,您看我們明天什麼時候到好?”

    十一娘笑道:“給祖母問了安去即可。”

    幾個人都應“到時候一准去”,三老爺和三夫人來了,十一娘趁機把明天貞姐兒搬家,請徐嗣勤和徐嗣儉過去吃飯的事說了。

    三爺聽了呵呵地應了,吩咐兩兄弟:“可不能調皮。”

    徐嗣勤和徐嗣儉忙應了,倆口子去給太夫人問安。

    太夫人看著十一娘這邊說完了,笑著帶著貞姐兒出來吃飯。

    飯後三爺問貞姐兒:“屋裡可缺什麼?或是想要些什麼?直管和三伯母說,我們送你。”

    貞姐兒客氣地道:“祖母和母親都准備好了,不缺什麼。多謝三伯父和三伯母惦記。”

    三夫人還怕三老爺說什麼,忙笑道:“娘庫裡多的是好東西。”

    三爺聽著笑了笑,不再堅持。

    太夫人就吩咐杜媽媽領了貞姐兒和諄哥下去歇著,低聲對三爺兩口子道:“明天他們小的都去慶賀貞姐兒搬家,你們早點過來這邊吃飯,我們打葉子牌。”

    三爺和三夫人忙應了。

    看著天色不早,大家各自散了。

    第二天一大早十一娘先去東廂房看了看,見地龍燒起來,家具都擦得乾乾淨淨,這才去給太夫人請安,接貞姐兒。

    貞姐兒穿了月白色灰鼠皮的小襖,靚藍色的裙子,戴著十一娘送的赤金菊花,恭恭敬敬地給太夫人磕了三個頭。

    太夫人看著眼眶立刻濕潤了。

    “快起來,快起來!”話音剛落,眼淚落了下來。

    十一娘忙掏了帕子給太夫人抹眼角:“還在一個院裡住著,每項天跟了我來給您問安,閑暇時過來陪您說話。”

    “我知道。”太夫人接過十一娘的帕子,“那麼小一個人,”說著,用手比劃了一下,“長到這麼大,第一次離開我……”

    貞姐兒聽著就哭了起來。

    十一娘看著也跟著感傷起來——自己好像變成了那逼人生離死別的凶手,眼睛也不由自主地濕潤了。

    “快別哭,快別哭。”太夫人把貞姐兒摟在懷裡給她擦眼淚,“去了記得要聽母親的話。”

    貞姐兒連連點頭,諄哥由乳娘領著進來給太夫人請安,看著這場景,跟著哭了起來。一時間,屋裡哭聲一片。

    十一娘忙過去安慰諄哥。

    太夫人已克制住傷心,讓十一娘把諄哥抱過去:“好了,好了,你別哭,姐姐要去你母親那邊住了,你要高高興興地去送姐姐才是。”可不管怎麼說,諄哥哭個不停。

    “諄哥,要不要送姐姐去我那裡?”十一娘道,“我們今天要給姐姐布置屋子。你想不想去?”

    諄哥連連點頭,淚眼婆娑地望著太夫人。

    太夫人摸了摸諄哥的頭,吩咐杜媽媽:“你帶著過去吧!”又對十一娘道,“等會就不用過來了。”

    杜媽媽笑著應了“是”。和十一娘,依依不舍的貞姐兒辭了太夫人,去了貞姐兒的住處。

    貞姐兒的東西都已經收拾好了,兩個大丫鬟小酈和小雀並幾個二等三等的丫鬟、婆子早已在一旁等,見十一娘進來,齊齊屈膝行禮,貞姐兒就讓自己的乳娘胡氏和幾個有體面的丫鬟上前給十一娘行禮。

    十一娘笑著受了禮,心裡卻暗暗數著人數。

    一個乳娘,兩個大丫鬟,兩個二等丫鬟,四個三等丫鬟,四個小丫鬟,二個粗使婆子……人數可真不少。暫時到她那裡擠擠沒問題,時候長了大家都要不方便了。還是想辦法早點在後花園裡給她尋單獨的院子。

    十一娘思忖著,和杜媽媽帶著貞姐、諄哥一起去了自己的住處。

    遠遠地,她就看見一個長得像文姨娘身邊秋紅的丫鬟在門口探頭探腦的,看見她們來了,立刻轉身跑了。

    十一娘微微一笑。

    文姨娘還是惦記著女兒的!

    待進了門,等在門口的琥珀朝著十一娘使了個眼色,然後帶著其他的婦僕屈膝給貞姐兒行禮:“見過大小姐。”又上前很正式地自我介紹:“我是四夫人身邊的琥珀,給大小姐行禮了!”說著,曲膝又福了福。

    貞姐兒臉色微紅,神色間卻很坦然地受了她們的禮,道:“琥珀姐姐請起。以後住在一起,還請琥珀姐姐多多指點。”

    琥珀忙道:“大小姐言重了,折煞奴婢!”

    貞姐兒讓身邊的丫鬟小鵬打賞了琥珀一個八分的銀裸子:“給姐姐買花戴。”向她引見乳娘胡媽媽和身邊丫鬟小鸝、小雀。

    琥珀大方地接了,再次屈膝給貞姐兒道謝,引見了陶媽媽、冬青、濱菊、竺香等人。

    貞姐兒打了賞,十一娘等人一起去了她住的正房。

    琥珀、陶媽媽和小鸝、胡媽媽隨行,冬青和濱菊留下來幫著小雀等人整理貞姐兒帶來的籠箱。十一娘則和貞姐兒一左一右地坐到了西次間臨窗的大炕上,把諄哥放到炕上玩,讓小丫鬟搬了錦杌給杜媽媽坐,上了茶和點心,親自向貞姐兒介紹自己這邊的情況——比如有多少個丫鬟婆子,各叫什麼名字,是做什麼的,她自己什麼時候起床,什麼時候去給太夫人請安,什麼時候午歇……貞姐兒很仔細地聽著,把自己身邊的人也介紹了一番。十一娘又問了貞姐兒平日的作息,發現兩人的作息時間差不多,高興地道:“這就好,免得你在這裡要重新適應。”

    貞姐兒微微地笑,小雀過來稟道:“夫人,大小姐,東西都整理好了。”

    十一娘笑著拉了諄哥:“我們去看姐姐的新屋子去。”

    諄哥在一旁早就聽得不耐煩了,歡呼一聲,拉著十一娘的手跟著去了東廂房。

    中堂掛了牡丹稚雞圖,長案上擺了自鳴鐘和青花瓷花觚,黑漆太師椅上搭了寶藍色團花錦緞坐墊,牆角還有一盆人高的臘梅花。

    貞姐兒看著目若晨星,走過去摩挲著臘梅花嫩黃的花瓣。

    “姐姐屋子好漂亮。”諄哥嚷著推開北次間的門跑進了內室:“姐姐快來看,你的床在這裡。”

    貞姐兒滿臉狐惑地看了十一娘一眼,快步去了內室。

    有一張和她暖閣一模一樣的小小填漆床。

    她淚盈於睫,笑望著十一娘:“母親……”

    十一娘攜了她的手去了內室:“我看著你那床十分的漂亮。在庫裡找了找,找到一張大同小異的。”然後指了床檔板,“你的那個是五羊開泰,這個是麻姑獻壽。”

    貞姐兒直點頭,眼淚卻止不住地落下來。

    十一娘掏了帕子給她:“快別哭了,今天可是高興的事。”

    貞姐兒不好意思地接過帕子擦了眼淚。

    十一娘就問諄哥:“你看姐姐屋裡還缺什麼?”

    諄哥很有興致地轉了一圈,指了內室臨窗的窗台:“那裡要擺了高腳碟子,放上橘子和蘋果,還有板栗……”

    十一娘笑起來:“我們諄哥可真會享受。”

    杜媽媽和貞姐兒也笑起來。

    屋裡的氣氛溫馨又美好。

    有小丫鬟稟道:“夫人,秦姨娘和文姨娘來給您問安了。”

    早上剛剛問過安,這個時候又來問安……

    十一娘想到剛才那個像秋紅的影子,淡淡地笑道:“請兩位姨娘進來吧!大小姐在這裡,正好問個安。”

    小丫鬟應聲而去。

    杜媽媽忙抱了諄哥,貞姐兒臉上的表情卻有些複雜。

    不一會,秦姨娘和文姨娘來了。

    兩人一個穿著寶藍色的妝花褙子,一個穿著沙綠色妝花褙子,施施然地走了進來。

    給十一娘行過禮後,十一娘把兩個引見給貞姐兒:“穿寶藍色的是秦姨娘,穿沙綠色的是文姨娘。”又指了貞姐兒:“這是我們家大小姐。”

    兩人曲膝行禮,貞姐兒點了點頭,讓小鸝每人賞了兩個八分的銀錁子。

    秦姨娘笑著道謝接了,文姨娘的目光卻在貞姐兒臉上留戀了片刻才低頭接了銀子,道了謝。

    兩人給諄哥行了禮,又和杜媽媽見了禮,十一娘這才道:“兩位姨娘可有什麼事?”




第一百五十七章 邀請(上)

    文姨娘訥訥無語,秦姨娘看了只好上前笑道:“我們來看看大小姐這邊可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

    十一娘看得心裡明白,知道是文姨娘想見見女兒……可尊卑有別,自己鼓勵貞姐兒和文姨娘像母女一樣相處,被人看見,只會笑貞姐兒沒有規矩。這件事,她無能為力。可母女是天性,文姨娘如果只是思念想來看貞姐兒,她還是很歡迎的。

    “兩位姨娘既然來了,就幫著看看這屋子裡還缺些什麼吧?”十一娘笑盈盈地說著,眼睛卻睃向貞姐兒。見她望著文姨娘,神色有些茫然。

    分開這麼多年,驟然相見,想來貞姐兒也不知道如何和文姨娘相處吧!

    十一娘笑著領兩人參觀屋子,貞姐兒不敢怠慢,跟在十一娘身後。

    文姨娘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秦姨娘則不時嘖嘖稱贊幾句。貞姐兒低著頭,不時睃文姨娘一眼。

    一圈走完,大家重新坐下,十一娘讓人端了錦杌給兩位姨娘坐:“……時間太緊,暫時這樣住著。”把明年春天要改建二進的院子和待五夫人從後花園搬出再到後花園給貞姐兒單獨選個院子都一一說了,好讓文姨娘放心。

    “夫人考慮的真是周到。”文姨娘望著十一娘,眼底閃過異樣的表情。

    十一娘笑道:“這本是我份內的事,說不上周不周到。只是以後大小姐和我們一起住著,大家沒事多多走動走動。一家人和和睦睦、親親熱熱的,這才像個家。”

    文姨娘和秦姨娘聽了不住地點頭。

    看著天色不早,十一娘留了兩位姨娘吃飯:“喬姨娘身體不好,就不叫她了。今天也沒有外人,大家坐了一起吃吧!”

    她不想在貞姐兒面前給文姨娘立規矩——總是貞姐兒的生母,要給貞姐兒幾分體面。


    貞姐兒望著十一娘,眼角微濕。

    文姨娘也有些意外。

    自十一娘娘過來,她對幾位姨娘是非常冷淡的,除了晨昏定省,其他的時間一律不見,就是有什麼事,也是讓丫 鬟們傳話,更別說留下來吃飯了。

    這還是第一次。

    一時間,她百感交集。

    沒想到,十一娘會給她這樣的體面,更沒有想到的是,自己不用以卑微曲膝的模樣出現在女兒面前……

    文姨娘曲膝給十一娘行禮:“多謝夫人。”

    十一娘讓人開了三桌。

    自己和貞姐兒、諄哥一桌。

    杜媽媽和陶媽媽等人一桌。

    兩位姨娘一桌。

    雖然說不上熱熱鬧鬧的,但也歡歡喜喜的。

    吃了飯,杜媽媽和陶媽媽帶著諄哥在貞姐兒的屋裡歇下,貞姐兒則跟著十一娘去了十一娘屋裡歇午覺,兩位姨娘 各回了各的屋。

    十一娘和貞姐兒一起坐在鏡台旁,琥珀服侍十一娘卸了環釵,小鸝服侍貞姐兒卸了珠簪,貞姐兒有些不好意思地  上了十一娘的床。十一娘就朝她笑道:“快睡了。我們等會起來商量晚上吃什麼!”

    貞姐兒點頭,笑閉了眼睛,待十一娘呼吸均勻起來,她睜開了眼睛,靜靜地盯著帳頂,想著文姨娘……

    原來生下自己的人,是這個樣子……

    玲瓏的身段,皮膚很白,眼睛含著笑,戴了長長的赤金耳墜,鑲著貓眼石,像秋千似的在耳邊蕩著,很漂亮。

    可是為什麼大家提起她,都很是不屑的樣子。都說她為了錢,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她心裡有些煩躁,想到身邊還躺著繼母,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

    在這之前,她還只見過文姨娘一次。

    是嫡母死的時候……家裡有些亂,她裝作迷路的樣子跑到東邊的小院。結果文姨娘不在院子裡,她不敢久等,低著頭出了院子。在門口的時候聽到有人喊“文姨娘”,她抬頭望過去,只見到一個月白色的身影。

    不知道文姨娘有沒有偷偷去看自己……或者,她有錢賺,見不見自己都不要緊——有一次她睡著了,朦朦朧朧見聽到自己的乳娘胡媽媽和魏紫說話,說: “姐兒真是可憐,諭哥兒的秦姨娘生怕連累了兒子,不敢走錯一步,文姨娘倒好,只要有銀子,女兒也能賣……那王家是個什麼東西,別說現在永平侯府出了皇后娘娘,就是沒這點虛名,也不可能把大小姐嫁給一個行商之人。也不知道她收了那王家多少好處!”

    但是她緊緊閉著眼睛,怕胡媽媽知道自己醒了。可不知道為什麼,眼睛閉得那麼緊,還是有淚水流出來。

    想到這些,眼睛又開始刺痛起來。

    有一雙溫柔的手突然搭在了她的肩上:“貞姐兒,我也是姨娘生的。”跟她說話的聲音溫和淡定,從容不迫,“我們從來都不能選擇出身,能選擇的,是自己的未來。”

    貞姐兒轉過身來,淚眼婆娑間,看到一雙如三月和煦陽光般溫暖的眼睛。

    “別哭了!”十一娘拿了帕子給她擦眼淚,“女兒家的眼淚是珍珠,流多了,就變成魚目了。”

    貞姐兒破涕為笑。

    十一娘摸了摸她的頭髮:“貞姐兒,你今年才十一歲,有大把的好時光。過去的事,只是你一生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以後會遇到更好的人,更好的事。會有更好的前程。”

    貞姐兒點頭。

    她想到當初聽到父親要娶嫡母的庶妹為繼室時的擔心與害怕……最終事情卻沒有像自己想像的那樣發展。這算不算是以後會遇到更好的人?

    貞姐兒欲言又止。

    十一娘柔聲道:“是不是不知道該怎樣和文姨娘相處?”

    貞姐兒沒有做聲。

    “她是府裡的姨娘,你是府裡的小姐。大家遇到了,客客氣氣就行。”十一娘道,“她有什麼事,只要不是害人的事,你能幫就幫著點。也就全了母女的緣分。”

    她不能告訴貞姐兒去靠近文姨娘。

    太夫人說的很明白,貞姐兒是永平侯府的大小姐。以後她會嫁入和永平侯府門當戶對的人家,她的行為必須符合這個社會的規範。不然,她會覺得很痛苦的,也會被這個社會排斥。

    貞姐兒笑起來。

    “快眯一會。”十一娘笑道,“等會被杜媽媽看見了可不得了,她要是以為我偷偷打你,到祖母那裡去告訴我一狀,我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她打趣道。

    貞姐兒抿了嘴笑,輕聲問十一娘:“母親,您是不是也很為難?”

    十一娘微怔。

    貞姐兒低聲道:“有諭哥,有我,諄哥,還有姨娘們,您是不是也很為難?”

    有人知道她為難……

    十一娘突然間淚盈於睫。

    她笑著搖頭:“不會,貞姐兒是我的好幫手,諄哥也很乖,諭哥雖然接觸的少,但他讀書好,又聰明,我也很喜歡。姨娘們都在我前面進門,服侍你父親,又誕下你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覺得挺好。”

    貞姐兒望著她眼角有晶瑩的水光,微微點頭,把頭靠在了十一娘的肩上,沒有做聲。

    屋子裡靜悄悄,只有自鳴鐘滴滴嗒嗒地聲音,四周顯得更為靜謐。

    **********

    “佛跳牆,宮保野兔,芫爆仔鴿,山珍刺龍芽,玉筍蕨菜,桂花魚條,鮮磨菜心……”貞姐兒抬頭望著十一娘,滿臉的困惑,“這……這麼多……”

    “今天是你的喬遷之喜的!”十一娘笑道,“等明年四月間你出了孝,我們正式到後花園裡找個好地方做你的院子,我們再大大的操辦一次。還可以把林家的慧姐兒也請來。”

    貞姐兒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太破費了!”

    “偶爾為之不要緊。”十一娘笑道將單子遞給琥珀,“就照著這個報到廚房裡去。”

    琥珀笑著退了下去。

    十一娘又叫了濱菊:“你去後花園的暖房,把那正開的好的花搬幾盆來擺上,點綴點綴。”

    濱菊笑著去了後花園的暖房。

    十一娘讓綠雲去叫了南永媳婦來:“給我們梳個漂亮的頭。”

    綠雲笑嘻嘻地應了。

    諄哥跑到她面前:“母親,母親,還有我!我幹什麼?”

    十一娘笑道:“等會暖房的花來了,你幫著擺花去。”

    諄哥聽了連連點頭。

    陶媽媽在一旁緊張地道:“這可使不得,這可使不得!”

    十一娘笑道:“你們這麼多人在一旁看著,看著那小的,好搬的讓他幫著打打下手就是了。又不是真的要他去做苦力。你們擔心什麼?”

    貞姐兒聽了就在一旁道:“我幫著他搬吧?”

    十一娘攔了她:“我們要穿得漂亮的。諄哥,搬花就交個你了。”

    諄哥兒卻不依了,拉了貞姐兒的衣袖:“我不搬花,我也要和姐姐一樣,穿得漂漂亮亮的。”

    “那好。”十一娘笑道,“我們梳頭,你在一旁看著。”

    諄哥連聲應“好”,陶媽媽看著鬆了口氣。

    待南永媳婦來,十一娘和貞姐兒牽著手去了內室,諄哥像小尾巴似地跟在身後。

    今天的主角是貞姐兒,十一娘當然不能喧賓奪主。把貞姐兒按在鏡台旁坐了,讓南永媳婦給她梳了個纂兒,戴了珠花,小鸝服侍 著換了件月白色繡翠竹刻絲褙子,亭亭玉立如白荷。

    “姐姐真漂亮!”諄哥在一旁笑道。

    十一娘看著也滿意,拉了她的手去了東廂房。

    屋檐下掛了大紅的燈籠,屋內茶幾上擺著歲寒三友的鮮花,中堂長案上供著一把大紅的木芙蓉,把屋子點綴得喜氣洋洋。

    “像過年一樣。”杜媽媽笑盈盈地打量著那些花卉。

    “謝謝母親!”貞姐兒的眼睛亮晶晶的。

    十一娘微微地笑。

    心裡卻在擔心著遠在西山的徐令宜。

    已經走了三天了,不僅他沒有消息,關於五皇子的病情也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來……能把消息封鎖的這樣徹底,本身就透著不尋常的味道。

    徐家何去何從,等待他們的又將是什麼……十一娘隱隱感覺到害怕。所以特別想通過貞姐兒搬家這件事拉近幾個孩子的感情。

    關鍵時候,家族團結,才可能抵御風寒。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9 04:41 PM

第一百五十八章 邀請(中)


    酉初差兩刻的時候,徐嗣勤、徐嗣諭和徐嗣儉到了。

    貞姐望了望徐氏三兄弟,又望了望站在一旁笑盈盈地十一娘,立刻明白過來——難怪太夫人要留了三伯和三伯母打葉子牌……

    她沒來得及向十一娘道謝,徐嗣儉已高聲叫道:“姐姐的屋子布置的可真漂亮。”

    徐嗣勤也上前給貞姐兒作揖:“恭喜妹妹喬遷新居。”然後送了一副親手書寫的對聯給貞姐兒做賀禮,徐嗣諭則送了月白色的琴穗。徐嗣儉看了也把自己的賀禮拿了出來——一對掐絲琺琅黃底紅花的碟子。

    “怎麼樣?”他頗有些得意地道,“今年內務府新燒的樣式。好看吧?”又斜睇著諄哥,“姐姐搬家,你拿了什麼賀禮?”

    這件事本就瞞著諄哥,他哪裡准備了什麼賀禮。

    聽徐嗣儉這麼一說,臉漲得通紅,兩眼一紅,就要哭起來。

    十一娘不慌不忙地拿了一個水晶的鎮紙出來:“這不是諄哥的賀禮。”

    諄哥一看,立刻跑過去把那個水晶鎮紙抱在懷裡:“這是我送給姐姐的!”

    徐嗣儉當然知道這不是諄哥准備的,不過是逗他玩罷了,裝模做樣的看了看,道:“沒我的好……你那是舊款式了。”

    諄哥聽了就嘟著嘴,滿臉委屈地望著十一娘,一副快幫他出頭的樣子。

    十一娘就笑道:“款式不錯,不過,你看這水晶,晶瑩剔透的,是上品。”

    諄哥聽了忙道:“對,對,對,是上品。”

    徐嗣儉還要說什麼,十一娘看著這樣只怕沒完沒了,笑著抱著諄哥:“大哥送了對聯來,我們去把它貼了,更顯得喜慶。”

    諄哥抱了十一娘的脖子,大聲嚷道:“我們去貼對聯,過年了,我們去貼對聯。”

    “這是為了慶賀姐姐搬家的對聯。”十一娘糾正他,“不是過年貼的對聯。”

    說著,抱著諄哥出了門。

    一旁早有機敏的小丫鬟拿了凳子找了糊糊來,展開對聯貼到了門上。
   
    上聯是“梨花簌簌錦鋪院”,下聯是“笑語盈盈客滿堂”。

    對聯實在是很平庸,字卻端正有力,很有些功底,讓十一娘頗有些意外。

    “大少爺臨歐陽詢的《九成宮》貼嗎?”

    徐嗣勤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寫得不好,四嬸見笑了。”

    十一娘笑道:“避密就疏,避險就易,避遠就近,已有幾份神韻。”

    徐嗣勤錯愕。

    “那依母親卓見,有何不足之處呢?”一直沒有吭聲的徐嗣諭目光一閃,突然道。

    十一娘微微地笑:“歐體秉筆在圓正,氣力縱橫重輕。大少爺性情秉直,剛勁有余而緩凝不足。”

    徐嗣勤目瞪口呆:“先生也這麼說。”

    徐嗣諭沒有說話,望著十一娘的目光卻很幽遠。

    十一娘沒有理會徐嗣諭。

    對他這種心思重重的孩子,以不變應萬變是最好的辦法。

    她笑著對徐嗣勤道:“寫可非一日之功。大少爺多花些時間練習自然就會有進步的。”

    徐嗣勤連連點頭。

    外面很冷,又帶著幾個孩子,十一娘忙笑著招呼大家進屋:“今天有佛跳牆。用了鮑魚、海參、魚翅、花膠……”一回頭,卻看見貞姐兒目光璀璨地站在那裡望著她。

    “怎麼了?”十一娘笑著問她。

    貞姐兒笑著搖頭,一旁的徐嗣儉卻道:“四嬸嬸真厲害。除了繡花,還懂書法。”

    看著他毫不掩飾的露出驚奇的表情,十一娘覺得自己也變得輕快起來。她戲謔到:“你知不知道我最擅長什麼?”

    她話音一落,屋院寂靜,連樹上積雪落下的簌簌聲都清晰可聞。

    徐嗣儉搖頭,又不甘心地道:“是不是做飯?”

    十一娘曖了徐嗣諭一眼。

    他正滿臉鄭重地凝望著她。

    十一娘一本正經地道:“我最擅長寫狀紙。”

    徐嗣儉聽了哈哈大笑:“四嬸說話好有趣。”

    徐嗣勤也笑:“三弟這下子遇到克星了!”

    只有徐嗣諭,很認真的望著十一娘。

    十一娘心中一顫。
   
    這個孩子,非常的細心、縝密。

    直覺的,她不喜歡他。

    覺得他好像總潛伏在黑暗中窺視著別人,別人卻只能看到他一雙曖昧不明的眸子。

    “好了,好了”杜媽媽也怕孩子們受了風寒,“快進屋去,菜都要涼了。”

    大家笑嘻嘻地進了屋。到南次間坐下。

    那邊早已擺了一桌,十一娘安排他們坐下,笑道:“我去太夫人那裡邊湊熱鬧,你們小輩在這裡鬧吧!”

    眾人俱是怔忡。

    貞姐兒有些不安地道:“母親,這麼晚了,您還是和我們一起吃了飯再去吧!”

    十一娘笑道:“我怕吵,可不願意在這裡被你們鬧。”執意去了太夫人那裡,把空間留給了這些小輩,讓貞姐兒做主人去接待他們去。

    太夫人正由三爺和三夫人陪著吃飯,看見十一娘來了很是意外。

    “連娘都避開了,我豈能例外。”十一娘笑著脫了斗篷。

    太夫人笑道:“有什麼好擔心的。勤哥寬和,諭哥聰明,儉哥豪爽,貞姐兒懂事,諄哥純樸,何況有杜媽媽和陶媽媽看著。”說著,上前屈膝給太夫人行李,和三爺、三夫人見了禮。

    三爺、三夫人聽著十一娘誇獎自己的孩子,滿臉的高興。

    太夫人呵呵地笑:“吃飯了沒有?”

    “還沒有!”十一娘笑道,“所以急急忙忙趕到您這裡來,免得兩不著實。”

    太夫人挺了忙讓人加座,擺碗筷,叫魏紫去廚房裡說一聲:“……給四夫人做個糟魚,她最愛吃!”

    十一娘忙道了謝,先差了琥珀去貞姐兒那邊看情況,這才坐下來和太夫人一起吃晚飯。飯吃得差不多了,琥珀回來回道:“……大小姐和幾位少爺正吃得高興,叫了廚房送了土豆去,還讓丫鬟們升了火盆送進去,說是要烤土豆吃。”

    三夫人聽著大驚:“這要是燙著哪裡如何是好?這可使不得!”說著就要起身去那邊看看。

    太夫人喝住了她,問琥珀:“丫鬟婆子可都守在身邊?”

    琥珀忙道:“杜媽媽和陶媽媽守步不離地守在那裡,大小姐和幾位少爺並沒有遣了身邊服侍的。”

    太夫人點頭:“都是些懂事的。”又吩咐琥珀,“你去那邊看著,有什麼事立刻來稟了我們。”

    琥珀應聲而去。

    “小孩子,蹦蹦跳跳是常事,不用大驚小怪。”太夫人淡淡地對三夫人道。

    三夫人不敢反駁,有些勉強地應了“是”。

    太夫人突然轉了話題:“我看家裡的事也處置的差不多了,明天起就讓十一娘隨著你幫著管家去。”

    決定很突然,雖然這件事是三夫人提的,而且這幾天還一直盼著十一娘早點接手,免得到時候她不能跟著丈夫去任上。盡管如此,她還是感覺有點突然。

    “眼看著要過臘八了。”太夫人語氣像是在解決又像是在吩咐,“家裡的事一樁接著一樁。往年還有怡真幫著,今年只有你。這個時候十一娘還在家裡窩著,難道就這樣把你一個人推出去啊!”

    三夫人聽了立馬笑著應“是”:“還是娘想的周到。”

    太夫人點了點頭,大家低下頭來吃飯。

    飯後,移到西次間喝茶。

    十一娘將小丫鬟端上的茶親自遞給了太夫人,就要笑著起身告辭:“幾位哥兒明天一早還要去學堂,平時這個時候也要散了。雖然今天又高興的事,可也不能沒了節制。”

    太夫人很是贊同。不住地點頭:“你去吧!”

    十一娘辭了太夫人回了院子,東廂房正鬧得歡,遠遠地就聽到徐嗣儉和諄哥打鬥聲。

    她笑著進了屋。

    孩子臉上紅撲撲的,個個表情愉悅而歡快。

    “四嬸怎麼這個時候來了?”面對著堂屋坐著的徐嗣勤第一個發現十一娘,忙上前行禮。
  
    十一娘笑著點了點頭,道:“我是來趕客的—明天一早你們還有去學堂呢!”
  
    徐嗣儉大聲呻吟:“四嬸,雖然這是男人們的事,可男人們幹不成的時候,女人們也要想想辦法——您跟四叔說一聲吧,我們也和別人家一樣,冬日就閉館,立春再開館。”
  
    十一娘笑道:“男子漢大丈夫的,遇到困難就要躲。四嬸可不喜歡。快起來,去給太夫人行了禮就回去歇著吧!等過年的時候,隨你們來玩。”
  
    徐嗣儉雖然喜歡開玩笑,可也不是那不知道輕重的人。嘟呶了幾句,倒也沒有說什麼。
  
    十一娘就領著幾個孩子去給太夫人請安,等和貞姐兒回來,已是戍初過一刻了。十一娘累得只想上床,貞姐兒看著要服侍她歇下。十一娘忙推了貞姐兒出門:“你去歇你的吧,我這裡有琥珀她們,不用你服侍,以後也不用你服侍。”

    她感覺自己像那種剝削童工的黑心地主。
  
    貞姐兒見十一娘態度堅決,恭敬地給十一娘行禮,退了下去。
  
    十一娘坐在鏡台邊由濱菊幾個幫著卸妝,第二天一大早領了貞姐兒去給太夫人請安,太夫人留了貞姐兒和諄哥作伴,帶十一娘去了三夫人那裡,當著家裡的二十幾個管事的媽媽輕描淡寫地道:“……快過年了,三夫人一個人忙不過來,四夫人幫著三夫人來打個下手。”可誰也不敢因為太夫人語氣淡淡的就對十一娘的態度冷漠,對著十一娘露出了或諂媚,或殷勤、或熱情的笑容。



第一百五十九章 邀請(下)

    貞姐兒笑盈盈地站在十一娘的面前,白皙面頰有兩團紅雲,說話的聲音雖然平靜,但難掩其興奮的表情:“……做了絹花用綠色的絲線綁在冬青樹上,還照著絹花的式樣各有不同的香味。乍眼一看,還以為百花娘娘下凡了,讓她們家的花一夜之間全開了。”說著,抿了嘴笑。

    “是慧姐兒的主意?”十一娘用手帕包著剝了一個橘子遞給她,“肯定不是連夜趕制的,應該平常就做好了,有客人來的時候臨時給綁上。”貞姐兒點頭,接過橘子低聲向十一娘道謝,把橘子分成兩份,遞一份給十一娘吃:“不過,總比不上我們家的鮮花水靈。”又低聲道:“而且,她們家沒有我們家大。住得很擠。幾位姨娘住在上房的東廂房。”

    十一娘笑起來。

    女人的天性,都喜歡些八卦!

    “林侯爺有六個兒子,都住在一起,肯定是很擠的。”她笑道問,“她們家沒有暖房嗎?”

    貞姐兒搖頭:“我沒看見暖房。”

    “要不,你讓暖房的人摘幾朵鮮花送過去。”十一娘笑道,“只怕比你送些金啊銀的都稀罕。”

    貞姐兒聽十分高興:“我也這麼想。准備回來和母親商量。”

    十一娘笑道:“我能做的你也能做,以後不用商量我。直管自己拿主意就是了。”

    貞姐兒一怔:“這,這怎麼能行……”

    “有什麼不行的。”十一娘笑道,“你可是我們家的大小姐。有什麼不行的。”

    貞姐兒聽著不做聲,望著十一娘靦腆地笑:“我……”

    十一娘希望她對自己更自信些,握了她的乎,再一次強調:“我能做的,你也能做。”

    貞姐兒眼角微濕,想到十一娘說讓她別隨便流眼淚,眨著眼睛,又忍了下去。笑著問十一娘:“母親去三伯母那裡,可還順利?”

    十一娘心裡一暖。

    貞姐兒也惦著自自己。

    “祖母親自把我領過去引見給各位管事的媽媽。”她把貞姐兒當成朋友一樣地和她聊天,“大家看見這個架勢,對我自然很友善。不過,我想著自己總是初來乍到,最好以不變應萬變,手跟手,腳跟腳地跟在你三伯母身後,看你三伯母怎樣處理。就是有管事的媽媽來問我,我也不表態。只推說要問過你三伯母才能決定。這樣一來, 既維護了你三伯母的體面,又不至於因為不了解家裡的規矩說錯話、辦錯事。要知道,上位者,最忌朝令夕改。哪怕是錯了,為了維持上位者的尊嚴,也要一直錯到底。可這種錯,也是有局限的。比如說,會引起很嚴重的後果,那就不得不改了。為了避免這種情況,最好的辦法是不要隨便做決定……”

    她細細地把自己的想法,做法告訴貞姐兒。

    這對她以後嫁到婆家面對陌生的環境有好處。

    貞姐很認真地聽著。

    “實際上,最好的辦法就是看帳本。家裡的收入開支,全是有帳可循的。你想知道這個家裡的規矩,查帳,就可以全都知道。比如說,知道了家裡的收入從哪裡來,你就可以知道家裡應該怎樣開支。知道了家裡的錢都去了哪裡,你就知道家裡的錢該怎樣花……”

    貞姐兒聽了喃喃地道:“不是每年外院都撥錢到內院的嗎?為什麼還要知道家裡應該怎樣開支?”

    十一娘見她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很高興,跟她解釋:“比如說,如果家的收入很大一部分是莊子裡的收入,你就要考慮到年成不好,不可能每年都有同樣的進項。就要留一部分存起來,只能動用其中的一部分。”

    貞姐兒立刻明白過來:“就是說,得把年成最不好的時候和年成最好的時候都不看,只看平常的收入。”

    十一娘聽著不由暗暗點頭。

    貞姐兒身上不愧有文氏的基因,這種帳日問題一點就透。

    她點頭:“正是這個道理。”

    得到了十一娘的肯定,貞姐兒膽子大了不少,道:“是不是知道家裡的錢都去了哪裡,就可以照著舊例做事。”

    十一娘看她舉一反三,笑著鼓勵她:“對,對,對。”道,“如果有貼身使慣了的大丫鬟出嫁,打賞多少好?怎樣個打賞法?這都是有慣例的。要是壞了規矩,一來是下人不服,二來是以後的人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這個時候,翻帳本最好。照著規矩來,誰也不能說什麼。

    貞姐兒點頭,沉吟道:“如果很喜歡,自己私下賞去,卻不能壞了規矩從帳上支出。”

    十一娘聽著不由微微嘆氣,摸了摸她的頭。

    貞姐兒真的很有天份!

    “你會不會打算盤?”

    貞姐兒聽了臉色微白。

    十一娘立刻意識到,貞姐兒對自己的出身有些忌諱。這肯定與徐家人看文姨娘的目光有關。可她認為這不是一個好現像。

    人需要正視自己,而不是去回避!

    “我想找個人告訴我如何打算盤,你想不想一起學?”笑著問貞姐兒。

    貞姐兒有片刻的猶豫:“二伯母告訴過我怎樣心算,讓我好好練習!”

    十一娘聽著有些意外,轉念一想,那也比較符合二夫人保持高貴優雅姿態的一慣風格。

    她不想因兩人觀念相左影響貞姐兒,讓貞姐兒為難。立刻笑道:“那樣也不錯啊!”

    貞姐兒聽著就鬆了口氣,道:“二伯母還說,我們這樣的人家,女人做些小生意玩玩可以,大一些的生意最好不要沾一一我們做起生意來比別人方便的多,免得引起商家的妒忌,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這話說的也很有道理。

    像永平侯這樣的人家,只要放出風聲去說想做生意,完全可以無本起家,甚至是入乾股。可這世上從來都沒有不勞而獲的事,你賺了別人的錢,就要拿出相應的東西來交換!

    十一娘笑道:“難怪二夫人要和五夫人一起開香露鋪子!”

    貞姐兒聽著卻搖頭:“二伯母沒有和五嬸嬸一起開香露鋪子。是五嬸嬸在開香露鋪子,向二伯母要方子,二伯母把香露的方子就給了五嬸嬸。後來五嬸嬸說香露鋪子的生意很好,還要送兩股給二伯母,二伯母沒有要。”

    十一娘怔住。

    沒想到貞姐兒知道這件事。轉念一想,二夫人相當於她的教師。兩人肯定經常在一起,知道這些事也就不稀奇了。

    貞姐兒笑:“這話是三伯母告訴您的吧?”

    為什麼有這樣的說法?

    十一娘坦然地對貞姐兒笑道:“不是。是我之前也想做香露鋪子,後來發現燕京僅有的兩家鋪子都是五夫人的,還聽說是和二夫人一起做的,就歇了這心思。”

    貞姐兒聽了赧然:“有一次三伯母還特意來向我打聽消息。我說了,她又不相信。我還以為是她說的。”又道,“不過,我真的不知道香露的方子——主要是我之前沒有注意這件事。”說完,有些不安地望著她。

    當然,不是有心人,誰會去注意這些。

    十一娘忙道:“做香露的方子我手裡也有,不過,從來沒有做過。既然我們家已經有了兩間香露鋪子,自家的人怎麼能挖自家人的腳牆。自然是不能再從這方面考慮了。”

    貞姐兒聽了就大大地鬆一口氣,然後像要補償什麼似的,道:“要不,我跟二伯母說說,讓她告訴您怎樣制熏香。二伯母制的熏香很有名,慈源寺最有名的一品香就曾得到過二伯母的指點,重新改進了配方,現在銷的可好了。”

    十一娘可不想讓貞姐兒為了自己的事去求人。忙笑道:“你看我,哪有功夫做生意?主要是上次成親的時候,下聘送了兩瓶香露,我看著十分喜歡,就起了自己做香露的心思。又想著,我既然喜歡,其他人肯定也很喜歡。動了開鋪子的念頭。”

    貞姐兒點頭,笑道:“要不,等到春天的時候,我幫著您在家裡做香露?萬一不行了,再去問問二伯母!”

    十一娘含糊其詞:“現在這樣的忙。想的到,未必就做得到。到時候再說吧!”

    貞姐兒想想也對,問起十一娘過年的事來:“……要不要我幫忙?”

    也好。大家一起學學怎樣管家!

    “好啊!”十一娘很歡迎,“我們一起看看帳本,把一些東西都歸納起來,到時候心裡有個數。你以後遇到了,也可以比照家裡的。”

    貞姐兒聽著臉色微紅。

    十一娘掩袖而笑。

    有小丫鬟跑了進來:“侯爺回來了!”

    十一娘愕然。

    忙起身去看自鳴鐘一一午初還差一刻。

    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

    她跟貞姐兒交待了一聲,急急迎了出去。

    剛撩簾出了門,就看見徐令宜大步流星穿過院子朝正屋走來。

    他看上去有些疲憊,神色卻和平常一樣很平靜,讓人猜不出他真正的情緒。

    “侯爺!”十一娘曲膝頭他行禮,緊跟著她出來的貞姐兒也蹲下身去。徐令宜看到貞姐兒微微有些吃驚。

    十一娘忙笑著解釋道:“貞姐兒大了,我想讓她幫我做些針線活。太夫人就讓她暫時搬到我們這邊住。待五弟妹那邊安生了。我准備在後花園給她找個地方搬過去。這件事決定的急,沒有商量侯爺……”

    沒等她說完,徐令宜已揮了揮手:“這些事你做決定就行了。”望著貞姐兒的目光卻透著幾分猶豫,好像有話不知道該怎樣說似的。躊躇片刻,他徑直進了屋。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19 06:30 PM

第一百六十章 驚變(上)


   十一娘朝著貞姐兒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暫時回避,又怕她多心,趕上前去低聲解釋一句:“你爹爹這個時候回來,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我去看看。”

   貞姐兒懂事地點頭:“母親快去!”

   十一娘撩著簾子進了屋。

   徐令宜已由春末、夏依服侍進淨室更衣。

   十一娘讓人沏了熱茶,坐在內室臨窗的大炕上等徐令宜。

   徐令宜很快就梳洗完畢,穿了白綾褻衣出來,敞著的衣襟露出健壯的胸膛。

   他吩咐春末和夏依:“你們退下吧,這裡有夫人服侍即可。”

   兩人捧了寶藍色的纻絲直裰放在炕上,屈膝行禮退了下去。

   十一娘知道他這是有話要說,也遣了身邊服侍的,上前幫他穿衣。

   望著眼前烏黑亮澤的青絲,聞著青絲間散發出來的淡淡清香,徐令宜的心情突然間就平靜下來。他有些不忍打破此刻的寧靜,卻又明白,時不待人……思忖片刻,有些無奈的說:“五皇子三天前就病逝了!”

   五皇子病逝了,而且還是三天前……那這幾天到底發生了些什麼?

   人對看不見未來的事態都會本能的害怕。

   十一娘手一抖,襟帶的結子打了兩次也沒有系上。

   “皇后娘娘可還好?”幼子去世,肯定不好。可她心亂如麻,本能地低聲地問。

   徐令宜看著她素白的小手微微顫抖,知道她心裡慌亂,輕輕地把她的手包裹在了掌心:“昨天晚上才得到消息。哭了一夜,今天天沒亮就啟程回宮……”說著,安慰她道,“你別擔心,我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消息,已做了安排……”

   可此刻,真相是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有什麼反應。

   “皇上怎麼說?”她靜靜地由他握著自己的手,感覺到掌心的暖意慢慢緩緩傳遞過來……她現在需要喘一口氣,讓自己能更堅強地去面對即將到來的風暴。

   徐令宜眼中閃過欣賞。

   女人常常會追問細節而本末倒置,十一娘卻直指事件關鍵。

   他不由仔細打量眼前的人。

   彎彎的柳葉眉,秀氣的鼻子又挺又直,一雙眼睛明亮清澈,讓她初雪般白淨面孔顯得靜謐而安寧,讓他想到暖玉,靜柔美好,圓潤溫和……看著就讓人覺得賞心悅目,很舒服。

   思忖間,他不由緊緊地攥住了掌心的手,感受著她細膩如凝脂般的嫩滑。

   “皇上下旨,喪儀同親王禮物。”徐令宜低聲道,“禮部已在擬議此事,明天就應該有結果了。”聲音戛然而止。

   有時候,帝王會采取平衡術……喪儀視同親王禮物。並不代表皇上就會追究這件事,有時候,僅僅是一種補償。

   念頭閃過,十一娘立刻意識到徐令宜還應該有話對她說。

   這個時候,時間很重要,她沒空陪他玩“你猜我猜”的游戲。

   十一娘很直接地問道:“侯爺要妾身做些什麼?直管吩咐!”

   真的是很靈慧……

   徐令宜眼中有毫不掩飾的滿意:“我向內務府遞了牌子,等會你就陪娘進宮去看皇后娘娘。”

   雖然姐弟倆一起從西山回來,可畢竟君臣有別,未必能隨時見面。
   
   十一娘微一思忖,道:“侯爺可有什麼話要我帶給皇后娘娘?”

   “不用。”妻子的反應再一次印證了他對她的印像。徐令宜微微頷首,“皇上這麼多年對皇后娘娘始終如一,一來是皇后娘娘從不干涉外政,二來是皇后娘娘始終視皇上為夫君般的敬重而不是帝王般的敬重。你要牢牢記得這一點,不可讓皇后娘娘生出什麼其他念頭。只要皇上一如既往地尊重皇后娘娘,我們徐家就不會有什麼事。你可明白?”   

   十一娘點頭:“妾身明白了。現在局面對我們有利,皇后娘娘如果心生怨憤,皇上愧意漸無。”心裡卻前所未有的冷。

   五皇子逝失,只有他的母親在為他哭泣。其他的人縱有淚水,也被生存的壓力,世俗的野心所掩蓋……。

   她從他的掌心抽出手,幫他披上外衣:“妾身什麼時候啟程比較合適?”

   手掌突然落空,徐令宜感受著掌心的空蕩,突然覺得若有所失。可他並不想追究這種莫名其妙冒出來的情緒,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做。

   “不知道要待多久才能見到皇后娘娘。”他的聲音很冷很冷,“吃了飯再去。現在最重要的是穩住皇后娘娘,切不可再生事端,其他的事,自有我出面!”

   他的表情嚴峻,目光凌烈,入出匣的劍,寒氣四溢,閃過殺伐之氣。

   十一娘打了一個寒顫。

   她第一次意識到,站在她面前的這個人,是一個指揮過千軍萬馬的將軍,是一個經歷過生死錘煉的軍人……為了活下去,會毫不猶豫地揮刀斬斷他前面的荊棘!


    **********

    知道五皇子去逝了,太夫人比十一娘想像中的平靜很多。

    她閉上眼睛,神色疲憊地倚在大迎枕上,眼角有水光閃爍。

    過來服侍吃飯的三夫人神色恐慌地立在太夫人身後,大氣也不敢吭一下的樣子。

    “娘,這是誰也沒有想到的事,誰也不願發生的事。”徐令宜坐在太夫人身邊,低聲地安慰她。

    “好在大皇子和三皇子都沒有事。這也是不幸中的萬幸。”

    太夫人一聲不吭。徐令宜望向十一娘。十一娘立刻上前,低聲道:“娘,皇后娘娘還不知道怎樣傷心呢?還有大皇子和三皇子,剛失幼弟,再不可失去皇后娘娘的庇護……”

    太夫人突然睜開眼睛,目光凌厲,沉聲道:“傳膳吧!”

    聲音非常冷靜,理智。

    徐令宜和十一娘都鬆了一口氣。

    有些話,只能太夫人去說……   

    這個時候,最忌衝動。

    三夫人聽著如大赦般一路小跑著去叫丫鬟。

    他們草草吃了飯,三夫人服侍太夫人按品大妝,十一娘也回屋換了衣服重新回來。和徐令宜一起陪著太夫人去了佛堂。

    淨手上了三柱香,恭恭敬敬地給菩薩磕了三個頭。太夫人跪在蒲團上喃喃禱告了一番,這才起身道:“走吧!”

    十一娘恭敬地應了一聲“是”,扶著太夫人,由徐令宜親自護送上了馬車。

    到了東門,下了馬車剛站定,就有內侍迎出來:“太夫人,您可來了!”又給十一娘行禮:“夫人!”

    十一娘定睛一看,竟然是雷公公。

    他滿臉戚容,恭敬的將兩人迎到了坤寧宮。

    一路,都可以看到正在掛白帷的內侍宮女。

    到了坤寧宮,卻看見浩浩蕩蕩一大堆宮女內侍立在院子裡。看見她們進來,立刻有個白白胖胖的內侍迎了上來,一面給她們行禮,一面低聲道:“皇上在裡面,請太夫人和夫人等等。”

    “多謝賀公公。”太夫人向那內侍道了謝,和十一娘在門口立等。

    雷公公就端了錦杌來:“太夫人坐下來等吧!”

    太夫人謝了好意,依舊站著:“規矩不可廢。”

    正說著,有小內侍從東暖閣出來:“皇上傳永平侯府太夫人,夫人覲見。”又躬身請兩人:“太夫人,夫人,請隨奴婢了。”

    雷公公聽了忙在一旁伺候兩人進了東暖閣。

    十一娘沒敢打量,低眉順眼地扶著太夫人進了暖閣,跟著太夫人行禮磕頭。

    有個溫和的男聲道:“給太夫人設座。”十一娘知道說話的是皇帝,更加謹慎,頭也不偏一下,目光只盯著腳下大紅富貴花開的紅色氈毯。

    立刻有宮女端了錦杌來。

    太夫人連稱不敢。

    “這裡也沒有外人,太夫人不必多禮!”

    太夫人再三道謝,這才半坐在了錦杌上。

    十一娘立刻跟著立在太夫人身後,就聽到皇后娘娘的聲音:“讓您也跟著操心了!”

    “皇后娘娘還請保重身體。”十一娘聽到皇后娘娘低低的哭泣聲。“令宸,”皇上輕聲勸著皇后娘娘,“你都哭了一天一夜了,小心哭壞了眼睛。還有兩位皇兒要你照顧,還有六宮要你統管……何況太夫人在這裡,你這樣,太夫人也跟著傷心。”

    十一娘聽著忙掏了帕子擦著眼角,大家都傷心,她要是無動於衷總歸是不好。相比從未謀面的五皇子去逝,她更擔心徐令宜,不知道他會幹出什麼事來?不知道徐家是否能安危渡過這些危機。

    皇后娘娘聽著就漸漸收了哭聲。“這裡有太夫人陪著你,朕就先回乾清宮了——還要和禮部商量些事。”皇上說著,十一娘就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聲,“你別起身。”皇上又道,“好好歇著。等會我再來看你。”

    難道皇后娘娘因為傷心已經臥床不起了……

    念頭一閃,十一娘飛快地朝著說話的方向睃了一眼。

    明黃色五龍捧福的羅帳後果然躺著皇后娘娘,一個身材高大頎長的英俊男子正為她掖被。

    “臣妾怎麼躺著……”皇后娘娘話音未落,皇上已嘆一口氣,“令宸,今天就破例一次……朕心裡實在是……”然後起身,步履如風地從十一娘身邊走了出去。

    十一娘這才敢抬頭。

    看見皇后娘娘伏在迎枕上嚶嚶地哭了起來。

    太夫人看著也跟著哭起來。

    十一娘忙遞了帕子過去。

    太夫人接過帕子,一面哭,一面低聲地道:“可憐大皇子和三皇子,一個在路上心急如焚,一個只能眼睜睜看著母親傷心……”





第一百六十一章 驚變(中)


    太夫人的哭泣讓皇后怔忡住。

    太夫人哭得更傷心了:“娘娘是母親,還可以放聲大哭。可做父親,縱有萬般的痛也說不出口。想當年,我大兒去逝時,老侯爺三天都沒有吃下一口飯……”

    她話音未落,皇后娘娘已掩面放聲大哭。

    滿屋子裡的人都陪著哭起來。

    太夫人忍不住走到床前:“娘娘還請節哀!”

    皇后娘娘突然起身抱住了太夫人:“娘……五兒他,他……”

    旁邊一個穿紫色圓領窄袖褙子、大紅刺繡折技小葵花金帶紅裙的宮女神色大變,十一娘立刻意識到,皇后娘娘失禮了。

    她上前兩步,低聲對那宮女道:“只怕皇后娘娘有話要單獨對太夫人說。”

    宮女早已反應過來,正對身邊的宮女、內侍使著眼神,聽十一娘這麼一說。立馬對十一娘道:“夫人說的是。”然後和十一娘對視一眼,率先走了出去。

    殿裡服侍的宮女、宮女、內侍各個動作迅捷,悄無聲息地退了出來,遠遠地立在了院子中央。那宮女細心地將殿門關上,和十一娘走到台階下,對十一娘曲膝行禮:“奴婢黃賢英,問夫人安。”

    十一娘忙還禮,“黃姑姑多禮了!”

    眼睛卻睃了過去。

    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身材嬌小,相貌端莊秀麗,眉宇間雖然有小心翼翼的謹慎,也有為上位者的自信。

    看樣子,是坤寧宮有頭有臉的女官了。十一娘遞了個荷包過去:“初次見面,還請黃姑姑笑納。”

    黃姑姑微怔,微微一笑,接了過去,道了謝,告罪道:“奴婢還要服侍皇后娘娘,就不陪著夫人了。”

    十一娘微微頜首,“黃姑姑請便。我在外面等等就是。”

    說著,走到了一旁的西府海棠邊。

    黃姑姑微微一笑,去了偏殿侯著。

    十一娘站了一會,就聽到外面有喧嘩聲。

    “臣妾只是想來看看皇后娘娘罷了……”聲音柔弱,楚楚可憐。

    “皇貴妃娘娘請恕罪。”雷公公的聲音不卑不亢,“皇后娘娘傷心過度,需要靜養。這是皇上的吩咐,奴婢不敢違命。還請皇貴妃娘娘擇日再來。”

    那嬌柔的聲音苦苦相求,雷公公卻是寸步不離,最終那位聞聲已令人憐愛的皇貴妃娘娘還是遺憾地離去。

    十一娘心中一動。

    宮里的內侍都是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的角色,這位雷公公敢對抗一個皇貴妃,想來是有所依仗的。

    大同立國百年,正是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她不相信徐令宜的手有這麼長,那麼,雷公公背後的不是皇上,就是皇后了……

    十一娘若有所思地望著東暖閣。

    皇貴妃走後沒多久,又有賢妃、靜妃、章婕妤、宋婕妤、楊美人、余美人一一粉墨登場,都被雷公公攔在了門外。

    天色漸漸暗下來,風吹到身上冷颼颼的。有小宮女給她遞了手爐來:“夫人去去寒氣。”

    十一娘微笑著向她道謝,八分的銀錁子賞了兩個給她,佯裝好奇地問,“我聽說宋婕妤長得十分漂亮,可有此事?”

    那小宮女點頭,低聲道:“她和楊美人原來都是宮里的樂工。”

    也就是說,出身卑微,以色侍人之輩。

    十一娘微微一笑。

    楊氏還真是不逢余力地抵毀她啊!

    不過,這種手段太低劣,讓人一看就明白。

    也不怪周夫人不理睬她!

    思忖間,黃姑姑輕手輕腳地撩了正殿的簾子朝她點頭:“皇后娘娘請夫人進來。”又招了幾個宮女,“去,打了熱水給太夫人檫把臉!”

    十一娘知道裡面兩人的情緒都平靜下來,跟黃姑姑進了東暖閣。

    皇后娘娘倚在大迎枕上,太夫人坐在床邊的錦杌上,兩人眼睛、鼻子都紅通通的,還拿著帕子在抹眼角。

    十一娘上前給皇后曲膝行了福禮,一聲不吭地立在太夫人身後。宮女已打了熱水進來,黃姑姑帶著五、六個宮女服侍著皇后娘娘淨臉,十一娘在一個小宮女的幫助下服侍著太夫人淨臉,沒有人說話。屋子裡靜悄悄的,只聽得見水響、擰帕子的聲音。

    不一會,皇后娘娘和太夫人都收拾得整整齊齊了,太夫人起身告辭,“娘娘多多保重。老身明天再來看您。”

    皇后娘娘望著母親,眼角又有淚光閃爍:“天色已晚,太夫人一路小心。”

    兩人又恢復了君臣的客氣與疏離。

    太夫人道了謝,十一娘上前扶著出了殿門。

    迎面碰到雷公公。看見太夫人和十一娘,他一面行禮,一面道,“皇上和三皇子來了!”沒待太夫人說話,已匆匆進了大殿。

    太夫人長透一口氣,帶著十一娘出了坤寧宮,在宮門口遇見了前擁後呼坐著暖轎的皇上。兩人忙避到了牆邊。

    轎子卻停了下來,皇上走出來,和太夫人打招呼:“太夫人!”

    太夫人忙跪了下去,十一娘顧不得腳下是被寒風刮過的青石板,也跟著跪了下去一一膝蓋很快就感受到了冰冷的寒意。

    “太夫人請起!”皇上聲音溫和,有穿明黃色蟠龍圖案的少年急步過來把太夫人摻了起來,對十一娘道:“永平侯夫人請起!”

    “老身多謝三皇子。”太夫人向那少年道謝,有些顫巍地站了起來。

    十一娘看著跟著說了一聲“多謝三皇子”,然後站起來扶了太夫人的另一邊。

    被稱為三皇子妁少年就好奇地打量了十一娘一眼。

    十一娘也趁機睃了三皇子一眼。

    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皮膚白淨,長著一雙和徐令宜一模一樣的鳳眼。

    外甥像舅!

    不知道為什麼。十一娘腦海裡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

    “天色已晚,”皇上吩咐身邊的人,“用朕的暖轎送太夫人出宮。”

    太夫人聽了又要跪下推辭。

    皇上已道,“泰兒,你送太夫人出宮!”

    三皇子立刻躬身應“是”。

    皇上昂首進了坤寧宮。

    三皇子叫內侍抬暖轎來。

    太夫人握了三皇子的手:“不用,您陪著老身走一走。”

    三皇子低聲道,“太夫人還是聽父皇的吧!您有時候過於小心翼翼,反讓父皇心中不安。”

    十一娘聽著心中一跳。

    沒想到三皇子小小年紀,竟然有這樣約見識。是不是皇家的孩子特別早熟。她想到了徐嗣諭……

    她不由朝三皇子望去。

    三皇子正好抬頭,兩人的目光就碰在了一起。

    十一娘大大方方地朝著三皇子點了點頭,三皇子神態沉穩,微微頜首,一心一意去扶了太夫人:“您在這裡等等,暖轎馬上就來。再晚,宮里就要落匙了。而且剛才禮部已奏請父皇,五弟喪儀等同親王禮,明日即入棺,諸王大臣、官員及公主、在京四品以上內、外命婦齊集致哀。天氣寒冷,母后那裡還需要您開導,忙的事多著,您一定要保重身體。”

    一席話說的太夫人淚眼婆娑:“三皇子說的是,三皇子說的是。老身一定保重身體,您且放心。”

    三皇子又勸慰了幾句,內待抬了暖轎來,三皇子親自扶著上了暖轎,然後和十一娘一左一右護送著太夫人到了東門。

    徐府的馬車早已在東門等候,徐令宜和五爺都在馬車旁等候。看見三皇子,紛紛上前行禮。

    三皇子看著徐令宜,眼圈一紅,喊了一聲“侯爺”。

    有了一點小孩子的模樣。

    徐令宜有些驚訝地低聲道:“三皇子怎麼在此?”

    三皇子道:“父皇和我去看母后,遇到太夫人,讓我送一程。”

    徐令宜沉吟道:“三皇子還是早點回去。平日皇上日理萬機,這樣的機會不太多。”說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三皇子聽著一凜,立刻道:“侯爺保重,我這就回宮了!”說著,朝徐令宜揖了揖,又朝著太夫人和五爺點了點頭,帶著內侍、宮女快步朝坤寧宮去。

    徐令宜扶了太夫人上了馬車:“有什麼話回去再說!”

    太夫人點頭,和十一娘上了馬車,徐令宜坐了前面的馬車,五爺坐了後面的馬車,骨碌碌消失在夜色中。

    徐府略有頭臉的人都知道五皇子去世了,人人戰戰兢兢。家裡的氣氛變得很凝重。

    晚飯人都到齊了,包括住在後花園的五夫人。大家靜靜地吃了晚飯,徐嗣勤兩兄弟相視一望。立刻起身要告辭。

    十一娘看著立刻抱了諄哥,低聲吩咐貞姐兒:“幫我把他哄得睡了。”

    徐令宜看了一眼乖乖伏在十一娘懷裡的諄哥,眼底閃過一絲驚訝。

    而三夫人見十一娘借故告辭,也站起身來牽了徐嗣儉的手:“儉哥明一早還要去學堂。”

    太夫人點了點頭,正欲說什麼,徐令宜已淡淡地道:”十一娘留下。貞姐兒帶著諄哥去歇下。”

    除了太夫人,其他人都露出錯愕的表情,包括十一娘自己。   

    貞姐兒聽了卻神色一振,立刻把諄哥抱過去,卻因人小力微,諄哥一下子溜到了地上,要不是一旁的乳娘接著,就要摔一跤。

    好在諄哥一向親近貞姐兒,對十一娘的缺席並不感到遺憾,高高興興地牽了貞姐兒的手走了。

    三夫人有些訕訕然地笑了笑,也和儉哥走了。

    五爺看著就望著五夫人,小聲道:“你先回去吧!”

    五夫人眼底閃過一絲不高興,但還是笑著點頭,由丫鬟婆子簇擁著走了。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20 04:57 A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1-1-20 12:48 PM 編輯

第一百六十二章 驚變(下)

    杜媽媽立刻帶著屋裡服侍的退了下去。屋裡只留太夫人、徐令宜、三爺、五爺、和十一娘。

    十一娘給眾人續了熱茶,立在太夫人的身後。

    徐令宜望著太夫人:“娘,您先說說您去宮里的情況!”

    太夫人微微頷首。可能是想到了和女兒的會面,眼眶有些濕潤起來:“皇后娘娘說,皇上已經徹底查過了。五皇子是吃壞了肚子,結果太醫院的誤診成了痢疾,又以求平穩,不敢用藥,這才延誤了病情……”

    五爺聽了不由橫眉怒目:“這幫庸醫,上次還把大理寺封丞危大人的母親危太夫人給治死了。應該稟了皇上,把他們滿門抄斬才是。”

    三爺聽了就輕輕地咳了咳。

    五爺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徐令宜,有些無趣地閉了嘴。

    “既然皇上都這麼說了,大家也不要多想、多猜了。”徐令宜緩緩地開了口,“出了這樣的事,大家都盯著我們家。三哥,”他的目光落在三爺身上,“你要管好家裡的管事,特別是不要說出什麼不應該說的話來。如果聽到什麼閑言閑語的,應該知道怎麼應對才是。”

    三爺立刻道:“我連夜就把幾位管事都找來囑咐一番。特別是回事處的管事們。”

    徐令宜點頭。

    三爺起身:“事不宜遲。我這就去召集管事們。”又道,“看這天色,估計到西山去接二嫂的人也應該回來了,我正好去迎迎。”

    “去吧!”徐令宜應道,三爺上前給太夫人行禮,退了出去。

    走到門口,遇到三夫人:“你怎麼又折回來!”

    “我這不是擔心你嗎?”三夫人朝內院張望,“都說了些啥?”

    “站在這裡打人眼睛。”三爺拉著三夫人往外走,“我們邊走邊說。”

    三夫人“嗯”了一聲,跟著丈夫朝外走。

    “沒說啥!”三爺把徐令宜的話告訴了三夫人,“……讓我吩咐管事們一聲。”

    三夫人聽了撇了撇嘴:“我可不相信。好好一個大活人,竟然給醫沒了。”

    三爺沒有做聲。

    三夫人就戳了戳丈夫:“喂,十一娘在裡面幹什麼呢?”

    三爺哪裡不知道自己妻子的心思,裝聾作啞地道:“丫鬟婆子都不在,四弟讓幫著端茶倒水。”

    “我可不信。”三夫人說著,聲音卻恢復了之前的精神,“二嫂什麼時候到?”

    “我正要去迎!”

    “我和你一起去!”三夫人的聲音裡隱隱透著興奮。

    屋裡的徐令宜見三爺走了,就把目光投在了五爺身上:“明天到思善門哭喪,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那裡,要是亂跑,你就給我辭了差事呆在家裡,從今以後哪裡也不許去!”

    五爺瞪大了眼睛:“我又沒幹什麼……”

    徐令宜目光一冷。

    五爺立刻焉了,低聲說了句“知道了。”

    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

    太夫人看著不由嘆了口氣,支了十一娘:“你去給我們重新沏杯茶來。”

    十一娘應聲而去,見廳堂外一個人都沒有,靜靜站在槅扇外聽了幾句。

    “令寬,你是個好孩子。”太夫人說話的聲音比平常要低幾分,好像怕被聽見了似的,“性格直爽,待人真誠。別人看著你是正人君子,不免欺之以方。別的不說,就說王琅。他從小和你一起長大,你待他如親兄弟,我待他也如子侄一般。可他打死了人,卻誆了你去,想賴在你身上,讓你去抵罪。要不是你四哥反應快,你說那事,怎樣收場?”

    難怪要支了自己,原來涉及到王琅。

    如果真如太夫人所言,那徐、王兩家翻臉也就說得通了……

    “娘,”五爺的聲音裡有濃濃的愧疚。“我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

    “有心算無心,你自然會上當。”太夫人的聲音裡並無責怪,只有擔心,“娘現在年紀大了,再也經不起這些事了。你好生生的,別去聽那些閑話,管那些閑事,娘也能安安心心地多過幾天舒坦日子。你四哥也是擔心你,怕你又和那些人攪到一起去了。”

    “娘,”五爺連連保住,“我一定好好呆在公署,不到處亂跑的。”

    “你跟著你四哥,你四哥歇哪裡,你就歇哪裡……”

    十一娘已經聽到了她想聽的,轉身去沏熱茶,卻看見三爺,三夫人陪著個穿著白狐斗篷的高挑女子走了進來。

    “四弟妹,看是誰回來了?”三夫人語氣裡帶著幾分幸災樂禍的味道。

    十一娘定睛一看,竟然是二夫人。

    “二嫂,您回來了!”十一娘客氣地和她打招呼,又稟太夫人:“娘,二嫂回來了!”

    “快進來!快進來!”太夫人聲音裡隱隱含著驚喜,五爺已撩了簾子,風一樣地刮過來,“二嫂。”

    二夫人解了斗篷,露出秀麗的面龐。

    “五弟,丹陽還好吧?”她笑著和五爺打招呼。

    五爺赧然 :“都是丹陽太任性……”

    “胡說些什麼?”二夫人神態溫和,“娘的身體還好吧?”轉移了話題朝內室去。

    五爺忙幫她撩了簾子:“娘還好!”

    大家簇擁著她走了進去。

    十一娘去沏了熱茶端進去,二夫人等人已分主次坐下,正說著五皇子的喪事。看見十一娘進來,三夫人起身幫著端茶,話題也被打斷了。

    上了茶,三爺啜了一口,放下茶盅:“我們先走了——我還有事!”然後朝著三夫人使了個眼色。

    三夫人很不想走,但見丈夫態度堅決,怏怏然地站起來隨三爺走了。

    “你也早些歇了吧!”太夫人見了就對五爺道,“丹陽一個人在後花園,我也不放心。”

    五爺起身應“是”,朝屋內的人揖了揖,回了後花園。

    徐令宜就指了五爺坐的太師椅對十一娘道:“你也坐吧!”

    二夫人聽著抬瞼飛快地睃了十一娘一眼,有很快垂下眼瞼,低頭啜了口茶。

    十一娘頗為詫異。

    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有了列席徐家高端會晤的資格。

    她恭聲應“是”,以一個新人謙虛態度版坐在了太師椅上。

    “怡真也回來了。”太夫人表情嚴肅地望著徐令宜,“說吧,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徐令宜神色凝重:“一聽說五皇子出了事,我就派人去找五皇子的乳娘申媽媽和貼身內侍全德,可還是晚了一步————申媽媽服毒自殺了,全德失足落水。
         
    我怕皇后娘娘一時激動說出什麼怨慰的話來和皇上生分,只好囑咐太醫院的人想辦法,無論如何也要拖幾天。又建議皇上,五皇子是因吃食而病,最好是把皇后娘娘和大皇子、三皇子都暫時送出宮去,免得再生出什麼事端來。
            
    皇上估計心裡也覺得此事蹊蹺,二話沒說立刻同意了。還找借口說是三皇子身體不適,讓皇后娘娘帶著去西山泡泡溫泉。五皇子這兩天調皮,正被師傅教訓,免得看到也要吵著去,讓五皇子不要來辭行了。等過兩天也把五皇子送到西山去。皇后娘娘沒有生疑,帶著三皇子去了西山的行宮。兩天後,五皇子就病逝了。皇上秘而不宣,順藤摸瓜,摸到了慈寧宮……   
   
    十一娘聽著心裡一緊。

    皇后娘娘對自己的母親定不會隱瞞,那五皇子是因用藥不當而去世的“真相”就應該是皇上告訴她的了……看樣子,皇上是不准備追究這件事了。所以,才有了禮同親王……

    “不對!”太夫人突然到:“既然冒了這樣的風險要害嫡子,怎會棄長子而就幼子?這說不通……”

    十一娘覺得太夫人說的有道理。

    宮闈之事,實實虛虛,虛虛實實,一個不小心,就會把恩人當仇人,把仇人當恩人……她雖然沒經歷過,卻在那些史記中讀過。

    “大皇子今年十四歲了,”二夫人沉吟道,“三皇子今年也有十一歲了。他們都是在皇子府誕生的,親眼見到自己的父親是如何從皇子到太子再到榮登九鼎。五皇子卻不同,他懂事的時候,父親已是皇上,母親是皇后,他是這世間最尊貴的人之一……他今年畢竟只有五歲……”

    二夫人含蓄地表達著自己的觀點——大皇子和三皇子年長些,對宮闈之事有所了解,也有了些城府,不是那麼容易被人擺布。只有五歲的五皇子,還是天真爛漫的年紀和心態,容易下手。

    “何況,就算大皇子有什麼事,也無損三皇子和五皇子的地位。只要帝后恩愛,就還有誕育皇子的機會……”

    十一娘聽著心中一動。

    徐令宜曾經說過,皇后娘娘把皇上當夫君一樣敬重而不是當皇上一樣的敬畏,一方面說明了皇后娘娘還保持著少女般的童真,另一方面,也說明了帝后的相處模式不會那麼等級森嚴。是不是可以說,他們如尋常夫妻一樣的過日子,恩愛甜蜜的同時,也會像普通人那樣吵架,甚至是賭氣……

    所以,這個計策不是為了害死嫡子,為的是讓帝后反目。因為沒有嫡子的皇后固然有後位不穩的嫌疑,可廢后之子,只怕比那些身份低微的嬪妃之子地位更為尷尬,更不足為懼。

    她又想到了自己在坤寧宮見到的情景——皇上登基不過短短四年,除章婕妤和余美人是原來王府的舊人因生子而封外,又新添皇貴妃一人,妃子兩人,婕妤一人,美人一人……和大多數男人一樣,皇上,在享受權利的同時,開始享受起女人來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參與(上)

    這樣一想,一切都變得明朗起來。

    十一娘不由重新審視二夫人。

    她的想法和徐令宜不謀而合。

    出事後,徐令宜第一件事就是告訴她,要穩住皇后娘娘,不要說出或是做出什麼讓皇上不滿的事來。

    徐令宜有強大的消息網,可二夫人……

    如果她一直在徐家關鍵的時刻起著這種如幕僚般的作用,那太夫人和徐令宜對她的尊重從何而來也就能夠理解了。

    念頭閃過,十一娘不由躊躇滿志。

    這個社會對女人諸多限制,其中就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說法。而徐家的所作所為顯然與這種說法是背道而馳的。是因為徐家特殊的經歷,使得女子有機會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從而在家族內部提高了自己的地位?還是因為徐家一向都有這個自信和胸襟讓女子參與家族的事務?

    她相信是前者一一當家族陷於危難時,得到赦免的多半是女性和幼

    “鄭安王謀逆案”被奪爵的開國功臣有二十四家,最後恢復爵位的不過五家,這個數字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二夫人的話不僅讓十一娘思考,也讓太夫人眼前一亮。

    “不錯,這樣才說的通。”她目光銳利如鋒地望著徐令宜,“你有什麼打算?”

    徐令宜看著二夫人,“二嫂很久都沒有見皇后娘娘了吧?這次去哭喪,也應該去問個安才是。”

    二夫人點頭:“侯爺放心,我從西山趕回來,就是怕被皇貴妃等人趁虛而入,亂了皇后娘娘的心志。化解悲傷的最好辦法是再生一位皇子。”

    像是打謎語。

    屋裡的人卻全都聽的明白。

    皇后被廢,誰的利益最大?

    當然是同樣誕有皇子又聖眷正隆的皇貴妃娘娘,還有那位坐在慈寧宮卻每日擔心年富力強的皇上會過河拆橋的太后娘娘!

    如果能讓帝后化悲痛為力量,正是對這個計策最大的反擊!

    “那就散了吧!”徐令宜聽著站起身來,“明天一早還要去思善門哭喪。”

    太夫人點頭,留了二夫人在自己這裡歇息,“……我也想和你說說話。”

    這個時候回後花園的確有些不方便。

    二夫人一走幾個月,又是寒冬,僅僅燒地龍都要幾個時辰,等到屋裡暖和起來,恐怕都到了進宮的時辰了。

    二夫人有些猶豫地看了十一娘一眼。

    十一娘心裡卻奇怪著。

    看我幹什麼?

    我又不能決定你住在什麼地方?我又不能駁了太夫人的意思?

    反而道:“我去叫杜媽媽把二嫂慣用的東西搬過來。”

    二夫人聽著嘴角微翕,像是有什麼話要說,太夫人已攜了她的手:“你風塵僕僕地趕過來,快去梳洗梳洗。”

    說話間,十一娘已去喚了杜媽媽。杜媽媽知道這邊散了,領了一大群丫鬟、婆子湧了進來。

    十一娘曲膝給大夫人和二夫人行禮:“我和侯爺先回去了!”。

    太夫人點頭:“早些歇下吧!”

    待徐令宜給太夫人行過禮後,兩人一前一後地出了太夫人的院子。

    路上,徐令宜腳步頓了頓,等她走到自己身邊,低聲地問她:“怕不怕?”

    十一娘愕然。

    徐令宜已停下腳步,望著她的日光深邃而幽遠,“怕不怕?”

    “怕!” 十一娘認真地望著徐令宜,她是真的怕……這是一個她完全不知道的世界,看不清未來,“可我知道,侯爺一直站在我前面。”這是實話,出了事,首當其衝的是男人,是代表這個家族的徐令宜,“諭哥、貞姐兒、諄哥站在我的後面,我又不能怕!”這也是實話,不管怎樣,她是大人,他們是孩子。是未成年的孩子!

    望著身量只到他的肩膀,目光卻極其鎮定的十一娘,徐令宜不由微微點頭:“回去吧!”


    **************

    回到院子,沒想到貞姐兒在穿堂等。

    看見他們,她步履輕盈地迎上前來給兩人行禮,眼底盛滿了濃濃的擔憂。

    徐令宜點點頭,徑直進了屋。十一娘則攜了她的手,“諄哥睡了!”

    貞姐兒點頭,“他睡下我才回來!”

    十一娘望著她有些蒼白的面孔。低聲道:“沒事。”說完覺得這樣的安慰太無力,沒准會讓貞姐兒更擔心,又道:“五皇子的事,是場誤會。可我們也怕有心人胡言亂語傳出什麼話來,要早早預防。”

    貞姐兒畢竟年紀還小,見十一娘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樣,鬆一口氣:“嚇死我了!”

    十一娘朝著她笑了笑:“快去歇著吧!明天一大早家裡的大人都要去哭喪,諄哥就麻煩你幫著帶幾天了。”

    貞姐兒立刻道:“母親放心,我會好好帶著他的,不會讓他哭鬧的。”

    “貞姐兒辦事我一向放心”十一娘笑著。送她到了東廂房,這才進了屋。

    徐合宜已更衣出來:“說些什麼呢?”

    “貞姐兒有些擔心,。安慰了她一下。”

    徐合宜點頭:“我有事要去一趟半月泮。你先歇了,不用等我。”

    是要去見幕僚吧!

    十一娘點頭,送徐令宜出了門,自己梳洗睡下,卻怎麼也睡不著,腦子裡亂成一團,直到打了二更敲,才朦朦朧朧有了些睡意。剛合上眼,外面卻傳來一陣喧嘩聲,琥珀披著衣裳進來:“夫人,侯爺回來了。”

    她骨碌爬起來,剛披了衣裳,徐令宜帶著一陣冷氣走了進來。看見十一娘日光清亮,怔道:“怎麼還沒有睡?”

    十一娘含含糊糊地應了,起身要去給他沏茶。

    徐令宜看她只披一件小襖,把她一把按住,“快去躺下,小心著了涼。”

    十一娘見他態度堅定,琥珀又領了小丫鬟進來服侍。就順著他的意思偎進了被子裡。

    徐令宜這才去淨房漱洗。

    十一娘就和小丫鬟用暖爐幫徐令宜暖被子。

    被子剛剛有點熱氣,徐令宜漱洗出來。

    “不用那麼麻煩。”他脫鞋上了床,“屋裡有地龍。暖和著。”

    小丫鬟見了忙收了暖爐避了出去,琥珀由上前幫他們放了羅帳。

    十一娘想問問他事情怎樣了,又怕他覺得自己僭越,終是忍著什麼也沒有問,俯身吹了燈。

    羅帳內靜悄悄博,兩人俱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知道對方都沒有睡,徐令宜翻了個身面對著十一娘:“別擔心,這一次是我疏忽,沒想到區家的人這麼大的膽子……決不會再給他們第二次機會。”語氣很是悵然。

    “區家的人?”十一娘依稀聽說皇貴妃姓區的,“是不是皇貴妃的娘家人?”

    “嗯!” 徐令宜道,”區家先祖從前朝起就任福建水師提督。歸順大周後,更是官運亨通,子弟中先後有人任福建水師總兵、浙江水師總兵和廣東水師總兵。建武年間海寇猖獗,區氏琢公率眾抗倭,名震四海,此後又為大周收服四島,被封為靖海侯。皇上登基後,邊海之事更是倚重區家,區家也能恪守本份,盡忠報國。皇上這才納了區氏女。”

    十一娘想到那個嬌滴滴的聲音……雖然有政治原因,但心裡也是喜歡的吧!要不然,封個嬪妃就行了,何必封了皇貴妃。又怎能不讓人躍躍欲試?

    顯然,徐令宜也是知道的。

    “那區氏天生麗質,又精通音律,進宮立刻得到皇上的寵愛。短短兩年,從婕妤升至皇貴妃。”他的聲音很冷漠。“正好和我們徐家一南一北,互相肘制。”

    說到底。關鍵在皇上的態度。

    十一娘低聲道:“侯爺放心。明天我會照顧好太夫人。也會協助二嫂與皇后娘娘長談一次。”

    和他無比的默契。

    十一娘的回答讓徐令宜滿意之極。

    他不由低聲道:“這幾年閩粵一帶倭患嚴重,不管是為了社稷還是為了大局。皇上都不可能動區家的人。可他不動,並不代表我們不制造機會讓他動……”

    徐令宜的聲音很冷。十一娘不禁順著他的思路認真思考起來。怎樣制造機會?

    引誘區家人做錯事?讓皇貴妃娘失寵?或者是讓區家的勢力膨脹到讓皇上不安的地步?

    好像都有可能,可認真做起來卻要花很長的時候,很多的功夫。

    區家能立於兩朝不敗,自有其生存之道,皇貴妃正值青春少艾,想讓她失寵只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至於讓區家勢力膨脹,那徐家就得多有放棄,問題是,一旦放棄,能不能收回來還是個問題。

    左也難,右也難……

    十一娘不由輕輕嘆了一口氣。安靜中,這嘆氣很是清晰,顯得有些沉重。

    徐令宜就想到自己問她“怕不怕”時,她率真的回答。

    “別怕!”他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區家在福建經營百余年,雖然勢力龐大,但不法之事也做了不少。只要有心,星星之火也可以燎原。”

    十一娘很是意外。

    聽徐令宜這口氣,竟然想以告御狀的形像和區家人對決……這可不行。這又不是法制社會,皇上的意思才是決定成功的關鍵。

    她不禁道:“侯爺,我想著,這只怕有些不妥……”

    “哦!”徐令宜道,“有什麼不妥的!”

    語氣卻隱隱含著期待,讓十一娘頗有些意外。難道徐令宜很想聽聽自己的想法嗎?

    念頭閃過,十一娘已道:“既然皇上這個時候不能動區家的人,您就是發動了御使彈劾他們,皇上為了大局,只怕也會留中不發。區家的人既然能在吃食上下手腳。說明他們在宮里已經安插了人手,就算不是他們安插的人,也是有了得力的支持者,皇上那邊的動靜只怕是瞞不過他們。萬一打草驚蛇,再想動他們只怕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20 05:33 AM

第一百六十四章 參與(中)

    “那你有什麼好辦法?”徐令宜索性起身支肘望著她。

    “小心著了涼。”十一娘見他大半個身子都露在外面。

    “沒事!”徐令宜不以為然,“屋裡暖和著。”又道,“說說看,你有什麼好辦法?”

    他這樣鄭重其事的問,十一娘反而不好回答。

    自己一個養在深閨的女子,既不知道皇帝是什麼性格,又不知道這幾年朝廷的政令,如何能窺聖意。可要是不回答,又怕徐令宜對自己失望,將好不容易得到的信任付之東流。

    她只好含糊其辭地道:“我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只是覺得不能這樣直接。寧願我們低調些讓區家露出馬腳來被皇上猜忌,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讓御史彈劾區家。說起來,是與不是,對與不對,全在皇上一念之間。您不也說,我們家和那區家,一南一北嗎?”

    徐令宜聽著良久未語。

    偏偏羅帳裡黑,能看到一個輪廓,看不清楚表情,給人凝重的之感。

    十一娘不喜歡這種壓抑的氣氛,起身幫徐令宜拉了拉被子:“侯爺快些睡吧,明天一早還要早起呢!這種事也急不來,明天去了思善門看看大家的反應再做決定也不遲。”

    徐令宜順從地躺下,任由十一娘幫他掖了被子。

    “十二月二十日是萬壽節。”他突然道,“到時候我會讓人上書皇上,建議皇上大赦天下。這其中,包括在閩粵浙一帶緝拿多年未果的海盜。”

    十一娘大驚:“侯爺……”

    那區家既然在閩、粵與倭寇周旋多年,不知道殺了多少海盜,結下多少血仇。朝廷赦免通輯多年的海盜,使得區家不能再利用官府的力量保持自己,相當於是脫下了一層鎧甲,赤身裸體地面對有可能遭到的攻擊。

    這樣一來,區家就不可能保持平靜。人要是心亂了,多半就會出錯……

    她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既然自己都能想到,皇上又怎麼會想不到?區家又怎麼會想不到?會不會因此寒了眾將士的心,引起南邊嘩然呢?

    “這樣做太冒險了。”十一娘忍不住道,“皇上會懷疑的,群臣也會懷疑的。這比讓御史彈劾更麻煩——讓御史彈劾,那是文官的方法。對於沒有兵權的文官,皇上從來都不會畏懼,不過是多費些口水;大赦天下,兵匪不分,是武官的套路,一個不小心,會引起兵變的。皇上肯定不會同意。侯爺,您要三思而行!”

    當聽到妻子驚呼時,徐令宜就知道十一娘完全明白了自己的用意,現在再聽十一娘這麼一說,他完全放下心來。

    在十一娘面前,他可以暢所欲言。

    “這只是一次試探罷了!”他低聲道,“我想試試皇上會有什麼反應!”

    試試可以,可不能把自個兒給試進去了!

    十一娘在心裡腹誹著,委婉地問徐令宜:“侯爺准備怎樣試探?”

    徐令宜開誠布公地道:“先讓御史提出大赦天下,然後群臣討論大赦的範圍,提出是否能將閩粵浙一帶的海盜也納入其中,讓他們上岸來看看,體會一下太平盛世的繁華,瓦解他們與朝廷為敵的意志。既然有人提出來,自然也就有人反對。”

    “如果皇上同意,侯爺欲意如何?”十一輕聲地道,“如果皇上不同意,侯爺欲意又如何?”

    “如果皇上同意,會把話題引到招安上——真讓那些殺人越貨的海盜上岸會引起百姓恐慌,傷害國之根本,這是不可能的。”徐令宜道,“如果皇上不同意,”他拖長了聲音,“那就用你的計策好了!”

    “我的計策?”十一娘愕然,“我的什麼計策?”

    黑暗中,徐令宜輕笑:“你不是說,‘寧願我們低調些讓區家露出馬腳來被皇上猜忌,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讓御史彈劾區家’的嗎?就用你說的辦法!”

    十一娘不由鬟角有汗。

    看他那招“詔安海盜”的計策,一環扣著一環,既實用,可操作性又很強。說明在半月泮的時候早就和幕僚們商量好了,包括各種可能出現的情況……現在卻隨口說出是自己的主意。常言說的好,槍打出頭鳥。何況她還是個女的。她的目標是平平安安地老死在床上,對於非正常死亡,一次就夠了,她不想體會兩次。

    “侯爺!”她嘟呶著,有點撒嬌的味道,“妾身擔心的睡都睡得不安穩,您還這樣打趣我。”

    徐令宜低低地笑了一聲,道:“放心好了。以我對皇上的了解,皇上一定會同意的。要不然,他就不是皇上了。”
    說著,突然轉移了話題,“十一娘,你可有小字?叫什麼?”

    她沒有小字。

    在過去的世界裡,她叫默言。

    十一娘不禁沉默良久。

    徐令宜翻身望著她:“沒有嗎?”

    “有!”十一娘的聲音很低很低,“默言,我叫默言。”

    “默言”徐令宜的嗓音醇厚,喊這兩個字的時候,像詩吟,有淺唱的韻味,非常的動聽,“為什麼取這樣一個小字?是誰給您取的?”
   
    是前世的那個父親!

    說:千言不如一默。

    十一娘突然眼眶濕潤,無法出聲。

    徐令宜能感覺到身邊的人情緒突然低落下去。

    默言。有少語之意。

    是告誡她少說話嗎?

    想到她的出身,想到她的安靜沉寧,想到她的寡言少語……還有那又與此大相徑庭、閃閃生光的眸子。

    他突然有點心酸。

    需要多少的隱忍,才能壓抑天性中的開朗活潑。

    “十一娘!”他壓低了聲音,醇厚的嗓音如一杯琥珀色的酒,引誘著人去品嘗,“到我懷裡來!”

    十一娘錯愕。

    怎麼突然……

    可做為妻子,她沒有拒絕的權利。

    略一猶豫,她順從鑽進了他的被子。

    徐令宜立刻伸手把她緊緊地摟在了懷裡。

    好像很急切的樣子……

    念頭閃過,十一娘有些無措。

    要是又和上次一樣怎麼辦?

    猶豫間,徐令宜已淡淡地道:“快睡吧。要不然明天起不來了!”

    十一娘愕然。

    把她叫過來,難道就是為了抱在一起睡覺!

    可枕邊人漸漸均勻地呼吸卻又讓她不得不相信這就是事實。

    十一娘閉上眼睛。在徐令宜散發著溫醇氣味的懷抱裡漸漸睡去。

    黑暗中,有雙大手溫柔的為她掖了掖被角。

    ***************

    再睜開眼睛,她是被熱醒的。

    全身都是薄薄的汗,有點黏,讓人感覺不太舒服。

    她想翻個身,四肢卻被沉沉地壓著。她這才驚覺,自己原來一直被徐令宜緊緊地摟在懷裡。

    難怪會這麼熱了。

    他簡直像個火爐子。

    十一娘一動徐令宜也醒了。

    懷裡軟軟的身體帶著淡淡的體香,讓他覺得很舒服,抱了一會才問:“什麼時辰了?”或者是剛剛醒,他的聲音有種放鬆後的慵懶。

    “不知道!”羅帳裡什麼也看得不太清楚,十一娘道,“值夜的丫鬟還沒喊,應該還早。”

    話音剛落,羅帳外已傳來琥珀帶著幾分小心的聲音:“侯爺,夫人,寅正了!”

    十一聽掙扎著要起來——她想早點起來,然後洗個澡換身衣裳,清清爽爽地出門。這樣滿身是汗,她不習慣。

    徐令宜卻沒有立刻放手:“還早,哭喪巳出才開始。”

    “還要去娘那裡!”聽到十一娘的嘟呶,他這才放手。

    十一娘立刻隨琥珀去了淨房,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換了祭服,這才出來和徐令宜吃早飯。

    望著她淋浴後嬌艷的臉龐,徐令宜微微一笑。

    剛舉了著。貞姐兒過來請安。

    十一娘忙讓人端了太師椅過來請貞姐兒坐下一起吃飯。

    貞姐兒看了一眼沉默的徐令宜一眼,有些拘謹坐了下來。

    三位姨娘過來請安。

    十一娘有些意外。

    沒想到喬蓮房這麼快就“好”了。

    請她們進來,又受她們的禮,十一娘客氣地問了問喬蓮房的身體。

    喬蓮房眼睛答著十一娘,眼睛卻瞥向了徐令宜:“謝謝夫人關心。換了個太醫,重新開了方子,果然就好了很多。想著多日沒來給姐姐問安,心中實在是過意不去。今天特來請安。”

    可惜徐令宜一直注意著坐在自己身邊的貞姐兒身上,對喬蓮房並沒有過多的注意。

    十一娘看著微微一笑,道:“那就好。”她神態端莊,有種貴婦人特有的矜持,像聊天似的對秦姨娘和文姨娘道,“以後大家也都要注意些。這眼看著要過年了,大年節還躺在床上就不好了!”

    三位姨娘恭聲應“是”。

    十一打發她們退下:“……五皇子去世,等會要進宮吊喪。”

    秦姨娘聽著不由露出傷心的表情來。

    文姨娘卻道:“外面風大雪大的,夫人要保重身體才是。我那裡有對玄狐皮的護膝。要不,夫人穿著去吧。免得跪在地上著了涼。”

    十一娘到沒有想到應該在裝束上做點手腳再去。

    又想到太夫人。那麼大的年紀了,如果有這樣的皮護膝,不如送給太夫人用。道:“那就多謝文姨娘。”

    文姨娘聽著一喜,忙差了秋紅去將護膝取來。又道:“侯爺要不要也穿對護膝,我那裡還有對紫貂皮的。”

    “不用了。”徐令宜的態度有些冷淡,“我用不著那個。”

    如果是平時,十一娘不會干預,可當著貞姐兒的面,卻不能由他抹了文姨娘的面子。

    她和氣地向文姨娘解釋:“侯爺不比我們這些婦孺。”

    文姨娘早已習慣了徐令宜的冷漠,無所謂地笑了笑:“是奴婢考慮的不周到。”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參與(下)


    去看太夫人的路上,十一娘故意和徐令宜走在一起,貞姐兒有些不好意思,遠遠地落在後面。
   
    十一娘就低聲嗔怪道:“有貞姐兒在,您怎麼也要給她幾份顏面。這樣擺臉色給文姨娘看,讓她怎麼想!”

    徐令宜半晌沒有做聲,十一娘還想再勸幾句,他已沉聲道:“知道了!”
   
    十一娘放下心來,轉身和貞姐兒走到了一起。
   
    “家裡的事都交給了杜媽媽,有什麼需要,你就直接跟她說去。”她細細地交待貞姐兒,“從今天開始,我們要哭喪五天。過來這五天就好了!”
   
    貞姐兒點頭:“母親放心,我在家裡會好好照顧諄哥的。”
   
    這一點十一娘很放心。又偷偷塞了個荷包給她:“裡面有十兩銀子,不多,留著急用。”
   
    貞姐兒怔住,忙推辭:“我不要。我手裡有銀子。”
   
    “你拿著吧!”十一娘笑道,“這是我給的。你要是實在不缺,就存起來當私房錢。”

    貞姐兒想了想,沒再推辭,微笑著道謝接下,和十一娘肩並著肩去了太夫人那裡。

    徐令宜聽著身後低聲軟語,心情突然間變得很愉悅,待進了屋,又看見穿戴整齊的五爺徐令寬面容肅然地扶著丹陽,好像突然懂事了,心情更好,眼底閃過滿意之色。而一直注意著徐令宜的徐令寬見了,知道自己今天這番早起沒白費,跟著高興起來。見二夫人攙扶著太夫人出來,忙扶了妻子出垂花門上了馬車。

    外面天剛剛有一絲光亮,徐家眾人已到了思善門。

    外命婦在門內,文武百官在門外。
   
    徐令宜帶著三爺和五爺和太夫人、二夫人等人分了手。

    哭喪的時辰還沒有到,哭喪的人已陸陸續續來了一大半,俱三五成群地扎在一起耳語。

    看見徐府的人,立刻有人迎了過來。

    十一娘一看,是黃夫人帶著黃家的女眷,黃家三奶奶也在其中,忙和太夫人一起上前打招呼。

    兩家人原是相熟的

    大家見過禮,剛抹著眼角哭了幾聲五皇子,又有人過來打招呼。
   
    一時間,徐家的女眷被人團團圍住,二夫人始終攙扶著太夫人,五夫人則另有人圍著她,只有三夫人,笑容勉強地跟在太夫人身後。
   
    黃三奶奶就拉了十一娘到一旁,偷偷地指著站在她們左側不遠處打量著她們的一群人:“看見沒有,建寧侯和壽昌伯家的人。”
   
    十一娘望過去,看見唐家三少奶奶楊氏赫然立在其中正朝這邊張望。見十一娘望過去,她扭過頭去和身邊的人低聲說這話,一副沒有看見的樣子。
   
    也不知道楊氏對自己到底有什麼意見?就算是為徐令宜,當初不是楊家也不願意的嗎?
   
    思忖間,有人低聲喊她:“四夫人!”
   
    十一娘望過去,是林大奶奶。
   
    她忙屈膝行了個福禮:“林大奶奶。”
   
    林大奶奶還了禮,和她唏噓道:“真沒有想到,五皇子就這樣去了!”
   
    官方的消息是誤診。

    十一娘和她寒暄:“又那樣的急,連在民間尋個偏方的機會都沒有!”

    “這太醫院要好好整治整治了。”林大奶奶點頭,甘夫人帶著個大婦人走了過來。大家見了禮,互相引薦,十一 娘這才知道,這婦人是甘夫人胞兄之妻、她娘家的嫂嫂,丈夫是通政司通政使,朝廷正三品的大員。

    十一娘頗有幾分感慨。

    娘家有這樣的兄長撐著,甘夫人在甘家過的好像也挺不容易。

    幾人剛剛站定,就看見周夫人和梁夫人走了進來。

    周夫人遠遠地就道:“正說著怎麼沒看見你們!”

    十一娘上前給周夫人和梁夫人行禮,周夫人攜了十一娘的手,和她一起去見太夫人。

    二夫人看見周夫人,微微點了點頭。

    周夫人也微微點了點頭。一改與眾人的親熱熟絡,對二夫人很冷淡。

    十一娘看著奇怪。

    周夫人也不瞞她,低聲說:“她瞧我們都是一群沒有見識的母雞,我瞧她卻覺得她腿太長長得奇怪--何必為難自已!”

    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不買二夫人的帳。要不是這場合不對,她真的要笑出聲來。

    正好太夫人和梁夫人說完了話,問周夫人:“你婆婆呢?”

    周夫人忙恭聲地道:“正在坤寧宮陪著皇后娘娘說話!”

    她話音剛落,就有內侍匆匆跑了過來:“太夫人,皇后娘娘有懿旨,請您和幾位國舅夫人到坤寧宮說話。”在場很多人都露出艷羨的目光,徐家的女眷成了焦點。

    十一娘微嘆。

    只要是個女人,在這種情況下虛榮心都得到無限的滿足。也不怪有人人汲汲營營追求權力地位。

    二夫人輕聲喊十一娘,“你扶著太夫人走在前面。”

    十一娘是永平侯夫人!

    太夫人聽了微微點頭,改由十一娘攙扶著去了坤寧宮。
   
    坤寧宮白簌簌一片,宮女、內侍全在外面罩了一層孝衣。迎她們進去的依舊是雷公公。
   
    不過一夜沒見,皇后娘娘好像又憔悴了不少,看見徐家的人,她眼圈一紅,喊了聲“太夫人”。目光就落在了二夫人的身上,“怡真。我們好久都沒見了!”
   
    二夫人立刻淚盈於睫,喊了一聲”皇后娘娘”。
   
    兩人就對著落起淚來。
   
    旁邊就有人勸道:“娘娘還請節哀順變。要不然,太夫人看著又該傷心了。”
   
    十一娘順聲望了去。
   
    話說的是個和太夫人差不多年紀的婦人,中等身材,白白胖胖,眉眼周正,顯得很富態。
   
    二夫人聽了立刻曲膝告罪:“怡真失禮了!”

    皇后娘娘忙道:“你我許久未見!”竟然一副怕有人責怪二夫人的樣子。看得出來,兩人不僅僅是姑嫂的情分……

    太夫人忙領著徐家女眷上前給皇后娘娘行禮。皇后娘娘讓人賞太夫人座。太夫人道謝,又領著徐家女眷給長公主行禮。

    長公主微微頷首,算是回了禮。

    有宮女端了錦杌來,太夫人推辭一番,半坐在了錦杌上。二夫人、三夫人、十一娘、五夫人幾人圍立在太夫人身後。還沒有開口說話,有宮女來稟:“太后娘娘來了!”

    皇后娘娘聽了起身去迎,長公主,太夫人等人緊隨其後。

    一陣行禮跪拜之後,大家分尊卑坐下。

    又內侍來稟:“哭喪的時辰到了!”

    太夫人只好領著徐家女眷告辭。

    皇后娘娘剛要開口,太后已道:“太夫人年事已高,又是五皇子外祖母。雖說君臣有別,可是長幼也要有序。太夫人就陪著哀家去慈寧宮坐坐吧!這風大雪大的,凍壞了身子骨可就麻煩了。”說著,上前攜了太夫人的手,“你、我都是有年紀的人了,經不起這樣的折騰。”和太夫人十分親熱的樣子,然後吩咐長公主,“你領著丹陽和她的幾個妯娌去思善門吧!”
   
    長公主恭敬地應“是”。   

    竟然不給徐家人和皇后娘娘說話的機會。

    十一娘飛快地睃了二夫人一眼。

    卻見她沉靜如水,看不出一絲異樣。
   
    她心裡不由暗暗佩服。
   
    難怪徐令宜把這件事交給二夫人,就憑這份沉著冷靜就足以讓人另眼相看--要知道,徐家現在如熱鍋上的螞蟻,最要緊的就是快點聯系上皇后娘娘並說服她。時間一長,肯定會有有心人在皇后娘娘面前說些什麼。到時候會發生什麼事,是誰也不敢預料的。
   
    太夫人連說“不敢”,婉言拒絕。
   
    太后娘娘臉色微慍,:“太夫人如今不比往昔,和哀家也不像以前那樣親近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太夫人再拒絕就潑了太后娘娘的面子了。

    “太后娘娘錯愛,臣妾感激不僅。”太夫人態度溫順,“說起來,臣妾這兩年也一直惦記著太后娘娘。只是家裡的事多,一時走不開,怕到了您那裡,滿嘴的抱怨,惹得您也不舒服。這才去慈寧宮去的少了。 ”
   
    “哦!”太后娘娘聽著眼睛一轉,“我倒不知道您心裡不痛快。那我們更是要好好說叨說叨了!”轉頭催長公主:“你們先去吧!”
   
    長公主不敢怠慢,領著徐家中女眷出了坤寧宮,去了思善門。
   
    思善門哭聲震天,把十一娘嚇了一跳,仔細一看,女眷個個都拿帕子掩著臉,看不見眼淚。
   
    看見十一娘幾人過來,都從掩臉的帕子後面抬瞼窺視她們。
   
    二夫人忙拉了拉十一娘的衣袖,道:“快點哭!”說著,立刻跪到留給她們的位置上掏出帕子就開始抹眼淚。
   
    十一娘真的沒有想到。
   
    她以為二夫人會不屑為之,沒想到,她哭得比誰都傷心……偏偏還有淒美之姿,讓人不覺得倉俗!
   
    十一娘已經不知道說什麼了,忙跪了下去,掏了帕子跟著哭起來

    心裡卻擔心著五夫人。

    不知道她會不會有什麼事?

    好在沒哭幾聲,就有內侍來傳皇后娘娘的口諭,讓五夫人到一旁殿堂去歇著。

    望著五夫人的背影,十一娘放下心來,眼角卻無意間瞥過二夫人的臉,發現她一副鬆了口氣的樣子。

    十一娘若有所思。

    ************

    大家乾嚎了大半個時辰,時間到了,都慢慢歇下來,有內侍領著眾人到一旁的殿堂歇息。

    長公主等皇室宗親自有內侍服侍去了後殿,其他人則在前殿。

    五夫人臉色蒼白地坐在前殿的太師椅上。

    二夫人急步走了過去:“丹陽,你還好吧?”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20 09:27 AM

第一百六十六章 變化(上)

    五夫人搖頭:“我沒事。”

    “還是注意些的好!”二夫人沉吟道,“今天先堅持一下,等會想辦法請特旨讓你在家裡歇著。”語氣雖然平淡,卻有種讓人信服的從容。

    這樣大的口氣,是因為等會一定會見到皇后娘娘嗎?

    十一娘不由看了她一眼。

    五夫人卻沒有絲毫的懷疑,滿臉感激地拉了二夫人的手:“謝謝二嫂!”

    “說這些做什麼?”二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孩子是大事。”

    說話間,吊喪的人差不多都到齊了。大部分人神色疲憊,坐下來休息,也有人聚在一起低聲說話。

    沒有太夫人在場,黃夫人、林夫人等人都是長輩,自有長輩的矜持,只是朝著十一娘她們點了點頭。至於黃三奶奶、林大奶奶這些年輕一輩的,需在各自長輩身邊服侍,哪裡空閑和她們閑聊。

    一時間,徐家的人倒落了單。

    三夫人看著就在一旁冷冷地“哼”,二夫人卻低聲吩咐十一娘:“你盯著建寧侯和壽昌伯家的人,想辦法把她們拖在這裡。我去去就來!”

    妯娌四人,沒有任何猶豫的就把事情交給了她來辦。這固然與昨天晚上自己能參與徐家的高端會晤有關系,更與二夫人對徐令宜處事能力的肯定有極大的關系,要不然,二夫人的態度也不會這樣的乾脆。這讓十一娘感覺到,二夫人對徐令宜有一種超乎尋常的信任。

    她也相信徐令宜的能力。所以很直接地道:“我看這樣太冒險,不如你趁機昏倒更穩妥。”

    二夫人聽著愣住。

    兩人的目光就不約而同地落在了五夫人的身上。

    五夫人被二夫人和十一娘看得心裡發毛,錯愕地道:“怎麼了?”

    二夫人已轉頭望著十一娘:“好主意!”眼裡閃過一絲欣賞。

    與其二夫人趁機昏倒,還不如讓五夫人昏倒。以來她是皇后娘娘的弟媳,出了這樣的事,於情於理皇后娘娘都會親自來探望或派了貼心的女官來照顧,到時候就能爭取到單獨和皇后娘娘談話的機會;二來出了這樣的事,請特旨讓五夫人免於哭喪就更有說服力了。

    主意是好。十一娘卻不打算自己跟五夫人說。她想到了皇后娘娘含著眼淚喊二夫人“怡真”時的情景。不管是從資歷還是從情感上來講,現在的自己和二夫人差的太遠了。

    十一娘低下頭去,一副萬事不管的模樣。

    二夫人看著就蹙了蹙眉。

    羅家的人都這樣,玩起陰的來花樣百出,讓她幹點正事的時候就躲躲藏藏的撂挑子,生怕麻煩惹上了身。

    她眼底閃過一絲嘲諷,低頭和五夫人耳語半晌。

    五夫人只在最開始眼底露出一絲驚愕,然後就一直神色自若地和二夫人說話著。沒多久,她就捂著肚子呻吟起來。

    在一旁的二夫人忙道:“丹陽,丹陽,你怎麼了?”

    十一娘看著不由暗暗點頭。

    五夫人能在這麼多天之驕女中脫穎而出封了縣主,也是個不容小視的角色。

    念頭一閃,她已走到了五夫人的身邊:“五弟妹,您這是怎麼了?”聲音很是緊張。

    三夫人也擔心地圍了過來。

    黃夫人等人一聽,立刻急步走了過來,正好聽到五夫人聲音微弱地道:“我,我,我肚子疼。”

    “快去傳御醫。”黃夫人臉色大變,拉了丹陽的手安慰她,“別怕,別怕。”

    屋裡就炸開了鍋。

    說什麼的都有。

    殿中服侍的內侍也慌了,有的去稟了主管的內侍,有的去稟禮部的人,有的跑去了坤寧宮。

    後殿那邊也聽到了消息,長公主等人都趕了過來。在長公主身邊服侍的周夫人以她一慣誇張的風格撲到了五夫人身邊大聲道:“丹陽,丹陽,你可別嚇我啊!”

    丹陽立刻拉了周夫人的手:“周姐姐,我害怕!”眼淚如雨滴似地落了下來。

    十一娘不由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就算有兩世為人的經歷,自己比起這些人來,差的不是一點兩點……

    喧囂紛雜中,一群內侍簇擁著以為穿著六品服侍的內侍小跑過來。

    “是哪位夫人不舒服?”他面目清秀,聲音柔和。

    “是丹陽縣主。”沒等徐家的人做聲,周夫人已急急地道。

    那內侍一聽,臉色微變,忙道:“縣主稍安,御醫馬上就到。”然後轉頭低聲吩咐身邊的小內侍,“再去催!”

    小內侍應聲,一溜煙地跑了。

    周夫人就扶著五夫人嚷道:“快,找個矮榻讓她躺了。”

    話音剛落,雷公公疾步走了進來,身後還帶著一群內侍,抬著一個空的肩輿。

    “宣皇后娘娘口諭,丹陽縣主暫到永壽宮歇息。”

    二夫人立刻道:“我略通醫術,我陪她去。”

    雷公公想也沒想,立刻道:“有勞二夫人。”

    內侍們將肩輿抬到了五夫人的面前,二夫人和周夫人一左一右地攙扶著她上了肩輿。

    五夫人比二夫人和十一娘想像的更聰明,她握著周夫人的手不放:“周姐姐……”一雙妙目淚眼婆娑地望著她。

    周夫人不由朝長公主望去。

    長公主沒有做聲,微微頜首。

    周夫人立刻到:“公公,我是否……”

    沒等她的話說完,雷公公已急急地道:“那就一起去。皇后娘娘和御醫都已往永壽宮去了。”

    十一娘長長地透了一口氣。這事成了!

    念頭一閃,肩輿已經抬了起來。

    她忙上前囑咐:“五弟妹小心點。”

    五夫人點了點頭,由二夫人和周夫人一左一右地護送去了永壽宮。

    屋裡的人紛紛議論起來,大殿像菜市場般的熱鬧。

    十一娘就看見長公主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後和幾位公主、郡主去了後殿。

    能站在這裡的果然個個是人精!

    十一娘苦笑。

    三夫人就在一旁低聲道:“千算萬算,可沒想到五皇子會出事……”頗有些不以為然的樣子。

    十一娘不想和她說什麼,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和黃三奶奶說起話來。

    哭過中午那一場,五夫人、二夫人和周夫人回到了大殿。

    一進門,周夫人就道:“沒事,沒事,虛驚一場。是吃壞了肚子!”

    大家都望向了五夫人。黃夫人更是道:“這孩子,怎麼不知道輕重的。”

    五夫人臉色微赧:“我怕中午吃得晚,餓著孩子,早上就多吃了一些。誰知道卻……”

    大家臉上都有了幾份笑意。

    二夫人則給幾位年事已高的夫人曲膝行禮:“讓大家掛念了。”

    幾位老夫人望著二夫人都露出慈祥的笑容來:“你們這些孩子,真是讓人不省心。”

    二夫人忙道:“還好有幾位老夫人在這裡,不然真是要慌了手腳。”

    老人家多的是什麼,是經驗。

    二夫人的話如隔靴搔癢,讓幾位老夫人不禁說起各自的育兒經來,場面變得很容洽。

    真是高手啊!

    十一娘斂了笑容,觀察著二夫人的一舉一動,仔細地揣摩著她的用意。

    太陽偏西,賀公公帶來了皇上的聖旨,特許五夫人哭喪期間歇在後殿——也就是說,丹陽還是要每日進宮,別人在跪在思善門哭喪的時候她可以待在大殿休息。

    這個時候,輪到二夫人露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了。

    畢竟自己才是堂堂正正的永平侯夫人。

    十一娘微微一笑,和三夫人攙扶著五夫人謝了恩。

    有人羨慕地過來向五夫人道賀,也有人聲陰陽怪氣地道:“不是說是五皇子的外家嗎?到比我們這些外命婦也不如。”

    眾人循聲望去,聲音竟然是從建寧侯和壽昌伯夫人那個圈子發出來的。

    大殿裡的人紛紛神態各異,卻都是一副沒有聽到的樣子。

    三夫人看了不免忿忿然地對十一娘低語:“這些人,都是些牆頭草。”

    當一個人代表一個家族的時候,牆頭草比荊棘活得更久一點。

    “算了。和這些人計較這些做什麼!”十一娘勸她,“重要的是五弟妹不用到思善門去跪著了。“

    三夫人點頭。

    有內侍請她們去哭喪。

    大家不再說什麼,除了五夫人,所有的人都按品各自跪到了各自的地方,開始哭起來。

    待一天的大喪結束,慈寧宮的內侍送了太夫人過來。

    二夫人,三夫人,十一娘都快步迎了上去。

    太夫人沒有看見五夫人,臉色微變:“丹陽呢?”

    旁邊就有人道:“你們家的五夫人免了哭喪,正在大殿裡歇著呢!”

    二夫人就將剛才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太夫人。

    太夫人聽了苦笑:“怎麼出了這樣的事!”看二夫人的目光卻閃了閃。

    二夫人道:“可不是。別說是您了,就是皇后娘娘聽了也是大吃一驚。”

    委婉地把自己已經見過皇后娘娘的事告訴了太夫人。

    “得好好謝謝周夫人才是。”太夫人目光驟然明亮起來,朝著二夫人微微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多虧她陪你們去永壽宮。”

    又親自去後殿道謝,沒想到周夫人已陪著長公主打道回府,太夫人又去謝了黃夫人,黃夫人笑道:“你還和我客氣。”倆人說著,一起出了思善門。

    徐令宜帶著三爺和五爺早在門外等,看見太夫人一行,迎上前給行禮,五爺更是問五夫人:“你沒事吧?”

    黃夫人就把五夫人今天的得了特旨的事講給徐氏三兄弟聽:“明天要去給皇上謝恩才是。”

    五爺連連點頭:“那是一定,那是一定。”

    倆人寒暄了幾句,各自坐車出了宮。





第一百六十七章 變化(中)

    上了馬車,徐令宜問十一娘:“你還好吧?”語氣淡淡的,好像不太習慣這樣的問話,因此盡力稀釋背後隱藏的關心。

    “妾身沒事。”十一娘摸了摸膝蓋,“穿著護膝呢!”文姨娘送的她給了太夫人,這是太夫人的,因為沒有文姨娘那個皮毛好,十一娘執意和太夫人換了。

    徐令宜點頭:“小心點總是好——這樣冷的天,地上跪久了,會得風濕的。到時候一到變天就疼,醫都醫不好。”

    “多謝侯爺關心。”十一娘向他道謝,本著“投之以木瓜,抱之以琚瓊“的心態殷勤地問起,“侯爺可還好?”

    “還好!”徐令宜回答的很簡短,但表情明顯比剛才要舒緩,“燕京雖冷,但比起西北來還是有所不及。”

    真的。十一娘眸子裡全是好奇,“西北有多冷?”

    “還要再加件皮襖才能御寒。”

    兩人閑聊了幾句,十一娘看著氣氛很好,和他說起自己這邊的情況來:“……太后娘娘把娘帶走了,還讓長公主陪著我們一起去哭喪。

    我們只好去了思善門。既然太后娘娘有所查覺,那楊家的人應該也知道內情。二嫂就讓我想辦法擋擋楊家的人……”

    徐令宜緶怔:“讓你擋著楊家的人?”

    “嗯!”十一娘道,“二嫂肯定是看我年紀小,我和楊家縱有口角,別人只當是我不懂事,又有侯爺在妾身前面,就是太后娘娘知道了,也不好處置我一一要不然,肯定落下個得理不饒人的跋扈印像。只是我長這麼大都沒有和人爭鬥過,不免怯弱。就建議讓二嫂裝不舒服得了……”她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五弟妹十分機靈,立刻裝著肚子疼,讓周夫人和二嫂送她入內宮,使二嫂得以順利地見到皇后娘娘。”

    徐令宜認真的聽著,不住地點頭。最後道:“五弟妹對宮里最熟悉,這件事本來她做最好。可她年紀太輕,在皇后娘娘面前不免有些淡薄,只怕是說不到一塊去。不比二嫂,和皇后娘娘年齡相當。在皇上登基之前兩人就十分要好,加之一個有喪夫之痛,一個有失子之悲,說起話來也有共鳴。”說著,他露出沉思的表情,“這樣看來,太后娘娘不僅防著太夫人,也防著二嫂……想來對我們家的事關注已久了……我查到她與五皇子之死有關的事估計她心裡也有幾分明白了。接下來應該是想辦法打擊皇后娘娘了……”

    十一娘卻想起一件事。

    先帝的吳皇后與先帝也是結髮妻子。結果因為皇太子在宮時扎小人咒詛先帝被廢。吳皇后不願受辱,自綾而死。

    “要不要提醒皇后娘娘一聲……”她猶豫道:“要注意身邊的人,免得有人帶了不乾淨的東西進宮……”

    徐令宜立刻明白她話裡的意思,道:“皇后娘娘從不與這些僧尼打交道,身邊也沒有信奉的人。不過,非常時期,注意一點總是好的。”

    算是間接地采納了十一娘的意見。

    十一娘支肘沉思。徐令宜看著不由奇道:“怎麼了?”。

    十一娘道:“我在想還有什麼事能動搖皇后娘娘的根本……”

    “你一個人能想出多少事來!”徐令宜不由嘴角微翹。“我會與幕僚商量的。”

    十一娘點頭,承認徐令宜說的有道理:“我胡思亂想罷了。”說著,微微一笑。

    徐令宜見她歪著頭斜望著自己,眉宇間有一抹慵懶的恬淡,心也跟著靜了下來。隨意地道:“沒想到你還喜歡讀史書。”

    “就是在那些野史繪本裡讀了些。”有些事,是心底的秘密,十一娘並沒有准備與人分享,”也不是十分明白。”

    野史繪本?

    徐令宜根本不相信。卻隱隱感覺到她總是在極力地淡化自己,藏匿自己,就如同躲在一道山巒間,讓你只能看到朦朦朧朧的輪廓……

    突然間,他很想撩開濃霧,看一看站在他面前的人到底是何種模樣!

    那邊二夫人也在和太夫人說這事:“……四弟妹年紀小,就是和楊家有了衝突,一句‘不懂事’就能讓楊家無可奈何。我是侯爺寡嫂,又有孤傲的名聲在外,縱是被太后娘娘發現,侯爺一句‘性格桀驁不遜’,就可以將事情推得一乾二淨……”

    太夫人聽著驚呼:“這怎麼能行!”。

    “有什麼不能行的。”二夫人笑道,“傾巢之下安有完卵!”

    “也不能這樣啊!”太夫人搖頭。二夫人已道,“沒想到,四弟妹卻出了一個好主意……”然後把事情的經過講了,又道,“五弟妹也是七巧玲瓏心,一點就透,立刻裝著不舒服,把皇后娘娘引了過來。”

    “獨木不成林。”太夫人聽著感嘆道,“你們能這樣,是我們徐家的福氣。”

    二夫人卻抱了太夫人的胳膊!“娘,我能到徐家來,能嫁給二爺,能給您做媳婦,那才是福氣呢!”

    語氣很真誠,聽得太夫人心裡酸酸的,不由輕輕地拍了拍二夫人的手,“這都是你我的緣份!”

    感覺到太夫人的傷感,二夫人忙轉移了話題,把今天十一娘的表現告訴了太夫人,“聰明機敏,進退有度,您帶著身邊教上一兩年,主持中饋應該沒什麼大問題了。”

    “你也這樣認為!”太夫人果然轉移了視線,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我也覺得她行事很穩妥。”

    是很穩妥。

    該忍讓的時候就忍讓,該反擊的時候就反擊。

    不過,永平侯府到了今日這個地步,需要的正是她這種識時務的人。

    二夫人點頭,委婉地道:“如今家裡和以前不一樣。以前,要能忍辱負重,堅毅果敢。現在,則要八面玲瓏,長袖善舞。要不然,性子太拗,只怕侯爺會不喜!”

    太夫人聽了喜笑顏開:“正是你說的這個理。所以當時說是庶出的,我想著也好,老四性子擰,要是再找個不相讓的,只怕又是你過你的,我過我的。”

    二夫人望著太夫人只是笑。

    太夫人卻忍不住道,“在她屋裡足足過十五天……”

    二夫人掩袖而笑。

    太夫人到有些不好意思,訕訕然道:“我這不是擔心嗎?”又有些畫蛇添足地道,“我喜歡家裡熱熱鬧鬧的。”

    意思家裡多幾個孩子就好!

    二夫人哪裡聽不出太夫人的言下之意,不由眼神一暗,又很快收斂了心思,想到今天五夫人幫的忙,關心起她的情況來:“五弟屋裡的那個曉蘭……”

    太夫人聽著眉頭微蹙:“我本意是讓人送到老家去,任她自生自滅去。偏偏丹陽把她留了下來。”說著,輕輕嘆了口氣,“要怪只能怪小五不爭氣,管不住自己。又把老四氣得不輕。當時就要踹他。你也知道老四那力道。我當時真怕他真的踹下去了。還好丹陽是個乖巧的,上前把老四攔了。”

    二夫人聽了深思片刻,道:“娘,我看丹陽的意思,你還要好好摸摸才是。她可不是那只知道吃喝玩樂的。要是真能把五叔管起來,倒也是件好事。說起來,都怨我只知道忙那些俗務,對他照顧的太少……”

    “這怎能怪你。”太夫人搖著頭打斷了二夫人的話,“按道理,他十歲的時候就應該搬到外院去住了。是我把他留到了十三歲。頂著國舅爺的名聲進了御林軍,一天兵沒當就直接提了營總。老四不在家,老三雖然是哥哥,可怎麼敢去管他。我們這些人又管不到那裡去。他不出事才怪!說起來,我和你想到一塊去了。老四是家裡的頂梁柱,老五遲遲早早要分出去的。如果丹陽能管著他,只要他們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就當什麼也沒有看見,隨他們去折騰去。”

    “不癡不聾,不做阿姑。”二夫人道,“這是上了書的話。”

    太夫人聽了就長長地嘆了口氣:“有時候我這麼一想,又心疼他沒長腦子,不免對他多有嬌縱……”


    *******

    荷花里就在皇宮旁邊,說著話,很快就到了。大家簇擁著太夫人去了太夫人那裡。一天下來,只在宮里草草吃了一頓素湯飯,而且端出來的時候早就冷了。

    杜媽媽是有經驗的,不僅安排了徐嗣勤幾個早早歇下,待丫鬟端了熱水給眾人淨手淨臉,熱菜熱飯就端了上來。還單獨給五夫人做了黃豆豬腳湯等溫補的膳飯,給二夫人做了當歸枸杞紅棗排骨湯。

    沒有一個不滿意的。大塊朵頤之後,太夫人留了徐令宜說話。

    二夫人留宿太夫人這裡,十一娘要服侍徐令宜回去,自然也就留了下來。

    和昨天晚上一樣,杜媽媽立刻帶了屋裡服侍的退了下去,十一娘親自去沏了熱茶端上。

    這一次,二夫人等十一娘坐下才開口。

    “皇后娘娘比我們想像的堅強,也比我們想像的更洞察世事。一聽說丹陽不舒服,立刻就趕了過來。御醫除隔著帳子給丹陽問診的時候,讓內侍傳我去問話了。”

    徐令宜聽著微微一怔。太夫人卻面無表情,“都問了些什麼?”二夫人頓了頓,道,“問徐家有什麼打算?她應該怎麼做?”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20 10:26 AM

第一百六十八章 變化(下)


    太夫人垂了眼瞼,感受不到她的喜怒哀樂:“你怎麼說?”

    “我說,仁宗皇帝方皇后,乃仁宗皇帝元皇后,生孝宗皇帝。一日,帝與後同坐,因貴妃胡氏與帝嬉笑而恚,投杯而起。帝大怒,迫其上表辭位,退居長安宮,賜號靜慈仙師,而冊策胡貴妃為后。不一年死,以嬪妃之禮葬於金山。孝宗繼位,想葬方皇后於茂陵,禮臣卻議,如與仁宗同祭,則二后也。孝宗年幼,朝中大事多決於胡皇后,孝宗畏其勢,只得供方皇后牌位於奉慈殿。至於孝宗皇帝陳皇后,因不合太后胡氏之意,被廢為賢妃,所生兩子,一子暴病而亡,一子落水而溺,以宮女之禮喪於安園。反觀英宗皇帝高皇后,雖然無子,但品德高尚,孝順溫和,撫育世宗皇帝謹慎,深得帝寵。世宗繼位,視同生母,死後上尊謚為‘誠孝恭肅明德弘仁順天啟昭皇后’,與孝宗合葬泰陵,附祭太廟。”二夫人淡淡地道,“是與帝合葬附祭太廟?還是選陵而葬祭於奉慈殿?這就要看皇后娘娘怎麼選了。”

    十一娘倒吸一口涼氣。

    這番話真是大膽、犀利……咄咄逼人。

    她的眼睛不由睃向徐令宜。

    就看見他的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蹙。

    太夫人卻不置可否,淡淡地道:“皇后娘娘怎麼說?”

    “皇后娘娘聽了什麼也沒有說。”二夫人神色凝重,想了想道,“臉色素如白紙,問了丹陽的情況就走了。”
  
    是啊,該問的都問了,該說的都說的……除了沉默,還能怎樣!
   
    十一娘心裡卻升起淡淡的悲哀。
   
    為什麼女人的成長總是要付出如此大的代價?
   
    也許,懵懵懂懂更幸福!
   
    回院子的路上,徐令宜明顯的有些心不在焉,十一娘也有心思……她一直覺得皇后娘娘生活的很順心。並不是說她沒有經歷過什麼波折,而是她夫妻恩愛,孩子健康,對於一個沒有什麼野心的女人來說,這已足夠。可現在,她卻要面臨選擇,一面是丈夫,一面是孩子,還夾雜著娘家,不管選擇哪一種,都會十分痛苦。
   
    兩人默默回屋梳洗歇下,徐令宜一直翻來覆去睡不著。
   
    十一娘索性道:“候爺想不想和妾身說說話!”
   
    徐令宜坐了起來:“沒什麼好說的!”卻擺出一副長談的架勢來。
   
    十一娘覺得好笑,心底的不快竟然淡了許多。
   
    徐令宜已嘆氣:“皇后娘娘比我大兩歲……”然後停住。一副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下去的模樣。

    突然說起皇后娘娘,是在為她擔心吧。

    所以側轉難眠。

    據說徐令宸十四歲就嫁了。兩人感情再好,相處的時間也只限於小時候。

    十一娘想了想,道:“小時候會不會給你講《幼學》裡的故事。”

    《幼學》是大周比較普遍的啟蒙課本。

    徐令宜微怔,隨後沉吟道:“會!‘蕭曹相漢高,曾為刀筆吏;汲黯相漢武,真是社稷臣。召伯布文王之政,嘗舍甘棠之下,後人思其遺愛,不忍伐其樹;孔明有王佐之才,嘗隱草廬之中,先主慕其令名,乃三顧茅廬’就是姐姐告訴我的…”

    十一娘注意到他說的是“姐姐”,而不是“皇后娘娘”。

    皇親國戚,先是君臣,後才是親戚。

    有時候,君臣之義會把親戚之情壓得抬不起頭來,甚至是扭曲變形。

    “當時我就想,如果我是那孔明該有多好,可以在帝王面前擺架子。可以安邦定國,可以名垂青史……”他望著帳頂,表情很柔和,“那時候我連描紅都描不好,先生說我好高騖遠,族學裡的人也笑我做白日夢。只有姐姐,誇我有志氣。還說,將相不問出身,要緊的是自己有本領。讓我好好跟著先生學,先把眼前識字、讀書這些小事做好,積少成多,以後就能做大事了……

    “我還記得,那時候我只有七歲,二哥十二歲,娘正為二哥給換先生的事發愁。姐姐領著丫環采了榆錢葉子在廚房裡做榆錢餅給我吃,結果不知道是誰不小心,火星把一旁的柴草點著了……”他笑,“我還記得,姐姐當時的丫環叫素娥和青娘。素娥嚇得大哭起來,青娘則用裙子罩了姐姐的臉就把她往外拖。姐姐哭著喊我的名字,把管廚房的婆子給招了來,結果發現丟在灶旁的柴草冒著煙,我們幾個在那裡又是哭,又是跳腳……”

    十一娘可以想像當時的搞笑的場面,嘴角也翹了起來:“後來肯定被狠狠地責罰了吧?”
   
    “嗯!”他望著十一娘,黑暗裡一雙眸子閃閃發亮:“我和姐姐被禁足,一個月不許出房門。素娥和青娘被罰到廚房裡洗一個月的碗……”

    他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說他的字寫得不好,姐姐想辦法給他找帖子;說他背不出書來,姐姐怎樣陪著他;說他和人打架撕破了衣裳,姐姐如何瞞著太夫人給他做了一件一模一樣的……
   
    十一娘聽著十分唏噓。
   
    如果徐令宸像茂國公家的大姑奶奶姜夫人那樣嫁個門當戶對的人家,會不會要幸福的多。

    至少,不會置身於這樣的危險之中吧!

    念頭閃過,話已出口:“當初怎麼讓姐姐嫁給七皇子的呢?”

    徐令宜怔忡了片刻,聲音低了下去:“七皇子生母早逝,翰林院鄧敬之先生是他的師傅。鄧先生和爹是髮小,又是莫逆之交。鄧先生覺得七皇子性情溫和,品行高潔,姐姐溫柔敦厚,操行出眾,是天生的一對。就想做這個大媒。爹之前也見過七皇子幾次,覺得他儀表堂堂,生於皇家,不禁沒有那些紈绔子弟的惡習,反而行事踏實穩重。雖然內廷無撐腰之人,但畢竟是皇子龍孫,封爵拜王是少不得。姐姐要是嫁過去,也吃不了什麼苦。覺得不錯。然後鄧先生向皇上一提,皇上也覺得好。姐姐就嫁了過去。

    “誰知到,世道變得那麼快。先有太子的‘巫咒案’,後有吳皇后投繯身亡,又有幾位親王或被圈禁,或自殺身亡。先帝當時年事已高,疑心忡忡,不僅不安撫幾位皇子,反而利用此事對朝中有功重臣進行清洗。爹看著情況不對,再不想法子只怕七皇子和姐姐遲早也難得善終。正好七皇子也為這件事商量爹,想角逐一直懸而未決的太子之位。

    “爹思來想去,覺得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趁機一搏。於是變賣了家中大部分產業,想辦法走通建寧侯和壽昌伯,與當時因無子被立為皇后的太后娘娘說上了句。有了皇后娘娘的支持,加之皇上敦約謙謹,姐姐又先後育下三子,先帝這才下決心讓皇上承了大統……有了現在的永和之治。”

    語氣已是悵然。

    十一娘只能安慰他:“皇后娘娘那樣聰慧的人,不會有什麼事的!”又覺得這種安慰太蒼白,伸出手去握住了徐令宜的手。

    徐令宜很意外妻子的主動。

    想到昨晚她蜷縮在自己懷裡時那種柔軟的感覺……立刻回握了十一娘的手:“到我這邊來。”

    這種時候,於理於情都不應該拒絕。

    十一娘略一猶豫,移到了他的被子裡。

    她在女子中不矮,可與徐令宜相比,立刻顯得嬌小纖細,被他摟在懷裡,手腳都是暖烘烘的,十分舒服,身體就自然而然的舒展開來。

    徐令宜立刻感覺到了她的不同——之前睡著了身體才慢慢柔和下來。

    他突然想到在軍營時聽到那些將官們擠眉弄眼的只言片語:“……女人要到花信年紀才知熱知冷,那些小丫頭片子知道些什麼……像我那渾家,生了三個孩子才有些味道……”他當時只覺得把自己的私事拿出來說十分的腌臜……現在卻心中一動,手就慢慢地順著她的衣襟伸了進去。

    身體果然一緊。

    他不由在心底暗暗嘆一口氣。

    停下來。

    低聲道:“快睡吧!明天還要去哭喪呢!”

    用了和昨天一樣的淡然口氣。

    十一娘“嗯”了一聲。

    徐令宜閉上眼睛,調整呼吸到均勻。

    懷裡的人就慢慢鬆柔下來,還輕輕地調整了一個姿勢,朝著自己懷裡挪了挪,自己的手就落空地垂了下去。

    徐令宜覺得十分有趣。

    手是離開了她的身體,可她整個人都貼在了自己的懷裡。髮間的香味若隱若現地往他鼻子裡鑽,讓他有些蠢蠢欲動……這算不算是因小失大?

    想了想,舒展了一下身子。

    懷裡的人立刻像小貓似地警覺的縮了起來。

    徐令宜很想笑。

    翻身側臥,卻把她整個人都裹在了懷裡。

    她掙扎了幾下,見他沒有什麼動靜,就磨蹭著把頭靠在了他的肩上,給自己找了個比較舒服的位置,慢慢鬆懈下來。

    徐令宜已經很肯定。

    只要他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她還是很願意和自己在一起的。

    非常的孩子氣。

    腦海裡閃過如三月煙雨般朦朧的眼睛……那個時候,很痛苦吧。

    他比誰都更清楚她的嬌柔,能采了紅丸,事後連他自己都有些驚訝。

    念頭一起,心裡有一樣的感覺慢慢彌漫,

    說不清楚是高興還是悲傷,是酸楚還是悵然,是憐惜還是愧疚……五味俱全,讓他覺得不舒服。

    見徐令宜睡著了,十一娘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她雖然早已做好了忍耐的准備,可夫妻之間不應該只有忍耐吧?一次、兩次可以說是暫時不適應,如果總這樣,就是個傻瓜心裡也會有疙瘩吧?何況是徐令宜這種人。偏偏她又沒有把握能控制住自己的反應。

    得想個辦法……

    十一娘有些煩躁地翻了個身,卻引得身邊人含糊不清的嘟噥。然後,就抱得更緊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喪儀(上)

    臘月初四,五皇子移至城外的黃葉山暫安,沿途設親王儀仗。初六,賜五皇子謚號為“悼敏皇子”。大小官員、內外命婦也結束了哭喪儀式。

    這期間,二夫人又見了皇后娘娘一次。

    皇后娘娘不置可否,對此事沒提一個字。

    二夫人不免有些焦慮。

    “這個傻孩子。”太夫人抹了抹眼角。

    徐令宜沉默良久。

    “就隨皇后娘娘的意思吧!”

    二夫人欲言又止,最後道:“既然如此,還請侯爺早做打算。”

    徐令宜點頭,開始頻頻在半月泮召見幕僚。

    十一娘則寫了詩經裡德《谷風》,長寬一尺,長兩尺,用綃紗繡成屏風。

    這是受了大太太給太夫人繡壽屏的啟發。她准備用這個引誘慧姐兒對刺繡發生興趣。沒想到的是,貞姐兒看了竟讓也十分的喜歡,連聲追問:“這就是仙綾閣聞名天下的雙面繡嗎?”

    十一娘點頭,道:“你幫我分線吧!”

    貞姐兒欣然應允。去太夫人那裡吃飯的時候講起這件事:“……那線要分得極細,像頭髮絲似地。母親身邊的冬青十分擅長做這事。”

    太夫人笑著點頭:”有這樣好的師傅在旁邊,要記得偷師才是。”

    大家都笑起來。

    二夫人也道:”讓我做鞋做襪還可以,刺繡就流於平庸了。貞姐兒要好好跟著你母親認真學習。”

    見大家都鼓勵她跟著十一娘學刺繡,貞姐兒沒有了顧慮,整晚都笑得很高興。以至於諄哥看了也道:“我要幫姐姐去分線。”

    “分什麼線!”二夫人輕笑道:“過了年就給你找個先生,和哥哥們一起到外院讀書去。”

    大家說起先生的事來。

    十一娘想起趙先生,不免有幾分可惜——如果府裡的西席是自己的人就好了。

    “我看你抽空給鄧先生去封信,請他老人家推薦一位先生來。”太夫人沉吟道,“鄧先生雖然如今致仕在家,可在翰林院待了三十幾年,又曾為帝師,總比我們這樣盲人摸像的好。”

    徐令宜道:“我上月已給鄧先生去了信。鄧先生回信說,如今欺世盜名之人多,潛心學問的少……聽那口音,竟然沒個合適的人選。”

    “鄧先生成了帝師,威儀日隆。”二夫人聽著淡淡地道,“看天下士子都不過爾爾了!”

    徐氏母子不由沉默。

    回到家裡,十一娘服侍徐令宜歇下,自己另鋪了被褥。

    “怎麼了?”

    這幾天都一個被子裡睡,怎麼又各睡各的了。

    徐令宜納悶。

    自己又沒有逾越那個距離。

    十一娘臉色微紅:“我,我小日子來了……”聲音低不可聞,“有血腥味……免得你不舒服。”

    徐令宜不禁揉了揉她的頭:“傻瓜。”把她抱到自己被子裡,又捂了她的腹部,“痛不痛。”

    十一娘片刻後才反應過來。

    徐令宜是在問她痛不痛經。

    她很是不自在:“我挺好的。沒哪裡不舒服。”

    “怎麼就不順日子?”徐令宜低聲道。

    “我不知道。”之前年紀小,不對日也是正常的。後來冬青跟許媽媽說,許媽媽說,看兩年再說。結果沒等上兩年,她就嫁了人……徐家看病請太醫院的太醫,或是請皇上恩旨,或是請相熟的太醫私下出診,每次都很麻煩。她怎麼好意思初來乍道就為這事興師動眾……

    “明天請了太醫來看!”果然開口就要請太醫。

    十一娘沉吟道:“明天是臘八,宮里有臘八粥賞下來,要供奉。我還請了杜媽媽來給貞姐兒穿耳洞。”

    “什麼事有這事要緊。”徐令宜道,“都放一放,讓太醫來看看才是正經。”   
   
    “我是怕正月裡還吃藥,不吉利。”十一娘怕太夫人忌諱這個,“何況明天還是臘八。不如等正月過了再說吧?”
   
    “開春三哥就要走了,你只會更忙。”徐令宜很堅持,“就這樣定了。”
   
    十一娘不能再拒絕,低聲應了。徐令宜俯身去吹了燈,兩人歇下不提。
   
    第二天一大早,送走了徐令宜,貞姐兒過來給十一娘問安,剛坐下來,三位姨娘來了。大家說了幾句話,十一娘帶著貞姐兒去了太夫人那裡。
   
    三夫人正和太夫人說著過臘八節的事,二夫人端了熱茶坐在一旁聽。
   
    太夫人見兩人進來,招了她們過去坐下:“你們也都聽聽!”
   
    十一娘恭聲應“是”,貞姐兒卻臉色微紅。
   
    和三夫人見過禮,大家分尊卑坐下,三夫人看了十一娘一眼,才接著剛才打斷的話道:“……由晚香負責,昨天晚上就開始熬。按慣例,待宮里的上次下來供奉到了佛堂,再供奉庭樹、井灶。至於送到永昌侯府、忠勤伯府、威北侯府等人家的臘八粥,依往年的慣例在粥盒裡鋪上果脯、荔枝肉、桂圓肉、桃仁松子擺成吉祥圖案趕在辰初之前送到。做臘八蒜、漬白菜也都准備好了,只等吃了臘八粥就開始做了。”

    太夫人微微點頭,吩咐道:“別忘了派人到南海去起冰。”      

    三夫人笑道:“放心吧,忘不了。要不然明年夏季府裡沒有冰鎮酸梅湯喝,豈不要被絮叨得沒個站的地方。”說著,笑望了二夫人一眼。
   
    太夫人就望著二夫人微微嘆一口氣:“你真的不留下來!馬上就要過年了……”
   
    十一日,二夫人過了五皇子的“初祭禮”就會回西山——那天大家要到祭壇所讀祭文、奠酒、行禮。
   
    她笑道:“等過兩天春暖花開了,我請您到我那裡踏青去。”委婉地拒絕了太夫人的挽留。
   
    太夫人眼神一暗,吩咐三夫人:“家裡有的,西山那邊也要准備一份。”
   
    三夫人好像早就預料到會這樣,笑道:“我早已備下了。到時候肯定少不了二嫂的。”
   
    二夫人朝著三夫人微微地笑:“多謝三弟妹操心了。”   

    “二嫂說哪裡話,這是我份內之事。”
   
    兩人寒暄著,有小廝進來稟道:“太醫院的劉醫正來了。”
   
    大家一怔。
   
    徐令宜說風就是雨,一大早就請了太醫來。   

    十一娘有些措手不及,只好硬著頭皮站起來道:“是我有些不舒服。”
   
    太夫人聽了忙道:“你哪裡不舒服?怎麼也不說一聲?這兩天跟著在我面前跑前跑後的!”
   
    十一娘滿臉通紅,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的好。
   
    三夫人就“啊”了一聲,滿臉驚喜地道:“四弟妹難道是有了?”
   
    “不是,不是。”十一娘忙解釋道,“我只是有點不舒服。”
   
    她知道太夫人希望家裡熱鬧,怕三夫人誤導了太夫人--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她怕太夫人會傷心。
   
    就這樣,太夫人臉上還是閃過失望之色。
   

    ********

   
    劉醫正隔著帕子給十一娘診了診脈,太夫人緊張地問:“怎樣?”
   
    “年紀還小,身子骨也有些虛。”劉醫正笑道,“調個一,兩年就好了。”
   
    太夫人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親自陪著年過六旬的劉醫正去開了藥方,囑咐杜媽媽把藥方交到白總管的手裡:“按著這方子抓藥,回來給我看了再熬。”

    杜媽媽應聲而去。
   
    十一娘很不好意思--惹得太夫人也不安,還親自過問。
   
    太夫人想著十一娘把自己日子排在小日子前後,以為她心裡不高興,安慰她:“沒事,沒事。我們家又不是那些寒門祚戶,吃不起人參燕窩的。”

    十一娘很感激太夫人能在這種情況下還安慰自己,忙到:“我會好好吃藥的。”太夫人笑著點頭:“這才是正理。”正說著,宮里賞的臘八粥來了。

    大家接了粥,賞了宮里來的人,照著以前的慣例奉了粥,全家人圍著吃了粥。十一娘的藥來了。

    太夫人仔細辨認了好一會才將藥交給杜媽媽:“就到我院裡熬了,每日到我這裡來問安的時候服侍四夫人喝。”

    杜媽媽笑著接了過去,十一娘忙上前向太夫人道謝。

    “你直管把身子骨養好”。太夫人道,“其他的都不用操心。”

    十一娘就把杜媽媽請了自己的住處,用頂針線幫貞姐兒穿了耳洞。

    “痛不痛?”她看著貞姐兒臉都白了。

    她醒來的時候就有了耳洞,前世又沒有穿過,不知道穿耳洞是什麼感覺。

    貞姐兒搖頭;“不痛!”

    就是痛也沒有辦法。怕以後被婆婆嫌棄。十一娘送了杜媽媽一對赤金手鐲,一對赤金壽字填青石簪子,一對翡翠鐲子做謝禮。

    杜媽媽沒客氣,笑著道謝接了告辭。
  
    十一娘親自把杜媽媽送到了門口,這才轉身回屋帶著貞姐兒繡屏風。
  
    酉初差兩刻,徐令宜還沒有回來,也沒差個小廝過來說一聲。
  
    難道是出了什麼事?
  
    十一娘很是擔心地帶著貞姐兒去了太夫人那裡。
  
    行了禮,二夫人立刻發現了貞姐兒的不同,笑著開了箱籠,拿了一對小小的赤金石榴花耳墜給了貞姐兒:“一不留意,我們貞姐兒已經是大姑娘了。”
  
    太夫人也發現了,笑道:“又是十一娘的主意吧!”
  
    貞姐兒臉色微紅:“母親說臘八穿耳洞好。”
  
    太夫人就讓魏紫拿了對小小的赤金銀杏葉的耳墜落給貞姐兒:“換著戴吧!”
  
    貞姐兒道謝接了。
  
    三夫人就笑道:“我的改天補上。”
  
    貞姐兒還是道了謝。
  
    有小廝跑進來:“侯爺回來了!”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20 01:19 PM

第一百七十章 成長(中)

    聽說徐令宜回來了,十一娘和貞姐兒忙迎了過去,行禮後擁著他去給太夫人行禮、問安。

    太夫人未等他起身,已急急地道:“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又指了對面讓他坐下。

    “皇上留我說了會話,正好宗人府來人回五皇子的初祭禮,就又多坐了一會。”

    五皇子的喪禮輟朝三日,服喪五日,十一日是“初祭禮”。

    太夫人立刻道:“皇上怎麼說?”

    徐令宜苦笑:“金銀紙錠一萬、紙錢一萬、饌筵三十一席、羊十九只、酒九尊。親王以下、奉恩將軍以上的宗親、公侯伯以下四品上官員和內、外命婦齊集祭所,讀祭文、奠酒。行禮。”

    大家都嚇了一跳。

    “金銀紙錠一萬、饌筵三十一席,”二夫人沉吟道,“會不會太多了些……”徐令宜點頭:“不僅我,就是宗人府也覺得太多了。可皇上的態度十分堅決,大家也不好多說什麼,就這樣定下來了。”

    二夫人望了徐令宜一眼。

    徐令宜微微點頭。

    兩人沒再說話。

    太夫人也陷入沉思中。

    十一娘就朝著貞姐使了個眼色,兩人悄悄退了出去。

    迎面碰到諄哥臉色紅潤地和太夫人屋裡的小丫鬟小芍有說有笑地走了進來。

    看見十一娘和貞姐兒,他大聲道:“母親,我今天踢了十一個,比小芍多三個。”

    十一娘風簇擁著他的小丫鬟手裡還拿著幾個毽子,知道他們在後罩房踢毽子。笑著上前摸了摸他的頭:“已經可以踢十一個了,不錯,不錯!”

    他揚著小臉笑,有些得意。

    “你爹爹在裡面跟祖母說話,我們小聲些說話。”十一娘低聲囑咐他。

    諄哥立刻點頭,用很小很小的聲音對小芍道:“我們明天再踢。”

    小芍低聲應“是”,跟著隨諄哥進來的丫鬟、媳婦子齊刷刷地蹲下給十一娘行禮,剛起身,徐嗣勤、徐嗣諭和徐嗣儉過來了。

    諄哥立刻朝著他們低聲道:“爹爹在裡面和祖母說話,要小聲說話。”

    這幾天家裡氣氛緊張,幾個孩子都知道,現在聽諄哥這麼一說,眼底都露出幾份不安來,輕手輕腳地
    上前給十一娘行禮,內室卻傳來太夫人的聲音:“是勤哥、諭哥他們來了嗎?”

    “是!”徐嗣勤立刻大聲回答。

    “進來吧!”太夫人道,“你四叔也在這裡!”
   
    徐嗣勤三人整了整衣襟進了內室。
   
    十一娘也牽著諄哥和貞姐兒跟了進去。
   
    孩子們給長輩行了禮,三爺和三夫人來了。
   
    他們看上去有些黯然,一改往日的笑語盈盈,從眉宇間透著喜悅的神態。
   
    三爺關心地問起五皇子的“初祭禮”來。徐令宜簡單地說了說,倆口子不由嘖舌,三夫人更是笑道:“皇上既然給了這樣的恩典,對我們家皇后娘娘還是恩寵有加的。”
   
    太夫人、徐令宜和二夫人都沒有說話,臉上更無喜色,屋裡的氣氛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三爺就猛朝著三夫人使眼色。
   
    三夫人尷尬地道:“我,我說的不對嗎?”
   
    十一娘見了道:“想來是這樣。”又問身邊的小丫環:“去看看,飯菜准備好了沒有?”
   
    太夫人三人的臉色微微有些緩和。
   
    大家看著不由鬆了口氣。

    小丫鬟應聲而去,五爺和五夫人笑盈盈地走了過來。

    太夫人笑起來:“你們怎麼也來了?”

    五爺給太夫人行禮——太夫人早免了五夫人的禮。

    “難得這樣悠閑,過來這裡熱鬧熱鬧。”

    正說著,小丫鬟進來稟道:“媽媽們說隨時可以上膳了。”

    “那就上膳吧!”太夫人說著起了身,二夫人忙上前攙扶著,大家簇擁著去了東次間。

    吃過飯,太夫人誰也沒留,讓大家都快些回去歇了:“又要過年,又要去參加初祭禮和大祭禮。”

    徐令宜恭聲應“是”,眾人也就各自散了。

    回到屋裡,徐令宜的臉色就沉了下來,洗漱過後兩人上了床。他仰躺下,望著帳頂長長的吁了口氣,低聲道:“今天禮部來商量五皇子的事,皇上一改往日的溫和,表現的非常固執……甚至有些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味道!”

    十一娘聽著身子一震坐了起來:“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徐令宜表情有些茫然,回憶道:“也不完全是……就是特別的生硬。禮官不過說了一句‘禮同親王銀紙錠也多了些’,皇上驟然跳起來,順手就一個硯台砸了過去。要不是賀公公擋了一下,那禮官只怕要血濺五尺了……我認識他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發這樣大的脾氣……我看著他心情不好,待禮官走後略坐了會就准備告辭……皇上卻單獨留下了我……什麼話也沒說,就在暖閣裡坐了半天。又讓我退下……”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皇上把人叫了去,卻又無語的枯坐……

    十一娘腦子裡飛快的轉。

    他是皇上,有什麼話不能說。

    他們是群臣,更是姑舅……君臣,自然什麼話都能說,可如果是姑舅,有了五皇子的死,這樣的沉默也就變得可以理解。

    十一娘小心翼翼的問:“侯爺也沒有主動和皇上說些什麼嗎?”
“怎麼能不說話。”徐令宜無奈地撇嘴嘴一笑,眸子裡閃過一絲自嘲,“鄧先生的態度你也知道。他在翰林院三十幾年,竟然沒有好一點的先生介紹過來,完全是副急急撇清的樣子。我只怕是多說多錯!”話到最後,已是悵然。

    鄧先生急急撇清,說明什麼?

    是現在的情況很複雜,連身為帝師的鄧先生也不想攪進去?還是說鄧先生覺得皇上會“狡兔死良弓藏”而不願意與徐家走得太近?還是如今已有帝師的榮譽,單純地想獨善其身而已?

    十一娘斟酌道:“侯爺,您不是說年後就要辭官的嗎?我看,不如就現在辭……”
   
    她想到三爺和三夫人這段時間的改變。
      
    知道要外放,夫妻倆整天笑盈盈地,三夫人更是把管家當成燙手的山芋般盡心盡力地告訴自己怎樣管家。說到底,是因為有了對新生活的憧憬才會有這樣的改變。如果徐令宜失諾,固然事出有因,可強烈的失望之余,夫妻不可能沒有一點點的怨懟。當家不當家的十一娘到不強求。現在的狀況,不當家她還輕鬆些。何況三夫人雖然有點貪,但水清則無魚,誰坐到那個位置上都是一樣。說起來,三夫人幹得還挺不錯。精減了不少位置,家裡的開支也比元娘在的時候少了些……

    徐令宜苦笑:“我何嘗不想。可這個時候,只怕皇上以為我是以退 為進,反而生出罅隙來。”
   
    十一娘聽了道:“娘說,您小的時候,常常進宮里去看皇上,皇上待侯爺像自己的親兄弟。您打破了順王的頭,還是皇上想辦法掩過去的 。”
   
    徐令宜眼神一暗:“那是小時候的事了……”
   
    十一娘卻道:“雖然如此,但小時候的情份在那裡。您前兩天不也和妾身說起小時候和皇后娘娘在一起的事了嗎?皇上未必就不記得。” 她聲音舒緩,有些低沉,在這沉靜的夜裡,像杯醇厚的茶,有直指人心的暖意,“何況您又是小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就是賴著、痞著也能把為難的話說出口來……”
  
    皇上不管是出於關心還是忌諱,對徐家肯定是很關注的,家裡的事未必能瞞得過皇上的耳目。不如打悲情牌,委婉地對皇上坦誠家裡的事,一來可以避免皇上認為徐令宜是在玩以退為進的把戲;二來可以把君臣關系淡化,強調親戚關系;三來可以弱化徐令宜的形像,甚至是弱化徐家的形像——男人以建功立業為衡量的標准,在這一方面徐令宜無疑是強烈。如果這樣一個強者都有無法解決的棘手問題,只能無奈的隱忍,相信皇上對徐令宜的能力會重新衡量,甚至會很樂意見到徐家內部的矛盾,有可能因此三爺的仕途走得更順當。
  
    徐令宜略一思忖就明白了妻子的意圖。
  
    他良久沒有做聲。
  
    畢竟是世家子,傲氣在骨子裡。讓他以這種事為由退出官場,只怕一時半會難以接受。
  
    十一娘也沒有指望自己的三言兩語就能讓他改變主意,輕聲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千秋功過,自有後人評價。何況成者為王敗者為寇……”

    徐令宜聽著不由凝望著妻子,陷於了沉思。


    ************


    十一日在思善門舉行了初祭禮,十二日內務府的官員為五皇子舉行了“釋祭禮”。場面也很宏大。金銀紙錠和紙錢各兩千、饌筵五席,羊五只,酒五尊。十三日行大祭禮,皇上親臨,禮同初祭,只把九尊酒改成了五尊酒。就在這個時候,皇后娘娘病了。皇上下旨讓太夫人及永平侯夫人去宮中探視。

    太夫人憂心忡忡,一夜沒睡,第二天一大早,神色疲倦地帶著十一娘去了坤寧宮。

    坤寧宮氣氛凝重,太后娘娘早她們一步來探病,太夫人、十一娘在外立等了兩個多時辰,眼看到了晌午,太后娘娘起身告辭。

    皇后娘娘親自送出門。十一娘發現她妝容艷麗,目帶戚色,難掩眉宇間的倦怠,心裡不由一緊。





第一百七十一章 成長(下)

    太后娘娘好像這時才發現太夫人和十一娘,驚訝道:“太夫人來了怎不讓人稟一聲。”又訓斥身邊的人,“太夫人是當今皇上的岳母,豈是那些尋常外命婦所能比擬。以後太夫人求見,直接通稟就可以了,不用等候。”

    有內侍立刻上前應“是”。

    太夫人忙跪下磕頭道謝,十一娘跟在太夫人身後,自然是有樣學樣。

    太后娘娘親自上前攜了太夫人的手:“我也盼著太夫人進宮和我絮叨絮叨。”十分感慨的樣子,“如今能在我面前說話的人越來越少了。讓人不能不服老啊!”然後要折回坤寧宮,“我們說說話兒。”

    太夫人恭聲應“是”,隨著太后娘娘去了皇后歇息的東暖閣。

    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分主次坐下,賞了太夫人錦杌,十一娘則立在太夫人身後。太夫人問了皇后娘娘的病情:“……聽到皇上傳旨,老身擔心了一夜。”

    “我沒事。”皇后娘娘安慰太夫人,“只是偶感風寒,有些不舒服。吃了劉醫正的藥,好了不少。”

    太后娘娘也笑道:“太夫人不用擔心。我天天來看皇后。昨天還有些咳嗽,今天上午到沒有聽見了。”

    太夫人點頭,客氣道:“皇后娘娘有太后娘娘在身邊,想來身體很快就能恢復了。”

    太后娘娘望著皇后娘娘笑道:“我也只是來給她做個伴。”說著,轉移了話題,“丹陽還好吧?聽說前兩天不舒服?”

    太夫人道:“小孩子家,又是頭一胎,不懂事……”

    兩人家長里短,十一娘恭順地立在太夫人身後,眼睛睃向皇后娘娘。

    她面帶微笑,神色一如往昔般的溫和,游離的目光卻透露了她的心不在焉。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人不怕身體有殘疾,怕就怕心裡有殘疾。

    她這樣這怏怏的,分明是心裡有事。如果是個普通的女子,和閨蜜抱怨幾句,氣消了,也就好了。偏偏她貴為一國之母,一舉一動不能有半點的越僭。有時候,隨口一句話都會被無限地放大,何況是涉及到帝后體面、皇家辛密的事,她就更不能開口向誰說了……皇帝自稱為“孤”,皇后又何嘗不孤寂!

    想到這裡,十一娘抬起頭來大膽地望向皇后娘娘。

    時間一長,皇后娘娘也有所感,憑著感覺望過來,就看見自己那個只有十四歲的弟媳朝著她眨了眨眼睛。

    皇后娘娘微怔。

    再次睜大了眼睛望過去。

    十一娘朝著皇后娘娘淡淡地笑了笑。

    皇后娘娘眼底閃過驚訝,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待太后和太夫人的話告一段落,皇后就問起太夫人十一娘的事來:“……說是永平侯夫人身體不好。我後來人不舒服,就沒找劉醫正來問話。可診出到底是什麼問題沒有?”

    這個話題不應該由她回答。

    十一娘低下頭。

    太夫人道:“她的小日子總是不對,讓劉醫正幫著把了把脈。”

    “哎呀!”太后娘娘道,“這可是大事。不能馬虎。”

    “誰說不是。”太夫人苦笑,“如今正吃著藥呢!”

    皇后娘娘就招了十一娘過去:“隨我到東次間來。”把身邊服侍的留在了正廳。

    十一娘乖順地屈膝行禮應“是”,隨著皇后娘娘去了東次間。

    太夫人很是意外。

    太后娘娘看著卻愉悅地微微一笑。

    看樣子,皇后是臨時起意單獨招了自己的弟媳去問這個事去了……徐家子嗣一向單薄。徐令宜到如今也只有一個嫡子,還是有不足之症。也不怪皇后聽了很是緊張。

    念頭閃過,太后娘娘笑著讓人端了杏仁花生露來:“是廚房新做的,味道還不錯。”

    太夫人笑著道了謝,心裡卻惦記著在東次間的皇后和十一娘。


    **********


    坐到臨窗的大炕上,皇后娘娘望著立在自己面前的十一娘,一副不知道該說什麼的好。

    十一娘當然不會無緣無故那樣大膽地凝視自己,還朝著自己笑。可和一個並不熟悉,比自己兒子大不了兩歲的小姑娘談家庭興旺,夫妻之密,她還沒有那樣的遲鈍!

    她臉上不由露出幾分猶豫來。

    十一娘看在眼裡,主動出擊。恭順地微垂著頭,低聲道:“臣妾微恙,不僅侯爺親自過問,還勞煩娘娘垂問,臣妾心裡實在很是不安。”說著,曲膝福了福,道,“臣妾剛剛嫁過來的時候,看侯爺威儀隆重,心裡十分害怕。”她面色微赧,講起徐令宜為孩子的事側轉難眠之事,“……這才知道侯爺實際上是面冷心熱之人。”然後說起三夫人借著施粥之際將好米換霉米的事,“侯爺寬宏大量。不僅沒有責怪三爺和三嫂行事不當,反而自省其身,親自前往阜城門去處置,又連夜約了三爺談心……”把三爺和三夫人的想法、徐令宜准備辭官讓三爺出仕以全大家顏面之事告訴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剛開始神色淡淡的,十一娘越說,她的表情越認真,待說到徐令宜要辭官,她已面露愕然!

    “侯爺怎麼從來沒有對我說過這些?”

    “侯爺行事端方,又涉及手足之情、兄弟之義,要不是我與侯爺同居一室,也不能窺其深意。”

    皇后娘娘聽著一怔,望著十一娘,神色和煦:“夫人對侯爺的事,倒是很上心。”

    十一娘聽著不由暴汗。

    卻不能否認。

    “侯爺高風亮節,臣妾很是景仰。”當著做姐姐的皇后,十一娘只好昧著心給徐令宜戴高帽子。

    皇后娘娘見她雖然顯得鎮定從容,但面頰微紅,眼底閃過一絲忐忑,卻覺得她是在極力地掩飾對徐令宜的關心,眼底有了一絲笑意。

    “臣妾蠢鈍。無力管那朝廷社稷之事。只能從日常之事上盡心盡力地照顧侯爺,不讓侯爺為家中瑣事而煩心。”十一娘道,“天冷了為侯爺燙個手爐,侯爺心情不好的時候和侯爺說幾句笑話,幫著照顧諭哥、貞姐兒和諄哥……”

    皇后娘娘聽著面色一凝,喃喃道:“不讓侯爺為家中瑣事而煩心……”

    十一娘點頭,就把徐令宜在五皇子死後深夜回憶小時候與皇后娘娘在一起的事細細地告訴了皇后:“……縱然有心,也只能當著臣妾說說罷了。第二天還要像個沒事人一樣的出門。臣妾看在眼裡,實在是為侯爺心酸。”說著,拿出帕子來抹了抹眼角,“更擔心著皇后娘娘和皇上——娘娘除了是親生母親,還是一國之母,皇上除了是親生父親,還是一國之君,不僅那些史官看著,還有滿朝的文武大臣看著,比起侯爺的處境來,不知道要艱難多少。”

    她說著,皇后娘娘眼角就有了水光閃現。

    還能流眼淚就好……

    十一娘暫鬆一口氣,然後跪了下去:“都是臣妾胡言亂語,惹娘娘傷心了!”又道,“要是讓侯爺知道了,還不知道有多難過。”

    十一娘卻沒有時間和她相對無言。

    跪著道:”我來的時候,侯爺讓我給您帶話。說,您想怎樣就怎樣,不必有其他顧慮。他既是臣子,更是您的同胞弟弟,縱然是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您一句話,他都會照您的意思辦的。”

    皇后娘娘的目光漸漸炙熱如火,盯著她道:“我要是讓他幫我殺人呢?”

    十一娘定定地回望著皇后娘娘,神色安詳平和,好像皇后娘娘是在問“今天天氣如何”般的從容回答道:“侯爺說,他手下既有猛士也有謀士。不管皇后娘娘有什麼吩咐,只管讓臣妾帶個口訊去即可。他們家雖然借著內務府嫌得盆滿缽滿,富甲天下,可我們徐家也不是吃素的。嫌錢比不上,斷那些人的來路,一拍二散的事卻也不難辦到。”

    皇后娘娘聽著半響沒有做聲,眼角卻有晶瑩的淚水.

    “四弟,還是那副拗脾氣。”說著,已淚如雨落,“你跟他說,讓他別亂來。”泣道,“退一步海闊天空。他們是那瓦罐,我胞弟卻是那細瓷,碰壞了他們賠不起。皇上現在只是顧著當年之恩……可虎毒不食子。皇上自有定奪。萬不可壞了皇上的大局。讓仇者笑,親者痛。”

    十一娘錯愕地望著皇后娘娘。

    她以為自己還要廢很多的口舌。沒想到……

    皇后娘娘心裡應該很清楚吧!

    她要的只是一個讓自己扭轉心態的台階和契機而已!

    皇后娘娘望著十一娘眼底的意外,知道自己的轉變讓十一娘很吃驚。

    她心裡不由隱隱作痛。

    可又有些欣慰。

    十一娘說的是真話。而不是受命來試探她……

    四弟沒變。

    還和以前一樣。

    她臉上就綻開了一個笑容。

    在滿是淚水的面孔上,顯得那樣淒楚。

    十一娘看著眼一澀,淚水忍不住就充滿了眼眶。

    ***********

    兩人無聲地哭了一聲,出來眼睛都紅紅的。太后娘娘眼底游離著困疑,笑道:“這是什麼了?我們的永平侯夫人怎麼惹皇后娘娘傷心了?”

    皇后聽著眼淚就又落了下來:“也不知怎地,侯爺的子嗣就那樣的艱難!”

    太后娘娘聽著目光就恢復了原來的愉悅:“侯爺夫人這不是年紀還小嗎?過幾年好了,皇后娘娘要是實在擔心。我看,明年春天選秀,不如奏請了皇上,從中挑幾個姿色出眾的送給侯爺。想來後年開春太夫人就有孫子抱了!”

    十一娘聽著強壓著心底的吃驚,低著頭不做聲--這裡上有皇后娘娘,下有太夫人,還輪不到她發言。

    皇后娘娘聽著長長地嘆氣:“到底不是嫡出,再多也沒有用!”

    太后娘娘怔忡。

    皇后娘娘已對太夫人道:“時候不早了,等會皇上會來用膳,我就不留您了。”

    太夫人不動聲色地起身,和十一娘行禮退下。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20 02:18 PM

本帖最後由 yu2791 於 2010-12-20 02:20 PM 編輯

第一百七十二章 到來(上)

     出了宮上了馬車,太夫人才低聲地道:“皇后娘娘和你都說了些什麼?”

     十一娘簡潔地把兩人的對話告訴了太夫人:“……這樣大的事,娘娘不免偶有彷徨。還請娘不要怪我自作主張。”

     她有些不安地望著太夫人。

     太夫人就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手:“你說的很好。只是要記得,言多必失。以後不要再這樣冒險了。”

     畢竟只有十四歲,一出手就說服了皇后娘娘,以後心裡不免生出驕縱來,對她以後不好。

     十一娘見太夫人沒有責怪,大大鬆了口氣。

     自己這番行事畢竟是沒有經過同意的……

     念頭轉過,車已行至徐府垂花門前,兩人換了青帷小油車去了太夫人那裡,三爺、五爺、二夫人、三夫人和五夫人早已在等。看見兩人,紛紛圍上前。三夫人更是急切地道:“皇后娘娘怎樣了?”

     太夫人答非所問,道:“都坐下來說話吧!”又對十一娘道,“你也回去換件衣裳。”然後由杜媽媽扶著進內室更衣去了。

     眾人就全望向了十一娘。

     太夫人沒有開口說話,她哪有資格說什麼。

     這一刻,她很感激太夫人讓她回屋換件衣裳,避免被這些人圍堵著問情況。

     十一娘朝屋裡的人福了福,轉身回了自己屋子。沒想到徐令宜在屋裡等她。

     她立刻將去宮里的情況簡明地告訴了徐令宜。

     徐令宜聽完挑了挑眉:“你好大膽子。竟然敢說皇后娘娘讓我怎樣就怎樣!她要是真讓我去殺了太后,難道我還真的去殺了不成?”

     兄弟齊心,其力斷金。徐家有胸有丘壑的二夫人,聰明伶俐的五夫人,還有沉穩忠厚的三爺,現在又解決了皇后娘娘的心病,要是大家能擰在一塊,縱有驚風駭雨,想念徐府也能度過難關。

     十一娘心情大好。

     自己都知道,徐令宜難道還不知道?

     她覺得徐令宜心情也應該不錯才是。這樣說,十之八九是和自己開玩笑。因此璨然一笑:“候爺文韜武略,又義薄雲天,想來這點小事難不倒您!”

     徐令宜聽了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這個人,板了臉還真能嚇人!

     好在自己不是被嚇大的……

     十一娘看著不由抿著嘴笑起來。

     “快去更衣。”徐令宜眼中帶笑地望著妻子,“我們好一起去娘那裡。”

     十一娘福了福,由濱菊服侍去了淨房,收拾妥當和徐令宜去了太夫人那裡。

     太夫人剛出淨房,正由三夫人服侍著喝茶,見兩人進來,叫小丫鬟加兩把椅子,大家重新按長幼坐下,小丫鬟給徐令宜和十一娘上了茶,太夫人這才道:“大家不用擔心,皇后娘娘只是偶染風寒。如今已大好。”

     在座的都是人精,沒有一個人相信,反而臉上都露出幾份緊張來。

     十一娘看著不由微微嘆氣。

     二夫人聽著就笑著站了起來:“娘一大早進宮去看皇后娘娘,想必也累了。既然皇后娘娘沒事,那我們就退下吧 !”

     太夫人微微點頭。

     三夫人看著眉宇間就露出幾分急切來。她忙朝著對面三爺使了個眼色。三爺看著微微蹙眉,側過臉去。再看其他人,俱已站起身來。

     她咬了咬牙,大聲道:“等一等。”

     屋裡的人都吃驚地望著三夫人。

     三爺更是朝著三夫人直搖頭。

     三夫人看得分明,可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她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索性硬著頭皮道:“娘,儉哥兒翻過年就十二歲了。我想,是不是要在外院給他單獨開個院子……”說著,有些怯生生地望了太夫人一眼,“當年儉哥兒是出水痘,我心痛他,所以留了一年。如今他年紀漸長,內院又有貞姐兒。再留就不太好了。”

     太夫人沉吟道:“你說的也對。儉哥兒年紀不小了,是應該單獨開個院子了……”

     三夫人聽著臉色不由一白。

     這段時間發生了些什麼,雖然沒有人堆她明言,她隱隱也猜到了些。今天太夫人進了宮,她趁著這機會回了一趟娘家,和娘家的大嫂說了家裡的事,大嫂告訴了她很多事。對徐家眼前的困境她就更清楚了。她原還想再等等看,可現在看來,卻是等不得了。三夫人明著是提徐嗣儉單獨開院的事,實際上是在問三爺還能不能外放 ——如果開春就外放,自然也就不用興師動眾地在外院給徐嗣儉再置個院子;如果不能外放,以徐嗣儉的年紀,肯定是不能再留在內院了。

     這個時候問這樣的話……很不合時宜……
   
     念頭一閃,十一娘已明白三夫人的意思。
   
     她忙偷偷地拉了拉徐令宜的衣角。
   
     徐令宜聽三夫人這麼一說,也有些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太夫人正和她說話,他不便插嘴。此刻十一娘把他的衣袖一拉,他不由在心裡微微一笑。
   
     十一娘好像越來越伶俐了……
   
     他想著,反臂捉住拉著他衣角的那只手。

     十一娘很是意外,繼而很是尷尬。

     他這是什麼意思?

     要是讓太夫人看見了怎麼得了?

     忙掙扎著想抽回自己的手。

     可他緊緊地攥著,抽了幾次也沒抽回來,正急著,卻聽見徐令宜聲音平靜地道:“娘,我看這件事到時候再商量吧!這眼看就要過年了,事情又多又雜的。”

     聽見徐令宜開口,大家的目光都望了過來。

     十一娘見了忙面帶笑容,端莊地站在徐令宜的身後,任他攥著自己的手。

     徐令宜的話無疑是在告訴他們,這件事還有轉機。

     三爺和三夫人聽著都目光一亮,三夫人立刻笑容滿面:“侯爺都這樣說,那我們就聽侯爺的了。”

     徐令宜微微一笑,快速地鬆開了攥著十一娘的手,然後撣了撣衣襟,淡淡地吩咐十一娘:“我們先回去,娘也好早點歇下。”說著,昂首走了出去。

     十一娘忙朝著屋裡的人福了福,匆匆跟了過去。

     一路上,徐令宜面容冷峻。讓十一娘不禁懷疑剛才的一切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卻完全沒有發現徐令宜在她不注意時微微翹起的嘴角。


     *******

     因為各在各屋裡吃飯,飯後,徐嗣諭和諄哥來給徐令宜和十一娘行禮,正好三位姨娘過來問安,大家團團圍著徐令宜和十一娘坐下。徐令宜像上次一樣考了徐嗣諭的功課,知道自從臘八節師傅閉館後他一直讀書不輟,徐令宜很高興。
   
     “這幾天就歇歇吧。陪著祖母說說話。”
   
     徐嗣諭恭敬地應了。
   
     徐令宜的目光就落在了諄哥身上。
   
     諄哥瑟縮地朝著十一娘那裡挪了挪腳步。
   
     徐令宜看著嘆了口氣,無奈地道:“天色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
   
     三位姨娘並著徐嗣諭、貞姐兒、諄哥曲膝行禮,各自回房。
   
     十一娘把諄哥現在每天跟著小丫鬟踢毽子跳繩的事告訴徐令宜:“……他自幼有不足之症,這樣動一動,身子骨漸漸也就強壯起來。雖然說君子立世,修養學識很重要,可身體健康更重要。有些事,卻是急不得的。等明年招了先生來給他啟蒙,慢慢就會好了。”
   
     “也只能如此了!”徐令宜苦笑。
   
     十一娘問他:“侯爺是在我這裡洗漱了過去還是過去洗漱。”
   
     按日子,他應該歇在文姨娘那裡。

     徐令宜道:“今天我就歇在這裡。”

     家裡家外這麼多的事,他明顯沒什麼心情——前些日子應該歇在秦姨娘那裡,他去了一次,其他日子都歇在這邊。何況今天她還進宮去看了皇后娘娘,應該有話對自己說吧。

     十一娘讓人去給文姨娘說一聲,就說侯爺今天有事,不過去了。然後鋪床服侍徐令宜上了床。

     徐令宜先是細細地問了問皇后娘娘的情緒,知道皇后娘娘好多了,他微微嘆了口氣。

     可能是聽到皇后娘娘是借著問她吃藥的事把她叫到一旁的,又問起她這段時候吃藥的情況來。

     “劉醫正說要吃幾個月才能見效。一時倒沒什麼感覺。”

     徐令宜吩咐她:“你要按照劉醫正說的好好吃藥才是,萬萬不可馬虎。”

     十一娘當然不敢馬虎。

     誰敢擔保不會有個萬一……如果萬一她真的有了身孕,以現在的年紀和情況是很危險的。要是能用藥物調養調養,生存的機會要大很多。

     她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徐令宜猶豫了一下,突然道:“明天我會晚點回來……和皇上說說話去。”

     看樣子,是下定決心打悲情牌了。

     十一娘自然要鼓勵他:“這樣侯爺過年前就可以在家裡休息了?妾身也不用每天丑時就起了!”

     徐令宜聽著不由笑起來:“辭了官以後行事可沒有現在這樣方便了。”

     是指官場上人走茶涼吧!

     一個品嘗過權力滋味的人驟然放棄,心裡肯定會有失落感的。

     十一娘故意插科打諢:“您如今當著官,我也沒感覺到行事有什麼方便的。倒是覺得極不方便。想開春了把院子整一整,還想在穿堂前種石榴樹和玉蘭樹……您在家,可方便了我。”

     請人來修整院子,她必須回避,到時候有什麼要求,只能通過管事的跟那些工匠說,哪有直接跟徐令宜溝通來的方便自在。

     徐令宜也聽說出,不禁失笑:“你就為這個讓我辭官!”

     十一娘繼續和他胡扯:“那是。我仔細想過了,發現當官完全是個虧本的事。先不說每天早起,廚房的因此而跟著要做兩頓早飯,就說這俸祿與花銷……”她給徐令宜算著帳,“僅是人情客往就不便宜。不做官了,有些可應酬可不應酬的就可以不應酬了……”

     徐令宜聽著妻子胡說八道,辭官的悵惘不由淡了幾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到來(中)

   
     十一娘仔細地將玉佩掛在犀牛角的腰帶上,然後直起身來打量著穿著大紅纻絲官服的徐令宜片刻,笑著:“好了!”
   
     徐令宜點了點頭:“那我上朝去了!”
   
     “侯爺一路小心。”十一娘幫徐令宜披上斗篷,送他到了門口。
   
     徐令宜“嗯”了一聲,由照影服侍著出了門。
   
     望著漸行漸遠的大紅燈籠,十一娘站了一會才回屋。
   
     小丫鬟們正躡手躡腳地收拾飯桌,琥珀服侍著她進了內室。
   
     “夫人要不要再睡會。”
   
     “不了!”她這幾天在趕屏風,“我繡會花吧!中午睡個覺就行了 。”
   
     琥珀應聲將她的花架子搬到了炕上,坐下來幫她分線,和她聊著天 。
   
     “前兩天劉元瑞家的來見過我。我看您正忙著,就沒有做聲。”
   
     “可是為了大顯的婚事?”十一娘手並不停,淡淡地問她,“萬義宗家的不肯鬆口?”
   
     “不是。”琥珀笑道,“那萬義宗家的還以為您是要處置不聽話的婢女,所以一直不敢答應。後來聽說是您身邊的人,到了年紀在放出去 ,一時喜出望外,立刻應了。求著劉元瑞家的來說親。我瞧著她那樣子 ,就有意給拖了拖。讓他們也急一急。”
   
     十一娘不禁失笑:“你啊!”
   
     琥珀掩了嘴笑:“劉元瑞家的一直要來給您報信,您看您什麼時候有時間見見她?

     十一娘沉吟道:“就明天吧!冬青今年都足足二十了。如果能在年前定下來,明年開春就把事辦了。也免得她這樣窩在屋裡門都不能出。”

     琥珀立刻笑嘻嘻地應了。

     正好冬青進來,琥珀不免望著她直笑。

     冬青狐惑:“這是怎麼了?”

     八字還差一撇,又怕冬青害羞,十一娘忙道:“沒事,沒事。”又問她,“我讓你繡的帕子你可繡好了?”一般的刺繡都是些複雜的花鳥,初學的人多畏其難,她畫了幾個很簡單的花草圖案用來誘惑慧姐兒,因為自已沒有時間,就讓冬青幫著繡了。

     冬青忙拿藤筐裡的帕子給十一娘看。

     繡得還不錯!

     十一娘笑著將帕子收了。

     南永媳婦過來了。

     “你給我梳個高髻吧!”她平日都是隨意挽個纂兒,“前兩天家裡的事多,二嫂沒走成。今天吃了早飯就回西山,我等會要去送送她。”

     南永媳婦笑著應“是”,服侍十一娘到鏡台坐下梳了頭,十一娘換了件粉色小襖,藍綠色綜裙,去了太夫人那裡。

     二夫人的箱籠都已經收拾好了,正和太夫人話別。
   
     十一娘給太夫人問了安,和二夫人行了禮,三夫人來了和五夫人一前一後進來。大家就你一句我一句的叮囑著二夫人,要她注意路上安全,要她有什麼事就差人來家裡報一聲……直到巳時才把二夫人送出門。
   
     這些日子二夫人一直陪著太夫人,一旦離開,不免有幾份悵然,好在徐嗣勤、徐嗣諭和徐嗣儉都不用上學了,天天在太夫人屋裡嘻鬧,十一娘又領了貞姐兒到太夫人那裡做針線,屋裡十分熱鬧,太夫人的心情很快好了起來。看著天空放晴,還特意讓杜媽媽請了五爺和五夫人過來打葉子牌。
   
     五爺笑語連串,逗得大家直笑。
   
     有小廝跑進來找他:“……說是爺的舊識,爺在翠慶樓和柳惠芳唱《滾樓》的時候,他曾經給爺拉過胡琴。”
   
     五爺聽著臉色大變,道:“他來幹什麼?”又急著起身,“我去看看!”
   
     五夫人看著若有所思。
   
     太夫人卻臉色一沉:“你給我站住!”
   
     五爺聽著腳步一滯,面容顯得有些蒼白。
   
     “眼看著要過年了。”太夫人眉宇間帶著冷峻,“這些人來找你來能有什麼好事。”然後吩咐杜媽媽,“去拿二十兩銀子。”然後對那小廝道,“你去跟那人說,五爺有客,不便出迎。這二十兩銀子就當是五爺請他喝酒的。”

     小廝接了銀子,應聲而去。

     五爺卻有些坐立不安的:“娘,我還是去看看吧?”

     “怎麼?”太夫人目光銳利地望著五爺,“覺得我給的少了?”

     “不是,不是。”五爺忙道,“我是怕他吵起來……”

     “還反了天了!”太夫人面帶慍色,“他憑什麼吵?莫不是你有什麼事瞞著我?”

     “沒有,沒有。”五爺眼底閃過一絲惶恐。

     “娘,”五夫人突然笑道,“五爺待人一向寬和,這樣拿錢打發了,想來是怕人覺得爺的架子大。有些不安罷了!”

     五爺聽了忙點頭:“正是,正是。我一向待他們如親兄弟似的……”

     太夫人一聽,“啪”地一聲就拍在炕桌上:“待他們如親兄弟?”

     在屋子裡嬉鬧的孩子們見形勢不對,都紛紛靜聲屏氣地站到了一旁。

     “五爺就是這樣不會說話。”五夫人笑著拉了太夫人的衣袖,“您別和他一般見識。”又喊五爺,“還不快給娘賠不是!”

     五爺一個激靈反應過來,上前給太夫人賠不是。

     望著滿臉沮喪的兒子,太夫人的好心情全沒了。

     她放了葉子牌:“時候不早了,你們早點回後花園吧!免得天晚了路滑。”五夫人聽著就下炕穿了鞋,和太夫人說笑了幾句,和五爺回了後花園。

     路上,五夫人問五爺:“您有什麼不能跟娘說的,和我說也是一樣。我們夫妻同心,總能想出辦法來的!”

     五爺半晌沒有說話,眉頭卻皺得緊緊的。

     回了屋,五爺怏怏地躺在臨窗的大炕上,很是無趣的樣子。

     五夫人親自端了熱茶過去:“爺,來喝杯茶。”

     “不想喝!”五爺悶悶的。

     五夫人也不勉強,陪在一旁做針線。

     五爺一直翻來覆去的不安生。

     到了吃飯的時候,他草草地扒了幾口就起身要去找徐令宜:“……我總不能天天這樣呆在家裡吧?”

     五夫人笑著送他出了門:“等會要不要我去找您?免得侯爺罵起人來沒完沒了的!”

     五爺垂著腦袋,拉了五夫人的手:“丹陽……”很是感激地樣子。

     五夫人掩袖而笑:“我和五爺是夫妻,我不幫著五爺,還有誰能幫著五爺。”

     五爺點頭,催她:“你快回去吧!外面冷!”

     “您路上小心點!”五夫人點頭,立在門口一直望著五爺遠去。

     五夫人笑著朝他揮手,直到看不見丈夫的身影,這才回了院子。

     石媽媽立刻上前攙扶著五夫人上了

     “怎樣?可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石媽媽低都聲道,“那個人就是柳惠芳,梨園世家出身。兩個叔叔,一個堂兄也都是聞名燕京的名角。

     不過此人品行不好,喜歡喝酒,三年前把嗓子給喝到了,從此以再也不能登台唱戲了。”

     五夫人聽著眉頭緊鎖:“那五爺怕什麼?”

     “聽他那話裡的意思,五爺出手大方又好面子……”石媽媽緩緩地道,“想來是別人都求不到了,只好來求五爺。”

     “就這麼簡單……”五夫人卻是不相信,又不想往那腌臜的地方想。

     石媽媽哪裡不明白,索性道:“爺可不是那樣的人。要不然長生班何必把小海棠送給中山侯府的三少爺……何況我看柳惠芳現在的樣子,滿臉胡須,又肥又胖,哪裡還看得出半點當年的風采……”

     “你懂什麼!”五夫人憂心忡忡地道,“要是那柳惠芳變成這個樣子還讓爺惦記著,那可比把小海棠收下更讓人擔心!”

     只要沒放在心上,五夫人對丈夫逢場做戲根本不在乎。

     “那,我再去打聽打聽……”

     五夫人點頭。

     ***********
   
     那邊徐令宜正和十一娘說著話:“……我說有足痺之症,今年的天氣又比往年都要冷,實在是痛的厲害,想辭去五軍都督府都督一職。”
   
     “皇上怎麼說?”十一娘緊張地問道。
   
     “皇上不同意。”徐令宜苦笑,“還問我是不是因為五皇子的事?”
   
     “那您怎麼說?”
   
     “我跟他講了家裡的事。”徐令宜道,“特別說起了諄哥。從小有不足之症,早些年在外打仗,後來又忙於朝政,被娘和元娘寵得厲害。他現在每天只知道跟著姐姐玩翻繩、玩丟沙包。雖然不指望他文武全才,也不能被養成個紈绔子弟。趁著他年紀還小,我想多花些精力好好教導他,免得丟了徐家的臉!”他的語氣很是無奈,看得出來,並不完全是為了辭官所以拿諄哥說事。“皇上聽著眼睛一紅。說,原想諄哥大一些了讓他進宮給五皇子陪讀的……”說到這裡,他語氣頓了頓,“問起我的足痺之症來。我說御醫院的幾位御醫都看遍了,也找了些民間的偏方,現在卻是越來越嚴重了。然後和皇上談起了西北之事。說西北現在雖然平靜,但五年、十年之後,免不了再起亂戰,讓皇上趁著這機會,將那些信任的侍衛、武將調過去,讓他們歷練歷練。一來是他們在皇上身邊多年,忠誠能幹。二來皇上賞了這些舊人前程,那些新人看了,自然知道該怎麼做;三來可免西北後繼無人。又趁機把想讓三哥出仕的事告訴了皇上。說這樣一來,也算是體體面面把家分了……”語氣很傷感。

     徐令宜,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放開了手中的權力!

     十一娘愕然,繼而沉默。

     半晌才道:“皇上同意了嗎?”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20 03:05 PM

第一百七十四章 到來(下)

    “皇上沉默了半晌,我再三請辭,最後還是同意了。”徐令宜表情淡淡的,“還說,三哥既然想外放,品階也不能太低,問放到江浙做個知府之類的行不行?我說,做官是小,主要是大家不能傷情面的分家。到江浙做知府,只怕會讓御史彈劾,還是放個不起眼的縣城做個小縣令的好。皇上聽著沒有做聲。我看著不像反 對的樣子。這事多半會成。”

    可這樣一來,皇上也算是委婉地同意了徐令宜的辭職。

    思忖間,有小丫鬟進來稟道:“五爺求見!”

    “這個時候,他來幹什麼?”徐令宜愕然,又皺了眉頭問十一娘,“他這段時間是不是呆在家裡?有沒有出去?”

    可憐的五爺,徐令宜都成了條件反射,第一件事就是想到他闖了禍。但想到今天那個什麼拉琴的人要見五爺時五爺的反常,十一娘也不由朝這方面想。

    她忙將這件事告訴了徐令宜:“……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這件事?”

    徐令宜聽著臉色鐵青,匆匆去了東次間。

    十一娘不知道徐令宜會不會歇在這邊,想了想,還是照著原來的樣子鋪了床,剛收拾好,徐令宜已怒氣衝衝地走了進來。

    “這麼快就談完了?”她一副沒有看見的樣子笑著問徐令宜,“要不要我服侍爺梳洗?”

    徐令宜沒有搭腔,人卻在屋裡團團轉。

    “這個沒腦子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長進!”

    十一娘知道他這是在說五爺,笑道:“侯爺也是,剛才還說諄哥,說你先在外面打仗,後忙於朝廷之事,有所疏忽,這才養成他如今懦弱的性格。五爺還不是一樣。他早年喪父,幾個哥哥各忙各的,也少了教導之人。侯爺不日就要辭官了,以後在家裡的時候也多了,何不趁著這機會和五爺好好說說。這樣見到他就板了臉,他有事自然不敢跟您說,等事情不可收拾了,您還是要幫著去收拾殘局;還不如彼此和和氣氣的,他有了什麼事業好及時和您商量,您也可以及時指點他是對是錯。他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慢慢就好了!”

    “他都多大了!”徐令宜氣憤難忍,“還要我告訴他怎麼做。我像他這麼大的時候已經在苗疆平亂了!手下十幾位有經驗的大將,我什麼也不懂,偏偏在他們面前半點風聲也不敢漏。半夜跟著那些小吏從怎樣調撥軍餉糧草學起,第二天早上起床對付當天的瑣事……”

    “要是人人都像侯爺這樣,那可怎麼得了!”十一娘聽著嫣然一笑。

    徐令宜洩了氣,怏怏地坐到了床邊。
   
    十一娘叫小丫鬟打熱水進來。
     
    “侯爺燙燙腳。有什麼事好好地說。縱是罵上千句萬句,事情總得幫著解決。”

    徐令宜歪在了大迎枕上:“我也知道。就是覺得太不成器了……要不然,家裡何至於如此……”

    “所以我說不能讓三爺和三嫂帶著怒氣出去。”十一娘接過小丫鬟手裡的銅盆,放在徐令宜腳下,又幫他脫了靴,“還有兩個孩子。以後我們諄哥還要人幫襯呢!”

    徐令宜沒做聲,任十一娘幫他燙腳。

     ***********

    那邊太夫人也在問杜媽媽:“可查出來了?”

    “查出來了。”杜媽媽道:“五爺唱戲,就是跟著這個柳惠芳學的。雖然沒有拜師,但五爺開了海口,每年給這個柳惠芳二百兩銀子的養老錢。後來五爺成親,雖然和這個姓柳的沒有了來往,但還是每年差人送二百兩銀子過去。姓柳的拿了這二百兩銀子喝酒嫖妓,到也沒找五爺。今年雪大,燕京的米價翻了幾番,他說是日子過不下去了,這才來請五爺賞點銀子,還厚顏無恥地說,就當是從明年的銀子裡扣。”

    太夫人氣得發抖:“我怎麼生了這樣一個逆子!”

    杜媽媽忙勸道:“五爺這不是知道錯了嗎?要不然,這些年也不會漸漸斷了來往。”又道,“我聽說五爺剛去找候爺了,想來是為這件事。有候爺出面,您就別擔心了。”

    太夫人無奈地嘆了口氣。

     ***********

    五爺回到屋裡,五夫人已經歇下,他在五夫人屋裡梳洗後,趿著鞋跑到內室,鑽進了五夫人的被子裡。

    五夫人被驚醒,嚇了一跳:“爺這是怎麼了?妾身懷著身孕,服侍不了……”

    五爺沒有做聲,伸手摸著妻子凸起的肚子。

    “怎麼了?”五夫人柔聲道,“要不,讓曉梅到妾身屋裡來服侍……”

    “我又不是天天想著那事。”五爺嘟呶道,“不用了!”

    五夫人笑:“妾身不是怕爺心裡不舒服嗎?”

    五爺沒有做聲。

    五夫人知道他的性子,叫值夜的丫鬟吹了燈,窸窸窣窣地躺下,偎在了丈夫的懷裡,正朦朦朧朧地想睡,突然聽到丈夫幽幽地道:“丹陽,只有你對我最好……別的人,不是想我的錢,就是想借我四哥的勢……丹陽,只有你,對我最好……”

    黑暗中,五夫人大大的鬆了口氣。

    總算這個浪蕩子還有些良心,知道誰對他好!

    還是太妃說的對。

    男人都是孩子,就看女人怎麼調教……

    她噙著微笑進入了夢鄉。
……

    柳惠芳的插曲雖然讓各房都煩憂了一下,卻沒有影響徐府正常的生活。

    徐令宜進宮去見了一次皇后,於臘月十八上書提出辭官。皇上沒准,但允許他在家修養一段時間,太醫院的太醫們三五成群地往永平侯府跑,藥方子開了一大堆,卻沒誰敢說能治好徐令宜的病。十一娘服侍在一旁,有太醫進來要回避,拿了太醫的方子要差人去抓藥,不時還有五軍都督府的、兵部的、閥閱世家的舊友前來探病,忙得團團轉。好在很快就到了萬壽節,大家都要進宮賀壽,徐府這才安寧下來。

    因為不是整生,所以只在萬壽節那天輟了朝,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員和內命婦進宮恭賀。

    皇后娘娘的精神明顯的好了很多,和長公主等人說著話。看見十一娘,讓女官請她過去。

    “天氣冷,你要多穿點才是。”

    十一娘一怔,望著周圍和自己穿得一模一樣的命婦們立刻明白過來——皇后這是在對她表示關心。

    她恭敬地屈膝行禮,和以前見皇后娘娘表現的沒有二樣:“多謝娘娘垂問。”

    皇后娘娘看了她一會,點了點頭,和身邊的長公主說起話來。

    十一娘恭順地立在一旁聽著大家說話。

    萬壽宴開席後循規蹈矩地隨大家入席,看雜耍的時候在太夫人身邊服侍,一舉一動沒有半點越僭的地方。

    皇后娘娘看看微微點頭,私下對黃姑姑道:“原來覺得她出身低,年紀小,委屈了侯爺。現在看來倒是我們心胸狹隘了。”

    黃姑姑笑道:“娘娘也沒有看錯。只能沒想到侯爺竟然有這樣的福氣,娶了個解語花回來。”

    兩人正說著,有內侍高聲道:“皇上駕到!”

    皇后娘娘整了整衣襟迎了上去。

    沒等她拜下,皇上已將她攜起,遣了身邊服侍的,和皇后娘娘到東稍間說話。

    “小四的事你可知道了?”

    皇后娘娘點頭,坦然地道:“他前兩天進宮跟我說了。我也覺得好。正准備萬壽節過後和皇上說說這些。”

    皇上微怔。

    皇后娘娘嘆道:“你也是知道他性格的。縱是有什麼事,也是打落了牙齒和血吞。早些年他和元娘鬧成那樣,子嗣單薄。二哥早逝,二嫂縱有文姬之才,礙著孀居的身份,家裡的事也幫不上什麼忙。三哥是個老實的,偏偏三嫂個性強。這幾年一直鬧著分家,吵得家宅不寧。五弟我不說您也知道,“語氣一滯,”在外面養戲班包戲子……這家裡全賴小四撐著。他是當著您的面要強,我聽四弟妹說,每天晚上都要用熱水給他燙膝蓋,有時候只嫌不熱,皮都燙壞了。”說著,落下淚來,“說起來,他也是閥閱之後,堂堂從二品的大員。別說像他這樣的,就是不如他的,哪個不是錦衣玉食,香車美人,他可是從來沒有享受一天……你好歹讓他歇幾天。”

    皇上見皇后娘娘哭起來,忙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這些年辛苦他了。”

    “他和皇上既是君臣,更是郎舅。”皇后娘娘掏出帕子抹著眼淚,“他幫你,你幫他,本是應該,可我想著,那天小四來跟我說的話也有道理。之前是形勢所逼,不得已為之。如今您是萬民之父,貴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苗疆暫定,西北無事。皇上要做文治武功的千古名君,接下來是就是文臣們的事了。他讀書少,除了打仗,其他也不會。皇上的事也幫不上什麼忙。做個謹守本份的臣子,給那些自認為擁立有功的臣子們做個榜樣還是做得到的。”

    皇后娘娘這話還真說到他的心坎上去了。

    他想做千古名君,就要和文臣打好交道。偏偏那些擁立他上位的都是些武將,最怕他們仗著舊功阻撓他變新……

    皇上聽著很是激動:“總不能讓他就這樣辭了官……”

    “皇上糊塗了。”皇后娘娘嗔怪道,“有你一日,就有他一日。端著你這金飯碗,還怕他沒飯吃。要不然,就憑他那本事,能二十七歲就做到太子少師,小四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您就讓他辭官吧,趁著現在功成名就,免得哪天一不小心露出馬腳來,好不容易掙下的名聲就全完了。他丟了面子,也是打了您的臉。”

    皇上一掃之前的憂心忡忡,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第一百七十五章 臘月(上)

    萬壽節第二天,皇上賞了很多的補藥給徐令宜,皇后則賞了一件玄狐皮的袍子、一對玄狐皮的護膝。那雷公公更是笑道:“皇后娘娘說,以後侯爺不用上早朝,可還是要注意早上寒風正峭。”

    這分明就是來給徐令宜報信。

    十一娘聽著大大地鬆了口氣,收了袍子,笑著對徐令宜道:“過年的時候穿。”一副精打細算的樣子。

    徐令宜聽著失笑,起身去了半月泮。

    這段時間徐嗣勤幾兄弟都在太夫人身邊打轉,十一娘讓貞姐兒過去了。家裡清清靜靜的,她坐在炕上做針線,有小丫鬟來稟:“弓弦胡同那邊大奶奶身邊的杭媽媽來了。”

    這個時候?

    她很是意外,請了杭媽媽進來。

    杭媽媽穿著紫紅色漳絨襖,頭上戴了朵大紅絹花,很是喜慶的樣子。滿臉是笑地行禮:“昨天大老爺帶著四少爺並新進門的四少奶奶、十二小姐和五姨娘、三姨娘回了京。大奶奶特意差我來給十一姑奶奶報個信,想請十一姑奶奶明天回去吃個飯……”

    話音剛落,十一娘已“哎呀”一聲:“五姨娘跟著來了?”

    “是啊!”杭媽媽笑容可掬:“家裡也沒有什麼人了,總不能把五姨娘一個人留在余杭。大老爺說,五姨娘就算是一心禮佛,在家裡設個佛堂就是了。把五姨娘給勸了過來。”


    十一娘已經有兩年沒有見道五姨娘了……

    說思念,好像沒有特意想過她。說不思念,總覺得余杭有什麼讓她牽掛。

    她有些發愣。

    杭媽媽已笑道:“還請了三爺和三少奶奶;四姑爺和四姑奶奶;五姑爺和五姑奶奶;十姑爺和十姑奶奶。”

    看樣子是家庭聚會了!

    十一娘深深吸了口氣,回過神來:“你去回了大奶奶,我明天一早就過去。”

    杭媽媽臉上閃過一絲意外。十一姑奶奶可是上有婆婆,下有丈夫的人。要回娘家,竟然說也不說一聲,就這樣應了自己。看樣子,這位十一姑奶也是頗有手段的人,嫁過來不過三四個月就已經站住了腳跟……

    念頭閃過,她已笑著應“是”。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杭媽媽起身告辭。

    十一娘打了賞,讓綠雲送她出門。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地呆坐了片刻,然後讓琥珀去喊了冬青,濱菊和竺香過來,把大老爺從余杭回來的事告訴了他們。

    幾個人聽了都露出笑容來,特別是竺香,臉龐都明亮起來:“五姨娘也來了嗎?還走不走?夫人明天去見五姨娘得穿得漂亮些才是,五姨娘看著也安心了。”十分高興的樣子。

    十一娘看著心裡五味俱全。

    也許最惦記五姨娘的不是自己,而是竺香……

    “對,對,對。”濱菊連聲應是,拉了竺香去給十一娘挑衣裳。

    琥珀卻面露猶豫:“要不要跟侯爺說一聲……四姑爺是個愛走親戚的。五姑爺那個人,最會做人,肯定回去……萬一侯爺有事,我們也好早做打算……”

    言下之意是怕徐令宜不去,到時候同樣是出嫁的姑娘,別人都成雙成對的,只有自己孤孤單單讓人誤會被夫家嫌棄而沒有面子。

    可十一娘根本沒有想讓他去。

    徐令宜位高權重,羅家從來不敢用普通女婿的標准來看待和要求。他去了不是冷場,就是正襟危坐,何況如今徐令宜又有“足痺之症”,更應該好好待在家裡才是……

    只是沒等她開口,冬青已道:“侯爺是什麼人?別說是四姑爺和五姑爺,就是十姑爺也不能相比的!”

    意思是,去那是給羅家體面,不去也是應該。

    十一娘不喜歡冬青這種態度。

    有時候,別人能騎到你的背上去,是因為你自己先把腰彎了下來。

    “他就是再不喜歡,也是羅家的女婿。”十一娘淡淡的道,“只是侯爺如今有足痺之症,還是少走動為好。”

    冬青感覺到十一娘語氣裡的不悅,忙解釋道:“夫人,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覺得侯爺行事很講究,四姑爺和五姑爺都只是有各功名在身的人,怕侯爺去了大家都不自在。”

    十一娘本想說冬青幾句,轉念一想,她原來受的就是這種尊卑有別的教育,還是別讓她犯迷糊了。遂笑道:“你說的也有道理。”然後起身:“既然明天回弓弦胡同,太夫人那裡要去打聲招呼才是。”領著琥珀去了太夫人那裡。

    知道羅大老爺回來了,大奶奶想讓十一娘回去吃頓飯,太夫人連聲道“好”:“難得大家聚在一起,好好回去玩一天。”然後讓杜媽媽拿兩只三十年的人參;“送給親家太太。"拿了一包燕窩,“給姨娘。”拿了四只一模一樣的鎏金鑲南珠的珠花,“給親家小姐和新進門的四少奶奶。”

    十一娘道了謝,問貞姐兒:“想不想和我一起去。”

    貞姐兒愕然,半響才喃喃道:“我,我也去……”

    十一娘笑道:“十二妹也來了,她比你小兩歲。性格也是很好的,你們說不定能玩到一起去。”

    太夫人見貞姐兒猶豫不決,笑道:“想去就跟著去吧!那也是你外家,跟著去玩去。”

    貞姐兒這才恭聲應“是”,眼睛卻像晨星般明亮起來。

    十一娘看著微微地笑起來。

    太夫人問起徐令宜來:“……原來要上朝,現在不上朝了,也看不到影子。”

    十一娘忙笑道:“侯爺去半月泮了。說是有事和幕僚們商量。”又道,“侯爺雖然不用上朝,可眼看到了年關,各家都要應酬一番,不比上朝的時候輕鬆。”

    太夫人沒再說什麼。

    十一娘就陪著說著閑話,有小廝派過來稟道:“……周大人和王大人來探望侯爺,侯爺在外院設宴款待。說中午就不過來了。晚上再來給太夫人問安。”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十一娘剛說徐令宜應酬多,徐令宜的應酬就來了。太夫人笑著望了十一娘一眼,道:“哪個周大人?哪個王大人?”

    小廝忙笑道:“周士崢大人和王勵大人。”

    “原來是他們兩個啊!”太夫人笑道,“說我知道了。”

    小廝應聲而去。

    太夫人對十一娘道:“周士崢,福成長公主的三兒子,從小和老四一起長大的。王勛原是皇上潛邸長史,現任工部侍郎、尚寶司卿。”細細地向她解釋。

    看樣子,這些人都是徐令宜的好友了。

    十一娘笑著點頭,暗暗記下,中午和三夫人一起服侍太夫人吃過午飯,這才和貞姐兒回了自己的住處,清理明天要出門的衣裳、首飾。又把羅家的情況向貞姐兒介紹了一番,免得她到了摸不清頭腦。

    正說著,徐令宜回來了。

    貞姐兒行禮退下。

    十一娘笑著上前幫他解了斗篷。

    聞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服侍他用熱帕子擦了臉,又讓人濃濃地煨了盅茶:“解解酒。”

    徐令宜歪在大迎枕上喝了茶,眉宇間少有的露出幾分愜意來。

    “這是在幹什麼呢?”望著鏡台上散落的首飾,他隨口問道。

    十一娘就把大老爺帶了五姨娘回京的事告訴了他:“……讓明天回去吃頓飯!”

    “要回娘家……”他聽了一怔,“什麼時候回來?”又問她,“沒有請我嗎?”一副很是不解的樣子。

    難道就一定要請你……

    十一娘失笑,但想著自己一邊是婆家,一邊是娘家,不能讓他們的關系疏離。奉承道:“哪能不請侯爺?只是我說侯爺有足痺之症,幫著回了。”又殷勤地道:“喬姨娘昨天晚上不是彈琴給您聽了嗎?要不,明天我讓人整桌酒席送到喬姨娘那裡,你們喝酒、彈琴……”

    徐令宜瞪著她,半晌才“哦”了一聲,然後指了茶盅,“再煨一盅來。”

    十一娘讓小丫鬟去煨茶。

    徐令宜又指了另一個在跟前服侍的小丫鬟:“去把白總管叫來。”

    小丫鬟應聲而去。

    徐令宜就低聲嘟呶了一句。十一娘聽得不清楚,就過去道:“侯爺有什麼吩咐?”語音還沒有落,眼前一花,被徐令宜摟在了懷裡。

    突然的變故讓她不由小小地驚呼了一聲。徐令宜已埋頭在她的鬢角:“今天都做了些什麼?”熱氣夾雜著酒氣撲在她的面頰,加上低醇深厚的聲音,氣氛顯得十分曖昧。

    十一娘的臉騰地一下紅了起來:“侯爺喝多了……”

    “有點!”徐令宜的聲音含含糊糊的,手卻伸進了她的小襖裡。

    “這可是大白天!”他只支了跟前服侍的兩個丫鬟,內堂門口還立著兩個,還有廳堂的帷帳前,大門口……十一娘急著去捉那只不老實的手。

    “大白天的,你怕什麼!”徐令宜的聲音裡帶著點戲謔的笑意,可惜十一娘太慌張,根本沒有聽出來,“我頭昏,你陪我睡一會兒!”

    “你不是叫了白總管了嗎?”感覺到自己的裙帶鬆開,十一娘真得急了,猛地推開他朝一旁滾去,卻忘記身後是炕桌,稀裡嘩啦一陣碎瓷聲……還有小丫環不知所措的驚呼聲。
  
    兩人都怔住。
  
    十一娘的眼淚忍不住就湧了出來。
  
    真是欺人太甚了!
  
    這要是傳出去了,她以後怎麼做人
  
    徐令宜望著還傻站在那裡的小丫環,臉色沉得可怕:“還不給我出去!”
  
    小丫環慌不擇路地跑了出去。
  
    十一娘已抿起嘴坐起來整理衣襟。
  
    徐令宜十分懊惱。
  
    誰知道她屋裡的丫環這樣的沒眼色……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20 03:38 PM

第一百七十六章 臘月(中)


    徐令宜見十一娘粉臉帶怒,訕訕然很是無趣。一時間,屋子裡一片寂靜,只聽見十一娘窸窣的穿衣聲。

    正是這尷尬時候,有小丫鬟隔著簾子怯生生地稟道:“白總管來了!”

    徐令宜“哦”了一聲,急步走出去。

    不知道為什麼,十一娘特別覺得委屈,眼淚盈滿了眼眶。

    “夫人……”琥珀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看見滿屋的狼藉,小心翼翼地道,“我打水給您淨臉吧?到了去太夫人那裡的時辰。”

    十一娘聽著趕緊擦了擦眼角,點了點頭。

    琥珀叫了綠雲和紅繡兩個進來收拾東西,和濱菊親自捋袖服侍十一娘淨了面。

    “侯爺呢?”

    總不能自己一個人去吧?

    “不知道!”十一娘心裡有些寒。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每天這個時候都要去太夫人那邊問安的。“叫上貞姐兒就行了。”

    琥珀聽著露出為難之色來:“貞姐兒一早就過去了。讓小鸝來說了一聲,當時侯爺在屋裡……”

    貞姐兒肯定是不好意思和自己同行,而琥珀看見徐令宜在屋裡不好稟報。

    十一娘點頭,一個人去了太夫人那裡。

    徐嗣儉正和諄哥在院子裡打陀螺,看見她進來,忙上前行禮。

    徐嗣儉更是道:“您一個人來的嗎?怎麼不見四叔!”

    “哦!”十一娘淡淡地道,“你四叔有事,等會再來。”

    徐嗣儉“嗯”了一聲,和諄哥陪著她去見太夫人。

    太夫人也問:“老四呢?還在忙啊!”

    十一娘點頭,三爺和三夫人來了,看見十一娘一個人,奇怪地問:“四弟呢?怎麼你一個人?”

    “他有事忙著呢!”十一娘笑著答道。

    三夫人聽了卻“哎呀”一聲:“你這是怎麼了,眼睛紅紅的?”

    “我眼睛紅紅的嗎?”十一娘有些驚訝,“我怎麼不知道?”

    “不信您看看!”三夫人拽著十一娘就要給太夫人看,正好有小丫鬟稟道:“侯爺來了!”

    三夫人一怔,徐令宜已大步走了進來。

    太夫人深深地看了十一娘一眼,笑著受了四兒子的禮,說說笑笑由兒子、媳婦、孫子們簇擁著去了東次間吃飯。

    待把人送走了,就招了杜媽媽來:“去打聽打聽,看兩口子是為什麼鬧別扭!”

    杜媽媽笑著應“是”,從後門去了琥珀她們住的後罩房。

    後罩房靜悄悄的,只有一個值夜的婆子在那裡守著。

    杜媽媽奇道:“這人都去哪裡了?”

    那值夜的婆子笑容閃爍:“都被琥珀姑娘叫去訓話去了。”

    “這是為了哪一樁?”杜媽媽皺了皺眉,“早聽說夫人屋裡的琥珀姑娘是一等一的能幹人,倒不知道她竟然還能代替主子訓丫鬟。”

    那值夜的婆子聽著立刻討好道:“誰說不是。又不是什麼大事,偏偏她拿著雞毛當令箭。聽那口氣,還要攆人呢!”

    “怎麼一回事?”杜媽媽沉了臉。

    值夜的婆子訕訕然地笑:“也不是什麼大事。”壓低了聲音道:“今天侯爺在夫人屋裡,結果杏娥那個小丫頭,杏娥您也知道吧,就是漿洗房蔡婆子的侄孫女,不知道輕重地闖了進去……”說著,聲音又壓低了幾分,“……看見侯爺正摟著夫人在做那事……”說著,還朝杜媽媽曖昧地眨了眨眼睛。

    一向肅穆端凝的侯爺,大白天的,幹那種事……

    杜媽媽只覺得腦子“嗡”地一下,“看錯了吧”的話脫口而出。

    “哪能!”值夜的婆子低聲道,“要不然,琥珀姑娘怎麼把人叫去訓話……”

    “哦……”別說是相信了,就是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杜媽媽腦子亂成一鍋粥。

    “您來可是有什麼事?”值夜的婆子是元娘那邊的老人,不大瞧得起跟著十一娘進來的人,有些幸災樂禍地道,“要不,我去幫您喊了琥珀姑娘來問話!”

    “不用了!”杜媽媽有些心不在焉地道,“既然她有事,我明天再來找她也一樣。”說著,匆匆回了太夫人那裡。

    “怎樣?”太夫人見杜媽媽臉色有些不好看,心裡也急起來。

    她年紀大了,最怕子女們不和睦。

    杜媽媽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俯身在太夫人耳邊說了一通話。

    太夫人聽著口瞪目呆:“你,你沒弄錯吧?”

    “應該沒有。”杜媽媽道,“要不然,琥珀怎麼連攆人的話都說出了口。”

    “我就說,今天兩個人怎麼一前一後到的。”太夫人說著就笑了起來,“那個還眼睛紅紅的像哭了似的……定是被人撞破了不好意思……”又打趣道,“我倒沒看出來,我這兒子是個急性子!”

    杜媽媽聽著不由啼笑皆非:“太夫人……您這哪是做婆婆說的話?”

    “年輕人,哪裡沒有個荒唐的時候。”太夫人笑著,不以為然地揮了揮手,“沒事,沒事!年紀大了就好了。”

    ************

    那邊十一娘低著頭做著針線,眼睛卻不時地睃一下倚在床頭大迎枕上看書的徐令宜。

    怎麼還不走……

    去太夫人那裡吃飯的時候是自己一個人去的,吃飯的時候眼睛也沒有看自己一下,回來的時候一句話也不說……剛才好言好語地給他倒茶,他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自己已經低頭了,他這樣躺在這裡一聲不吭的算是什麼一回事?

    十一娘腹誹著,朝著琥珀使了個眼色。

    琥珀微微點頭,出去提了熱水進來給徐令宜續了杯茶。就有小丫鬟進來稟道:“夫人,喬姨娘那邊的繡櫞姐姐來問,今天要不要給侯爺留門?”

    十一娘就望著徐令宜。

    徐令宜像是沒有聽見似的,眉角也不抬一下地翻著手裡的書。

    十一娘只好放了手中的針線,上前低聲道:“侯爺,您看……”

    徐令宜頭也沒有抬一下,淡淡地“哦”了一聲,道:“你打水來服侍我燙燙腳吧。”

    意思是今天晚上不過去了。

    十一娘還想勸勸他,見他眉宇端凝,吩咐小丫鬟:“去跟喬姨娘說一聲,侯爺今天有事,就不過去了。”

    小丫鬟應聲而去。

    十一娘又望向徐令宜。

    見他眼睛盯著書,連手都沒有顫一下,十一娘撇了撇嘴,讓小丫鬟到了熱水來給徐令宜燙腳。

    ************

    “侯爺不過來了!”喬蓮房愕然,“侯爺可知道?”

    小丫鬟有些委屈地道:“琥珀姑娘先讓我等等,後來又出來親自吩咐我進去回稟。當時侯爺、夫人都在屋裡,侯爺不說話,夫人還特意上前問了一句。結果侯爺說讓夫人服侍他燙腳……”

    喬蓮房臉色一下子煞白。

    立在她身後的繡椽見了立刻從衣袖裡掏了幾個銅錢給那小丫鬟:“辛苦了。拿去買糖吃吧!”

    小丫鬟高高興興地接了,朝喬蓮房屈膝行禮退了下去。

    走到門口時,又想起什麼,停下腳步,道:“喬姨娘,我聽院裡的姐妹們說,今天下午侯爺摟著夫人做那事,被杏娥姐姐撞見了……夫人為這事和侯爺發脾氣。把侯爺給氣壞了。一個下午都沒有理睬夫人。”

    “哐當”一聲,喬蓮房手上舊窯十樣錦的茶盅就落在了大紅折枝花的地毯上,滾了幾個圈停在了地毯外的青磚上。

    繡櫞臉色大變,忙上前推了那小丫鬟出去:“知道了,時候不早了……”話音未落,就聽見簾子後面傳來隱隱的哭泣聲。

    她想去看看,又想到陶媽媽囑咐她說完話就走的話……最終還是按捺隹了好奇心,一路小跑著去了陶媽媽那裡回信。

    ************

    十一娘望著燈光下面容冷峻肅穆的徐令宜,再一次告訴自己:我沒錯。白日暄淫,本就與禮不符。他憑什麼發脾氣。自己心虛,也不過是畏於他的權勢罷了。在這件事上,自己沒有錯!

    這麼一想,心裡的郁悶就散了不少。

    她翻身背對著徐令宜,床頭的燈光太刺眼,只她又翻了個身,面對著徐令宜,把腦袋埋在兩枕之間,閉上了眼睛。

    他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吧!自己明天要回娘家,要是腫著眼睛,五姨娘看了還以為自己哭過了……

    徐令宜的手裡捧著書,眼角卻不時睃著身邊翻來覆去的十一娘。

    看樣子,自己不理睬她,她很不好受!

    發現她又翻了個身,他嘴角不由流露出淡淡的笑意來。

    本來只是逗逗她的,誰知道卻有丫鬟闖進來……

    又不是有意的。

    自己不也一樣沒顏面!

    再說了,不過和白總管出去了一趟,竟然等也不等就自己去了太夫人那裡。讓有心人看見,豈不以為兩人吵過架了。

    他有意板著臉,就是想讓她心裡急一急。

    徐令宜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再等一會……。然後和她說話。

    誰知道,身邊的人翻了一個身,半晌沒了動靜。

    他錯愕,俯身望過去,就看見她面容恬靜地歪著腦袋,已經睡著了。

    “十一娘!”

    徐令宜臉色陰沉。

    睡著的人鼻翼翕了翕,臉在床單上蹭了蹭。

    “默言……”徐令宜拔高了聲音。

    十一娘含含糊糊地嘟嚕了一聲,臉埋得更深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臘月(下)


    第二天早上起來,十一娘發現徐令宜的臉色很難看。

    她要回娘家,決定離他遠點,務必平平安安地走出門,有什麼事,回來再說。

    南永媳婦給她梳了個小小的牡丹髻,戴了赤金累絲垂紅寶石的步搖,點翠南珠寶結。玫瑰紫二色金刻絲及膝窄袖褙子。貞姐兒梳著雙螺髻,戴了鎏銀南珠的珠花,裡面白綾襖,外面粉紅色刻絲十樣錦的小襖。兩人亭亭並肩而立,像對姊妹花。

    “妾身辭了娘就直接去弓弦胡同了。”十一娘曲膝給徐令宜行禮,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臉色。

    徐令宜神色冷漠,和昨天一樣歪在床頭的大迎枕上看書。

    聽到十一娘向他辭行,他抬了眼瞼看了她一眼,從枕下摸了個小小的紅漆描金匣子遞給她:“帶著吧!”

    既沒有說是什麼,也沒有說是給誰的……可不管怎樣,總是他的一片心意。十一娘決定好好奉承一下。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接了過去,打開匣子:“是什麼?”

    裡面有二十幾個八、九分的銀錁子,還有十幾張或五十或一百兩的銀票。

    她看得一怔。

    徐令宜已低頭翻書:“你回娘家的東西我已經讓白總管准備好了。這些拿回去打賞——姨娘畢竟是第一次來,還有新進門的嫂嫂……”表情淡淡的。  

    十一娘想到昨天徐令宜叫白總管來見他……肯定是為了這件事。想到她昨天的腹誹,有些不安起來:“侯爺……”

    徐令宜抬也沒抬一下,揮了揮手,示意她快點走。
      
    要不要和他說些什麼?

    十一娘思忖著。又怕自己回去晚了——本來就是一個人回去的,要是再晚到,還不知道會被人說成什麼……她左右為難。想一想,算了,還是先回娘家。等回來了再給他好好道個歉好了。

    她曲膝給徐令宜行禮:“侯爺,那我先去弓弦胡同了!”

    徐令宜的注意力好像全放在書上了,有些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看什麼書,這麼出神!昨天好像看的也是這本。

    十一娘忍不住伸了脖子打量了那扉頁一下。

    是本《左傳》。

    有這麼好看嗎?

    她忍不住在心裡小小地嘀咕了一下,這才和貞姐兒出了門。

    自然沒發現那個看《左傳》的人眼底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


    **********


    出了院子,貞姐兒很是擔心地望著十一娘:“母親和爹爹……”

    孩子們都長大了,家裡的氣氛不好她們也能感覺得到。與其瞞著,不如和貞姐兒坦誠相待。孩子們通常比大人想像的更成熟。

    “我和你爹爹有點小分歧。”十一娘無奈地笑道:“我又急著回娘家。只有等回來了再和你爹爹好好說說。”

    貞姐兒點頭,她想到了太夫人私下和杜媽媽說嫡母的那些話,不禁猶豫道:“是不是為了爹爹辭官的事?”又道,“我聽人說皇上這樣留爹爹,是在試探爹爹,看爹爹會不會真的辭官。要是爹爹辭官,皇上就會真的放心爹爹。要是爹爹不辭官,皇上只怕不會放過爹爹。可爹爹真的辭了官,家裡就沒有現在的赫耀之勢了……”說著,她停下了腳步,認真地望著十一娘,:“母親,常言說的好,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爹爹是永平候,是這個府裡的當家人、頂梁柱。只要保住了爹爹,我們就有機會東山再起。母親,您別和爹爹生氣了。就算家裡以後沒有現在的赫耀,但能一家人清清靜靜地過日子,也未曾不是福氣。”

    十一娘愕然。

    貞姐兒竟然在勸她。

    沒想到她小小年紀,不僅心底純良,還有這樣的見識。不由露出燦爛的笑容來:“貞姐兒,你說的對。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你爹爹平安無事,我們家就不會有事。”

    貞姐兒聽著有些赧然:“我大放厥詞,母親寬洪大量,不與我一般見識罷了。”
  
    “我們貞姐兒真得很見第。”十一娘笑著誇獎她,然後向她解釋道,“不過,我們不是為了這些事有爭執。我們是對生活上的一些小細節有分歧。比如說,我喜歡吃魚,你爹喜歡肉……所以需要互相調節一下。”
  
    貞姐兒點頭,低聲勸道:“百年修得同船渡。母親和我們是有緣人,就不要和爹爹計較這些瑣事了。”
  
    看著這樣的貞姐兒,別說和徐令宜在這件事上是場誤會,縱他有什麼錯,十一娘也不好和他去計較什麼了。
  
    “貞姐兒說的對。”她笑著攜了貞姐兒的手,“既然是一家人,就應該彼此寬容些才是。”
  
    貞姐兒聽著就鬆了一口氣,和十一娘說說笑笑去了太夫人那裡。
  
    諄哥知道貞姐兒要和十一娘去走親戚,也想去。
  
    十一娘卻不敢帶他去,怕磕到哪裡或是碰到哪裡不好交待,笑道:“我們女孩子去走親戚,你們男孩子在家裡陪著祖母。”
  
    諄哥望了望一旁笑嘻嘻的徐嗣儉,又望了望貞姐兒,腦袋就耷拉了下去。
  
    十一娘看著不由笑著摸了摸他的頭說:“等過年的時候,我也帶你去走親戚。”過年初二走舅舅,初三走岳父,到時候肯定要帶著諄哥去羅家的。

    諄哥聽著眼睛一亮,卻不忘徐嗣儉,拉了他道:“也帶三哥去!”

    “我又不是女人,惦著走親戚。”徐嗣儉滿臉的不以為然,目光卻流露出幾份向往,“我不去。”

    徐嗣勤和徐嗣諭年紀大些,早聽出十一娘在糊弄諄哥,在一旁直笑,徐嗣勤更是親自給十一娘打了簾:“四嬸別理他們了,兩個愣頭青。”

    十一娘笑著和貞姐兒進了屋。

    太夫人正坐在臨窗的大炕上說話,看見十一娘和貞姐兒進來,仔細地問她們禮品帶沒有帶?哪幾個婆子跟車?什麼時候回來?

    十一娘一一答了,太夫人又叮囑了幾句“路上要小心”之類的話,這才讓杜媽媽送她們出了門。

    **********

    到了弓弦胡同羅宅,大奶奶親自在垂花門前迎接。

    見到十一娘身後的貞姐兒,她眼底閃過驚訝。但還是不失禮節,笑盈盈地和貞姐兒寒暄著:“……上次在韶華院聽到大小姐的琴聲,驚為天人。”貞姐兒很恭敬地給大奶奶行禮:“舅母誇獎了。”

    十一娘卻很奇怪。

    照道理說,大老爺把家裡的人都帶到了燕京,算得上是一家團聚,又是特意請了她們這些出嫁的姑娘回娘家吃飯,應該熱熱鬧鬧,喜喜慶慶才是,怎麼這些丫鬟、婆子的臉都繃得緊緊的,大奶奶的笑容也有些勉強。

    念頭一閃,她心裡“咯噔”一下。忙拉了大奶奶的手:“大嫂,家裡可是出了什麼事?”

    大奶奶看了貞姐一眼,欲言又止。

    貞姐兒是個極會察顏觀色的,可這是羅家,她就是想避也沒個避的地方。只好低下頭去。

    十一娘卻沒有瞞她的意思。

    說起來,她和貞姐兒是母女,有什麼話不能說。何況貞姐兒是個很懂事、貼心的孩子。

    “大嫂有話直管說就是!”她擔心是五姨娘。

    大奶奶見她問得急,想著等會總是要見面的……苦笑道:“娘的病情又加重了!”

    “怎麼會這樣?”十一娘有些目瞪口呆,“前幾天我派人來問還說好得七七八八了,過年的時候就可以下床了。怎麼突然又加重了!”

    大奶奶正要說什麼,有馬車“得得得”地駛過來——是四姐夫余怡清和四娘來了。她朝著十一娘歉意地笑了笑,忙迎了上去。

    大家見過禮,余怡清因有貞姐兒在場,忙避去了羅振興屋裡,四姑奶奶則拉著貞姐兒的手贊了一番,然後眾人一起去了正屋。

    姨娘帶著十二娘迎了上來。

    十二娘比在余杭的時候高了,漸漸褪了稚氣,有了小姑娘家的秀麗。

    “十一姑奶奶。”六姨娘熱情地和十一娘打招呼,又吩咐十二娘,“還不拜見你姐姐。”

    十二娘有些靦腆地上前給十一娘行了禮。

    十一娘拿了一塊翡翠玉牌出來給她做見面禮,又將太夫人的南珠珠花一並遞給她:“這是太夫人的心意。”

    “哎呀!這怎麼好意思。”六姨娘帶著十二娘曲膝給十一娘道,“還讓太夫人破費!”

    “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十一娘客氣了一番。

    六姨娘又領著十二娘給四娘行禮。

    四娘賞了一串琉璃手串給十二娘做見面禮。

    十一娘把貞姐兒引薦給十二娘。

    一個有著江南女孩子的溫婉清美,一個有北方女孩子的大方從容,站在一起,如秋菊春蘭各有千秋。

    兩人小姑娘互相行了禮,都從對方的眼睛中看到了欣賞的目光。而六姨娘知道貞姐兒是永平侯的大小姐,笑容比剛才又親熱了幾份,賞了一串掐絲琺琅手串給貞姐兒做見面禮。

    貞姐兒恭敬地謝了。

    一行人去了大太太內室。

    十一娘一眼就看見了托著茶盤立在大太太床前的五姨娘。

    時光對她好像特別的寵愛似的。雖然有兩年沒見,她不僅容貌沒變,而且神態間也一改以往的怯懦,反而有了一種平和淡然的神韻,讓她顯得清雅出塵,比以前更加漂亮了。

    五姨娘也看見了女兒。

    她穿戴華麗,面色紅潤而有光澤,眉宇間再也沒有在羅家時的謹小慎微,取而代之的是沉穩自信,淡定從容。好像自己不過眨了一下眼睛,女兒已經長大成人了。

    五姨娘的眼淚一下子全湧了出來:“十一娘……”

    “姨娘!”十一娘也淚盈於睫。

    屋子裡突然就傳來如老鴉般嘶啞的叫嚷聲。

    十一娘嚇了一大跳。

    順聲望去,就看見靠在床頭大迎枕上的大太太。

    她正瞪著一雙大眼睛,目光凌厲地望著她。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20 04:11 PM

第一百七十八章 聚會(上)


    看見十一娘回望著自己,大太太歪著嘴,哆哆嗦嗦地又衝著她哼哼了幾聲。

    十一娘嚇了一大跳。沒想到大太太的病情嚴重到這個地步,竟然連話也不能說了……既然如此,何必興師動眾的搞大聚會,家裡幾個人聚聚不就行了嗎?

    念頭閃過,已上前曲膝行禮,喊“母親”。

    貞姐兒也乖巧地上前喊“外祖母”。

    大太太卻看也沒看貞姐兒一眼,直盯著十一娘。

    一旁服侍的許媽媽忙道:“十一姑奶奶,大太太這是有話對您說呢!”十一娘走上前去。大太太望著她,臉色脹得通紅,半晌才含含糊糊吐出幾個字來,偏生她一個也聽不懂,不由得望向許媽媽。

    許媽媽解釋道:“大太太這是在問侯爺辭官的事!”是在為諄哥擔心吧?

    十一娘放緩了聲音:“母親請放心。侯爺是足痺之症。今年天冷,每日早朝,實在辛苦,這才提出辭官的。到不是為了別的什麼事,皇上也一再挽留。”

    大太太聽著目光漸漸柔和了些,十一娘看著鬆了口氣,大太太望著她的目光又凌厲起來,咦咦呀呀地說了一句。十一娘只好又望向許媽媽。

    許媽媽也不十分明白,把耳朵湊到大太太嘴邊。大太太又咦呀了兩句。許媽媽點頭,笑著對十一娘道:“大太太說,讓侯爺不要一時衝動。諄哥還小呢。”

    十一娘點頭,覺得這個時候說這些話不太好——屋子裡滿是人,誰知道話傳來傳去會變成什麼樣子。笑著轉移了話題:“太夫人知道我要來看母親,特意讓我來了兩支人參來給您補身體。侯爺也差人備了些天麻、田七、當歸之類的藥材讓我帶過來。大家都盼著您早日康復呢!”

    大太太微微點頭。

    四娘見兩人的話說完了,笑著上前給大太太行禮問安,道:“上次七妹夫專程從山東給您帶了阿膠來,您吃著怎樣?要不要讓他再帶些來?”

    大太太表情僵硬地扯出一個笑來。

    許媽媽在一旁代她答道:“還煩請四奶奶給七姑爺帶個話。說我們家太太謝謝他了。阿膠很好,上次帶的還沒有用完。七姑爺和七姑奶奶有空來燕京,就來家裡玩。”

    “一定帶到。”四娘笑和大太太寒暄了幾句。
   
    六姨娘就笑著拉了個穿著打紅妝花通袖襖的年輕女子過來:“兩位姑奶奶還沒有見過吧?這是我們家新進門的四奶奶。”

    十一娘和四娘朝那女子望過去。

    說是有二十歲了,看上去比實際年紀還大個三,四歲的樣子。中等身材,皮膚不白但也說不上黑,長方臉,柳眉入鬃,一雙眸子十分清澈明亮,看上去很精神,也很沉穩。梳著牡丹髻,戴著珍珠髮箍,斜插兩朵杏黃絹花。

    見六姨娘介紹她,她大大方方地曲膝給兩人行了個禮:“妾身周氏,見過兩位姑奶奶。”

    十一娘和四娘忙曲膝回禮,四娘笑著說了幾句:“我們四弟好福氣,娶了這樣能幹的媳婦”之類的客氣話,拿了一對赤金耳環。十一娘則先替太夫人給了南珠珠花,然後拿了自己的准備的見面禮——一對赤金一滴油的鐲子。

    周氏既沒有因為太夫人的南珠珠花而面露喜色,也沒有因為四娘的赤金耳環而面色不虞,不卑不亢地接了,笑著給兩位道謝,拿了兩雙鞋做回禮。

    十一娘不由對她刮目相看。

    看樣子,大太太到是為四爺尋了門好親事。她領了貞姐兒拜見四舅母。

    四奶奶給貞姐兒的見面禮是綾面帕子:“自己繡的,姐兒拿去平時用。”

    貞姐兒道了謝,十一娘介紹三姨娘和五姨娘給她認識。

    兩位姨娘笑著微微點頭,三姨娘送銀鑲珍珠的簪子給貞姐兒做見面禮,五姨娘則送的一塊碧綠的翡翠玉牌。

    貞姐兒知道五姨娘是十一娘的生母,不由多看了兩眼,又回望十一娘。見兩人有七、八分相似,露出好奇的目光來。

    有小丫鬟進來稟:“三爺和三奶奶來了。”

    畢竟是自己的同胞弟弟,四娘笑著迎了上去:“怎麼才來?”

    三奶奶笑著望了三爺一眼,道:“臨出門了,說是好久都沒有喝酸辣湯了,又讓人給他做。”
     
    三爺在燕京住久了,生活習慣已和燕京人一樣。

    四娘笑道:“怎麼還和孩子似得。”

    三爺憨憨地笑,見滿室的女眷,眼觀鼻,鼻觀心地給大太太行了禮就急急出門去了大爺羅振興那裡。三奶奶和十一娘見了禮,十一娘又讓貞姐兒來拜見三舅母。三奶奶一時沒有想到會遇到貞姐兒,把頭上紅寶石寶結給貞姐兒做了見面禮。六姨娘就領了四奶奶拜見三奶奶。三奶奶把早准備好的一對赤金柳葉耳環給四奶奶做見面禮,四奶奶的回禮是兩雙鞋。

    大奶奶就招呼大家坐下來喝茶。

    錢明和五娘來了。

    大太太聽著露出了愉悅的笑容。

    看得出來,她是真心喜歡錢明。

    錢明給大太太行了禮,俯身和大太太說話:“……您氣色比昨天好多了。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您也別急。橫豎家裡的事有大舅兄和大舅母,您只管養好病,就是我們做兒女的天大的福份……”他笑容俊朗,態度溫和,讓人如沐春風。大太太眼底的笑意就更濃了。

    說了幾句話,錢明起身:“我去看看大哥。等會再來陪您說話。”

    大太太連連點頭,咦呀了兩句。許媽媽忙道:“大太太說,讓幾位爺少喝點酒。”親昵的味道不言而喻。

    錢明忙保證道:“不會,不會。有大舅兄在,我們不會亂來的。”

    大太太笑著點了點頭。錢明垂著眼瞼朝著屋裡的人揖了揖,快步去了羅振興那裡,留下了大腹便便的五娘。

    三姨娘忙端了個太師椅給她坐。

    她撐著腰坐下,身邊服侍她的是紫苑。

    “紫薇呢?”三姨娘笑著問她。

    “哦!”五娘不以為意地道:“翰林院韓學士身邊無人照顧,我看著紫薇年紀不小了,送給了韓學士做妾。”

    十一娘愕然,見屋裡的其他人也都露出驚訝的表情,知道大家和她一樣,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

    她不由打量紫苑——只見她低垂著眼瞼,面色有些木然。

    十一娘看著心裡覺得有些不好受。從小服侍她,當成陪房嫁過去的,怎麼能就這樣送人做了小妾……

    可這是五娘的家務事,她縱有意見,也輪不到她過問。

    也許大家的感覺都一樣。一時間,氣氛有些怪異。

    大奶奶看著笑著出來圓場:“咦,怎麼十姑爺和十姑奶黃奶奶還沒有來?”

    六姨娘立刻跟著湊趣:“是啊,怎麼還沒有來。我去看看!”然後笑著去了垂花門。

    這樣一打岔,屋子裡的氣氛緩和了不少。

    四娘就攜了四奶奶周氏的手:“這是我們五姑奶奶,你也見見!”

    周氏恭敬地曲膝給五娘行禮,五娘的表情卻是淡淡的,拿了一對赤金掐絲的手鐲做見面禮,周氏回禮依舊是兩雙鞋。

    五娘笑了笑,紫苑上前收了。她扭頭和十一娘說話:“……什麼時候來的?”又笑著和貞姐兒打招呼:“貞姐兒可是稀客。”

    貞姐兒前給五娘行禮。

    十一娘卻眉頭微蹙。

    說起來,五娘和四爺是一母同胞,四爺是庶子,在羅家生活不容易,更應該親親熱熱給新進門弟媳婦體面,抬舉四爺倆口子才是,她卻做出一副要殺殺四奶奶威風的樣子……還好只是個姑姐,要是婆婆,不知道要使出怎樣的招術來!   

    思忖間,六姨娘笑著走了進來:“大奶奶,茂國公府差人來,說十姑爺今日要當差,不能來。十姑奶奶身體微恙,就不來了。”

    氣氛不由一冷。

    十一娘睃了一眼大太太——她眼底滿是嘲諷。

    大奶奶見了掩袖笑道:“這個十娘,十姑爺不來,她也不來。到時候添了外甥,我這個做舅母的也要拿拿喬,非要三請四催才去不可。”

    “說到底,還是要去!”四娘揶揄道。

    大家都笑起來。

    四娘就拉了四奶奶的手道:“你不要笑。我們姑嫂打趣慣了,一向沒大沒小的。”

    四奶奶笑道:“四姑奶奶哪裡話,我看著大家這樣親熱,只有羨慕的,只有取笑的。”話說的十分好聽。

    四娘就和大奶奶開玩笑:“看見沒有。又是個能幹的。你可要小心了,別讓弟妹看笑話。”

    大奶奶不以為意,笑道:“雙手難敵四拳。我巴不得有個能幫我忙的人。”

    眾人說說笑笑,氣氛變得輕鬆、愉悅起來。

    十一娘卻看見大奶奶眼底閃過一絲陰霾,又聯想到自己進門時看到的情景,總覺得這其中有什麼事……

    只是沒等她找到機會問大奶奶,有小廝進來稟道:“十一姑奶奶,大老爺請您去書房問話。”

    十一娘一怔,讓琥珀陪著貞姐兒,又交待了貞姐兒一聲,這才和小廝去了書房。

    書房裡除了大老爺,還有大爺羅振興。

    兩人表情凝重,頗有些三堂會審的味道。

    能讓他們這樣鄭重其事,只可能是徐令宜的事。

    她曲膝行禮,大老爺指了門前的小杌子讓她坐。

    “侯爺怎麼沒來?我這次請客就是為了見見侯爺?”

    十一娘很是驚訝。

    她還以為聚會是為了把四奶奶周氏介紹給大家。

    “侯爺有足痺之症……”她老生談。

    “真有足痺之症?”大老爺滿臉的不置信,隨後眉頭緊鎖,“侯爺當年一桿銀槍雖然不敢說橫掃十八萬御林軍,但也鮮逢敵手。怎麼會因一個小小的足痺之症就辭官呢?”



第一百七十九章 聚會(中)


    侯爺當年一桿銀槍雖然不敢說橫掃十八萬御林軍,但也鮮逢敵手……

    十一娘覺得自己鬢角好像有汗流出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自己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更別說是看見徐令宜揮刀弄槍的……

    思忖間,就聽見大老爺問道:“侯爺要辭官,太夫人怎麼說?”語氣很是遲疑。

    太夫人自然是贊成的。

    可十一娘對這個父親的印像僅僅停留在和藹可親、風流倜儻、憐香惜玉之類上,其他的,可謂是根本不了解。又怎能直言不諱?

    她含含糊糊地道:“太夫人沒說什麼。家裡一切如常。”

    大老爺微怔:“家裡一切如常?”

    十一娘點頭:“只是擔心侯爺的身體,常叫了我去詢問罷了。”

    大老爺眉頭皺得更緊,背手在屋裡踱起步來。

    羅振興看了就低聲道:“爹,十一妹回來是做客的……”

    大老爺聽著就嘆了一口氣:“也是。她一個女人家,知道些什麼。我這也是太擔心了。幾位御史上書請皇上在萬壽節大赦天下,皇上不僅同意了,還赦免了北邊于中庭等馬賊、南邊王久保等海盜……實在是讓人憂心忡忡啊!”

    羅振興一面朝著十一娘使眼色,示意她可以退下了,一面安慰大老爺:“爹,如今四海升平,他小小一個王久保,能鬧出什麼動靜來。何況還有靖海侯……”

    “所以我才擔心啊!”大老爺表情苦澀,“區家和王家一為官一為賊,鬥了幾輩人。那些朝堂上的人不明白,我在福建待過,感觸最深。要是真讓王家的人上了岸,那區家這麼多年剿匪的功績、為保大周江山立的汗馬功勞豈不是個笑話?我最擔心的是區家的人寒了心撂挑子,那南邊可就真亂了。百姓又要流離失所了……可恨我現在無官無職,不能上奏皇上……只能求助侯爺……”話到最後,已悵然若失。

    十一娘聽著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大老爺竟然要求徐令宜去解開自己親手布下的局……

    她更擔心大老爺會亂來。

    既然大老爺都能看出其中的凶險,內閣的大學士們難道看不清楚?皇上難道看不清楚?說到底,這件事能成,到底是徐令宜的計策起了作用還是正中了皇上的心意,現在誰也說不清楚。像大老爺這樣什麼也不知道地亂撞,到時候說不定會到大霉的。

    看樣子,徐令宜不來一趟是不行的。

    至少,得說服大老爺別節外生枝惹出什麼事端來!

    想到這裡,她低聲道:“老爺,說起來,侯爺身體微恙。大哥也應該去看看才是!”

    大老爺不免有些訕訕然:“還一味只是傳言……沒想到真的病了!”然後囑咐羅振興,“你明天就去看看!”

    羅振興躬身應“是”,十一娘趁機告辭。

    出了門,看見六姨娘端著茶盅過來。

    “十一姑奶奶,”她笑盈盈地和十一娘打著招呼,然後壓低了聲音道,“大老爺說,大太太如今病了,家裡的事由大奶奶當家。至於我們屋裡的事,讓我和五姨娘幫著挑起來。我想,我是後進門的,怎麼能和五姨娘相比,自然一切都要聽五姨娘的。誰知道,五姨娘卻說她如今信了佛祖,每天要誦經、抄經,逢了初一、十五還要茹素,讓我幫著管著。我一想,也行啊。那些瑣事我幫著管著,有什麼大事,自然要商量五姨娘。這樣一來,也免得家裡的俗事打擾到了五姨娘……”

    難怪今天六姨娘這樣的活躍——大奶奶當家,再怎麼,也不能管到公公房裡去!   

    至於說她管瑣事,有大事了再商量五姨娘,十一娘不免有幾分好笑。大奶奶主持中饋,家裡還有什麼大事輪到六姨娘去決定。不過,也好。又不是正經的太太,就是大老爺授了權,下面那些又體面的管事們給不給面子還兩說。五姨娘這樣想的通,十一娘放心不少。

    她笑道:“能者多勞。五姨娘是個綿軟的性子。以後有什麼事,還請六姨娘多多照顧才是。”     

    “我和五姨娘一向情同姐妹,”六姨娘好像得到了十一娘什麼承諾似地,笑得十分高興,“自然會有賞有量的過日子。”說著,似笑非笑地望著十一娘,“像昨天夜裡,大老爺歇在五姨娘屋裡,我就在大太太屋裡服侍的。

    大太太要茶要水的,我可一點也沒有麻煩五姨娘和大老爺。”說著,隔著簾子脆生生地道:“大老爺,妾身挽翠,給您和大爺送茶來了!”

    “進來吧!”簾子後面傳來大老爺有些漫不經心的聲音。

    六姨娘朝著十一娘笑了笑,撩簾進了書房。

    大老爺歇在五姨娘的屋裡……大太太要茶要水……一個能在大老婆眼皮子底下得寵十年的小妾,十一娘可不敢小瞧,更不敢對她的話掉以輕心。

    她望著晃動的簾子心中暗生警惕。

    只要自己能在徐家站穩腳跟,羅家的人就不會太為難五姨娘。六姨娘則不同,十二娘還是風中的種子,不知道落在什麼地方。而大爺不管是年紀還是資歷,當家已是勢不可擋。有大奶奶在那裡,以六姨娘的聰明伶俐,她為什麼要當這出頭鳥呢?

    十一娘很擔心。她怕六姨娘有什麼想法,五姨娘被當成槍使。

    **********

    剛走到正屋的屋檐下,大奶奶撩簾而出,和十一娘碰了個正著。

    大奶奶笑道:“正准備去找你?爹找你什麼事?”

    十一娘簡潔地道:“沒什麼事,就是問侯爺為什麼辭官?”

    大奶奶聽著神色微變,把她拉到了一旁的耳房:“侯爺到底是為什麼辭官?”她擔心地道,“我聽錢明說,外面的人都在傳,說是侯爺功高震主,所以……”一面說,一面打量著她的神色。

    竟然有這樣的傳聞!

    要是被有心人傳到皇上耳朵裡,只怕會又生周折!

    十一娘嗔道:“這是誰在胡說八道!侯爺真的是有足痺之症,我現在每天都給他燙腳。”

    大奶奶聽著就送了口氣,道:“還不是國子監的那些生員,最喜歡議論國家大事。”

    這件事要跟徐令宜說說才是。

    十一娘記在心裡。爭相攜了大奶奶的手一起回屋,大奶奶卻突然道:“前兩天王夫人把我請去……”

    她聽著心裡一驚,聯想到今天兩口子都沒有來:“十娘那邊出事了?”

    大奶奶點頭:“金梅有了身孕,十娘把人藏在王家京郊的莊子裡。十姑爺喝了酒,要金梅和銀瓶去陪,結果找不到金梅,要十娘和銀瓶一起……十娘不從,他就說十娘善妒,把十娘……又打了一頓……王老夫人去攔,左眼被十姑爺的拳風掃到,腫的不能見人了……”

    十一娘只覺得全身發涼。

    “那還把金梅藏著幹什麼?他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好了,反正是他們王家的子嗣,斷子絕孫也是他們王家……”她說著,就氣得發起抖,“王老夫人把您請去做什麼?說來說去,媳婦再好,也好不過兒子。定是讓您去勸十娘息事寧人!”

    大奶奶沒有做聲,算是默認了這件事。
   
    要是十娘想鬧,大奶奶也就不用把她拉到這裡來說話了,羅振興、羅振達、和羅振聲三兄弟也早就打到王家去了。

    “她這樣忍讓是不行的。”十一娘怒其不爭,“不如趁這機會和王家的長輩們說。開出條件來搬出去單過。反正金梅也有了身孕,到時候如果生下子嗣養在名下,後半生也有個依靠。”又想到十娘性格一向倔強,擔心的問:“她怎樣了?”

    “還能怎樣?”大奶奶很是無奈,“我去看她的時候王家的人一直隨侍左右,我就是想給她出個主意也沒機會說。”

    “那也不能由著王家的人這樣欺負她。”十一娘微慍,“她今年才十六歲,能懂些什麼啊!”

    大奶奶就想到杭媽媽回來說十一娘的話:“……直接就應了一早來,十分有把握的樣子。”

    她不由會心一笑,道:"所以才找了姑奶奶來商量。看這件事該怎麼辦好。我還沒跟你大哥說,怕你大哥著急。"

    十一娘辦起事來一向冷靜。

    “想辦法讓人給她帶口訊吧?主要還是看她的意思。要是她不同意我們的辦法,我們縱然幫她爭取到,說不定她還以為我們是在破壞他與王家人的感情。”

    大奶奶點頭:“姑奶奶說的有道理。我這就想辦法讓人帶信給十娘——我們能幫她一時,幫不了她一世。這主意還是要她自己拿。”

    十一娘點頭。

    不想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問起五娘來:“……她的生意怎樣?遇到我也不見她說起。”

    以五娘的性格,要是生意做得好,她必定會十倍誇張。

    “前兩天把鋪子盤了。”大奶奶很是遺憾,“我勸她再守一些日子,她不聽。說虧了五百多兩銀子去了,非要盤出去不可。正好盧永貴過來交帳,就幫她找了個東家。還是看在你們永平侯府的面子上,盤了三百兩銀子。”

    十一娘聽了不禁搖頭。

    五娘太急切了,只怕不是什麼好兆頭。

    她問起大太太來:“……怎麼病又突然加重了?”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20 04:30 PM

第一百八十章 聚會(下)


    大奶奶面露尷尬。

    如果是平時,十一娘也就不強人所難了。可想到六姨娘的高調,十一娘卻不能不追問。

    “大嫂,您待我像親妹妹似的。”她動之以情,“我有什麼事都願意和您商量。您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大奶奶沉默半晌,低聲道:“說實話,娘病情加重的事,我還真說不好到底是為哪樁?”

    十一娘驚訝地望著大奶奶。

    大奶奶苦笑:“爹是前天晚上到的。家裡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根本就住不下。當時娘就有些不高興,但看著爹興致很高,說知道娘病了,怕她身邊沒有服侍的,四弟妹又是新媳婦剛進門,所以特意把她們都帶到燕京來給娘磕頭,侍疾。娘當時不好說什麼,勉強喝了四弟妹的媳婦茶。到了分住處的時候,依娘的意思,讓四叔和四奶奶依舊住在原來的東廂房,幾位姨娘和十二娘住在後罩房。誰知道四弟妹卻說,哪有兒子、媳婦和公爹公婆住在一個院子,反而讓姨娘們和未出閣的小姐一起住在後罩房的。自請搬到後罩房和十二娘一起住。娘覺得四弟妹剛進門就頂撞婆婆,行事沒有個輕重,說了她幾句。她雖然認了錯,但還是堅持要搬到後罩房去。偏生爹覺得四弟妹的話有道理,直接點頭答應了。娘當時氣得發抖……”說著,嘆了口氣,“也是我沒有注意。如果當時注意了,說不定就沒有後來的事了,娘也就不至於……”

    十一娘愕然。

    看周氏不像是個糊塗人,怎麼頂撞起大太太來,遇事還一點也不服軟。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打碼頭嗎?

    她不禁道:“後來又出了什麼事?”

    大奶奶道:“看見娘不舒服,許媽媽忙給娘順氣。娘卻突然問起四叔以後有什麼打算?還說,他如今成了家,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隨意拿著對牌就到賬房支銀子。以後要按著家裡舊例,不分家,吃住是公中,每年二十兩銀子的例錢。又說,四叔好歹也是在她老人家面前長大的,又沒個正經營生,一下子讓他過這樣的苦日子,實在是有些為難。每年給五十兩銀子的例錢。另三十兩從娘的例錢裡扣。”

    大太太這是要從經濟上制裁羅振聲。

    這招可真是狠!

    相當於直接捏住了羅振聲的喉嚨。

    “四叔和四弟妹聽了忙向大太太行禮道謝。四叔更是道,周大人有個姓謝的同窗在上元縣任縣令,缺個賬房先生,周大人舉薦,讓四叔帶了家眷同行……”

    十一娘眼底閃過一絲異色。

    真沒看出來,周氏還有這本事。難怪敢堅持住到後罩房去。

    “……娘當時臉色很不好。質問四叔,說,從小就請了名儒在家裡教你四叔聖賢之道,難道就是為了讓你去給人做賬房先生的。

    “四叔嚇得臉色白了,眼睛往四弟妹身上直瞅。

    “四弟妹笑著上前,說,四叔如今成家了,不能像以前那樣只惦著玩,要做些正經事才是。經濟仕途不分家。這賬房先生雖然低微,但能跟著謝大人到處看看,學學別人怎樣修身齊家,對四叔大有好處。反正四叔還年輕,在外面游歷幾年,長長見識,再回來刻苦攻讀,說不定比像現在這樣天天待在家裡讀死書要強。”

    “四哥怎麼說?”十一娘忙道。

    媳婦和婆婆鬥,關鍵是丈夫。要是丈夫能堅定不移地站在媳婦這邊,婆婆通常是沒有辦法的。可羅振聲是個見到大太太就兩腿發軟的人……

    “也不知道四叔是被什麼給懵住了心。”大奶奶無奈地道,“聽四弟妹這麼一說,竟然連連點頭。說,以前不知道娘的辛苦,現在他成了家,雖然不敢說能光耀門楣,但也不能丟了羅家的臉。那謝大人也說了,先去做帳房先生,要是做得好,以後要做個錢糧師爺也不是不可能的。還笑道,反正以後大哥做了官身邊總是要請師爺的,到時候他回來幫你大哥也是一樣。

    “娘的臉色很不好看,爹卻擊節稱"好"。說,沒想到四叔娶了媳婦,人也懂事了。還把四弟妹誇獎了一番。

    “娘就問,既然這樣,為什麼這時候才說出來?讓她老人家白白擔心了這些日子!

    “爹望著四叔,四叔望著四弟妹。四弟妹就笑道,因為沒有和娘商量,所以謝大人那邊就沒有說准,還說,她在娘家的時候就聽說過娘的賢名。說爹在外面做官,她老人家侍候老人,教養子女,管理家族事務,是余杭巾幗不讓須眉的奇女子。她出嫁的時候,她母親就曾囑咐,有什麼事,都要和婆婆商量。所以事先才沒有做聲。准備見了娘後找時間跟娘說說的,誰知道娘問起四叔以後准備怎麼辦,四叔順口就說了出來……又拉了四叔給爹跪下,請爹不要責怪。”

    十一娘可以想像當時的情景。

    大老爺再不喜歡羅振聲,他也是他的兒子。現在兒子知道發奮了,只怕比他自己起復還要高興。

    “爹一聽,立刻高興地把四叔攜了起來。說四叔有這心就夠了。男子立世之本還在讀書。謝大人那裡就暫時辭了,好好在家裡讀書。至於錢上的事,讓他不要擔心。除了公中的二十兩銀子加上娘補貼的三十兩銀子,爹再從自己的例錢中每年拿二百兩出來。

    十一娘倒吸一口涼氣。

    她以為自己算得上是個會打算的人,沒想到,還有更會打算的能人潛伏在前面……

    “爹還問你大哥。你不會有意見吧?

    “你也知道你大哥,總是希望家裡的兄弟姊妹人人都好。不僅說‘沒意見’,還說,他也每年拿出二十兩銀子來給四叔。讓四叔好好讀書,爭取考個舉人、進士,和爹爹、叔叔們一樣,兄弟同朝為官,光宗耀祖。

    “誰知道,你大哥的話音剛落。娘就……就發了病。”

    十一娘不知道說什麼好。

    大太太平時對家裡的姨娘、庶子們都和顏悅色的,可心裡一直不待見。如今她生病在床,心情本來就不好。又先有余杭眾人的到來,後有大老爺對周氏的堅持,加上羅振興最後的表態,大太太心裡的弦終於斷了……

    *********

    冬天黑的早,羅家的晚飯安排在申正。酉初,大家紛紛告辭,打道回府。

    六姨娘拉了五姨娘來送十一娘。

    大奶奶只顧著和四娘說話,有心避了避。

    五姨娘望著周圍對她們或是視而不見,或是露出善意微笑的面孔,又想到以前的日子……她不禁淚盈於睫。

    這樣,也算是熬出了頭吧?

    十一娘望著在她沉默不語卻目含激動的五姨娘,眼角微濕,低聲道:“我很好。您別擔心。雖然在燕京,您還當是在余杭一樣就行了!”

    五姨娘以為女兒擔心她不習慣,忙道:“大老爺、大太太、大奶奶都對我很好,你不用惦記。”

    這樣的回答,十一娘縱有千言萬語也沒辦法開口。

     兩人相對,默默無語。

    性格決定命運。五姨娘一向軟弱,雖然漂亮,卻沒能誰把她當敵人……或是不屑,或是沒必要。這也是一種福氣吧!

    十一娘釋然地笑了笑,曲膝給五姨娘行禮:“那我就先回去了!”

    “替我多謝太夫人。”

    太夫人特意帶了燕窩給五姨娘。

    十一娘笑著點頭:“我會的。”

    五姨娘送她上馬車。

    待車要開動了,又追上來:“等一等。”

    十一娘撩了簾子:“姨娘還有什麼吩咐!”

    五姨娘咬著唇,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地望著十一娘。

    十一娘遣了跟車的婆子和趕車的車夫,探出頭去。

    五姨娘這才低聲道:“你別那麼早孕……先把身子養好再說。“

    十一娘的眼淚就忍不住湧出來。

    只有生了兒子的媳婦,才能在婆家站穩腳步。可以她的年紀,生產卻是道鬼門關。榮華富貴縱然好。可做為母親,更關心的卻是女兒的性命。

    她笑著點頭,眼淚卻如珍珠般地落下來。

    如釋重負般,五姨娘的表情鬆懈下來,她笑著朝十一娘揮手:“快回去吧!要聽太夫人的話,要聽候爺的話。”

    十一娘點頭,放下了簾子。

    馬車很快“得得得”地駛出了弓弦胡同。


    *********


    貞姐兒把從羅家眾人那裡得到的見面禮拿給太夫人看。

    “……這是新進門的四舅母給的,這個是五姨娘給的,這個是三奶奶給的!”

    太夫人端詳著五姨娘給的翡翠玉牌,笑著打趣貞姐兒:“我們姐兒的鏡台裡有了幾樣好東西。

    貞姐兒抿著嘴笑。

    太夫人把兩快綾帕展開。

    一幅鏽著小貓的滾繡球,一幅鏽著麻姑秤壽。

    杜媽媽忙著將眼鏡遞了過來。

    太夫人打量了半響,抬頭對十一娘笑道:“這位新進門的舅母道有一副巧手。”

    十一娘想到她和大太太鬥法,不禁笑道:“人也很能幹!”

    太夫人讓貞姐兒收了帕子:“能幹的人通常很靈巧。想當初,你們杜媽媽還是做小姑娘的時候,就很會剪窗花,我就是看著她手巧,這才把她留在屋裡……”說著以前的事來。

    杜媽媽聽了在一旁直笑;“我們四夫人的手也巧,讓我告訴剪窗花,我這才起了個頭,她就知道怎麼往下接了!說起來,您身邊的人沒一個不手巧的。”

    “你這是在誇我的媳婦還是在誇你自己呢?”太夫人呵呵笑道,滿屋子的人都跟著笑起來,屋裡的氣氛很歡快。

    太夫人就問十一娘:“你讓內府務做的那是什麼?我瞧著棋盤不像棋盤,凳子不像凳子……”




第一百八十一章 年關(上)


     她只找內務府做過魔方,怎麼和棋盤、凳子扯上關系?

     十一娘將圖紙交給白總管的時候還曾經叮囑過,讓內務府能做鐘表的師傅看看……難道做走了樣。

     她滿心困惑地回了屋,就看見徐令宜背手打量著屋子正中的一個物件——四四方方,齊腰高,上面是袖色,左邊是綠色,右邊是黃色,正面是藍色,每面用锃亮的黃銅鑲著九枚折枝花掐絲琺琅琉璃片,燈光下璀璨奪目,華美異常。

     十一娘暴汗。

     這哪裡是拿在手上玩的魔方,簡直是抽像派的雕塑。

     她腳步一滯,就呆在了門口。而聽到動靜的徐令宜見妻子回來,朝著她招手:“你讓內務府做的什麼東西?說是每個小格子都能任意擰動,”說著,他順手按下魔方的一角,“我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機關。”魔方要拿在手裡擰,這樣放在地上,肯定擰不動的。

     十一娘一時語塞,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的好。

     “或者是做了個新式的百寶箱……”徐令宜喃喃的道,抬頭卻看見十一娘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不由挑了挑眉,“怎麼?弓弦胡同那邊出事了?”

     十一娘鬆一口氣。

     她真怕徐令宜繼續追問下去,忙點頭。遣了屋裡服侍的,把羅大老爺的打算告訴了徐令宜:“……我也不知道該怎樣跟父親說。只好讓他老人家來問您。”

     徐令宜聽了果然被轉移了視線,他進了內室,坐到臨窗的大炕上:“振興來的時候我會跟他好好說說的。”

     十一娘點頭,想到昨天誤會徐令宜,親自沏了杯熱茶,笑道:“多虧侯爺幫妾身准備了那些銀錁子,要不然,今天可真出醜了。”

     實際上那銀錁子和銀票根本沒有用到——她原想私下給些銀票五姨娘的,結果五姨娘一直在大太太跟前服侍,她沒有機會。至於銀錁子,四娘和五娘都沒有其他的表示,她也不好抹了兩人的顏面獨立特行。

     徐令宜“哦”了一聲,表情淡淡地接過茶盅啜了一口,一副不願意多談的樣子。

     十一娘拿不准是是否對這件事還是有芥蒂,但想著奉承的話人人都愛聽,看在早上是自己做的不對的份上,姿態放低些也無所謂。就關切地問起徐令宜來:“侯爺今天一天都在嗎?怎麼沒有去娘那裡坐坐?”

     “中午在娘那裡吃的飯。”徐令宜又啜了一口茶,”然後和諭哥一起去了秦姨娘那裡。正好遇到文姨娘和喬姨娘到秦姨娘到那邊串門。聽喬姨娘彈了曲《幽思》。”對著徐令宜彈《幽思》?

     十一娘強忍著才沒有“撲哧”一聲笑出來。

     不過,看樣子他挺能自己給自己找樂子的,再看徐令宜表情冷淡,和平常沒有什麼兩樣,覺得是自己多慮了,遂放下心來。

     “喬姨娘琴藝高超,早有所聞。”她笑容燦爛,“侯爺好耳福。”忙讓人上了些窩絲糖、冬瓜糖、蜜櫻桃之類的小點心,然後起身道:“妾身風塵僕僕的,換件衣裳來陪侯爺說話。”

     徐令宜見她笑得風輕雲淡,目光微微一沉。

     十一娘已笑著喊了留在家裡的綠雲和袖繡進來服侍她更衣洗漱,進了淨房又偷偷吩咐雙玉:“跟琥珀說,把內務府送來的那個東西放到庫裡去。”

     雙玉應聲而去,不一會又折回來:“夫人,五、六個粗使的媽媽都搬不動。您看,要不要叫了小廝進來?”

     十一娘此刻只希望這東西快點消失,“跟白總管說,讓他把東西放到我的庫裡。”

     “嗯!”雙玉轉身朝外去,十一娘又叫住她,“問問白總管,這東西花了多少錢?"

     "是!”雙玉去叫人搬東西,等十一娘收拾好的時候轉了回來:“夫人,東西已經放到庫裡了。白總管說,東西是順王幫著送來的,只付了三百兩銀子。還說,這東西用的是上好的黃銅,琺琅也是官窯出來的,僅一片怕就要個二,三十兩,三百兩銀子不算貴。”

     一片五,六十兩椅子,魔方又六面,每面又九格白總管這是在告訴她,內務府雖然收了徐家三百兩銀子,完全是因為順王管著內務府,徐家只是意思了一下。

     十一娘不由扶額。

     本來以為是件小事,誰知道卻扯出了順王。

     也許這件事白總管已經向他說明過了,可做為始作俑者的自己,還是應該跟徐令宜說一聲的好。不管怎樣,順王在這件事上買了情面,完全是看在徐令宜的份上。也不知道這其中還有沒有其他的利益關系。如果有什麼事,最終出面去解決問題的是徐令宜。至少要讓他知道,自己知道他的好歹。

     她出了淨房,垂著頭坐到了徐令宜的對面:“侯爺,我本來想做個漂亮點的百寶箱,所以畫了個圖,誰知道外面的人都不會做,就求到了內務府。沒想到,竟然驚動了順王。還只收了三百兩銀子……”說著,她抬頭望著他,很是擔憂地道,“侯爺,您看這事,我該怎樣處置好?”

     看著十一娘柳眉微蹙,徐令宜心裡微一動,眉頭就緊緊地鎖成了一個“川”字。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皇上要處置我,御史要彈劾我,總是找得到理由,不差這一件兩件。這件事你別管了,我會處置的。”然後轉移了話題,問起他回娘家的事來:“……岳母的身體還好吧?”

     嘴裡雖然說著沒事,可表情去那樣的凝重。

     十一娘看著不禁在心裡暗暗嘆氣。

     這件事還是讓他為難了……

     可看著徐令宜一副不願意多談的樣子,她只好暫時把這件事壓在心底,跟徐令宜說起回弓弦胡同的事來:“母親的病有些反復,只能慢慢的養著。以前是大嫂在床前侍疾,現在四嫂和三姨娘,五姨娘都來了,大嫂也可以歇歇,不用像以前那樣辛苦。”又說起周氏,“看樣子是個很能幹,賢惠的。”說起十二娘,“……長得高了很多,五官長得像五姐,不像我。”

     剛剛洗漱過,十一娘很隨意穿了件月白綾緞小襖,系了條大袖撒花裙。烏黑亮澤的頭髮綰了個纂,素著臉,面頰微袖。昏黃的燈光灑落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個淡金色的輪廓,五官比平常更顯柔美。

     徐令宜嘴角不由微微翹了起來:“等過些時候,我的腿好些了,會去看看她老人家的。”語氣平和,甚至帶著點安寧的味道。

     可十一娘知道他對大太太一向不太感冒,也看出大太太對他也很是不滿,現在還涉及到他辭官的事……她索性道:“侯爺的腿腳不好,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不管是父親還是母親,想來都不會責怪侯爺。侯爺還是安心養病的好。”

     腿腳到底有沒有問題,沒有誰比十一娘更清楚。

     徐令宜聽著,淡淡地笑了笑,很突兀地問道:“沒有和姨娘說說話?”

     十一娘就想起走時五姨娘像叮囑不諳世事的小孩子一樣叮囑自己的話,不由粲然一笑,道:“說了。還讓我好好服侍娘,好好服侍侯爺。”

     徐令宜聽著眸子驟然深了下去,表情也忽然變得有些冷峻,突然起身趿了鞋,喊春末、夏依進來服侍更衣洗漱:“……外面下雪了,我就歇這邊吧!”說著,自顧自地轉身進了淨房。

     這段時間兩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十一娘漸漸習慣了他留宿。

     聽他這麼說,叫了綠雲來:“去跟喬姨娘說一聲,侯爺今天有事,就不過去了。”

     綠雲笑盈盈地應聲而去。

     十一娘去鋪床。

     不一會,徐令宜出了淨房,徑直上了床,從床頭摸出一本《左傳》,歪著身子湊在放了羊角宮燈的小杌子上看起書來。

     十一娘看著就建議道:“侯爺,要不我們換個邊睡。”

     自從成親以來,一直是徐令宜睡在裡面,她睡外面。如果徐令宜要看書,燈光就會照在她的臉上,她就得側身面對徐令宜,有一次不知怎地,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把臉拱到了徐令宜懷裡,模樣十分的曖昧。

     徐令宜聽著看了她一眼:“太麻煩。明天再說。”然後又低頭。

     十一娘氣結。

     很想問問是不是所有的封建士族夫妻都像他們這樣,男的睡裡面,女的睡外面……偏偏又沒有誰可以問。

     一個人在床前站了片刻,想著天寒地凍的,要愛惜自己,脫了衣服上了床。

     誰知道還沒有掀開被子,就被一雙手臂緊緊地摟在了懷裡,身體也落入一個溫暖所在。

     “怎麼睡個覺也慢吞吞的。”語氣有些抱怨。

     除了徐令宜還有誰?

     自從那天兩人同睡在了一床被子裡,另一床被子就被閑置在了一旁。

     大冬天的,有個取暖的人,十一娘並不排斥。

     十一娘很溫順地躺在他的懷裡。

     徐令宜一面幫她把被子掖嚴實了,一面吩咐她:“你明天一早去庫房看看,挑幾件拿得出的的東西,我明天下午去順王那裡一趟。”

     十一娘愕然。

     怎麼這個時候突然提出來要去順王府?

     而且是在他“重病”的時候……這讓她不得不想到那個很便宜的魔方!

     “候爺……”她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聲音裡有掩飾不住的擔憂。

     “別胡思亂想的”徐令宜打斷了她的話,俯身吹燈,“快睡!”

     手卻很自然地從她的衣擺伸了進去……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20 05:02 PM

第一百八十二章 年關(中)

     徐令宜的手從十一娘衣擺下伸了進去,手很自然地停在了她的腰間,就好像他以前曾經做過千百遍似的。

     十一娘一時怔在了那裡。

     她能感覺到,他的這個舉動並沒有情慾在裡面,純粹就是一種姿態罷了。

     盡管這樣,她還是有些不安地蠕動了一下。

     徐令宜立刻感覺到妻子的忐忑。

     他覺得有趣極了。

     被自己欺負時有小丫鬟闖進來,明明氣得不得了,還不管不顧地私自去了太夫人那裡,結果自己一大早將事先為她准備的銀錁子和銀票遞過去的時候,她眼中立刻閃現不安,馬上地問自己一個人在家會不會無聊,還安排喬姨娘來相陪。自己不置可否。她從弓弦胡同回來立刻殷勤地問自己在家都幹了些什麼……他本來想說自己一個人在家裡呆了一天,借著這件事讓她急一急,結果發現她對內務府只收了徐家三百兩銀予卻給她做了一個異常華麗的百寶箱更為心虛一一好像因為她占了內務府的這點便宜,自己就會因此而被人抓住把柄然後被人陷於不忠不義的境地般。

     說實話,她的這種認知有些可笑一一順王要是不精明,也就不可能以親王之資掌管內務府了。這種事,他常做,也做得極順手,朝中上上下下受他好處的不少。除非是皇上有一天想同時清算他們兩人了,要不然,那些眼光賊亮的內閣大臣們是不會拿這些事來說事一一彈劫白己,勢必要扯出順王;彈劾了順王,勢必要扯出自己。

     可不知道為什麼,他見她偷偷吩咐丫鬟趕快把那百寶箱從自已眼前拿開,一副躲躲閃閃的模樣時,竟然心裡一暖。

     雖然說麻煩內務府的做了這樣一個打眼的物件,可她到底還顧念著自己……

     當時心念一轉,就起了逗逗她的心思。

     所以他佯裝粉飾太平的模樣提起要去謝順王。她果然就順著自己思想往上想,變得有些忐忑起來……等他狀似無意地把手放在了她的腰間時,她一雙妙目瞪得大大的,卻沒有像以前一樣身子僵直。

     這此些念頭一閃而過,他語氣裡就帶了幾分無奈何:“順王這個人情送大了。你也知道,眼看著年前,內務府忙得腳不沾地,還在小年以前幫你趕制了一件百寶箱。我不去一趟,說不過去。”

     放在她腰間的手像烙鐵一祥炙熱,可他隨意的姿態卻讓她只能選擇忽視一一要是此刻她大驚小異的,也太小家子氣了些。盡管如此,十一娘說起話來還是有點心不在焉:“可是您的腿……”

     徐令宜見她輕輕扭了一下,然後很快恢復了鎮定和自己說著話,不由在心裡暗暗發笑。

     “我坐暖轎去就行了一一這足痺之症本就是時好時壞的。要是有人問起來,就說感覺好一些了,出去走走。”聲音很鄭重。

     既然出去走動,不去看生了病的岳母,反而去了順王府。這讓人知道豈不又是一樁可以隨時甩來做把柄的事。說起來,這也是因為徐令宜對大太太只有表面的尊敬,做起來事沒有把她放在心上,不曾考慮到這些。

     十一娘就委婉地提醒他:“那你豈不還要去趟弓弦胡同?太麻煩了。"

     自己倒把這件事忘了!

     徐令宜微微點頭:“也是。你今天回娘家我都沒有陪,明天急趕急的去順王那裡,的確有些不合適。不過,順王位高權重,除了我,別人去也不太好……”

     指腹有瓷般細膩、暖玉般溫潤的感覺,讓他的語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

     第一次親暱的時候他就發現十一娘的肌膚潔淨無暇,細膩溫潤……念頭一起,腦海裡不免就閃現些旖旎的風情來,手不由自主地細細撫挲那讓他心動的玉肌來。

     十一娘立刻感覺到了他的異樣……

     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呢?

     她猶豫了片刻。

     可她青澀的身體並不習慣這祥的親密,更沒給她時間去判斷……腰間酥酥麻麻的感覺讓十一娘忍不住“撲哧”一聲笑,扭著身體想避開他的手:“好癢!”

     纖細輕盈卻軟若無骨的身子在他懷裡扭動,那些還殘留在記憶裡的旖旎的風情立刻變成了灸熱的火焰,從腦海裡急竄到了下腹,讓他整個人都緊繃起來……可看到她亮晶的眼睛,歡快的表情,他的果斷在這一刻發揮到了極致一一徐令宜立刻控制住了白己的情緒,腦子飛快地轉起來。

     自從兩人有了親暱後,這是她第一次在他的懷裡笑得這樣毫不防設。如果兩人之間能一直這樣的愉快,她會不會對自己的畏懼漸漸變得少一些呢?

     念頭瞬間閃過,徐令宜已有了主意。

     他佯裝不知,一本正輕地問她:“哪裡癢?”手卻在她的腰間撓了撓。

     十一娘一怔。

     徐令宜,竟然在和她開玩笑!

     感覺到妻子人怔了一下,徐令宜又試了試:“還是這裡癢?”又撓了一下。

     十一娘不僅覺得癢,還感覺到了徐令宜的戲嬉。

     她忍不住笑著去捉他的手:“別鬧了,真的很癢!”

     徐令宜見聽見妻子與平素的冷靜自制大相徑庭的開懷笑聲,心中一鬆,去撓她的胳吱窩。

     “別,別,別……”十一娘求饒,像麥芽糖似的在他懷裡扭起來。

     手就無意間碰到一團圓滑柔嫩…

     徐令宜一怔,心裡的火不受控制地四處流竄起來。

     怎麼會……

     十一娘只覺得臉呼地一下燒起來,忙翻了個身,不動聲色地和徐令宜拉開了距離。

     和以前的僵硬不同……

     徐令宜立刻意識到了這一點,突然間口乾舌燥起來。

     他微一思忖,立刻貼了過去,低頭在始耳邊輕聲道:“要好好養幾年才行……”說著,手覆在了那團圓滑柔嫩上,大拇指還帶著幾份戲謔地味道碰了碰頂端的粉嫩。

     徐令宜,竟然調戲她?

     十一娘一時呆住。

     他的手就順著她柔美的曲線停在了如柳枝般纖細的腰上:“還是這邊風景獨好!”

     灸熱的氣息撲打在她的耳朵上,十一娘再也沒有疑惑。

     他真的在調戲她!

     十一娘又羞又驚。

     “侯爺……”聲音裡透著嬌嗔。

     十一娘愕然。徐令宜聽著卻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嘴角高高地翹了起來。

     手就順著纖腰滑了下去……

     十一娘倒吸了一口冷氣。

     自己的小日子是什麼時候走的……好像快到中旬……現在是下旬……

     想到這些,她身子不由微微顫抖起來。

     “侯爺!”她聲音有些支離破碎。

     徐令宜很是意外。

     剛才都好好的,怎麼……又想到那次自己半途而廢。

     他不禁在她耳邊輕輕地道:“是不是害怕?”

     十一娘很害怕。

     她怕自己懷孕。

     可心裡卻明白,這話是萬萬不能說出口的。

     只是身子抖得更厲害了。

     徐令宜把縮成團的她抱在懷裡,比平常更能感覺到她的纖巧……

     讓他心裡軟得能滴出水來。

     他握著她的手,從自己的腰線慢慢滑下去……

     “十一娘,”醇厚的聲音裡變得有些暗啞,“來……”他滾燙的臉貼著她的面頰,她能清楚地感覺到他翻滾的情緒。

     十一娘覺得自己全身都燒起來。

     “我,我不會……”

     徐令宜輕聲笑起來:“媽媽們沒告訴你……”

     十一娘沒聽。

     她覺得自己懂。

     實際上,懂和會是兩回事。

     十一娘的沉默愉悅了徐令宜。

     徐令宜笑起來,俯身半壓著十一娘,把她的耳垂含在了嘴裡……

     十一娘覺得自己腦子裡全是漿糊。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麼,也不知道時候到底過去了多久,感覺到他噴薄而出,她不由鬆了口氣。

     終於結束了。

     十一娘才感覺到自己身體僵直的可怕。

     徐令宜的腦子是一片空白,身體卻有一種放縱後的懶洋洋,半晌才回過神來。

     發現自己還半壓著十一娘,他不由道:“你還好吧?”聲音裡帶著一絲慌亂。

     他們現在這樣畢竟不是正常的情況……但在她有前世,這根本不算什麼。徐令宜完全不必覺得不好意思。

     十一娘忙道:“我沒事!”頗有些安慰他的意思。

     徐令宜還是怕把她壓著了,挪開了身子,想著她剛才的溫順,心裡暖曖的,又有些憐憫地把她樓在了懷裡,手有一搭沒有一搭地撫著她的頭髮。

     感覺到他得到了滿足,十一娘緊繃的情緒終於放鬆下來。

     她有些疲憊地倚在他的懷裡,沉沉睡去。

     一夜無夢,第二天早上醒來,徐令宜已不在身邊。

     琥珀忙道:“侯爺去了半月泮。”

     這才卯正,他就去了半月泮。

     十一娘一驚:“侯爺什麼時候走的?可有誰來找侯爺?”

     琥珀搖頭:“沒誰來找侯爺。侯爺寅正時走的。只吩咐奴婢別吵醒了夫人。”

     十一娘滿心狐惑地起了床,剛梳冼完畢,徐令宜大步走了進來。

     他穿了件靚藍色錦緞道袍,面帶紅潤,神清氣爽,看見十一娘已收拾妥當,一面坐到了臨窗的大炕上,一面叫丫鬃上早膳。

     “侯爺這是去哪裡了?一大早的,也不說一聲,讓妾身好一陣擔心。”





第一百八十三章 年關(下)

     甜蜜的語言從十一娘嘴裡說出來卻理智而沉著,讓徐令宜怎麼聽怎麼覺得有些冷情的味道。

     他不由仔細地打量起眼前的人來。

     纖細均勻的身材,有一頭烏黑亮澤的青絲,雪白的面孔,一雙眸子晶光四射,如天邊的星,神秘莫測,蘊含著讓人說不清楚的複雜,就怔愣在了那裡。

     這是昨天晚上那個在自己懷裡柔順如水的女子……

     他一時有些不敢確定。

     而十一娘見他凝望著自己卻並不回答自己的提問,以為他不想回答,自然不能強他所難,笑著接過丫鬟端上來的茶遞了過去:“侯爺喝杯熱茶。”

     徐令宜“哦”了一聲,回過神來,接過茶盅啜了一口。

     已有小丫鬟撤了平時用的炕桌,有粗使的婆子們端了已擺好早膳的炕桌上來。

     全是按照徐令宜的喜好做的。

     十一娘將用甜白瓷小碗裝著的酸辣湯輕輕挪到徐令宜右手邊,笑道:“侯爺請用!”

     徐令宜望著她溫和卻帶著點客氣的笑容,懷念起昨天晚上銀鈴般的笑聲來。

     他低頭喝了酸辣湯,十一娘夾了兩個香菇餡的肉包子到徐令宜面前的泥金小碟裡。

     “把那個帳子換一換吧!”他突然抬頭吩咐她,“本來就燒了地龍,又睡著鑲楠板的床,外面還掛了多羅呢的帷帳,感覺有點悶。”

     十一娘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看到了掛在床上的大紅羅帳。

     屋裡四季用具都是有定制的。不過,徐令宜是這個家裡的當家人,他說了算。就是有人覺得不妥當,也可以理直氣壯地回答。

     十一娘應“是”,商量他:“侯爺看掛什麼樣子的羅帳好?”

     徐令宜一時也沒有什麼好主意,略一思忖,道:“就掛個細紗帳子吧!”

     十一娘無所謂,服侍他吃了早飯,立刻去庫裡找個一頂月白色棉細紗帳子,一頂大紅焦布帳子,一頂銀條紗帳子。

     “侯爺看哪個好?”

     徐令宜看著好像都不太滿意的樣子。正好三位姨娘來請安,見這情景俱是一怔。

     十一娘笑著解釋道:“侯爺說屋裡太熱,讓換頂帳子。“

     秦姨娘點頭:“侯爺一向怕熱。”

     文姨娘則道:“要不要讓針線房的做頂細葛布帳子?比錦紗、焦布、銀條紗看著都要光鮮些!”十一娘是九月份嫁進來的,陪嫁了只有秋天用的錦紗和焦布帳子。葛紗、綃紗之類是用來做夏帳的,要到明年端午節羅家才會送過來。她庫裡還真沒有細葛紗長子。文姨娘心裡自然明白,笑盈盈地道:“正好我那裡還有頂細葛紗帳子,要是姐姐瞧得上眼,我讓秋紅拿過來您看看。”

     自己的床上掛著文姨娘的帳子……十一娘想也沒想就要拒絕。只是沒等她開口,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喬蓮房突然道:“外面的細葛又重又不透氣,哪裡比得上內務府了的貢品好。既然侯爺覺得悶,不如去內務府要幾匹細葛做頂帳子。”說著,頓了頓,笑著對十一娘道:“夫人,那細葛布是姜黃色的,配您屋裡這黑漆的家什正好。我看,還是用細葛紗帳子好!”

     讓自己到內務府去要貢品,真虧她想的得出來——還真把自己當孩子收拾了!不過,她可沒有和喬蓮房過招的意思,畢竟兩人的身份擺在哪裡,勝之不武!

     十一娘不動聲色,只是望著喬姨娘微微地笑。

     被喬蓮房插了嘴的文姨娘先前一直笑盈盈地站在那裡,後來見十一娘沒做聲,立刻笑著上前道:“還是喬姨娘有見識。我這粗人,只知道細葛比金子還貴,想著配夫人正好。”

     “東西好壞,不在乎貴賤。”喬蓮房笑得矜持,“用著合適就好。”十一娘暗暗好笑。

     說屋裡悶但是徐令宜,要換帳子的是徐令宜,用什麼樣的帳子,重點是要他點頭。

     她微微俯身,沉吟道:“侯爺,您的意思呢?”

     “那就做頂細葛紗帳子吧!”徐令宜說的輕描淡寫,十一娘卻在喬蓮房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驚喜,“這件事,我讓白總管去辦。”

     他開了口,誰還敢反對。

     妻妾齊聲應“是。”

     貞姐兒來給徐令宜問安,剛行了禮,徐嗣諭和諄哥一前一後地到了,問了安,徐令宜領著妻兒去太夫人那裡請安,十一娘第一次請三位姨娘下午申初的時候過來說話:“……今天是小年,大家一齊聚聚。”

     三位姨娘曲膝應“是”,送徐令宜、十一娘和三個孩子出門。

     路上,十一娘向徐令宜解釋:“我們房裡的月例、過年的錢都發下來了,丫鬟、婆子們過年的新衣裳也都做好了。過兩天更忙了,我想就趁著這機會把這幾件事都辦了。”

     徐令宜不以為意:“你做主就行了。”

     一行人到了太夫人那裡,三爺和三夫人、五爺、五夫人、徐嗣勤和徐嗣儉都在,大家正說著過年的事。

     眾人互相見過禮,五爺就笑著把徐令宜迎到了太夫人身邊坐下:“四哥,難得你今年也在家過年,我們不如多買些爆竹吧?”

     “什麼叫做我也在家過年?”徐令宜神色溫和。

     五爺見哥哥並沒有慍色,笑道:“往年你不是不在家,就是要上朝、應酬,不像今年,大家都在家裡。”

     徐令宜被他說的一動。

     開了春三哥就要去任上了,以後肯定不能在家過年。像今年這樣一家團聚的日子以後不是常有了。

     “行啊!”他笑道,“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五爺驚愕地望著徐令宜,沒想到他這樣輕易地就答應,立刻高興起來。

     徐令宜看著就道:“不過,這件事既然是你說起的,你就要負責爆竹的事。”

     “行啊!”五爺笑道,“這事我最拿手。”

     “不僅要負責爆竹的事,”徐令宜笑著補充,“還要負責家裡的人的周全。一不許因放爆竹走了火;二不許因放爆竹傷了人;你可做得到?”

     “放心好了”五爺拍胸,“這件事就交給我了!”聲音比平常大了些。

     太夫人卻不是很放心,忙叮囑他要小心,還告訴他要檢查各屋門前的大缸都注滿水沒有,哪些地方容易出事要派人小心看著……

     “娘,您不用擔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該怎麼做的。”五爺見母親這個態度,不免有幾分洩氣。

     太夫人立刻反應過來,笑道:“娘年紀大了,愛嘮叨了。”

     五爺聽著精神又振作起來,點了徐嗣勤和徐嗣諭:“你們想不想和我一塊!”

     兩人雖然老成但也只是個半大的孩子,都很感興趣的點頭。

     徐嗣儉看了也嚷著要去,諄哥見他要去,也嚷著要去。一時間,屋子裡歡聲笑語,十分熱鬧。

     徐嗣勤就笑弟弟:“大人的事小孩少摻合,你在家裡帶諄哥玩就行了。”徐嗣儉不服氣,大聲道:“你今年過年要走岳母家,哪有時間幫五叔管爆竹。”

     一席話說的屋裡的人都露出錯愕的表情來,徐嗣勤更是羞得滿臉通紅,徐嗣諭則似笑非笑的朝徐嗣勤眨著眼睛,貞姐兒低下頭,一副沒聽見的樣子,徐嗣儉和諄哥都感覺到了氣氛的異樣,一個很是茫然,一個則好奇地左望望,右瞧瞧,有點呆頭鵝似的木訥、可愛。

     太夫人就淡淡地笑了笑,對徐嗣勤道:“你們去玩吧!免得我們在這裡說話,你們都像坐在針氈上似的不舒服。”明著要打發孩子們出去了好說話。

     幾個孩子更是如蒙大赦般地去了東次間。

     太夫人就笑盈盈地望著三夫人:“這是怎麼一回事?”

     三夫人臉色微白,立刻回過神來,忙道:“娘,這也只是議議。沒個准信,所以沒跟您說。”

     太夫人笑道:“你們是做父母的,我再親,也是做祖母的。本就應該由你當家作主。我只是頭一次聽說,想問問。也好准備孫媳婦的見面禮。”

     這話聽上去輕,仔細一想很重。

     三夫人求助地望向了三爺。

     “娘,您別聽小孩子亂說。”三爺看著立刻笑著站了起來,“是我們瞧著大舅伯家的嫻姐兒和勤哥年紀相當,相貌好,性子又柔順,就想‘要是我們勤哥能娶個這樣的媳婦就好了’。您也知道,大舅伯是世子,嫻姐兒又是嫡長女……我們也就是想想而已。”三夫人想讓徐嗣勤娶自己的侄女?

     這可是舅姑姑親,現代科學明令禁止的!

     十一娘有些緊張地望著太夫人。

     太夫人聽著卻笑著點頭道:“嫻姐兒的確出眾,我瞧著是個好孩子。”三夫人聽著立刻面露喜色,誰知道太夫人話風一轉,卻道,“不過,結親這件事,講究你情我願。你們也要探探你們大舅兄的口風才是,這樣到處亂說,別人還以為你們訂了親。這要是傳到甘家人耳朵裡,甘家人會怎麼想!”

     “我們沒有到處亂嚷……”三夫人還要辯白,三爺已拉了她的衣袖先跪了下去,“娘教訓的對。這事是我們的錯。我們以後一定會謹慎行事的。”三夫人見丈夫都跪了,只得跟著跪了下去。

     “起來吧!”太夫人笑著,“只是提醒提醒你們。你們以後總要自立門戶的,總這樣毛毛躁躁,我難能放心啊!”

     三爺聽著太夫人話裡有話,精神一振,三夫人更是喜上眉梢。徐令宜和十一娘是心中有數的,安靜地坐在一旁,五爺是個不操心的,不做聲地聽著,只有五夫人丹陽,眉角微挑,若有所思。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20 05:24 PM

第一百八十四章 爆竹(上)

     在太夫人那裡吃了午飯回到家裡,貞姐兒有些猶豫地跟著十一娘進了正屋。

     十一娘見她一副有話要對自己說的樣子,讓綠雲和紅繡鋪床服侍徐令宜歇午覺,自己和貞姐兒去了東次間。

     “怎麼了?”她笑著問貞姐兒。

     貞姐兒遲疑了片刻才道:“母親,我想陪二伯母過年。”

     十一娘微怔。

     貞姐兒忙道:“二伯母一個人在西山……家裡還有大哥、二哥、三弟和諄哥……我又是女孩子……”

     意思是說,家裡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二夫人一個人,她去了,卻能做個伴。

     想法是好的。

     可她畢竟是徐府的大小姐。不在家裡守歲,太夫人那裡只怕第一個就行不通。

     望著細心體貼的貞姐兒,十一娘還是退了一步。

     “我跟你爹爹提一提。看他怎麼說?”

     貞姐兒也知道自己這要求太過匪夷所思,可一想到二伯母清冷的表情,孤單的身影,她還是忍不住把心底的想法說了出來。現在聽到十一娘願意幫她說項,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多謝母親!”

     十一娘看她笑容明媚如五月春光,一改往日的謹慎小心,擔心自己說話口氣是不是太大了——要是辦不成,豈不讓貞姐兒倍加失望。

     “你也別高興早了。”她提前給貞姐兒潑冷水,“還不知道你爹爹答應不答應呢?”

     貞姐兒不以為然,笑容依舊燦爛:“不管答應不答應,母親卻願意幫我去爹爹面前說說。”

     十一娘微微動容。

     她沒有見到過比貞姐兒更知道感激的孩子。

     回到屋裡,徐令宜正歪在床上的大迎枕上看書,抬瞼打量了她一眼,道:“貞姐兒找你有事?”

     他主動相問,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

     十一娘笑著將貞姐兒的意思說了:“……聽三嫂的口氣,明天就會派人給二嫂送過年的東西。如果貞姐兒能跟著過去,二嫂不知道有多高興呢!”

     徐令宜思忖片刻,道:“我等會和娘商量商量。”

     他願意出面,事情就有了九分把握。

     十一娘鬆了口氣,趁機問起二夫人的事來:“……怎麼不收養或是過繼一個孩子。這樣,既可以挑了二房的香火,也可免了二嫂的寂寞。”

     徐令宜眼底閃過一絲黯然,半晌才道:“二嫂不願意。也不好勉強。”說著,放了書躺下,“我歇會。”一幅不願意多談的樣子,徑直翻身去睡了。

     十一娘很是意外,想到這畢竟是他的家事,也就不多打聽,幫他掖了被子,到東稍間的暖閣睡了一會。

     起來的時候徐令宜已經不在了。

     “看見夫人還睡著,侯爺就去了半月泮。”綠雲一面打量十一娘的神色,一面小心翼翼地答道。

     十一娘點頭,見時間還早,吩咐她把繡花架子搬到內室臨窗的大炕上:“……進度太慢了。”

     “已經繡了一個半字了。”綠雲笑著和紅繡去搬了繡花架子,“您實在是太忙了。”

     正說著,琥珀進來:“劉元瑞家的來了。”

     眼看著就要過年了,這個時候來,怕是有什麼急事。

     十一娘忙讓琥珀帶了她進來。

     她這次穿了件丁香色的梭布褙子,頭髮梳得油光整齊,看上去很精神。

     曲膝給十一娘行了禮,她笑道:“馬上要過年了,我們雖然隔得遠,也想來給夫人請個安。又想著那幾天夫人只怕忙著接待那些官宦夫人們,趕在這當口來吵您不大好。眾人就推了我出面,想請夫人賞幾個‘福’字我們貼了,也好沾沾夫人的福氣。”

     真是會說話。

     她的陪房只有萬大顯在府裡當差,到時候能隨著府裡的管事們給徐令宜拜個年。其他的人住得遠不說,就算急巴巴地趕過來拜年,夾雜在徐家和其他房裡頭那些穿金戴銀的婦僕們中就顯得很寒酸了。如果只有十一娘一家還好說,偏偏徐家幾個房頭住在一起,相比之下,肯定有那些逢高踩低的說三道四,讓十一娘為難,還不如不來。

     十一娘倒不怕別人笑她,她覺得天這樣冷,大老遠跑來就為了給她行個禮,未免有些興師動眾。聽劉元瑞家的這麼一說,就順勢讓綠雲服侍筆墨,讓紅繡裁了尺方的大紅灑金金箋,在東稍間的暖閣一口氣寫了七、八張“福”字。

     劉元瑞家的不停地在一旁叫“好”,待她寫完,看著綠雲和紅繡把灑金線箋拿到廳堂裡去曬乾,殷勤地上前虛扶了十一娘去西次間臨炕的大炕(貌似臨窗的大炕)。

     “夫人這字寫得龍飛鳳舞的,那萬義宗家的看著肯定又要長吁短嘆了。”她一面小心翼翼地打量十一娘的神色,一面笑道,“您不知道。萬義宗知道您有意把身邊的配給他們家的小子,就天天往我那裡跑,不是提了排骨就是提了豬腰子去我們家。把我笑得不行。”是在探她的口氣吧!

     十一娘但笑不語,只和她說別的。

     劉元瑞家的倒也沉得住氣,順著她的意思說話,再也沒有提萬義宗三個字。

     十一娘看著暗暗點頭,話題就轉到一些人情世故,當家理事上面來。

     劉元瑞家一早就打聽清楚了,徐家現在當家的是三夫人。有些人覺得十一娘雖然遲遲早早要當家,可一來她年紀小,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接手,二來是府裡的人多,又不是十一娘的陪房,以後就算是有好差事也輪不到自己,還不如趁著三夫人換人的機會占個位置,十一娘當家總不能把人都換完了吧?說不定自己就有那運氣就坐穩了。

     她原想,要是換成了自己,只怕也會這麼幹。可和十一娘接觸幾次後,卻改變了想法。

     這位四夫人年紀是小,可心不小,行事更是穩妥,就是像她這樣多活了二十幾年的也未必就能做到。又聽說她進府就得了太夫人的喜歡,就是侯爺也待她客客氣氣。忙收了那一份輕怠之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奉承著。

     聽十一娘問起管家上面的事來,以為她是為以後主持中饋做准備,更是不敢馬虎,知道的全說了,不知道的把那道聽途說的也說了,笑語殷殷的,說得十分歡暢。

     十一娘見劉元瑞家的不僅察顏觀色腦子靈活,而且說話爽利又不誇大其詞,對人情客往、當家理事也有自已的一套,很是滿意,聽的時候多,問的時候少。

     正說著,有小丫環進來稟道:“白總管讓人送了細葛布帳子來。”

     這麼快。

     十一娘愕然,吩咐綠雲去拿進來。

     劉元瑞家的忙收了話題陪著十一娘去看帳子。

     一口氣拿了五頂過來。兩頂素面的,一頂繡著蟲草,一頂織著折枝花,一頂是五福捧雲,都極精致。特別是那素面的,輕柔如籠煙,一看就不是凡品,十一娘很是喜歡。

     “白總管說,要是夫人不滿意,只管說了樣式讓內務府的幫著做。”

     “不用了。”偶爾為之可以,常常去麻煩內務府,太打眼了,“這樣就很好。”

     小丫環應喏去回了白總管,十一娘挑了一頂素面的讓琥珀把原來掛的大紅羅帳換下來。

     劉元瑞家的在一旁看著眼都直了。

     心裡暗想,不怪羅家的人提起徐家都一臉的羨慕。

     笑著上前去幫忙,卻只敢換大紅羅帳,不敢去掛那素面細葛帳。

     還沒有忙完,紅繡將墨汗乾透的福字拿了過來。又有小丫鬟來稟,說三位姨娘來了。

     劉元瑞家的機靈地接過福字向十一娘道謝,由小丫鬟領著出了門。

     十一娘到東次間臨窗大炕坐了,三位姨娘圍坐在炕前。小丫鬟上了茶。十一娘讓琥珀把府裡分給四房過年東西的清單念給三位姨娘聽。

     秦姨娘滿臉的詫異,文姨娘開始是驚愕,然後露出一副明了的表情。喬蓮房冷眼坐在一旁喝茶,好像這些事都與她無關似的。

     待琥珀念完,文姨娘立刻道:“姐姐,您是家裡的主母,這家裡的事自然是您說了算數。哪裡輪到我們多嘴。”

     秦姨娘沒有明白十一娘的意圖,卻聽明白了文姨娘的話,忙跟著道:“夫人,我和文姨娘一樣的心思。全聽您的。”

     喬蓮房卻聽著冷笑。

     公中分過來的不過是過年的銀子、糖果吃食,又不是鋪子裡的分紅,十一娘自然樂意做大方。

     十一娘見喬蓮房沒有做聲,也不理她,笑道:“大家能在一起就是緣分。我也沒別的意思。東西不多,大家按各自房頭的人數分了,好好過個年。也算是我的心意。”又笑道,“你們要是嫌東西少,我還真拿不出多的來。”

     “怎麼會嫌少!”秦姨娘表情憨憨的道,“今年比往年還多了二百兩銀子。”

     十一娘心中一跳,不動聲色地笑道:“那就好!”然後把徐嗣諭、貞姐兒、諄哥和三位姨娘各應分得多少東西擬了清單分給各人,“等會大家就派了掌鑰匙的丫鬟到琥珀手裡把東西領了吧!”

     秦姨娘恭聲應是,文姨娘笑盈盈地向十一娘道謝,好像十一娘賞了什麼寶貝給她似的,十分殷勤。喬蓮房只是很冷淡地點了點頭。

     十一娘就說起當值的事來:“聽侯爺的口氣,過年的時候回放煙火。到時候家裡又是筵客,又是唱戲,你們各房當值的人都要安排好。免得有人看著屋裡把東西順走了或是不小心推翻了火燭。各房就從明天開始,一直到元宵節,把每天白天值班和晚上值夜的人都排出來列了清單交給琥珀。”

     三個人都怔住。



第一百八十五章 爆竹(中)

     把每日值班的人都排出來……這可從來沒有聽說過。

     要知道,過年的時候家裡最喧闐。不是夫人、小姐出去串門,就是有客來。丫鬟、婆子比往日還要忙上幾分,只有看情況趁著人少的時候歇歇。這要是把每日值班的人都排了出來,那不當值的人自然會理直氣壯的偷懶。要是哪天突然來了重要的客人,人手不夠怎麼辦?這一天兩天的還好說,從今天一直排到元宵節過後,足足有大半個月的時間……

     秦姨娘不知所措地望著文姨娘,文姨娘猶豫了一下,朝喬蓮房望去,就看見她嘴角輕撇,眼底閃過一絲不屑。

     文姨娘心中一喜。

     喬蓮房在十一娘面前有些別扭,她是很清楚的。聽十一娘這口氣,是想打破往年的格局幹出點新名堂來。秦姨娘是個沒主見的,喬蓮房別說是支持,不對著幹就是好的——這豈不是正是自己的好機會。

     她立刻笑道:“姐姐,我聽著您說的有道理。要是家裡有個什麼事,憑著這當差的單子就能找到人。只是我一來從未聽說過,二來沒當過家,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好。要不,您讓琥珀姑娘教教我該怎麼做。我心裡有了底,也好早點將值班的單子排出來交給琥珀姑娘。”擺出一副完全支持的姿態。

     “夫人,”秦姨娘一聽,立刻不甘示弱地道,“我和文姨娘想的一樣。實在是眼皮子淺,沒聽說過。您讓琥珀姑娘教教我們吧!”喬蓮房低頭輕輕啜一口茶,什麼話也沒有說,一副置若罔聞的樣子。

     十一娘微微一笑。不怪當初元娘也很喜歡文姨娘,她真是個善解人意的人。

     現在是二比一,喬蓮房的態度自然也就不那麼重要了。

     她吩咐琥珀將自己屋裡值班的清單拿出來給文姨娘看:“……這是琥珀事先排好的。你看看。等會琥珀再去你們屋裡告訴你們怎麼排班。”

     文姨娘接過來看了。發現十一娘把自己屋裡所有的事項先列了出來,然後再按照這些事項安排人當差。把每個人都定了具體的時間。

     雖然瑣碎、麻煩,可也不是什麼難事。

     她微微一笑,正想一口應承下來,卻又心念一轉。

     十一娘又不當家,在自己屋裡這樣破舊布新——何苦這樣麻煩。

     她想到自己在小院和十一娘第一次交鋒,還有十一娘對喬蓮房看似退縮卻含著無限殺機的忍讓……事情不會這樣簡單!文姨娘低下頭,仔細地看著清單,想從這上面找出點什麼。

     事……還是原來的那些事……人……還是原來的那些人……不對,人數不對……

     她對數字一向有天賦。

     看一遍就不會忘記。

     火石電光中,她恍然大悟。

     這個排班,真的很有學問。

     乍眼一看,只不過是所有的人都定了值差,再仔細一看,卻可以發現,照這樣當差,十一娘屋裡的小丫鬟、粗使的婆子每人可以休息一天,大丫鬟和有體面的媽媽可以休息兩天。

     她眼中閃過一絲警惕。

     現在是三夫人當家,公中給多少錢,是她說了算。可這些錢如何用,卻是各房說了算。十一娘沒辦法改變公中給多少錢他們過年,卻可以決定這個年怎樣過……徐家不是小門小戶,僕婦關系錯綜複雜,有一些還是曾經服侍過老候爺的。做為新婦,她想在這個家裡很快站住腳,最好的辦法就是給這些人恩惠。賞錢,是永無止境的,像這樣變著法子在過年的時候賞個休息的日子,既不用花錢,也不礙事。但對於一年四季都沒有個休息時候的婦僕來說,過年能休息休息,卻是個好消息。其他房頭的人知道了,只怕也會羨慕不已,紛紛贊揚十一娘宅心仁厚,待人寬和。真是不花一分錢就買了個賢名。

     先到這裡,她沉下心來,把那清單又仔細地看了一遍。

     秦姨娘知道文姨娘一向聰明,行事從不出錯。自己只管跟著應和,既不做出頭的第一個,也不做那後知後覺的最後一個就行了。

     見文姨娘把那清單反反復復看了幾遍,她不由有些緊張起來,撰著拳頭緊盯著文姨娘,想從她的表情上看出些什麼來!

     喬蓮房看著嗤之以鼻的。

     這個秦姨娘,只知道跟在文姨娘身後搖旗,從來不曾自己有個主張。要知道,治大國如煎小鮮。那些老規矩牽一髮而動全身,不能隨便亂改。十一娘這樣與眾不同,說到底,不過是想和三夫人一爭高低。如果自己站在她的位置,也會這樣做。可沒有在小範圍內試一試就冒冒然的在過年的時候,誰知道會出什麼事。到時候還不是給侯爺添亂。

     這樣一想,心就如刀割般的痛起來。

     侯爺昨天晚上又宿在這邊……

     她緊緊地握著手中的茶盅,指頭微微發白。

     十一娘望著神色緊張的秦姨娘,表情認真的文姨娘和有些神不守舍的喬姨娘,端起茶盅來啜茶,耐心地等待著幾位姨娘的反應——明年開春她就要主持徐府中饋了。

     對外必先壤內。憑三夫人的為人,給她的必定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亂攤子。她要趕緊摸清幾為姨娘的態度,免得到時候按了個葫蘆浮起了個瓢。

     “姐姐!”過了好一會兒,文姨娘抬起頭來,笑盈盈地望著十一娘,“大年初一您進宮給皇后娘娘恭賀之後,來拜訪您的客人只怕就多起來。”她指了排在初一的琥珀、濱菊的名字,“我看著姐姐雖然增加了人手。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今年是您到府裡的第一個新年,只怕來拜年的人比以往都要多。要是姐姐不嫌棄,我和我屋裡的秋紅過來給姐姐打個下手如何?別的事做不來,這端茶倒水想來還不至於出錯。”

     十一娘微微有些吃驚。

     沒想到文姨娘不僅很快看出了自己的用意,還立刻向自己表達了支持的態度,實在是個很聰明的人!

     她微笑著點頭:“如若真的忙不過來,少不得要請姨娘過來幫忙。”

     十一娘點頭。秦姨娘和文姨娘的目光就落在了喬蓮房的身上。而早已知道了喬蓮房態度的十一娘,此刻已不需要她表態,沒等喬蓮房反應過來,已笑道:“這件事有些急,大家散了吧!”說著,端起茶盅送客。

     三個人俱是愕然。

     秦姨娘沒想到一向待喬蓮房和藹寬厚的十一娘會問也不問喬蓮房一聲,擺出一副強硬的態度來……這讓她有些不安。十一娘雖然年紀小,可到底是羅家的女兒。想當初,元娘……她忙搖了搖頭,好像這樣,就可以把過去的事拋到腦後似的。

     文姨娘覺得很有趣——她是嫡女,從小就見識那些妻妾鬥法。像喬蓮房這樣美貌而身份高貴的女子,最遭主母忌諱。十一娘這樣對待喬蓮房,此刻不是行事的機會,又想到徐令宜這段日子大多歇在十一娘的屋裡,她更覺得自己猜得不錯。望向喬蓮房的目光就有些幸災樂禍。

     喬蓮房卻怒火中燒。

     十一娘這是什麼意思?一副不把她放在眼裡的樣子,莫非想在她面前擺正妻的譜?

     她氣得滿臉通紅。

     不過是個出身卑賤的庶女,靠著姐姐的陰謀詭計成了永平侯夫人,就真以為自己是什麼金貴之身了。

     想說什麼,又覺得自己此刻開口有些示弱,反而白白讓十一娘得意;不說什麼,十一娘定以為自己怕她,以後難免不會隨意捏拿她……正是心潮起伏之際。文姨娘已起身笑道:“那我們就先回屋了。”秦姨娘自然是立刻跟隨:“快過年了,事多,夫人好好保重身體,我晚上就把屋裡值班的單子排出來給夫人看看。”

     兩人不自覺地與喬蓮房拉開了距離,看也沒有看喬蓮房一眼,齊齊曲膝行禮,笑著退了下去。

     喬蓮房明顯地感覺到了秦、文兩人對她態度的轉變。

     她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又聽見十一娘風輕雲淡地問小丫鬟:“去看帳子掛好了沒有?免得侯爺回來的時候家裡還亂七八糟的。”當她不存在似的。

     喬蓮房聽著卻目光一閃,冷冷地一笑,恭敬地給十一娘行禮退了下去。

     濱菊看著不免氣惱:“這個喬蓮房,還真當自己是根蔥。”

     自從十一娘訓誡了琥珀一頓,琥珀莫名就對十一娘有了一份說不清的信任,總覺得有十一娘在,事情就不會糟到沒有挽救的余地。因此並不擔心這些。笑著問十一娘:“三位姨娘屋裡值班的人要注意些什麼?還有二少爺、大小姐和四少爺那裡,是不是也要把值班的人排出來?”

     琥珀越來越能抓住事情的關鍵了.

     ”姨娘那邊排班只要不斷人,就照著姨娘們的意思就行了。”十一娘笑道:”至於幾位少爺、小姐那裡,你親自去跟她們屋裡的大丫鬟囑咐一聲即可。“

     琥珀笑著應聲退了下去。

     十一娘看著去太夫人那裡吃晚飯的時候還早,去了冬青的屋裡。

     冬青屋子還如往昔一樣收拾的乾淨整潔,針線筐裡散落針頭線腦,炕桌上堆放著幾雙做好的鞋。

     看見十一娘進來,她吃了一驚。”夫人,您怎麼來了?“她忙趿鞋下炕去扶十一娘,”有什麼事差了丫鬟跟我說一聲就是。“

     十娘坐到炕上,接了冬青親自沏的茶,望著炕桌上的繡工精細的女鞋,頗有些感嘆地道:”冬青,你現在四天做雙鞋……這樣天天窩在家裡,一定很是無聊吧?“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21 02:10 PM

第一百八十六章 爆竹(下)


    “不會啊!”冬青笑道,“比起以前,我現在天天吃了睡,睡了吃,閑著的時候就做做針線打發日子,過著大小姐一樣的日子。怎麼會覺得無聊啊!”然後笑著從炕櫃裡拿出一個包袱來,“我做夫人做了兩件綜裙,您看喜歡不喜歡!”說著,打開包袱,露出裡面玫瑰紅和天紅色錦緞。

    “又給我做東西。”十一娘笑著抖開裙子。

    玫瑰紅繡石青斑竹,大紅色繡綠色梅花。

    “都很漂亮。”她笑道,“我更喜歡玫瑰紅的。”

    冬青笑著收了:“太夫人年紀大了,喜歡鮮艷的顏色,您有事也要應應景才是。”像大姐姐的口吻。

    十一娘露出愉悅的笑容,想起以前她常常這樣叮囑自己,看了綠雲一眼,示意他們都退下,和冬青說起體己話來。

    “算算日子,你最小的妹妹也應該嫁了吧?”

    上次大老爺回余杭,大太太身邊的江媽媽隨行,琥珀、冬青幾個都讓江媽媽帶信回去,大老爺回來,江媽媽還帶了冬青娘做的黃豆醬,當時十一娘拌著飯吃了兩大碗,就是徐令宜也說好吃。只是這醬要在冬至前釀,錯過了日子,冬青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十一娘只好把原准備送人的醬都留了下來。

    冬青點頭:“嫁了個好人家。”江媽媽回來的時候把各家的情況都說了說,“妹夫是獨生兒子,家有五十幾畝良田,開一個搾油坊。”說著,她笑起來,“說起來,還是沾了夫人的光……那家人原來嫌我們家底子有些薄,後來知道我在夫人面前當差,就應了這門親事。”
   
    十一娘笑著點頭。
   
    只要不是為非作歹的,她倒不介意自己的名頭給別人用用。
   
    “時間過得好快。一眨眼的功夫,翻過年你都二十一歲周歲了。”
   
    冬青聽著臉色一紅,微垂了頭,摩挲著手上的銅頂針。
   
    “你的事我一直放在心上。”十一娘看著就壓低了聲音,“你看,萬大顯怎樣?”
   
    冬青聞眼猛地抬頭,臉色有些倉惶:“夫人說什麼呢……我不懂!”又低下頭去。
   
    十一娘覺得她的表情有些奇怪。不像是聽見有人提起自己婚事時的嬌羞,而是吃驚裡帶著一絲害怕。
   
    她記得之前自己特意安排冬青去金魚巷,就是想讓她親眼看看萬大顯。難道自己看走了眼,這萬大顯有什麼不好的地方?
   
    “我瞧著他相貌不差,你們又年紀相當。”
   
    十一娘一面說,一面細細地打量她的表情,“只是沒什麼家底。不過,好男不吃爹娘飯,好女不穿嫁時衣。我特意把他放到了賬房,以他的性格,三、五年就能獨擋一面。也不知道誰有這福氣能嫁了他……”

    冬青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有些變幻莫測……
   
    十一娘已經很肯定——她並不十分悅意這件事。
   
    她微微嘆了口氣,轉移了話題:“我生病的時候,全賴你和濱菊盡心照顧。我們情分不同一般。你要是有什麼事,只管跟我說。不管怎樣,我總是站在你這邊的……”
   
    冬青表情有了一絲羞澀。
   
    或者,是有看中了誰……   

    十一娘心中微動,繼續柔聲道:“你要是不好意思跟我說,跟琥珀、跟濱菊說也是一樣。”
   
    冬青沒有做聲,微微側了臉,面頰紅意更濃。
   
    十一娘只是有些可惜。
   
    她看萬大顯倒是挺不錯的一個小伙子。
   
    又說了幾句,起身回了屋,叫了琥珀來:“去探探冬青的口氣,看她到底有什麼打算。”
   
    琥珀笑著給她斟茶:“我們轉來轉去就這巴掌大的一塊地方,哪比得上夫人有眼光。自然是聽您的。”
   
    “話不能這麼說。”十一娘笑道,“要是什麼都講條件,這天下也就沒有那麼多的癡男怨女了。我總希望能都順了你們的願,讓你們人人都好。“倒把琥珀說的臉紅彤彤的。
   
    “我晚上就去探冬青姐姐的音。她的年紀再拖不起了。要不然,府裡的閑言閑語更多了。”
   
    “閑言閑語?”十一娘愕然。
   
    琥珀支吾道:“也沒什麼!就是說冬青姐姐和濱菊姐姐年紀都大了,怎麼還沒有配人。我只說是沒有合適的。”
   
    “有人問你了?”
   
    琥珀點頭:“五夫人身邊的石媽媽。”
   
    “還真是沒有合適的人。”十一娘嘆氣,“總覺得誰也配不上你們。”
   
    “什麼配的上配不上的?”屋裡毫無征兆地響起了徐令宜的聲音。
   
    琥珀忙扶了十一娘下炕,徐令宜卻望著新掛好的姜黃色細葛布帳子:“這麼快就收拾好了。”
   
    十一娘和琥珀給他行了禮。一面把他讓到炕上坐,一面笑道:“侯爺發了話,我們誰敢怠慢。”然後親手端了小丫鬟上的茶奉上。
   
    徐令宜繼續剛才的話:“在說什麼呢?”
   
    琥珀聽著滿臉羞色地退了下去。

    徐令宜看著奇怪。

    十一娘笑道:“正說冬青和濱菊——兩人年紀都不小了,想配個人,又沒有適合的。”

    徐令宜點頭,不以為然地道:“跟白總管說一聲不就行了。家裡應該有和她們年紀相當,品行端正的。”

    如果婚姻是件這麼簡單的事就好了!

    十一娘還真怕他感興趣插手,把兩人隨隨便便地嫁了,笑著岔開了話題:“難得侯爺今天過來的早,不如把諭哥、貞姐兒都叫上,早些去娘那裡。”

    徐令宜想了想:“也好,早點過去,正好和娘說說貞姐兒去西山的事。”

    十一娘讓小丫鬟去傳話,又和徐令宜坐著聊了些家常,待徐嗣諭和貞姐兒過來,一起去了太夫人那裡。

    太夫人看見他們來的早,很高興。待諄哥給徐令宜和十一娘行過禮後就拉了他們說話:“……小五搬了幾個這麼大的爆竹回來了,”說著,用手比了比,“准備大年三十祭祖的時候在祠堂面前放……”

    十一娘想著等會徐令宜要和太夫人說貞姐兒的事,自己在這裡,母子倆說話肯定不方便,一面朝著徐嗣諭和貞姐兒使了個眼色,一面找機會牽了諄哥的手:“娘,我帶諄哥到廳堂裡踢毽子去。”太夫人笑著點頭:“去吧!去吧!”看她的目光慈祥中帶著幾分溺愛。徐嗣諭和貞姐兒那當然也說要去,十一娘就領著三個孩子出了門。

    “畢竟是血脈相連。”太夫人望著晃動的簾子笑道,“諄哥那樣認生的,這不過三、四個月,就和十一娘有說有笑了。”

    徐令宜聽著一怔。

    自己好像也不是那種很容易讓人親近的人,不過三、四個月,好像已經很習慣十一娘在身邊了……而且還樂此不疲地逗她…

    想到這裡,他就有些不自然地應了一聲“是”。

    太夫人望著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又望了望已靜靜垂立的簾子,笑了笑。


    **********


    十一娘領著三個孩子到了堂廳,圍著看諄哥兒踢毽子。

    諄哥很高興,換著花樣兒表演。

    難道把自己叫出來就是為了看諄哥兒踢毽子?

    徐嗣諭很是困惑。

    貞姐兒則有些擔心。

    也不知道爹爹會怎樣跟祖母說?祖母知道是繼母幫自己說項,不知道會不會責怪繼母?當時看家裡熱熱鬧鬧的,只顧著擔心二伯母,卻沒有考慮繼母的立場……笑容就變的有些勉強起來。

    感覺到哥哥、姐姐異樣的諄哥不由停了下來,眼裡滿是困惑,歪著小腦袋奇怪地望著他們:“你們怎麼了?我踢得不好嗎?”

    聽見諄哥問他們,兩人眼中還殘留著幾分茫然。

    十一娘忙上前摸了諄哥的頭,笑著安慰他:“不是,不是。看見你的毽子踢得好,都很意外。”

    “真的!”諄哥的笑容立刻明亮起來。

    “是啊!”十一娘笑著牽了他的手,“踢了這麼長的時候,你累不累。要不,我們到東次間歇歇?等會再踢。”

    “我不累。”諄哥笑道,“我還要踢。”一副急於表現的樣子。

    十一娘見他小臉紅紅的,額頭上並沒有汗,知道他是真的不累。鬆了手,笑盈盈地站到了一旁。

    諄哥聽了連連點頭,更起勁地踢起毽子來。

    有人劈裡啪啦地拍掌。

    大家驚訝地循聲望去,就看見五爺徐令寬帶著三少爺徐嗣儉站在門簾鼓掌。

    “諄哥,看不出來,你毽子踢得這麼好!”五爺語氣真誠,一聽就知道發自內心。

    諄哥笑著朝五爺跑去:“五叔,五叔,大爆竹放好了嗎?”

    五爺一把抱起諄哥,擰了擰他的小鼻子,然後放下他和十一娘見禮。

    十一娘回了禮,笑著和他寒暄:“五爺今天去買爆竹了。”

    五爺客氣道:“是啊。剛和儉哥兒去將爆竹都放到了庫裡……免得那些小廝不小心點燃了惹出事來。”

    十一娘笑著點頭,向他解釋著自己的行蹤:“侯爺正和娘在內室說話。”

    這樣一來,五爺也不好進去,和十一娘一東一西的站著,徐嗣諭、貞姐兒上前給他行禮,徐嗣儉也上前給十一娘行了禮,然後拉著了徐嗣諭問:“二哥看見我大哥沒有?我今天一大早就隨著五叔去置辦爆竹了,回來就沒看見他的蹤影,大哥貼身的兩個小廝都不見了,母親和秋綾也不在屋裡。問其他人,都說不知道……”

    徐嗣諭笑裡流露出幾分戲謔:“哦,下午忠勤伯府來送年節禮,媽媽們進來給祖母問安,說起他們家大小姐這幾日在供痘神娘娘,三伯母很擔心,帶大哥回了娘家。也不知道會不會留在忠勤伯府吃晚飯!






第一百八十七章 星火(上)


    徐嗣儉聽說母親帶著大哥回了娘家,不由目瞪口呆,不滿地道:“怎也不待我回來!”

    徐嗣諭笑道:“你吃著碗裡的還惦著鍋裡的。”

    大家聽著都笑起來。

    十一娘卻在心裡嘆了口氣。

    看樣子,三夫人還沒有死心。

    大家族裡的嫡庶之別不僅是受出身的影響,而且還受教育程度的影響。

    庶子還好說,能有機會和嫡子一樣接受教育,出入府門,結交朋友,從而改變一個人的思維,扭轉一個人的命運。而庶女卻大不相同。她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跟著自己的母親或是姑姑、嫂嫂讀書習字,縱是家裡請了西席先生,也多是年過六旬老邁之人,讀讀《烈女傳》,識得幾個字即可,多的道理並不講。

    這還是在文風盛行的南方,在北方,很多大家女子根本不讓識字,為人處事全靠母親言傳身教。嫡母又通常會輕視、打壓庶女,並不給那些庶女平等受教育的機會,就算是有平等受教育的機會,旁邊左右的人多會有意無意生出怠慢,時間一長,那些庶女自己先勢弱三分少了膽氣,舉手投足間更是少了一份落落大方,很難有顧盼神飛的人物出現。而做為生母的姨娘通常出身卑微,見識有限,在這方面根本幫不上忙,以至於大多數的庶女都資質平平。這樣的女子,略有家底的人家都不願意娶回去做媳婦。一來對後嗣不好,很難教育出優秀的後代,特別是在女子的教育上;二來能力有限,難以應對家族日常事務。

    同樣的道理,這也是為什麼正妻通常對出身良好的妾室心懷忌憚的原因。她們不像那些出身卑微的女子,先輸了底氣,正室夫人常常三言兩語就能讓其乖乖就犯。她們常通過子嗣、固寵想辦法改變自己目前的窘境,從而威脅到嫡子、女們的利益,動搖家庭的根本。

    在講究門當戶對的古代,這也是為什麼嫡女不願意嫁庶子的原因。門當戶對不僅僅是指財富,更多的是指門風、受教育的程度。

    永平候府再煊赫,三爺徐令寧也只是個庶子。

    別說是父母家底單薄的徐嗣勤,就是換成給嗣諭,忠勤伯家也不可能把嫡長女嫁過來。
   
    大家正熱鬧著,徐令宜撩了簾子出來:“都進來吧!”
   
    他表情平靜,聲音溫和。五爺放下心來,笑著上前行禮,親親熱熱地喊了一聲“四哥”,忙道:“爆竹都買回來了,專讓兩個小廝守著。到了大年三十、初一、初二、初三的晚上,還有七個小廝專司放爆竹。不會出事的。”
   
    徐令宜笑著點頭:“不錯!”
   
    五爺聽了立刻像受了表揚的孩子似的歡喜起來。
   
    十一娘看著不由抿嘴笑起來。
   
    徐嗣儉趁機上前給徐令宜行禮,然後一行人進了內室,待五爺和徐嗣儉給太夫人行過禮,分長幼坐下。
   
    五爺又把放爆竹的安排跟太夫人說了一遍,最後還加了一句:“……四哥也覺得好!”
   
    太夫人聽了呵呵笑:“那就好,那就好。”
   
    有小丫鬟進來稟道:“三奶奶、大少爺回來了!”
   
    “這麼快就回來了!”太夫人笑道,“快進來!”
   
    三夫人和徐嗣勤撩簾而入,見大家都在,俱有些吃驚。
   
    見過禮,太夫人關心地問道:“甘家的嫻姐兒怎樣了?”
   
    “哎呀,”三夫人笑道,“既然知道了,不去看看不好。只是盡盡心罷了。”沒有直接回答太夫人的話。
   
    太夫人微微一笑,不再提這個話題,吩咐五爺:“家裡的管事明天去紅燈胡同給你岳父送年節禮,你親自跟過去給你岳父請個安。你岳父也有些日子沒有看見你和丹陽了。”
   
    給羅家和甘家的年禮節昨天就已經送過去了。
   
    五爺恭敬地應“是”。

    三爺過來了,請徐令宜、五爺去祭灶神。
   
    五爺招呼幾個小的:“……走,吃糖去。”
   
    幾個孩子笑嘻嘻地跟著去了。
   
    太夫人讓三夫人退下:“……換件衣裳過來吃飯。”
   
    三夫人應聲而去,太夫人支了貞姐兒和十一娘說話:“……我的意思,怡真一個人在西山,孤苦伶仃的,讓貞姐兒去陪陪她。你看怎樣?”
   
    十一娘心中一動。
   
    明明是自己跟徐令宜說貞姐兒想去西山陪二夫人,徐令宜當著太夫人卻說是他的主意。而太夫人怕說是徐令宜的主意自己有意見,又把事情拉到了她的身上。
   
    “娘,這是件好事。”十一娘微微有些感動,“我這就去跟貞姐兒說去。您看什麼時候動身好?”
   
    太夫人微微頷首:“明天要給怡真送過年的東西……就明天吧!明天巳初動身。”
   
    十一娘點頭:“就依娘的意思。”


    ***********
   
    就在太夫人和十一娘說話的時候,琥珀也正和冬青說話。
   
    “姐姐到底准備怎樣?你不跟我說,我怎麼好幫你!”琥珀眉頭微蹙。
   
    冬青低頭做著針線,就是不開口。
   
    琥珀見了佯嘆一口氣:“我到底沒有濱菊和你的情份重。”
   
    話說這個份上,冬青有些無奈地抬頭,笑容勉強地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卻始終不說為什麼。

    琥珀只好攜了冬青的手:“好姐姐,你別怪妹妹說話不中聽。你想想,有哪個做夫人的像我們夫人這樣,還親自到你屋裡和你細細地商量,十有八九都是一句話打發了。說起來,這也是你和夫人的緣份。可有時候,姐姐也要想想應當不應當才是。”

    這話說的有些重了。

    冬青忙道:“我也知道,只是當著夫人的面,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琥珀聽了笑道:“姐姐將心裡的話告訴夫人就行了,有什麼不好的說。”又打趣道,“莫非姐姐看中了哪家的俏郎君,怕夫人追問下來不好圓話,所以不敢說不成?”

    “去你的。”冬青笑道推搡了琥珀一下。琥珀掩袖而笑。

    屋裡的氣氛就變得輕鬆起來。

    冬青也鬆懈下來。

    “我不太看得中萬大顯那個樣子。”

    琥珀聽著一怔:“男人要長得周正幹什麼,要的有養家的本事。”說著,眼神一沉,“要是遇到個像我爹那樣的,我娘漂亮又賢淑,最後還不是落得個賣兒賣女的下場。”

    琥珀聽說過,冬青有個哥哥五歲的時候就送給別人家做了上門女婿。

    她聽著臉上的笑容也斂了去。

    “萬大顯是夫人瞧中的,夫人肯定是十分喜歡。我不知道他在夫人面前是怎麼樣的,”冬青嘆了口氣,“上次我去金魚巷的時候,他……”說到這裡,她好像有些不知道該怎麼樣繼續說下去似的,頓了頓。

    琥珀聽著心中一跳:“難道他對你……言語輕佻?”

    “不是,不是。”冬青忙道,“態度恭謙,又知道察顏觀色,但凡我流露出一點點喜歡的意思,他能立刻就去辦了……”說著,她垂下了眼瞼,“實在是沒有一點男子漢的樣子。”琥珀聽了笑起來:“人家那是看到一個天仙似的姐姐站在面前,手忙腳亂的,只知道一心一意的小心奉承……”

    聽到琥珀戲謔的語氣,冬青臉羞得通紅,伸手打了琥珀一下,:“胡說些什麼!”

    琥珀笑得更厲害。

    冬青卻表情苦澀:“我和你不一樣。你是家生子,進府就在大太太屋裡當差。我卻不同,是賣進來的,沒根沒底,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當年也是因為沒有人願意去照顧生病的夫人,所以差事才能落到我頭上。”又說起姚媽媽想把自己嫁給她侄兒的事,“……說起來,大太太屋裡的連翹是個萬中挑一的,落翹也不差,為何單單敢打我的主意?”

    琥珀斂了笑容。

    冬青說起上次為琥珀接風洗塵的事:“……一樣是十兩銀子,為什麼五姑奶奶就能整一大桌子菜,我們就不行!”她眼底閃過一絲悵然,“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夫人當時沒有個依仗的人。連那些有頭臉的媽媽們都敢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你再看看現在……”說著,露出遲疑的表情。

    難道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

    琥珀看著不由暗暗猜測,斜了身子湊過去:“好姐姐,我們說體己話,你有什麼好顧忌的?”

    冬青還是猶豫了片刻,才壓低了聲音道:“上次回羅家,我聽落翹說,大老爺回來後一直歇在五姨娘屋裡,大太太知道了,特意遣了六姨娘過去服侍,結果大老爺……大太太氣得把許媽媽敬的藥都打翻了!”
   
    琥珀愕然。
   
    她回羅家的時候沒有聽珊瑚說起這些,只是告訴她,新娶進門的四奶奶十分厲害,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既占著道理,又願意吃小虧,不僅把四爺收拾得服服帖帖,就是家裡的這些丫鬟媽媽們個個在她面前也不敢拿大。 把大奶奶的風頭都掠了一二……
   
    “仔細一想,還不是因為當年的十一小姐如今是永平侯夫人的原因!”冬青表情悵然,“我現在好不容易逃離了苦海,再也不想陷進去了!”
   
    “那姐姐是什麼意思?”琥珀有些摸不清頭緒。
   
    冬青知道她是代表夫人來問,斟酌道:“男子漢大丈夫,坐立起行,雷厲風行。萬大顯那個樣子,我看著實在是不舒服……不想和這人多接觸!”
   
    琥珀有些為難起來。
   
    這讓自己怎麼回夫人啊?
   
    那萬大顯是夫人看中的,總不能說冬青看他不舒服,所以不想結這門親事。這世上又有幾樁婚事是你情我願的。就是夫人自己,不也勉勉強強地嫁了過來,小心翼翼地跟侯爺過日子嗎?
   
    琥珀表情冬青看得明白,她之所以沒跟十一娘說也是有同樣的顧忌。
   
    “我要是說看萬大顯不順眼所以不嫁,夫人只怕覺得我發了瘋。可讓我編個萬大顯的不是,萬一夫人心裡有了疙瘩,豈不是害了萬大顯……我雖然不待見這個人,可也不能為了自己的事隨意說他的壞話……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跟夫人說好!”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21 02:32 PM

第一百八十八章 星火(中)


    琥珀只覺得頭大,索性道:“冬青姐,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要拿定主意。我聽你的。你說我怎麼回夫人,我就怎麼回夫人吧!”

    自己要知道該怎麼辦還會這樣拖著……

    琥珀這話好聽,實際上說了等於沒說。到底是從大太太那邊過來的,不同於濱菊,是同甘共苦的情份。   

    想到這些,冬青的心思就淡了淡。道:“我再想想——明天去回夫人,你看可行!”   

    這些日子侯爺都歇在夫人那裡,晚上就沒讓她們去值夜。這順水推舟的人情誰不會。   

    “行啊!”琥珀笑道,“我全聽冬青姐的。”   

    兩人寒暄了幾句,琥珀起身回了自己屋。   

    冬青想了想,去找濱菊,把這件事對濱菊說了。

    濱菊聽了嗔怪:“你這是雞蛋裡面挑骨頭。這府裡除了幾位主子能昂首挺胸地在內院裡走,就是白總管遇到了夫人,不也要小心翼翼地看臉色行事。我瞧著萬大顯不錯,而且夫人把他安排在了賬房,以後要用他的地方多著。你嫁過去了,既可以幫夫人,萬家瞧著你在夫人面前行走,也不敢小瞧你。又是長子長媳,你有什麼不滿意的。”語氣間對她的態度頗有不屑。

    冬青只覺得滿腹的心思無處說,在濱菊屋裡坐了一會,怏怏然地回了屋。

    迎面碰到竺香。

    她天天忙著院裡的一日三餐、洗衣漿裳,早出晚歸,不常碰見。

    “忙完了。”冬青笑著和竺香打招呼。

    竺香曲膝給她行禮:“冬青姐姐,這麼晚了,您怎麼還沒有歇下。”
   
    冬青很是苦悶,笑容不免有牽強,夜風獵獵中顯得有些蒼涼。
   
    竺香看得分明,想到以前她對自己的照顧,笑道:“今天廚房給太夫人做了豌豆黃做宵夜,包了幾塊給我,姐姐要不要嘗嘗?”
   
    冬青想著長夜漫漫,在屋裡也是做針線,笑著應了,和竺香去了她的屋裡。
   
    竺香也是單獨住,旁邊卻是幾個小丫鬟的住處,她叩門吩咐小丫鬟去要了壺熱水,然後和冬青坐到炕上,將油紙包著的豌豆黃換了青花碟子,轉身去翻了一包大紅袍出來:“……這還是冬至時杜媽媽賞的。姐姐嘗嘗。”
   
    冬青見她小小年紀,行事穩沉不說,令到即行,又交游很廣,一副有體面的大丫鬟做派,不比自己,因犯著五夫人的忌諱,只能天天呆在房裡做針線,不由神色恍惚起來。
   
    竺香看著她滿腹心思,知道自己年紀小,又和她不是一起進來服侍夫人的,她不會和自己講心裡話,也不做聲,像往常一樣在屏風後面換了衣裳,只等熱水來了沏茶,和她說幾句話。
   
    可等她換好了衣裳熱水也沒有來,又見冬青神色有些呆滯地坐在那裡,她不好冒冒然地問什麼,笑道:“怎麼這熱水還沒有來?我去看看!”說著出了門,又叫了個小丫鬟去催。剛回到屋裡坐下,有人叩門。
   
    進來的是綠雲,提了熱水進來:“聽說妹妹這裡有客……這是夫人沒用完的,我順手提過來了!”
   
    竺香忙起身讓座請她一起喝茶。
   
    綠雲和紅繡又不同於竺香,她們原是跟著元娘的,在十一娘面前小心翼翼不敢行錯一步,在冬青,竺香等人面前也是多有奉承,常給她們做鞋做襪。只是冬青針線本來就好,又有是空閑,她們不大巴結得上,濱菊卻是有多少收多少,一聲“辛苦”了就打發了。琥珀東西照收,出了錯照罰。只是竺香,見人甜甜一笑,有時還個禮,她們都很喜歡。見竺香留她喝茶,忙殷勤地去沏了茶。
   
    “侯爺在夫人那裡歇下了!”冬青見綠雲很閑的樣子,隨口道。
   
    綠雲用紅漆描金海棠花小托盤端了三盅茶過去:“沒有,去了喬姨娘那裡。”
   
    冬青一怔:“怎麼去了喬姨娘那裡?”
   
    竺香過去幫著將茶擺放好,挪地方讓綠雲上了炕。

    “本來就是喬姨娘的日子。”綠雲不以為然笑著上了炕。
   
    “可前幾日侯爺不是一直歇在夫人那裡……”
   
    “誰知道侯爺的心思。”綠雲聽了笑道,“吃飯回來的時候都是好好的,看見新換的帳子就沉了臉,然後起身去了喬姨娘那裡。我瞧著夫人的樣子,好像鬆了口氣似的。去了東廂房——明天大小姐啟程去西山,陪二夫人過年。”
   
    竺香指了碟子裡的豌豆黃:“嘗嘗,味道怎樣?”
   
    綠雲忙拈了一個:“好吃……要是再甜點就好了!”
   
    竺香將碟子朝著冬青挪了挪,笑道:“是給太夫人做的。”
   
    冬青有些心不在焉地拈了一個,道:“這又與新換的帳子有什麼關系?”
   
    綠雲忙將嘴裡的豌豆黃咽下,道:“所以說猜不透侯爺的心思啊!說起來,那帳子是侯爺自己讓換的,下午看見還說夫人換的及時,到了晚上,看見那帳子就像想起了什麼不好的事似的……”又道,“唉呀,侯爺一向喜怒無常。以前放著好好的屋子不住,天天在半月泮。現在至少天天睡在屋裡。”

    竺香看她說得有趣,笑道:“難道半月泮就不是屋子?”

    “那半月泮還真就不是屋子。”綠雲啜了口茶,只覺得全身都暖洋洋的,“我做小丫鬟的時候曾經去半月泮給侯爺傳過一次口訊……那是三間茅草屋,四面環水,只架了一道紅漆板橋。”

    “沒看錯。”綠雲笑道,“外面用黃泥巴糊的牆、瓦上蓋著茅草,還有土井和轆轤。就是鄉間的那種茅草屋。”又笑道,“我當時也奇怪了,侯爺怎麼住那種地方。還特意問了以前的大丫鬟寶蘭姐姐,寶蘭姐姐也說不知道……”

    竺香見話題越扯越遠,笑道:“這是侯爺的府邸,他想住哪裡就住哪裡。我們這些做丫鬟的,好生服侍就行了。”然後轉移了話題,“綠雲姐姐覺得這茶怎樣?我嘗著又香又甘醇。”

    “這是杜媽媽給的吧?”綠雲點頭,“杜媽媽最喜歡喝大紅袍,太夫人每年都要賞兩斤給她老人家。”

    兩人說著閑話,把關於十一娘屋裡的事岔開了。

    喝了茶,吃了兩塊點心,綠雲見冬青一直沒有開口說話,覺得自己唐突了---冬青這個時侯來找竺香,肯定是有事。竺香隨口留自己喝茶,自己沒有多想,竟然就真的坐了下來。

    她又說了兩句話,然後起身告辭:“明天一早是我當值。”

    竺香聽了不好留她,送她出了門,回來陪冬青坐,笑道:“綠雲活潑些,紅繡木訥些。不過兩人性情都很溫順。”

    冬青草草點頭,想回自己屋裡去,又不想一個人孤孤單單,思索片刻,還是把夫人為她做媒的事說了。

    竺香聽了有些吃驚地望著她:“冬青姐,我說我的意思。要是你覺得不對,也別生氣。”

    冬青聽著竺香這麼直爽的話,精神一振,目光期待地望著她:“你像我妹妹一樣,我怎麼會生氣。”

    竺香還是斟酌了一下才道:“我也聽人說,嫁漢嫁漢,穿衣吃衣。冬青姐想嫁個能穿衣吃飯的。我瞧著萬大顯不錯。”

    和濱菊一樣的說話!

    冬青驚訝地望著竺香,不免有幾分失望。

    “姐姐仔細想想。”竺香語氣帶了幾分勸慰,“就拿我來說。在家的時候天天被繼母冷眼盯著,總覺得自己做什麼都是錯,越這樣想,做起事來就越怕錯,就越畏縮,結果錯的越多,繼母看了越是皺眉,我越害怕。後來到了府上,做小丫鬟,發現只要自己用心做事,就比旁邊的人都做得要快,做得要好。後來到了夫人屋裡,姐姐常常告訴我哪些事該做,哪些事不該做,還給我做衣裳,告訴我做鞋襪,我穿著乾乾淨淨地回去,給爹做的鞋也合爹的腳,爹看見我高興的時候多起來,我的膽子也漸漸大起來。有什麼事敢自己拿主意。再後來跟著夫人嫁到府裡,讓我管著這一攤子事。我小心翼翼,也沒有出什麼大錯。走路也敢昂著頭了,說話也敢大聲了——人是到了什麼地步說什麼話,做什麼事。萬大顯如今還只是賬房裡的一個小廝。他這個人聰明又肯學,哪天做到了管事,自然又不一樣了。府裡的那些有體面的大丫鬟、媽媽們、管事們,哪一個又不是這樣一步一步地走過來的。”

    冬青低頭思考起來。

    竺香見了也不打擾她,靜靜給她續了一杯茶,叫小丫鬟倒熱水來洗澡。

    那小丫鬟面露為難之色。

    “怎麼了?”竺香一向不是那種待人強勢的人。

    小丫鬟喃喃地道:“剛才你說要喝茶,我們去小廚房裡討熱水,結果繡櫞守在那裡……說侯爺歇在喬姨娘屋裡,只怕隨時要熱水,讓我們先等著。”

    十一娘那邊的廚房十一娘用,東院的小廚房卻是幾位姨娘和院子裡的丫鬟、媽媽們共用。竺香聽了笑道:“你去看看。有就打來。沒有再說。”

    小丫鬟應聲而去。

    屋裡的冬青已聽到了。不由眉頭緊鎖:“這個繡櫞,也太囂張了些。”

    竺香不以為意:“她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著法子讓人在夫人面前嚼舌根呢!我們越是來勁,她們越是得意,我們越是不理,她們越是沒趣。”

    “只是讓人看著討厭。”冬青覺得竺香說的有道理。

    竺香卻笑道:“做得多,錯的多。只怕她不做。”

    冬青有些不解,臉上流露出困惑的表情,想仔細問問竺香,竺香卻已轉移了話題:“冬青姐,你不想答應萬大顯這門親事,可有什麼更好的選擇沒有?”





第一百八十九章 星火(下)


    更好的選擇?

    冬青搖頭,神色有些茫然:“原先一心一意想著怎麼不嫁給姚媽媽的侄兒……哪有什麼打算?”

    “那就聽夫人的安排吧!”竺香聲音裡帶著勸慰,“夫人總不會害你吧!”

    冬青就想到了當初十一娘為了她如何和姚媽媽周旋的事。

    “嗯。”她重重地點頭,“夫人待我十分的好。”

    竺香想到有人在她耳邊曾經嘀咕過的流言蜚語,猶豫了片刻,道:“何況姐姐年紀大了,與其到時候被隨隨便便指了小廝,還不如嫁給萬大顯。至少知根知底。”

    冬青到沒想到這一茬。

    呆坐半響才回屋。

    第二天回了琥珀:“全憑夫人做主。”

    十一娘心中困惑:“怎麼一下子就改變主意了?”又道,“這是一輩子的事,她要是不願意,我再從外院給她找個滿意的就是。不必勉強。”

    琥珀笑道:“哪有不願意的。只是不想離開夫人。外面的哪裡比得上府裡好。又要給人家做媳婦,看完了公婆的臉色還要看叔叔小姑的。”

    十一娘笑道:“難道我還讓她跟著萬義宗回去種田不成。別說是現在跟我在府裡,就是原來在羅家也沒有讓她下地的道理。”然後讓琥珀去喊冬青來,“以後自然會在府裡給她某個差事。”

    冬青羞得滿臉通紅,扭扭捏捏地來了。

    十一娘看她倒不像是勉強的樣子,這才放下心來。

    “你雖然是我們府上的人,可你娘、老子也生了你一場,你要出嫁了,也給那邊報個信。今年沒日子了,只有待明年二月五夫人生產後再選個黃道吉日把婚事辦了!”

    冬青臉紅得可以滴出血來,聲若蚊蚋地應“是”。

    正說著,有小丫鬟進來稟道:“夫人,大小姐來了。”

    十一娘看冬青羞得厲害,笑道:“你先下去歇了吧!”這才讓小丫鬟請貞姐兒進來。

    兩人迎面撞上,冬青草草給貞姐兒行了個禮,匆匆退了下去。

    貞姐兒看著奇怪:“這是怎麼了?”平常冬青行事謹慎,見到她很是恭敬。

    “沒事,沒事。”十一娘笑著轉移了話題,“你的東西都收拾好了?”

    貞姐兒上前給十一娘行禮:“都收拾好了。特意來辭別母親。”

    見屋裡只有十一娘一個,很想問一聲“爹爹哪裡去了”。可想到家裡還有幾位姨娘,把這句話咽了下去,提也不提徐令宜一聲。
   
    十一娘沒想到貞姐兒這麼早來——徐令宜還沒有過來。又想起一樁事,問她:“可差了人去跟慧姐兒說一聲?”
   
    大家是鄰居,過年的時候會互相走動,貞姐兒既然和慧姐兒交好,出門在外跟慧姐兒打聲招呼,是對慧姐兒的尊重,也是朋友之道。
   
    這事決定的急,貞姐兒根本沒有機會、也沒有這個權利派人去威北侯府,所以才起了個早來見十一娘。
   
    “正想求母親差人過去說一聲。”
   
    十一娘讓琥珀拿了對牌,讓綠雲去喊陶媽媽:“……讓她去一趟威北侯府。”
   
    貞姐兒見了忙笑道:“還請陶媽媽給慧姐兒帶個信,問她是喜歡茉莉花香還是玉簪花香,我回來的時候給她帶香露來。”
   
    二夫人擅長制這些東西,貞姐兒去了自然是予求予取。
   
    這樣隔著人傳話最容易把話說變了。十一娘索性道:“貞姐兒不如寫封信讓陶媽媽帶過去。”
   
    貞姐兒聽了覺得十分好。
   
    十一娘讓紅繡服侍貞姐兒到東次間去寫信。自己吩咐琥珀去找人:“……說貞姐兒已經過來了,要過了元宵節才回府。等會我們就起身去太夫人那裡了。”意思是讓他快點過來,好讓貞姐兒給他辭個行。
   
    琥珀應聲而去。
   
    十一娘等了一會,琥珀進來稟道:“喬姨娘說侯爺不在她那裡。我問了值夜的,說侯爺天沒亮就出去了。”        

    “難道在半月泮?”十一娘狐惑道,“去找找。總不能讓貞姐兒就這樣走。”

    琥珀點頭,出門去找徐令宜。
   
    貞姐兒那邊信已經寫好了,該囑咐陶媽媽的已經囑咐了,十一娘還和貞姐兒說了會閑話,眼看著時間不早,琥珀還沒有回來,實在是等不得,只得和貞姐兒去了太夫人那裡。
   
    太夫人正和杜媽媽清點這炕上的大包小包,看見她們進來,指著那些包袱道:“……這是糖果、這是蜜餞、這是雜件……”竟然全是吃食,還道:“要是想吃什麼了,就差人回來說一聲,我立馬讓人備了送過去。”
   
    貞姐兒看著眼圈一紅:“祖母……”
   
    她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不在家裡過年……

    話音未落,徐嗣勤、徐嗣諭、徐嗣儉笑嘻嘻地走了進來——他們來送貞姐兒,又有諄哥的乳娘帶了諄哥過來,三夫人和五夫人半路碰到一起進了門,大家說說笑笑,場面更是熱鬧,倒讓貞姐兒剛剛冒出頭的一點點傷感拋到腦後。

    待小丫鬟進來稟“馬車已經准備好了”,太夫人要親自送貞姐兒去垂花門。大家不敢怠慢,簇擁著太夫人和扶著太夫人的貞姐兒一路走著去了垂花門。

    在垂花門口碰到徐令宜。

    大家俱是一怔。

    十一娘更是意外——徐令宜竟然不在內院。

    一大早的,也不知道他去外院做什麼?

    可當著這麼多的人,又不好問這些,笑著上前給徐令宜行禮:“侯爺,我們正要送貞姐兒去西山。”

    徐令宜微微點頭,上前給太夫人行了禮,表情淡淡地望著貞姐兒吩咐了一句“到了那裡要聽二伯母的話”。

    貞姐兒卻很感動的樣子,眼角有水光閃動。

    她恭敬地半蹲下去給徐令宜行了福禮:“孩兒謹遵爹爹的教誨!還請爹爹多多保重身體!”

    徐令宜淡然地頷首,徐嗣勤幾個紛紛上前給徐令宜行禮。

    被小廝拉著韁繩的棗紅大馬不耐煩地刨著前蹄。

    太夫人就吩咐貞姐兒:“去吧。到正月十八一大早就派人去接你。”

    隨車的粗使婆子聽了忙放了腳凳,貞姐兒看著淚盈於眶,太夫人也從衣袖裡擦了帕子抹著眼角。

    三夫人忙上前道:“時候不早了,貞姐兒還是早些上車吧——二嫂那邊一早就有人去報信了,怕是算著時辰等著大小姐去。要是晚了,還指不定怎樣擔心呢!”

    貞姐兒聽了連連點頭,給太夫人行禮:“祖母,嗣貞不在您跟前服侍。您要多多保重才是!”

    太夫人笑著頷首:“我有你母親、三伯母、五嬸嬸服侍。你只管放心去西山陪你二伯母。”

    貞姐兒給眾人曲膝行禮,說了一聲“那我去了”,然後由小鸝扶著上了馬車。

    跟車的婆子忙收了腳凳,給太夫人福了福就上了車轅,吩咐那小廝:“走了!”

    小廝點頭,牽著馬往外去。

    車窗的簾子被撩開,隔著碧紗窗可以看見貞姐兒依依不舍的臉。

    大家目送她離開,坐著青帷小油車去了太夫人屋裡,勸了半天,太夫人這才恢復了精神,問起徐令宜來:“一大早的,你這是去做什麼了?”

    “哦!”他很隨意地道,“范維綱差人給我送了一封信來。問我的腿到底怎樣了?”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躺在床上,還要親自去外院見送信的人……

    十一娘滿腹懷疑。

    太夫人眼底也閃過一絲困惑。
   
    但兩人都沒有去問,太夫人更是轉移了話題,問三夫人:“家裡掃塵的事可准備好了?春聯、桃符可都備齊全了?”
   
    三夫人笑道:“您放心好了,都備好了!您只管准備好壓歲錢就好!”
   
    太夫人被逗得呵呵笑起來。
   
    有小丫鬟進來稟道:“三夫人,豐台那邊送花來了。”
   
    今年天氣特別的冷,家裡的花房花不夠,就在豐台那邊訂了一些。
   
    三夫人起身:“我去看看!”又回頭對十一娘道,“四弟妹也隨我去看看吧!什麼地方擺什麼花,你心裡也有個數。”
   
    十一娘望向太夫人。
   
    太夫人微微點頭:“去吧!”
   
    十一娘這才隨著三夫人給太夫人曲膝行禮,跟著去了回事的地方。
   
    屋裡剩下徐令宜這個做伯伯的和五夫人這個做弟媳的,五夫人不便多留,叉了腰向太夫人告辭:“……想回去躺躺。”
   
    太夫人不便留她,讓杜媽媽送五夫人出門,又讓魏紫帶著幾個小字輩去了東次間,自己和徐令宜說起體己話來。
   
    五夫人回到屋裡也和石媽媽說起體己話來。

    ”怎樣?三房的易姨娘那邊可有什麼消息?”

    石媽媽壓低了聲音:”具體的易姨娘也不清楚.不過,三夫人這些日子一直在收拾東西,好像是要搬出去住似的。”

    “搬出去住?”五夫人停住了腳步,目光中閃爍著困惑,”太夫人還在,不可能分家啊?”

    ”所以說這事透著蹊蹺.”石媽媽也很是不解,”您看三夫人待四夫人……倒是誠心誠意地在告訴她管家似的.”

    五夫人點了點頭,臉色有些凝重:”我心裡有些不踏實.總覺得有什麼事會發生似的.”

    石媽媽聽著就”哦”了一聲,道:”您這麼一說,還真有一樁事!”

    五夫人精神一振:”什麼事?”

    ”我聽易姨娘說,昨天三夫人聽說嫻姐兒奉痘娘娘,特意領了大少爺過去問候。結果甘家大奶媽屋裡的丫鬟攔在了外頭,說是大奶奶要照顧姐兒,不方便見客.卻把後腳跟著去探病的鎮南侯王家的大少爺放了進去……三夫人臉上掛不住,招呼都沒有打一個就匆匆回來了。”

    三房一向喜歡虛張聲勢,五夫人並沒有放在心上,卻對另一樁事感興趣:“鎮南侯王家的大少爺?周姐姐的侄兒?”

    石媽媽點了點頭,笑道:”正是。”

    五夫人掩袖笑起來。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21 02:48 PM

第一百九十章 蹊蹺(上)


    十一娘忙完都到了吃午飯的時間,她和三夫人匆匆去了太夫人那裡,太夫人已吃了午飯歇下,給她們留了菜。 兩人胡亂吃了些,三夫人又拉著她去安排掃塵的事,回到自己院裡已是下午申初過三刻,臨波正立在炕前服侍徐令宜寫著什麼。

    看見她進來,徐令宜點頭說了一聲“回來了”,然後繼續伏案疾書。臨波到是不敢馬虎,立刻恭敬地上前行禮。

    十一娘去了東邊淨房更衣淨臉,出來的時候臨波已經不在了,炕桌上收拾得乾乾淨淨的,筆墨紙硯卻留在了一旁的炕幾上,炕頭也多出幾本書來。

    “侯爺這是在忙什麼呢?”她笑著和徐令宜打招呼,“妾身中午一直忙到未初,下午又和三嫂安排掃塵的事,沒能服侍侯爺的午飯……”

    徐令宜靠在炕上的大迎枕上,表情有些心不在焉,見她向自己解釋,胡亂地點了點頭,道:“中午在娘那裡吃的飯。你有事盡管忙去,不用管我。”

    剛才分手的時候三夫人約她明天一早到回事的地方碰頭,將過年的各種事項都分派給管事的媽媽們,恐怕要忙一天。她跟徐令宜說這些本意就是想探探他的口氣,現在見他並不在意,暗暗鬆了口氣。

    徐令宜突然問她:“你小時候在福建待過,可還記得那時候的事?”

    十一娘心中一突。

    怎麼突然問起這事來?

    “妾身那時候年紀小,不記得了。”她有些忐忑,臉上卻笑容不減,“侯爺可是要打聽什麼?要不,我帶信讓父親過來家裡坐坐?”

    徐令宜思忖片刻,道:“算了!”表情有些失望。

    看樣子,真的是想打聽什麼,卻對大老爺有所顧忌。只是不知道是哪方面的?

    她想到了五姨娘……

    “要不,妾身回趟娘家,問問姨娘?”

    “不用了。”徐令宜道,“你們女人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就算是在福建住個十年八年,只怕也是一問三不知的。我再想別的辦法吧!”

    十一娘苦笑,卻不得不承認他說的話有道理。

    正說著,臨波折了回來,手裡拿著個畫軸,眉宇間盡是興奮:“侯爺,找到了!”

    徐令宜聽著目光一亮,坐直了身子:“拿過來看看。”

    臨波匆匆給十一娘行了個禮,然後將畫軸輕手輕腳地放在炕桌上打開——竟然是一幅輿圖。

    徐令宜俯身仔細地觀看著。

    臨波靜聲屏氣地立在一旁。

    屋裡落針可聞。

    十一娘由在一旁打量。

    福州、廣東、桂林、杭州……她還看到了余杭。是浙江、福建、廣州、廣西四省的輿圖。

    又是問自己記不記得福建的事,又看輿圖……徐令宜到底要幹什麼?

    過了好一會,他才抬起頭來。

    見十一娘一雙晶瑩的眸子好奇地望著他,他心裡一軟,不由解釋道:“今天一大早,王九保通過黃玉給我送了一封信來。”

    原來一大早去外院是見了黃玉派來的人……黃玉是浙江按按察使,梁閣老的親家,她是知道的。可這個王九保又是誰?

    十一娘腦筋轉了轉才明白過來。

    王九保是南邊最大的海盜,他的家族和靖海侯區家對峙了幾輩人,最近剛剛被大赦。

    黃玉和王九保都在南邊,通過關系走到一起能理解。可黃玉什麼時候和徐令宜的關系這麼好,竟然幫著王九保在他面前說項?王九保一個海盜頭子,給徐令宜寫信,所求又是什麼?

    她滿臉的困惑:“黃玉不幫著王九保找梁閣老,找您幹什麼?”

    像往常一樣,很快就抓住了重點,說起話都省力很多!

    徐令宜不由長長地透了口氣。

    從昨天聽到太夫人那句“這不過三、四個月,就和十一娘有說有笑了”的話以後,他心裡一直很別扭,待看到那頂新換的帳子後,他更是覺得不自在,索性去了喬姨娘那裡。誰知道,不僅沒有感覺好一點,反而比平常更不舒服。早上從太夫人那裡回來,猶豫了半天,還是回正屋歇了個午覺。未初就醒了,人迷迷糊糊的不想睜開眼睛,結果破天荒的睡了個回籠覺。等他再睜開眼睛,已經是申初了。

    被子裡還有十一娘常用的玫瑰香味道,狂野而奔放,他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氣,想到她細膩如瓷般的肌膚……身體就隨著那花香蘇醒過來……正好臨波來示下:“范大人的貼身小廝正在外書房候著。他連夜要趕回宣同。要不,讓他先回去?”

    他不想臨波看見自己的窘態,只好讓臨波把東西搬到了正屋。

    臨波震驚的表情清晰地浮現在徐令宜的腦海。

    他不由感覺心煩意亂起來。

    臨波自九歲在自己跟前當差,如今也有七、八年了,自己還從來沒有這樣公私不分過……

    “沒什麼!”徐令宜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帶了些清冷,“王九保想通過我身皇上進言,由朝廷組船隊出海……我現在賦閑在家,已經拒絕了。”

    他下意識沒有告訴十一娘後續的事。

    既然是拒絕了,為什麼還要看福建一帶的輿圖?

    十一娘微微一笑,也不點破,也不和他再說這事。笑著起身道:“妾身服侍侯爺更衣吧?快到去娘那裡的時候了!”

    徐令宜直覺地拒絕了:“把春末或是夏依叫進來就行了!”

    十一娘能感覺到他對自己突然生出了種微妙的排斥,心裡一怔。

    怎麼會這樣?

    剛才還好好的!

    不過,這種情緒昨天就出現過一回了——在盯著新換的帳子看了好半天,突然起身去喬蓮房屋裡過夜的時候,徐令宜對自己的態度就有所改變……當時以為徐令宜是因為自己很溫順地換了新帳子他卻決定要和喬蓮房過夜所以有些不安。現在看來,根本不是……

    她心中大急。

    難道自己無意做了什麼讓徐令宜很是不滿的事?

    雖然心存困惑,可這個時候,卻不是梳理的好時機。

    她笑盈盈地去喊了春末和夏依進來,自己坐在炕上沉思起來,自然沒有注意到一旁一直低著頭的臨波。

    他臉上有無法掩飾的驚訝!

    沒想到,侯爺竟然會對夫人說這些事。就是五爺和三爺,侯爺也從不和他們說這些的……


    ************


    從太夫人那裡回來,徐令宜直接去了喬蓮房那裡歇息。

    十一娘和琥珀商量春節排班的事,一直到亥初才睡下。

    她滿臉子都是徐令宜那種冷淡疏離的表情。

    到底哪裡出了錯?

    十一娘把自己進門以前發生的每件事都回顧了一遍。

    一切都朝著越來越有利的方向發展,自己反復思量,也沒有出現什麼不妥的地方啊!

    想到這裡,她更睡不著了。

    不怕知道,就怕不知道。知道,還可以改正。不知道,卻是改也無從改起……

    要說兩人之間有什麼不和,那就是房事了。可就算這樣,她不也朝著他滿意的方向在進步嗎?或者,是因為隨著兩人之間越來越熟悉,她對他行為舉止間少了一份恭敬?可自己也沒有失禮,之前他也沒有表現出不滿啊!

    十一娘百思不得其解,隱隱感覺到院子裡有動靜。

    這個時辰,各院都落了鎖,不是大事不會敲門!

    她不由披衣起床,出了內室。

    外面真的有響動傳來。

    十一娘喊了值班的綠雲:“……你聽見什麼沒有?”

    綠雲側耳傾聽:“好像外面是有動靜!”然後穿好了小襖,“夫人,我去看看!”

    十一娘點頭。

    綠雲急步而去,過了好一會折了回來:“是外院的管事來找侯爺!”

    十一娘的心砰砰亂跳:“可知道是為什麼?”

    綠雲搖頭:“不知道。我出去的時候,侯爺已經走了。值夜的婆子重新落了鎖。”

    十一娘睡意全無。

    回到屋裡讓綠雲搬了繡花架子繡字,一直到天色微白才有了點睡意。

    可又要去給太夫人問安了。

    她打著哈欠去淨房洗了個臉,還沒來得及梳頭,有小丫鬟跑了進來:“侯爺回來了!”

    半夜出去,這個時候回來了!

    十一娘驚訝地迎了出去。

    就看見徐令宜臉色鐵青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手裡還舉重若輕地提著個鼓鼓囊囊藍花粗布大包袱。

    不知道為什麼,十一娘看著那包袱第一個念頭竟然是“沒想到徐令宜還有一把憨力氣”。

    徐令宜看見十一娘,臉上像掛了一層霜似的,冷冷地道:“回去再說!”

    十一娘見他神色不善,低眉順目地跟著他進了屋。

    他遣了屋裡的丫鬟,隨手就把那包袱放在內室臨窗的炕上:“你找幾個口風嚴實的媽媽暫且幫著照看著。”隨著他話音落下,包袱散開。

    十一娘目瞪口呆,如被雷擊,半晌不能動彈。

    包袱裡竟然是個小孩子。

    看上去不過兩、三歲的樣子。蒼白瘦小,縮成一團,分不出清楚男女。穿著件明顯偏小的大紅色的綾緞的小襖,沾滿油漬,領口袖口磨得發光,露出一小截細細的胳膊。或者是天太冷,皮膚有些發烏。頭髮亂蓬蓬地頂在頭上,散發出難聞的氣味。正驚恐不安地望著她。

    她腦子裡“嗡”地一聲,心裡亂成了一鍋粥,情不自禁地指著那孩子髒兮兮小臉上一雙既圓且大的鳳眼:“這,這是什麼?”





第一百九十一章 蹊蹺(中)


    任誰遇到這種情況也會慌亂!

    徐令宜自己心裡正煩著,並沒有過多注意十一娘的異樣,只是冷冷地道:“你別問那麼多,照我的囑咐找幾個口風嚴實的媽媽來照顧他就是了!”

    十一娘一下子冷靜下來。

    現在問這些有什麼用?

    重要的是徐令宜欲意何為?

    “養在哪裡?”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鎮定而從容,理智而冷靜,“我屋裡人多口雜,只怕有些不方便。要不,暫時在花園裡找個地方?西北角住著五夫人,東北角是半月泮。五夫人那裡人來人往比較熱鬧……”

    暗示他東北角最清靜,風險最小。

    “你看著辦就行了。”徐令宜神色凝重,“暫時先瞞著家裡的人就行了。”

    暫時瞞著家裡的人……也就是說,家裡的其他人還不知道。再聯想到他是用包袱像拎東西似的把孩子拎進來交給她的。是不是可以說,徐令宜到目前為止還是很信任自己的!

    看來之前到是白擔心了!

    十一娘心頭一鬆。又想到世間哪裡有不透風的牆,

    何況是個大活人,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哭鬧起來是常事……可這是徐令宜交給她的任務。

    她正色地道:“妾身當盡力而為。”

    徐令宜看著臉色微霽,道:“給我換件衣裳,我要出去一趟。”

    是為這個孩子的事?

    十一娘猜測,小聲地提醒徐令宜:“侯爺,您的足痺之症……”

    “我心裡有數!”徐令宜沉聲道:“你只管照顧好孩子就行了!”

    他的態度已經很明朗,十一娘不再說什麼,又擔心兩人去了淨房,那孩子亂跑。

    “要不要叫個人進來看著孩子?”她上前幫徐令宜脫外衣。

    徐令宜點頭:“你看最信得過誰?就把她叫進來吧!”

    十一娘輕聲應喏,讓人去喊了冬青來。

    倒不是她覺得其他幾個人不夠忠心,而是冬青家裡兄弟姊妹多,她有帶孩子的經驗。而冬青進門看到屋子裡突然多了個長著和徐令宜一樣鳳眼的孩子,嚇得半晌沒回過神來。

    十一娘自己都沒弄清楚情況,更別談和冬青解釋什麼了,只得囑咐她:“你仔細哄著這孩子,千萬別讓他哭鬧起來,更別讓他亂跑,驚動了外面的人。”

    冬青望著她呆呆地點頭,好像還沒有完全回過神來似的。十一娘有些擔心她控制不住場面,可見徐令宜已經大步進了淨房,又不好多耽擱,只得又強調了一句“千萬別讓外面的人知道屋子裡有個孩子”,然後匆匆跟了進去。

    期間,她試探徐令宜:“這孩子叫什麼?我們怎麼稱呼才好?”

    徐令宜臉繃得緊緊的,半晌才道:“說叫鳳卿!”

    鳳卿……女孩子嗎?好像不太像。或者是男孩子?感覺又不太穩重的樣子。

    她又大著膽子問道:“孩子多大了?是男孩還是女孩?怎麼沒把乳娘一起帶過來?”

    徐令宜嘴抿得緊緊的,眼中寒光四射,低了頭洗臉。

    十一娘聞音知雅,不再追問,幫他換了件石青色寶相花刻絲袍子,送他出了淨房。

    炕邊,冬青和那個孩子還保持著他們進淨房時的姿態大眼瞪小眼地對峙著。

    看見兩人出來,冬青明顯地鬆了口氣,忙解釋道:“他不讓我碰他,我怕他鬧起來,只好在一旁看著。”解釋自己為什麼一直站在炕邊。

    十一娘卻發現那孩子看見徐令宜眼睛一亮,目光中流露出幾分歡喜來。

    她不動聲色,笑道:“他剛來,不免認生。只要不鬧就是件好事了。”也是委婉地向徐令宜解釋,帶孩子不是件容易的事。以後要是出了什麼事,不一定全是自己的錯。

    徐令宜聽著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十一娘的解釋。吩咐她:“你不用送我了。把這孩子看好就成了。如果我中午還沒有回來,你就跟娘說,我一大早去了王勵王大人府上,要晚些才能回來。”

    十一娘應諾這送他出了內室,轉身卻看見那孩子噙著眼淚,眼巴巴地望著還在晃動的門簾子。

    她心中一動,柔聲上前:“侯爺說你叫鳳卿。你娘平時怎麼喊你?是直接叫鳳卿?還是另有小名?”

    那孩子卻眼露驚恐,惶惶不安地朝窗邊挪去--好像她是個要欺負他的大壞蛋似的。

    “那我叫你鳳卿好不好?”十一娘笑容溫和地做到了炕邊。

    那孩子卻猛地把一旁的迎枕抱在了懷裡擋在了胸前,做出了一副防備的姿態。

    “夫人,你問也是白問。”一旁的冬青有些不滿地道,“我剛才也問了他半天,他硬是一聲也沒有吭。”

    “一聲也沒有吭?”十一娘奇道。

    冬青點頭:“一聲也沒有吭。”又露出驚容,“夫人,您說,該不會是個啞巴吧?”

    十一娘想到徐令宜是用包袱把他拎進來的,他在包袱裡的時候好像就沒有什麼動靜。

    一個兩、三歲的孩子,被人用包袱拎著不知道去往何方,卻不做聲……這也太奇怪了。難道真的是有問題?可看他目光靈活,又不像是有問題的?

    十一娘思忖著,就看見冬青伸手去拉那個孩子:“夫人問你話呢!你要是不好好回答,等會就不給你糖吃?”動作的幅度有些大。

    那孩子突然尖叫著踢打冬青。

    兩人都嚇了一跳。

    立刻有丫環隔著簾子問道:“夫人,要不要奴婢幫忙?” 冬青再也顧不得什麼,上前就捂了那孩子的嘴,尖銳的叫聲變成了小聲的嗚咽。

    十一娘也怕把人引來,沒有阻止,只是回答那丫環:“我這邊有點事,你讓琥珀進來。”

    小丫環應聲而去。

    冬青“哎呀”一聲鬆了手。

    十一娘一看,那孩子竟然把冬青的虎口咬出血來。

    這孩子真是狠!

    十一娘愕然,拿了帕子給冬青包手,然後看了這個叫鳳卿的孩子一眼。

    他正像落入陷阱的小獸般害怕又凶狠地瞪她。

    “夫人,這孩子要好好教教才行!”冬青的臉蒼白如紙,“我家裡兄弟姊妹七、八人,也沒有哪個見人就咬……”

    她正說著,琥珀進來。

    看見屋裡的這副情景,也呆在了那裡:“夫人,這,這是怎麼回事?”

    十一娘苦笑,簡單地把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這期間鳳卿一直縮在窗前,把那個大迎枕抱在胸前戒備地望著她們。

    “不會是侯爺的孩子吧?”琥珀仔細打量著那孩子的五官。

    “這可怎麼辦?”冬青一聽就急起來,“這孩子只有兩、三歲,按這歲數,正是大姑奶奶病得正厲害的時候……也難怪侯爺不好把孩子帶進府來!”

    十一娘覺得頭痛得厲害。

    倒不是怕這孩子是徐令宜的。徐令宜雖然只帶了孩子沒帶母親,甚至連這孩子身邊服侍的都沒有帶回來,說明這孩子的母親是見不得光的,只怕出身連徐嗣諭都不如。又不是長子,根本威脅不到諄哥……

    她擔心的是沒辦法向徐令宜交待——既然他讓暫時瞞著家裡的人,又把這孩子給帶了回來,那就是想認下這孩子,又礙於有一定的阻力,不能這個時候就光明正大的讓孩子歸宗。還不顧自己有足痺之症跑了出去,十之八九是為這孩子的事去奔波了,說不定還會為這孩子捏造一個假身份。那在事情解決之前,這孩子的存在當然是越少有人知道越好……

    十一娘胡思亂想著。

    可瞞著家裡人……怎麼瞞啊?不說別的,怎樣把這個孩子弄到後花園裡去就是個大問題。她可沒有徐令宜的力氣,可以一只手就把孩子拎進來。就算她有這力氣,又怎麼向人解釋……她心念一動。不如學徐令宜的法子,用東西把這孩子拎到半月泮去。

    想到被徐令宜視為聖地的半月泮裡突然多了個來路不明的孩子……她忍不住嘴角微翹,有種惡作劇的愉悅。

    對,就這麼幹!

    反正自己已經說過,東北角最清靜……

    十一娘不理冬青的喋喋不休,和琥珀商量:”有沒有什麼藤筐之類的東西。把這孩子裝到藤筐裡,然後讓粗使的媽媽抬到半月泮去。就說是侯爺讓送些日常的用具過去。然後找個老實可靠的在半月泮裡服侍著。待侯爺回來再說!“

    ”半月泮?“冬青的臉色更白了,”那可是侯爺的書房?閑雜人等不能進去的。這要是讓侯爺知道了,只怕會大發脾氣。再說,半月泮離我們這裡兩刻鐘的路程,讓媽媽在那裡服侍不難,但是飯菜怎麼辦?日常的漿洗怎麼辦?突然出現了小孩子的衣裳,說不過去啊……“

    琥珀卻沉吟道:”夫人這主意我瞧著不錯。反正半月泮尋常的人不敢去,就是有個什麼響動,大家也不敢隨隨便便跑進去。至於說飯菜,上次我去尋侯爺的時候,看見那邊有個小廚房,東角門還直接通外院的夾道,到時候在那開伙就是。

    至於日常漿洗的,想辦法晾到屋後,總能找到遮擋的地方!”

    “不行,不行,”冬青還是覺得不妥,“那可是侯爺的書房……”

    十一娘卻笑道:“他能這樣丟給我們一個孩子,我們為什麼不能用用他的半月泮……難道這是我闖出來的禍不成?”

    琥珀看著十一娘眼角眉梢都流露出幾分笑意,也忍不住笑起來。可還是有些擔心:“夫人,您還是商量商量侯爺吧?”

    對男人來說,這是風流債……操作的好,說不定還會被傳為一時的美談。十一娘根本沒有說話的余地。

    但她可以在錦袍上悄悄地剪個洞,讓徐令宜小小的苦惱一下吧!

    想到這裡,她突然精神百倍:“琥珀,去,找個藤筐來!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21 03:11 PM

第一百九十二章 蹊蹺(下)

    藤筐好找,可看孩子的人卻不好找?

    一時間,十一娘又有些犯愁起來。

    冬青毛遂自薦:“要不,我去吧!反正那地方和五夫人相隔十萬八千里的,應該不會有什麼事的。”

    琥珀也贊成:“那裡畢竟是侯爺的地方,五夫人是做弟媳的,就是走錯也不會走到那個地方去。”

    十一娘想想有道理,琥珀去廚房找了個裝蘋果的藤筐,還有意敲詐了十幾斤蘋果,准備等會放在筐裡,走近了就能聞見蘋果的香味,可以打消別人的懷疑。

    她的差事辦的不錯,又有新問題出現了。

    怎麼把鳳卿裝到筐裡去?

    他縮成了一團,目光警戒地看她們,臉上流露出幾分不屬於孩子的凶狠。

    十一娘試著像對待那些問題兒童一樣和他溝通:“……我們送你到你住的地方去。你別害怕。”又指了冬青,“這位姐姐會陪你一起去。以後她也會照顧你的吃飯、睡覺,還會給你洗澡、洗衣裳……”

    看得出來,鳳卿是個非常聰明的孩子。他立刻明白了十一娘的意思,但他也立刻表露出了自己的態度——緊緊地抓住一旁炕幾的腳,一副死活不願離開的模樣。

    十一娘不由撫額,吩咐冬青:“你在這裡看著他吧!我還要和三夫人碰頭,商量過年的事。“又想到剛才冬青被鳳卿咬了一口,道,“把濱菊喊進來吧!人多好辦事。“

    冬青也怕一個人拿不住這孩子,聞言立刻叫了濱菊進來。

    濱菊一大早過來就聽說侯爺和夫人在屋裡說話,吩咐誰也不准進去。後來又招了冬青進去,不一會就有尖叫聲傳來。接著侯爺走了,四夫人和冬青卻一直沒有出來,也沒讓人上前服侍。然後冬青又出來招了琥珀進去……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個個靜氣屏息地。濱菊正擔心著,見冬青招她,三步並兩步跟著走了進去,抬臉看見內室的炕上坐著個陌生的小孩子,還有一雙和徐令宜一樣的鳳眼,張口結舌,說話都結巴起來:“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十一娘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有小丫鬟來稟,說三位姨娘過來給十一娘請安。

    她讓冬青跟濱菊解釋,自己去廳堂受了三位姨娘的禮,說了兩句話就打發了三人。

    回到屋裡,已經知道情況的濱菊跟露焦慮地迎了上來:“夫人,瞞得了一時,瞞不得一世。我看這事,還是早一點說穿的好。“

    十一娘何嘗不知。

    “等侯爺回來再說吧!”她沉吟道,“現在不知道侯爺的意思,冒冒然地,要是壞了侯爺的事,只怕到時候我們都沒有好日子過。”

    濱菊點頭,提醒十一娘:“去太夫人那裡的時辰快到了!”

    十一娘點頭,把孩子交給了她們,自己披了斗篷帶著綠雲和紅繡去了太夫人那裡。

    三夫人一早已經來過了,十一娘給太夫人問過安後依約去了三夫人那裡。

    她到的時候管事的媽媽都已經到齊了,大家都在廳堂等著三夫人示下,看見她進來,紛紛上前屈膝行禮,七嘴八舌地問好,態度都十分的殷勤。

    十一娘還是很尊重三夫人當家的身份。讓小丫鬟去稟了一聲,自己和管事的媽媽們說了幾句閑話,待小丫鬟來傳,才笑著點頭和管事的媽媽作別進了東次間。

    三夫人的笑容有些勉強,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弟妹來了。快到炕上坐!”

    秋綾忙起來引了十一娘坐到三夫人對面,又手腳麻利地上了茶。

    三夫人望著舉止沉穩的秋綾想起冬青來,道:“……聽說配給了萬大顯。明天開春就定日子?”

    也不知道是誰傳出去的?畢竟沒有三書六禮,十一娘不想把話說的那麼絕對。含含糊糊地道:“那要看他們有沒有這個緣分!”

    三夫人笑道:“說起來,她是你屋裡頭一個放出去的,可要好好操辦操辦才是。”

    十一娘保守地道:“這些都是有舊例的。”

    三夫人見她說話不爽利,也沒了興趣,讓秋綾將賬冊拿給十一娘,轉移了話題:“你先在一旁看著,要是有什麼不懂的或是翻賬冊,或是問我。”

    “三嫂請便!”十一娘語氣十分客氣,這讓三夫人很滿意——說起來,十一娘也是十分伶俐乖巧。要不是兩人隔著這樣的身份,她到十分願意和十一娘常來常往。

    念頭一閃而過,她已吩咐秋綾:“百善孝為先。就先讓管祠堂的媽媽進來說說祭祀的東西都准備的如何了吧?”

    秋綾應聲而去。

    十一娘打起精神來看著三夫人處理家務事。

    一個早上很快就過去了,三夫人把早上處理了的事、做了的決定讓秋綾一一整理出來,然後起身要和十一娘去太夫人那裡:“……趕著去服侍她老人家吃午飯,跟她老人家說一說,讓她老人家心裡也有個數。”

    十一娘卻惦記著家裡那個燙手的山芋,找了借口:“我先回去換件衣裳吧!翻了一早上的賬冊,覺得手上全是灰。”

    那些賬冊有些年頭了。平時放在庫裡,只有在遇到了不懂的地方拿出來看看做個參考,書頁間落了細細的灰。

    三夫人自己也曾經翻過那賬冊,聞言笑道:“那我就先過去了!”對於這種能壓著其他幾個妯娌出風頭的事她從來都是很積極的。

    十一娘笑著和三夫人辭別回了自己院裡。

    服侍的人像她走的時候一樣,或立在正屋廳堂門口,或立在屋檐下,內室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好像早上所發生的都是她的幻覺似的。

    雙玉上前稟道:“夫人,冬青姐姐、琥珀姐姐和濱菊姐姐去了半月泮。”

    這樣說來,是順利地把孩子給弄走了?

    她送一口氣,神色如常地笑道:“怎麼突然去了半月泮?”

    “說是快過年了,半月泮那邊的照影想請幾位手腳麻利的姐姐過去幫著收拾收拾。琥珀姐姐說,那是侯爺的書房,怕不識字的丫鬟不知道哪些東西是要的,哪些東西是不要,所以帶了冬青姐姐和濱菊姐姐過去了。”

    說得不清不楚的。

    看樣子只有待三人回來再問了。

    十一娘點頭,進屋換了件衣裳,又問:“侯爺回來了嗎?”

    “侯爺還沒有回來。”雙玉恭敬地答道。

    看樣子,王勵這個借口可以用上了。

    十一娘思忖著去了太夫人那裡。


    ************

   
    從太夫人吃了午飯回來,琥珀已在屋裡等。

    沒等十一娘開口,她已朝著十一娘點頭,意思是事情辦妥了。

    十一娘放下心來。遣了身邊服侍的,問起具體情況來。

    “……我們一靠近他就咬人,沒辦法,三個人用蠻力堵了那孩子的嘴、綁了手腳裝進了藤筐。”琥珀低聲向十一娘說著事情的經過,“當時還早,一路上沒有遇到什麼人。照影看到我們嚇了一跳。我跟他把事情一說,他倒是很果斷,立刻讓我們進了屋,還幫我們要了熱水。我和冬青強按著鳳卿少爺洗澡,換了三次水才把人弄乾淨。濱菊又去南永媳婦那裡要了幾件衣裳。這才勉勉強強地把人安置下來。

    冬青姐姐和濱菊姐姐在那裡守著,我怕您擔心,就先回來給您報個信。”

    “鳳卿少爺?”十一娘微微有些吃驚。

    沒想到是個男孩。

    琥珀目光有些閃爍:“嗯。是位少爺。”

    十一娘看著沉聲道:“還有什麼事?”

    琥珀遲疑了片刻,壓低了聲音道:“鳳卿少爺身上有傷!”

    有傷!

    十一娘想到他來時的邋遢樣子……眉頭緊緊蹙了起來:“怎樣的傷?”

    “好像是用兩指來寬的竹篾抽的。青一條紫一條的,都抽在背上,有這兩天抽上去的新傷,也有往日的舊傷。”琥珀斟酌道,“大腿上也有……都在穿了衣裳一時看不見的地方。”

    徐令宜知不知道這件事呢!

    十一娘的目光驟然變得凌厲。

    她最鄙視欺凌女人、孩子的人。

    “縮成一團躲在床角,誰也不讓靠近。”琥珀語氣也有些悵然,“我來的時候就那樣睡著了。午飯也沒有吃。”

    這話到提醒了十一娘。

    “你們都吃了飯沒有?”

    “吃了!”琥珀道,“照影幫著弄了飯、菜來。當著外面的人只說是請了我們去幫忙。”

    十一娘點頭:“一切都等侯爺回來再說!”心頭的忿然卻無法消退。

    琥珀應喏,道:“夫人,我服侍您歇個午覺吧!那邊有冬青姐姐和濱菊姐姐,您不用擔心。”

    十一娘哪裡睡得著,倚在迎枕上和琥珀說道:“這件事,我越想越覺得蹊蹺。如果是侯爺在外面生的,以侯爺的為人,雖然不至於溫柔體貼,但也會安排妥當人照顧。怎麼著孩子也不至於落到這樣的下場。這孩子的來歷,只怕有些問題。”

    琥珀親自給十一娘沏了熱茶端上。

    “會不會之前侯爺不知道?”她猜測道,“要不然,侯爺也不會臨時起意,半夜三更出去了?”

    不知道?在什麼情況下才會不知道呢?難道是艷遇的意外產物……






第一百九十三章 危機(上)



    十一娘輕輕搖搖頭,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推斷。

    三年前徐令宜正接替蔣飛雲攻打西北……時間上不對!

    而且,這孩子既然養在外面,身邊肯定有照顧的人。只要他金錢上及時供給,有誰敢去打孩子。況且他在金錢方面又不是個小氣的人。

    或者是,生母出了事?

    念頭一起,十一娘再一次搖頭。

    那就更不可能——孩子的母親出了事,身邊服侍的人不可能不告訴徐令宜。看孩子那身小衣裳,顯然很久都沒人好好地照顧他了。

    而且,那個時候元娘千方百計要捉徐令宜的把柄,好讓徐令宜就範……徐令宜行事不可能沒有一點痕跡,元娘也不是那麼好被糊弄的人。

    她思前想後,越想越覺得這孩子不大可能是徐令宜的。

    “照影看著那孩子有什麼反應?”十一娘沉吟道。

    “嚇了一大跳。”琥珀道,“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鳳卿少爺脾氣暴躁,全賴照影幫忙。期間他盯著鳳卿少爺的眼睛看了好幾次。”

    也就是說,不知道有這個孩子了!

    “孩子身上可還有什麼其他的記號?”

    琥珀一時不解。

    十一娘提醒她:“掛了玉佩,或是戴了小手鐲之類的。”

    琥珀明白過來:“沒有,什麼東西也沒有。”想了向,回憶道,“衣裳是尋常二兩三分錢子一匹的紅綾,裡面是一兩八分錢子一匹的棉布……都是市面上的花色。鞋子到是很精細,要不是做鞋的人手藝很好,就是在鞋鋪子裡買的。”
   
    也就是說,這孩子身上的東西都是用錢就能買到的。
   
    十一娘沉思著,正欲再問,有小丫鬟隔著簾子稟道:“夫人,侯爺回來了!”
   
    她忙朝著琥珀使了個眼色,一面下炕穿鞋,一面低聲囑咐琥珀:“看著點說話。”
   
    琥珀深深地望了十一娘一眼,點頭道:“夫人放心,奴婢省得。定不會讓侯爺生氣的。”
   
    她辦事一向沉穩,十一娘放下心來,剛穿好鞋站起來,徐令宜快步走了進來。
   
    他神色凜然,眉宇間卻有淡淡的倦色。
   
    “侯爺回來了!”十一娘上前曲膝行禮,又親自幫他解了斗篷,迎他到臨窗大炕坐下。
   
    琥珀接過斗篷交給小丫鬟,去沏了熱茶進來,就聽見十一娘低聲對徐令宜在說話:“……人在半月泮,冬青、濱菊在那邊照顧。琥珀正好過來回話。侯爺是過去看看?還是叫琥珀來問問?”
   
    “半月泮?”徐令宜滿臉的驚愕,“怎麼把孩子放到那裡去了?”
   
    琥珀心中一緊。
   
    十一娘一副很為難的樣子:“那樣大一個活人,又不是什麼物件,想瞞著眾人,妾身將府裡所有能住人、不能住人的地方全想遍了,除了半月泮,實在沒有更好的地方。說起來,這還是借了候爺的威名——至少那地方沒人敢隨便闖進去。”聲音帶著點嬌嗔的味道。
   
    琥珀不由抬臉睃了十一娘一眼。
   
    她很少聽到夫人用這樣的口吻對侯爺說話。
   
    只見十一娘表情雖然有些沉重,可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感覺有點幸災樂禍的樣子。
   
    她心裡一跳,忙朝徐令宜望去。
   
    就看見候爺有些無奈地蹙了蹙眉,“算了,人已經安置在那裡了,就暫時養在那裡吧,反正過兩天就把人送走。”
   
    然後她看見夫人一怔,“過兩天就把人送走?送哪裡去?”
   
    侯爺卻沒有回答,只吩咐夫人:“跑了一上午,讓琥珀給我打水淨臉吧!”
   
    聽到徐令宜點自已的名,琥珀忙收斂了心情,曲膝應“是”,照著吩咐去打水。
   
    十一娘忙殷勤勞地道“侯爺吃飯了沒有?要不要妾身吩咐小廚房做點吃食過來?”
   
    徐令宜搖頭,“不用了,我吃過了。”然後問起孩子的情況“有沒有吵鬧?”
   
    該叫苦的時候就應該叫苦。

    十一娘把情況大致說了說。
   
    當徐令宜聽到鳳卿把冬青手咬了的時候,冷冷地“哼”了一聲,很是不悅的樣子;聽到孩子身上有傷的時候,他表情雖然平靜,但眼底有難以掩飾的錯愕,顯然並不知道孩子被打的事;聽到孩子沒有吃東西就睡著了,他又眉頭緊緊鎖了起來。

    “等會賞冬青二十兩銀子。至於那孩子的傷,我會讓白總管處理的,你就不用管了。”
   
    十一娘低聲應“是”。
   
    琥珀已打了水來,徐令宜去淨房梳洗了一番,又換了件家常穿的半新靚藍色錦緞棉直裰。
   
    “娘那邊可說了些什麼?”他一面問,一面脫鞋上炕。
   
    十一娘蹲下幫他脫鞋,道:“娘只說讓您回來了就去她老人家那裡一趟。”
   
    徐令宜點頭,上炕倚在剛才十一娘倚的打迎枕上。
   
    十一娘頗有些意外。
   
    這樣大的事,他難道不准備和太夫人商量嗎?


    *************

   
    坐褥上殘留的余熱讓徐令宜的緊繃神色鬆懈下來,直指心底的茶香又他眼底閃過一絲滿意與愜意。可望著十一娘困惑的目光,再想到半月泮裡的那個孩子,他不由又露出幾分尷尬來。
   
    “十一娘。”他目光真誠地望著她,語氣有些斟酌,“我當時氣糊塗了。孩子的事,沒有好好考慮。只想著,既然是徐家的孩子,總不能讓他就在那腌攢地方長大,最後變成娼伶之流……”

    十一娘心中一震。

    這孩子的生母果然有問題!

    而徐令宜見妻子臉色微變,心中頗有些不安,忙道:“這件事本應該事先商量你。可當時的情況特殊,孩子的生母早逝,那邊瞞著我們,只是一味的要錢。今年又欠了賭債借了高利,竟然鋌而走險把孩子給賣了准備跑。要不是及時趕到……”他說著臉上就露出苦澀的表情,“見了我還敢叫囂,只怕買孩子的也是有心人。又怕事情傳播開了不好收場,只好暫時抱了回來……”

    徐令宜就這樣抱了個孩子回來,一句解釋的話也沒有,十一娘的確有些不好受。現在見他低頭,又事已至此,不好不買他這個面子。索性好人做到底。微笑道:“侯爺的心情妾身能想像,不管怎樣,總是自家的骨血,要是好生養著,縱是不認祖歸宗,正正經經地有口飯吃也就罷了。可要是因此而落入不堪之地,不免心中生痛。”

    徐令宜見她語氣緩和,大大地鬆了口氣:“夫人說的極是。”

    十一娘卻另有思量。

    他先斬後奏,仔細一想,還是因為他對自己的信任有限。要不然,孩子帶回來的時候就會在第一時間向自己解釋。照現在的情況來看,明年開春自己就要當家了。到時候事會更多,不免會涉及或是危害到府裡老人的利益,自己是繼室,又是庶女,頭頂上還有太夫人,很難從身份上壓倒那些管事的媽媽,只能以能力取勝。

    可到了自己這個位置,能力只占三分,主要還是得看太夫人和徐令宜支持不支持。她這段時間也仔細觀察了,想得到太夫人的支持,就必須得到徐令宜的支持,想得到徐令宜的支持,就必須讓他無底線的信賴自己。要不然,有了矛盾就解釋一番,就算徐令宜不累,自己也會覺得累。不如趁著這機會表現一下自已,看看他的反應。能成就成,不能成,自己也知道以後怎樣和徐令宜相處了。

    主意一定,她立刻笑道:“妾身只是擔心,這孩子畢竟不是侯爺的,我們問也不問一下五爺就自作主張……只怕,好心卻辦成了件壞事!”

    她的話音未落,徐令宜巳是滿臉的震驚。

    他瞪得一雙大大的鳳眼望著她:“你……”

    開弓沒有回頭箭。

    十一娘笑吟吟地望徐令宜:“別的我可不敢說。可要是侯爺的孩子,縱是再不濟,侯爺也會護著他的周全,斷然不會有人敢這樣抽打他……”

    徐令宜苦笑,望著她的目光卻漸漸變成了欣慰:“默言……”

    十分噓唏感嘆的樣子。

    十一娘微微一笑。

    自己還是有點運氣的。

    她繼續扮演著推心置腹的角色:“還有五弟妹那裡。這件事遲遲早早會傳到她耳朵裡。她如今又是雙身子。要是有個萬一,我們可怎麼向定南侯爺交待……”

    “這件事你不用擔心。”徐令宜道,“我今天一早就是去了定南侯府。畢竟是婚前的風流韻事。老侯爺知道了雖然有些不高興.不過後來聽說小五在和丹陽成親以後就斷了。對方因此才不滿的。老侯爺的氣就消了。還主動和我商量,把這事先暫時瞞著丹陽。等她生產以後再說。”

    女婿有了私生子,老丈人不僅不責怪,反而認為女婿迷途知返而感覺到高興,主動幫著女婿瞞著女兒……

    雖然知道這是這個社會的風氣所造成的,十一娘還是感覺到有點別扭。

    “不過,你怎麼知道這孩子是小五的?”徐令宜饒有興趣地望著她,神色很是輕鬆,像和老朋友閑聊似的。既然妻子已經很聰明地通過只言片語猜到了真相,自己在她面前為兄弟的顏面強撐著也就沒有什麼意義了,“我還特意囑咐小五,這件事我會幫他辦妥,他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還怕他心裡害怕,一直強忍著沒有發脾氣……” 話是這麼說,可提起這件事的時侯臉色還是陰了下去。

    “孩子和徐家人長得一模一樣。”十一娘道,“三爺是個本份人,斷然做不出這種事來。四爺是個心高氣傲的,要是看上哪家小姐還有可能……”她半是打趣半是哄他,“那就只能是五爺了。”

    望著她帶著幾份調侃的笑容,徐令宜突然想到了喬蓮房。

    不知道為什麼,他臉一紅,不自覺地解釋起來。

    “…… 當時喝得微薰,又在自己家裡,也沒多注意……後來聽見有女人在廳堂說話,好像是裙子勾破了,有小丫鬟領人到這邊來換裙子……當時只想著既然能到這小院,自然是通家之好。人已經進了屋子,丫鬟又走了,我再出聲,只怕別人下不了台……就匆匆躲到了屏風後面,想等她換了裙子出去,自然也就水過無痕了……誰知道喬姨娘突然驚呼一聲……我只好隔著屏風自報了家門,外面卻突然有腳步聲傳來。我心中一急,也沒細聽,就喝斥了一聲,想把來人嚇走……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21 03:40 PM

第一百九十四章 危機(中)


    十一娘愕然。

    她沒有想到徐令宜會跟她說這些。

    又想到第一次見面時他的冷峻和現在紅著臉喃喃低語的樣子,不覺莞爾。

    徐令宜見妻子嫣然一笑,臉上有些掛不住,微慍到:“我說的是真的,事後也問喬姨娘為何尖叫,喬姨娘說是突然發現屏風後面有人……完全是一場誤會。”

    十一娘把他的變化看的分明,心中暗叫不好,忙道:”侯爺是什麼人?平南蠻,征西北,堂堂男子漢大丈夫,何須對一個婦人扯謊!”

    這高帽戴得有講究。

    徐令宜明明知道,心裡卻不由自主地愉悅起來。再聯想到自己不明不白地抱回一個孩子回來,一句話也沒有向十一娘解釋,十一娘卻從未懷疑過自己,心裡突然就有了一種踏實的感覺。話也就毫無忌諱地說了出來:“看起來,這件事是小五的錯,可認真說起來,卻是我的錯。”他聲音就有了幾分沮喪,“那幾年我在外征戰,家裡的事管的少。等我回來的時候,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紈绔子弟了……我看著心裡就不舒服,對他自然沒有好言語。他看著我害怕,有事沒事都遠遠地躲著,出了事別說商量我,第一個就是想著怎樣怎樣把我瞞過去……”他倚在大迎枕上長透了一口氣,目光有些茫然地望著承塵,“說起來,我小時候也不是個安分的。可二哥那時待我,卻從來都是溫言細語,有商有量的,我們兄弟有事,二哥也是不遺余力……我對小五呢,不是打就是罵的。出了事他自然不敢跟我說。也不怪他走到今天。說起來,我,我不及二哥良多。”話到最後,已無限悵然。
   
    有個死去的人做標准,活著的人很難逾越。
   
    十一娘有些同情地望著徐令宜。
   
    “現在開始改變也不晚啊!”她的聲音出乎自己意外的柔和,“何況五爺今年才十九歲,您以後賦閑在家,多的是時間。”
   
    徐令宜凝眸注視著十一娘。
   
    她的神態安詳,笑容恬靜,望著他的目光真誠,又帶著幾份包容。
   
    他的心緒鄒然變得十分平靜、安寧起來。
   
    “希望他受了這樣的教訓能變得懂事些吧!”徐令宜長嘆一口氣。
   
    十一娘想起一樁事來:“可查出來是什麼人想買孩子?”
   
    徐令宜搖頭:“暫時還沒什麼消息。”
   
    兩人正說著,有小廝進來稟道:“侯爺,弓弦胡同的大舅爺來了!”
   
    徐令宜神色一正,吩咐小廝:“請大舅爺進來!”然後起身小炕。
   
    十一娘親自打簾送他出了門,然後叫了琥珀來:“你去半月泮看看。小孩子,不懂那麼多。給他吃給他喝他就會親近你。你拿些糕點過去,讓冬青好好哄著鳳卿吃些東西。侯爺說了,過兩天就把人送走。讓她辛苦這兩天。”

    琥珀應喏著退了下去。

    有小丫鬟進來道:“夫人,侯爺讓您去廳堂。”

    十一娘到鏡台前整了整鬢角、衣襟,然後去了廳堂。

    徐令宜和羅振興一左一右地坐在黑漆四方桌的兩邊,桌上還壘了幾個送禮用的、貼了福字的紙匣子。看見十一娘進來,羅振興起身喊了聲“十一妹”。

    十一娘忙上前行了禮。

    徐令宜指了自己下首的太師椅:“也沒有外人,大家坐下來說話吧!”

    十一娘恭聲應“是”,坐了下來,有小丫鬟上了茶,然後躡手躡腳地退了下去。

    徐令宜這才道:“振興這次來,是幫著朱公子送年節禮的。”

    朱公子送年節禮……朱安平嗎?

    念頭一閃,羅振興已笑道:“是七妹夫,特意差人給各家送了年節禮來。沒想到路上比預想的還要難走,所以耽擱了日子。今天中午才到。我留著吃了飯,這才陪著過來。”

    “七姐夫真是太客氣了!”十一娘有些不好意思。

    同樣是第一年出嫁的女兒,她和五娘都只送了長輩,卻沒有送平輩。

    她朝徐令宜望去。

    徐令宜立刻朝她點了點頭,意思是說自己已有了准備。

    十一娘鬆了口氣。

    羅振興已道:“七妹還特意指了幾樣東西是給你的。我已經幫著帶過來了。”

    既然來京裡送年節禮,再派幾個媽媽跟著隨行過來給長輩問個安,又體面又不礙事……怎麼沒想這一茬,還讓大哥一個男人幫著帶東西……

    心裡嘀咕著這個朱安平辦事毛糙,人卻笑著走向朝羅振興福了福:“有勞大哥了。”

    羅振興笑著說了一聲“舉手之勞”,然後虛推了一下桌上的紙匣子:“我原准備讓隨車的媽媽們進來給你問個安的,你也好問問七妹的近況,互相傳個體己話。只是那兩位媽媽怕失了禮,無論如何也不敢進來。只好我代勞了。”

    十一娘不由汗顏。

    原來,不是人家辦事毛糙,而是怕她門檻高,不敢進來……心裡不免有小小的遺憾。如果能見個面,問問七娘的情況該多好!
   
    她不由道:“既然如此,就讓兩個媽媽進來給我瞧瞧吧!”
   
    羅振興笑道:“還是算了吧!免得把別人嚇著。”
   
    十一娘不好勉強,待一旁的綠雲收了匣子,徐令宜就問起大老爺和大太太來:“……兩老的身體還好吧?”
   
    “還好。”大太太的身體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羅振興客氣地應道。
   
    “有什麼要我出面的就說。”徐令宜道,“我前兩天剛得了兩支五十年的人參,你等會帶回去給兩老補補身體。”
   
    羅振興忙推辭:“侯爺的身體也不好,正是用藥的時候。怎麼好受您的參。”
   
    “一家不說兩家的話。”
   
    徐令宜徑直喊了小廝去找白總管拿參,又道,“岳父可有什麼打算?”
   
    羅振興臉色微赧,以為徐令宜問上次讓他轉的話讓大老爺反應如何。
   
    “爹爹是書生脾氣,只怕要過些日子才能知道皇上大赦天下的用意。”

    徐令宜眼底閃過一絲無奈,道:“岳父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這樣賦閑著實在是可惜。只是皇上正值壯年,想學太宗皇帝文治武攻,做一代聖君。明年開春是大考,動的位置更多。柳閣老致仕也有兩年了。振興還是好好勸勸岳父。拿定了主意,我也好從中周旋。”
   
    暗示羅振興把大老爺的工作做通,讓他一心一意跟著皇上幹,他明年春天可以幫著謀個缺。
   
    羅振興聽了卻沒有流露出應該流露的喜悅來,而是陰晴不定了半晌,然後毅然決然的望著徐令宜:“侯爺的好意振興心領了。只是爹爹年紀大了,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與其謀得高位讓家裡的人提心吊膽,不如就這樣在家含貽弄孫、種花養魚來得悠閑。”
   
    竟然婉拒了徐令宜的好意。
   
    徐令宜很是意外,猶豫道:“你要不要回去商量商量岳父?”
   
    羅振興望了滿臉驚訝的十一娘一眼,搖了搖頭:“還是別商量他老人家的人。”又道,“如今朝局變幻莫測,聖心難揣。與其這時胡亂摻合,還不如在家裡安穩度日。”說著,起身朝徐令宜長揖,“還望侯爺體諒振興一片苦心,成全振興的孝心。”
   
    十一娘心裡暗暗點頭。
   
    雖然這樣做阻礙了大老爺的前程,有些不孝,但相比大老爺所謂的雄心壯志,還不如就這樣讓他賦閑在家,至少不會惹出什麼亂子來。而且明年羅振興該散館了,與其為大老爺謀得一職,還不如想辦法為羅振興謀個好差事。
   
    徐令宜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到不是反對羅振興的意見,相反,他很贊同羅振興的做法,對羅振興這種審時度勢的行為還是很欣賞。可他的身份卻是女婿……誰不希望自己娘家飛黃騰達,然後反過頭來幫自己在夫家站穩腳跟。何況自己又不是沒有能力幫大老爺。
   
    想到這些,他就朝十一娘望去。
   
    十一娘見徐令宜一直沒有做聲,朝他望過去。兩人的目光就在空中碰了個正著。
   
    看見徐令宜眼底的猶豫,她立刻朝他點了點頭,意思是贊同羅振興的主意。
   
    徐令宜眼底就閃過一絲詫異。
   
    十一娘索性笑著問羅振興:“大哥,明年就要散館了吧?”
   
    羅振興一怔。
   
    徐令宜已明白過來。立刻放棄了追問大老爺的事,笑著問羅振興:“那振興有什麼打算呢?我看吏部不錯。你有沒有意思去吏部歷練歷練呢?”
   
    留在燕京做堂官,然後從六部之首的吏部開始做起……這已經是個很高的起點了。別人求都求不來。
   
    十一娘也笑望著羅振興。羅振興卻繼續委婉拒絕了:“……讀了這麼多年的書,都是紙上談兵。想做個造福一方的能吏,還是從縣令做起的好。”

    徐令宜微微一笑,道:“雖然說能吏多是從縣令做起,不過,你先在燕京做幾年堂官,結交些朋友。以後再外放,對你行事有好處。”

    羅振興還欲說什麼,徐令宜已道:“反正離開春還有些日子。這件事你好好考慮考慮,不妨聽聽岳父的意思再做決定。”

    徐令宜的態度已經很明顯,羅振興不好再說什麼,兩人閑聊了幾句,羅振興說還要去給四娘送年節禮,起身告辭。

    兩口子陪羅振興去太夫人那裡行了禮,送他到垂花門口。

    白總管給朱家的回禮已經備齊了,幾個小廝正往朱家的馬車上搬。十一娘看徐家回了朱家滿滿一馬車的東西,嚇了一跳。

    羅振興苦笑:“朱家禮重,我們各得了一車東西。”

    十一娘失笑,不禁低聲道:“七姐真嫁了個財主了!”

    徐家送年節禮也不過按每家八十兩銀子開銷,抬了十抬送過去罷了,朱家卻論車裝。



第一百九十五章 危機(下)


    回屋的路上十一娘問徐令宜:“朱家都送了些什麼東西來?笑吟吟,十分感興趣的樣子。

    “禮單在回事處。”徐令宜叫隨身的小丫鬟去叫白總管,“問問就知道了!”

    白總管剛才親自指揮小廝們裝車,聽到徐令宜要禮單,想了想,親自去回事處拿了禮單,又讓人把回禮的單子找出來,這才一路急步去了正屋。

    “……白糖十斤,紅糖十斤,蓮子米十斤,白木耳十斤,黑木耳十斤,黑胡椒二斤,白胡椒二斤……”十一娘笑道,“年事貨辦齊了,提鍋就可以上灶了。”

    徐令宜也笑道:“拿過來我看看。”

    十一娘把禮單遞了過去。

    一直躬身低頭的白總管就從衣袖裡掏了份禮單出來:“夫人看看,這是我們的回禮。”

    一旁的綠雲接了遞給十一娘,十一娘翻手打開:“……驢打滾十斤,豌豆黃十斤,茯苓糕十斤,海棠果脯十斤,棗脯十斤,梨脯十斤……”全是燕京的名產,卻值不了幾個錢。

    她暗暗有些吃驚。

    一直用眼角的余光觀察著十一娘的白總管看著笑道:“夫人,朱家送來的都是些特產,總值有二百兩銀子。我想著,既然人家這樣上心,我們要是送些尋掌的東西去倒顯得不成敬意。所以特意按著差不多的樣子撿了些燕京的特產送過去。也算是我們府上的一點心意了。”

    二百兩銀子……四娘、五娘、十娘、她,還有大哥、三哥、四哥,這就是一千四百兩銀子………十一娘只覺得熱汗直冒。不過,聽白總管這口氣,徐家應該是還了相應的東西過去。

    當著徐令宜的面,她自然要給白總管面子。

    “白總管辦事一向妥當。”十一娘笑著將還禮的單子遞給綠雲,綠雲又恭敬地遞給了白總管,“我們姐妹各處一方面,各送相應的特產最好。兩家人都可以嘗個鮮。”

    白總管不動聲色地拿眼睛睃徐令宜一一見他微微頜首,心裡立刻像點了燈似的亮敞起來。

    “夫人誇獎。這都是小人的份內之事。做了幾十年了,哪有做不好的道理。”他恭敬地回著十一娘的話。

    “你也不用謙虛。”徐令宜把朱家的禮單遞給白總管,“你也當得起夫人這句誇獎。”

    笑容就止不住地從白總管臉上流高出來:“這也全是仗著侯爺的指點,小人兢兢業業才沒有出差。”

    瞧這表情,這話,真是個人物啊!

    十一娘在心時微微贊嘆。

    “你兢兢業業的,與我有何關系?”徐令宜很難得地笑著和白總管開了句玩笑,然後叫了臨波來,“你和白總管去趟半月泮,把那邊整整。”

    是讓臨波把孩子的事告訴白總管吧!

    十一娘思忖著,又聽見徐令宜吩咐臨波:“你順便把我日常慣用的東西都搬到夫人這邊來。”

    把日常東西搬到自己這裡來……

    她表情微僵。這算不算搬石頭把自己的腳砸了?

    臨波聽了恭聲應是,領了白總管出門。

    白總管卻看了十一娘一眼,這才退了下去。

    徐令宜就歉意地朝著十一娘笑了笑:“那孩子住在半月泮,吃喝拉撒少不得要麻煩白總管,何況他身上還帶著傷一一”

    是在向她解釋為什麼讓臨波帶白總管去半月泮吧?

    知道的人越多,走漏風聲的可能性就越大,相對應,自己的風險就卻小!

    十一娘笑盈盈地望著徐令宜:“能有白總管相幫,妾身著實鬆一口氣。要不然,有些事還真不好辦!”

    徐令宜點頭,正欲說什麼,有小丫鬟進來稟道:“侯爺,夫人,喬府三太太來了!”

    喬蓮房的母親!

    十一娘愕然,朝徐令宜事去。徐令宜也很是吃驚地望著十一娘。

    十一娘腦子轉得飛快,笑道:“快過年了。喬太太想來是不放心喬姨娘,所以特意過來瞧瞧。”又道,“不過,家裡有吃有喝的,過年的錢和衣裳也都分派下去。喬太太過慮了。”徐令宜聽了沒有做聲,淡淡地說了一句:我先進屋了”,就徑直回了內室。

    十一娘微微一笑,吩囑小丫鬟:“請喬太太進來。”

    母子連心,她並不反感喬太太來看喬蓮房一一前提是別摻合到徐家的事務中去,別把徐家當自家菜園子門似的想進就進想出就出。

    不一會,小丫鬟領了喬太太進來。

    她穿了件真紫色素面妝花襖,神色還是那樣端凝。

    兩人見了禮,十一娘不待喬太太開口,已主動笑道:“喬太太是來看喬姨娘的吧?”然後看了一眼東次間立著的自鳴鐘,“我和候爺馬上要去太夫人那裡了。等會就不送喬太太了。”很是客氣。

    既然已經放她進來,就用不著為難她,反顯得自己小家子氣,索性大大方方地讓她去見喬蓮房。

    喬太太頗有些意外十一娘的爽快,看了一眼內室的子,斟酌道:“謝謝夫人!她身子骨弱,往年冬天都不安生,我有些擔心,特意來看看。”

    “哦!”十一娘微一笑,“許是今年吃了不少補藥的緣故,倒沒有聽說有什麼不好的。喬太太不如把喬姨娘往年吃的藥方子差人遞過來,我也好請個太醫看看,照著這陳年的舊疾熬幾副藥膏吃,把身體調理調理。這樣三天兩頭身體不好,可不是個事。”

    喬太太聽著心裡冷冷一笑。

    好你一個錦裡藏針的羅十一娘!

    你不過是想挾持我罷了。

    我要是拿出來往年的藥方子,只怕會說蓮房的身子骨不好,不適宜生養子嗣;如果我拿不出往年的藥方子,又會暗示別人說蓮房在裝病。

    你有上牆計,我有過牆梯。

    前些日子喬夫人問起蓮房的事,知道她還沒有動靜,讓太醫院專門開了一副調理身體的藥膏給蓮房。到時候,拿了那個方子給你看,看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念頭一閃而過,她笑著給十一娘謝道:多謝夫人。我正為這事犯愁。現在有了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回去就把蓮房往年慣用的舊方子拿過來夫人瞧瞧,您也好照著行事。”

    反應還真是快!

    十一娘回了一句“那就麻煩喬太太哪天差人送來”,然後端了茶。

    喬太太知道這是要送客了。曲膝行禮,跟著小丫鬟去了喬蓮房那裡。

    喬蓮房早得了信,讓繡緣在門口候著,自己沏了上好的鐵觀音,用紅漆九榜梅花盒裝了冬瓜蜜、桃脯、五香瓜子等零食在屋裡等。

    喬太太先問繡櫞:“侯爺待你們小姐可還好?”

    繡櫞掩袖而笑:“太太放心,侯爺待我們小姐在這院裡還是頭一份。”

    喬太太放下心來,和繡櫞進了屋。

    喬蓮房忙上前行禮,將喬太太迎到臨窗的大炕上坐下,親自給母親捧了茶。

    喬太太透過玻璃窗戶望著外面纖毫畢露的冬青樹葉子,長長地嘆了口氣:“你這屋子,不比喬家正經的小姐、夫人差。”

    喬蓮房笑著用牙簽挑了一塊桃脯遞給母親:“大家住的都差不多。”

    喬太太剛從十一娘那裡來,那邊只是比這邊寬敞些,論起精致,到的確差不多。她不知道,三位姨娘住的地方,原是二夫人新婚時的院子,徐家曾經好好的修繕過一番。後來因二爺死在這裡,因是英年早近,大家都不願意住進來,元娘特賞了秦姨娘和文姨娘,待喬蓮房進門,也就在這裡辟了一間給她……

    喬太太接過桃脯吃了一小口:“你叫我來,有什麼事?”

    前兩天喬蓮房讓繡櫞用一兩銀子買通了一個粗使的婆子給喬太太送了個口信。

    喬蓮房聽了臉色微紅,低聲道:“那年伯父從宣同回來,曾經帶了好幾床綃紗帳子。當時我也在場。其中有一床水墨畫的帳子,很漂亮。我想讓娘幫我討了來。”

    喬太太怔住:“你要那帳子幹什麼?”心裡卻想著那帳子如煙似霞,收起來可以不過一拳手大,喬夫人一向把它當寶貝似的,只在每年六月曬衣的時候拿出來翻曬一番,只怕不是那麼容易討到手的。

    當著母親的面,喬蓮房還是有些不好意思。赧然道:“侯爺嫌羅帳悶……十一娘那邊已經換了細葛布……我聽說文姨娘那邊也有一頂……”說著,語氣裡到底流高出幾分不屑來,“這些人只知道細葛好,綃紗太薄又花哨,掛了艷俗,卻不知道綃紗織成水墨畫或是墨寶,是頂風雅的東西……”

    喬太太聽著嘆氣:“你這樣越過了十一娘……總是太打眼睛了。”

    喬蓮房不以為意:“她又不會來我屋裡……縱是有小丫鬟報與她。這是我的東西,又入了侯爺的眼,我就是送給她又如何。只怕侯爺知道了,還以為是她強索去的。難道我不掛這帳子,她就會對我另眼相看不成。”

    喬太太聽著女兒說的也有道理,但這樣辦了卻不妥道。商量她:“要不,你先到侯爺那裡透個音。說自己不知道侯爺嫌羅帳氣悶,有一副自己閨中十分喜歡的綃紗水墨帳,是自己過來的時候喬夫人特意讓帶過來的。一直放在箱底不敢掛……”

    喬蓮房聽了笑容綻放:“還是娘考慮的周詳。”

    “你這孩子。真不是個省心的。”喬太太看見女兒像以往一樣露出開懷的笑容,自己心裡也跟著高興起來,低聲問她,“我上次給你帶的藥你可按時吃了?”

    喬蓮房臉色微紅:“按您的吩咐按時吃著了!”

    喬太太輕輕撫了撫女兒的頭:“你要早點生下兒子才行。要不然,總歸是虛的。”

    喬蓮房不語,低頭玩著衣角,眼角眉梢卻有掩飾不住的歡快。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21 04:53 PM

第一百九十六章 風霜(上)


    送走喬太太,十一娘回到內室,見徐令宜倚在臨窗大炕的迎枕上發呆。
   
    她笑著上前給徐令宜沏了杯茶。
   
    徐令宜聽到動靜回過神來,問她:“你看,把孩子放到老家給香溢幫著帶,怎樣?”
   
    十一娘腦海裡就浮現出那個身材壯實卻面帶幾分敦厚的婦人來。
   
    “她原是在娘面前服侍過的。”她笑道,“侯爺也熟,肯定知道她的稟性。既然覺得不錯,想來不會有錯。”
   
    徐令宜起身:“走,我們去娘那裡——這件事總是要跟她老人家說的。”
   
    十一娘覺得這事還是徐令宜自己去商量太夫人的好。自己在場,萬一老人家臉上掛不住,豈不白白去添堵。
   
    “侯爺不去看看孩子嗎?”她道,“說是一直沒吃飯。我一直擔心著。”
   
    徐令宜猶豫半晌:“還是算了吧!反正過幾天要送走的。”一副怕多接觸的樣子。
   
    火石電光中,十一娘恍然大悟。      

    人和人都是通過接觸才建立感情的。   

    自己雖然擔心那孩子的處境,卻也只叫了琥珀來問而沒去看一眼。說白了,也是怕和孩子接觸多了產生感情……

    她不由微微嘆口氣。

    徐令宜卻以為十一娘是對自己失望,心中躊躇半晌,道:“要不,你自己過去看看吧?我去娘那裡,跟娘說說這件事。”

    十一娘本來就不想去,自然是應了。送走徐令宜。她正在那裡遲疑著要不要去看孩子,琥珀跑了進來。

    她臉色有些白,草草給十一娘行了個禮,朝著十一娘使眼色:“夫人,白總管讓我來找您。”

    白總管讓人來找……十一娘第一個念頭就是孩子有什麼事!

    她立刻帶琥珀去了內室。

    琥珀迫不及待地道:“鳳卿少爺不見了?”

    十一娘腦子“嗡”地一下,心怦怦亂跳:“說清楚。什麼叫孩子不見了!”臉色蒼白如紙。

    琥珀低聲道:“我帶了東西過去,鳳卿少爺躲在床角,任我們怎麼哄也不過來吃東西。洗澡可以強抓著洗了,可這吃東西卻……後來還是冬青姐姐說,把東西放在炕幾上,我們的人都出去,他自然會吃了。後來我們就照著冬青姐姐的吩咐,把東西放在炕幾上,過了大半個時辰進去,鳳卿少爺和和吃食都不見了。”

    十一娘鬆一口氣,“可能是孩子躲在什麼旮旯的吃東西。”琥珀搖頭,神色有些慌張:“白總管、臨波、照影都幫著找了,沒找到。”

    十一娘突然想到那個買孩子的人一直沒有找到……

    她感到事情鬧大了。

    “你去太夫人那邊,在不驚動旁人的情況下通知侯爺。”十一娘臉色凝重,眉宇間自有肅然之氣,讓琥珀心中一凜,“我去半月泮。”

    琥珀雖然沒有十一娘知道的多,可一個三歲的孩子,竟然從半月泮不見了,怎麼想怎麼透著詭異。

    她連連點頭。

    “深吸一口氣。別讓人看出破綻來。”十一娘囑咐琥珀,自己到先吸了一口氣。

    事情已經發生了,多想無益。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想辦法善後。

    這樣一想,心態立刻平和下來。

    十一娘身姿挺拔地和面色如常的琥珀走了出去,然後讓小丫鬟叫了竺香來。

    “她們現在在半月泮收拾東西,我們也去看看。”她笑著吩咐竺香。

    竺香卻沒有多疑,笑道:“奴婢一直想去看看。夫人也很想去看看嗎?”


    “是啊!”十一娘一面和她閑聊,一面帶著她和琥珀去了後花園。琥珀在花園門口和十一娘分手,延著樓窗牆旁的夾道去了太夫人那裡,十一娘卻領著竺香過了碧漪閘亭,上了東西走向的青石通甬道,過了春妍亭,順著山坡旁的一條羊腸小道往前去。

    竺香不動聲色,見前小道旁偶有荊棘伸出來,越過十一娘走到前面。很快就看見條丈來寬的河,河面上還架了道半丈寬紅板橋。

    這裡應該就是綠雲說的那個後花園唯一能通到半月泮的小橋了。

    她轉身扶了十一娘:“夫人小心。”
   
    十一娘點頭,打量前面山坡下三間茅草房。
   
    周圍遍植合抱粗的參天大樹,黃泥稻草糊成的人高蘺芭,裡面分畦列畝,土坯疊成的井台,柳木做成的轆轤一一俱全,如果再養些鵝鴨雞的,那就真是一副農家小院的模樣了。
   
    兩人快步到了蘺門,正要喊人,一個十六七歲的清秀男孩走了出來,看見十一娘,他一喜:“夫人,您來了。”
   
    是照影。
   
    十一娘點頭。
   
    照影已三步並做兩步過來開了蘺門:“怕是鳳狠少爺藏在什麼地方,所以一直關著蘺門。”他解釋道。
   
    “還是慎重些的好!”十一娘一面應著,一面和照影進了半月泮。
   
    和外面的樸素自然不同,茅草屋裡青石鋪地,玻璃做窗,紗櫥錦隔,擺黃梨木的家具。
   
    白總管和臨波已匆匆迎上來行禮。
   
    十一娘正色道“都搜了些什麼池方?”

    她眉宇間有凜然之氣,讓白總管和臨波一怔。頓了頓.白總管才道:“全都搜了。正准備搜外院。”話音未落,眼晴紅腫的像核桃似的冬青和濱菊畏畏縮縮地從東間走了出來。

    “夫人,都是我們的錯。”兩人不約而同地跪下,“沒把您交待的事辦好。”

    “起來吧!”現在追究這些有什麼用,重要的是大家齊心協力把人找到。

    竺香上前扶了兩人。

    十一娘由白總管和臨波、照影陪著觀察了一下屋子。

    東間是書房。全是一隔隔的書,臨窗大炕,擺張大方炕桌,炕幾上有本《心經》。西間是臥室,六柱萬宇不斷頭鑲楠木床,掛著半新不舊的石音色的錦鍛帳子,靚藍色的褥子寶藍色被子。床邊沉香木屏風,四扇門的高櫃,牆上懸一柄龍泉劍,窗邊長幾上一張古琴。

    “孩子是什麼地方不見的?”她問。

    冬青喃喃地道:“在臥室裡不見的。”

    十一娘仔細看了看,並沒有發現後門,問照影:“除了剛才我們進來的籬門,可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出去?”

    照影領十一娘出門,站在台階上指了一旁山坡下青石鋪成的小道:“從這裡直通外院的夾道,出了夾道往西一直朝前,有道角門。過了角門,就是外院。只是這角門平日都鎖著,鑰匙只有我和臨波有。”

    說著,從衣領裡掏出一個用紅繩串著的銅鑰匙出來,“這是我的。”

    一旁的臨波聽了也忙扯出自已掛在脖子去的銅鑰匙給十一娘看:“這是我的。”

    “我們剛才去看過,角門的鑰匙好好的,上次留的暗記還在,沒人動過。”

    十一娘點頭,和臨波、照影、白總管、竺香等人進了屋。

    她吩咐竺香,“你去拿了筆墨紙硯來,把大家搜過的地方全記下,看有沒有遺漏的地方。然後按地方分塊,我們再搜一遍一一孩子可不是什麼物件,會跑動的。”又望著白總管,“這件事還要麻煩白總管。就說是半月泮丟了東西,煩請白總管查查,除了我們這些人,可還有誰進入過半月泮。半個時辰後您給個話我。我心裡有數,也好做安排。”

    白總管見十一娘輕聲輕語的,卻做事有條不紊,說話清晰明了,就是自己,也只能這樣安排,又想到侯爺把日常慣用的都搬到了正屋去……躬聲應“是”,去查婦僕的行蹤。

    竺香先給十一娘沏了杯熱茶,這才和濱菊、冬青、臨波、照影湊到一起,把查過的地方都列了單子出來。

    “床底、羅帳後面、屏風後面、高櫃裡、書案下……”好像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

    十一娘問照影:“誰負責的東間?誰負責的西間?誰負責的廳堂?”

    照影道:“冬青姑娘和濱菊姑娘負責的東間。我和臨波負責的西間。琥珀姑娘和白總管負責的廳堂。”

    “那好。現在冬青和照影負責廳堂,濱菊和竺香負責西東間,臨波負責西間。大家再搜一遍。”

    六人齊聲應是,把三間屋子重新搜了一遍,依舊一無所獲。

    在白總管那樣一個精明強幹的人主持下都沒有收獲,不可能自己出面就會有質的變化。這原是在十一娘的意料中,只是事關重大,自己不再搜一遍,有些不死心。

    現在看來,只有等白總管的消息了。

    大家都很是氣餒,特別是冬青和濱菊,像打了霜的茄子一一焉了。

    要知道,當時是冬青提議的、濱菊附合的,這要是追究起來,她們可是罪魁禍首。

    十一娘安撫地朝大家笑道:“都坐下歇歇吧!忙了大半天,也累了。”然後吩咐竺香給大家沏杯茶,“提提神。我們再搜搜院子,發生了這樣的事誰也不願意,更要冷靜,切不可這時候就追起責任來,寒了大家的心一一如果等會還需要搜人,都怕負責任,不求有功,只求無過,肯定不會盡心盡力。

    竺香手腳麻利地去沏茶。

    除了冬青和濱菊還哭喪著臉,其他人都神色微霽。

    十一娘的腦子卻沒有停。

    她總覺得,要是被人擄走了,那擄人的人不會自找麻煩地吃食也一並卷走。

    可這上上下下都搜遍了,如果不是被人擄了去,還能飛天了不成……

    念頭一閃,她不由抬頭朝屋頂望去。

    可能是為了符合茅草屋的撲實,半月泮並沒有裝承塵,而是把梁柱漆成黑色裸露在外面。

    “臨波、照影,你們跟我來!”

    兩人忙丟下茶杯,跟著十一娘去了徐令宜做臥室的西間。

    “你們上去看看。”她指了指六柱萬字不斷頭鑲楠木床的床頂。

    兩人一驚,都沒有說話。

    臨波快手快腳地端了杌子來,照影踏了杌子扒著柱著朝上張望。

    “夫人!”他面露喜色地側過頭來,“鳳卿少爺在上面。”




第一百九十七章 風霜(中)


    十一娘聞言大鬆一口氣。

    臨波更是滿臉興奮地擠了過去:“我看看,我看看。”

    一個小杌子站不下兩個人,照影跳下來。

    “夫人,鳳卿少爺正在上面睡覺……”他滿臉是笑。

    十一娘點頭,笑道:“快去跟白總管說一聲,免得他著急。還有侯爺那裡,也要去報個信才好。”

    照影連連點頭:“我這就去。”

    白總管在內院,徐令宜在太夫人處。

    臨波聽了立刻從小杌子上跳下來:“那我去侯爺那裡報信。”

    十一娘點頭,三人出了臥室。

    冬青和濱菊圍了上來。

    她們剛才依稀聽到一點,又不十分肯定。露出既期待又害怕的表情。

    十一娘笑著朝她們點頭:“孩子找到了——他躲在床頂上睡覺。”

    “阿彌陀佛!”冬青朝著西邊雙手合十,濱菊也連聲道“這就好,這就好”,兩人都喜極而泣。

    “好了,好了!”十一娘笑道,“人已經找到了,你們就不要哭了。”

    兩人用帕子抹著眼角點頭。

    臨波和照影看著直笑,給十一娘行禮,一個去了徐令宜處,一個去了白總管處。

    濱菊就道:“要不要把鳳卿少爺弄下來。這樣睡在床頂上,要是萬一翻下來,豈不又是一樁事。”

    十一娘想想,也是。剛醒來不免迷迷糊糊的,要是萬一翻落下來,又生枝節。

    “早知道這樣就讓臨波和照影晚走一步。”冬青道,“我們兩個,只怕他不下來。”

    濱菊捋了袖子:“不要緊,畢竟是個三歲的孩子。”

    冬青被他咬過一口,心有余悸,不免有些遲疑。

    十一娘想了想:“也不急著一時。看看情況再說。”然後帶著冬青和濱菊去了臥室,站在小杌子上朝床頂張望。

    黑暗隱密的床頂,鳳卿抱著食盒縮成一團,正睡得酣。

    十一娘微怔,心裡突然覺得酸酸的。

    是被打怕了,被餓怕了,所以習慣帶著吃食找一個自認為隱蔽、安全的地方休息……

    她凝視他良久,輕手輕腳地下了杌子:“讓他在那裡好好睡一覺吧!你們注意別讓他翻下來就是了。”

    濱菊困惑地道:“那我們不把他弄下來了!”

    十一娘沒有做聲。

    冬青忙拉了拉濱菊的衣袖,笑道:“都是我們,累著夫人了。讓濱菊服侍您到書房大炕上歇會,我守在這裡看著鳳卿少爺就可以了。”

    十一娘這才覺得自己背有薄汗。

    “你別驚動他。”她看了一眼床頂,“在這裡仔細看著就行了。”

    冬青點頭,濱菊服侍十一娘去了書房。

    這邊的藏書又和自己院子裡那間書房不同。不僅豐富很多,而且諸子百家、地志輿圖、行軍布陣、詩詞歌賦都有涉及,最多的是行軍布陣方面的。

    濱菊有些吃驚地道:“夫人,侯爺書房裡的書不比我們家大老爺書房裡的少。”

    十一娘笑了笑,沒有做聲,隨手抽了一本《易經注解》出來看。

    翻了幾頁,臥室突然傳來冬青的驚呼:“夫人,夫人,您快來。”

    十一娘想到屋裡的鳳卿,丟下書提著裙擺就朝臥室跑去,就看見冬青張開雙臂站在床前。聽到身後有動靜,連頭也不敢回,道:“夫人,鳳卿少爺醒了,剛才要從上面翻下來……我叫了一聲,他又縮進去了。”

    緊跟進來的濱菊聽了提著裙子就站到了小杌子上:“鳳卿少爺,我抱你下來。”

    床頂卻傳來腳踢木板的“咚咚”聲,直到角落才停下。

    十一娘不由搖頭。

    對於鳳卿來說,她們都是一群強行擄他到這個陌生地方,又把他丟在水裡搓洗的壞蛋,怎麼會聽話的由人抱下來。

    “算了,等照影他們來了再說——他們力氣大,手長,比我們行事方便。我們只要別讓他落下來就成了。”

    冬青和濱菊一個站床前,一個站在小杌子上,就這樣對峙了片刻,白總管和照影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

    “夫人,聽說找到鳳卿少爺了。”白總管滿臉的興奮。

    十一娘笑著點頭:“鳳卿頑皮,跑到床頂去了。讓白總管虛驚一場。”

    “夫人說這話可要折煞小人了。”白總管用敬佩的目光望了一眼十一娘,恭敬地道:“這次要不是夫人,還真不知道怎樣收場。”說著,對著十一娘躬身長揖,“夫人,小的在此謝過夫人援手。”然後不待十一娘說話,指著冬青和濱菊奇道:“夫人,這是怎麼了?”

    不愧是永平侯府的大總管,奉承起人來一點也不含糊。萬大顯與之相比,差遠了。要學的地方多著呢!

    如果不是惦著眼前鳳卿這件要緊的事,十一娘真想借這個機會和白總管交流交流,混個相熟。

    她簡單地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白總管立刻笑道:“這是什麼事,也值得夫人苦煩。吩咐我一聲就是。”然後招了照影,“你到下面站著,我上去把鳳卿少爺抱下來。”

    照影也是個乖巧的,何況是當著十一娘的面。立馬道:“有我在這裡,哪能讓您爬床頂。您在下面看著,我去抱鳳卿少爺好了。”說著,也不待白總管回答,朝那小杌去。

    濱菊才不管誰上去,只要能把鳳卿抱下來就成。她立刻把小杌子讓給了照影,還道:“你小心點。”

    白總管見了沒有多做客氣的推搡,立刻站到了床前。冬青自然是讓到了一邊,立在了十一娘的身後。

    “濱菊姐姐放心。”照影三下兩下就爬到了床頂,“鳳卿少爺,鳳卿少爺,我是照影啊!侯爺身邊的照影。我來抱你下去,免得你摔著了。”他一邊好聲哄著,一邊朝縮在床角的鳳卿爬過去。

    船大行的穩,船小卻易掉頭。

    鳳卿躬著身子,“咚咚咚”地又跑到了另一邊。

    照影只好又匍匐朝另一邊爬去。

    他剛伸了手觸到鳳卿的衣角,鳳卿又跑到了另一邊。

    如此這樣,鳳卿像找到了什麼好玩的似的,不僅樂此不疲,而且“咯咯咯”地笑起來。

    下面的人不知道上面發生了什麼事,只聽到凌亂的“咚咚”聲,不免問:“怎麼了?”

    十一娘和白總管都等著,照影心裡有些急起來。

    “沒事,沒事。”他一面應著,一邊小心翼翼地接近鳳卿,然後使勁朝前一撲,把鳳卿抱在了懷裡。

    捉住就意味著痛苦,慣性的思維讓鳳卿大聲尖叫,又踢又抓。

    照影哪裡敢用強。手裡雖然不放,身子卻躲閃著:“鳳卿少爺,我抱你下去,我抱你下去。”

    掙扎間,“轟隆”一聲,頂板落下一塊,照影和鳳卿從天而降。

    大家全愣住。

    鳳卿卻是眼睛也沒有眨一下,翻身就從照影懷裡滾了出來,“哧溜”爬下床,“噔噔噔”地朝外跑去。

    屋裡的大人這才回過神來。

    站在最外面的十一娘上前幾步,一把抓住了鳳卿。

    鳳卿尖聲厲叫著踢打十一娘。

    十一娘沒想到他這樣剽悍,措手不及,被他掙脫。

    白總管已反應過來,幾個箭步上前抓住了鳳卿。

    他如被十一娘抓住時一樣尖叫著踢打白總管。

    白總管卻不是十一娘,只管抓了不放手。

    “夫人……”他望著十一娘,待她示下。十一娘望著滿身塵土,像渾身裹著荊棘的鳳卿,咬了咬牙:“把他交給我。”說著,上前提了鳳卿的雙肩,吩咐冬青:“去,打水來給他擦把臉。然後做到太師椅上,雙腿在空中擰動扭踢的雙腿,雙手抓住他的雙膀,牢牢地把他固定在了懷裡。

    冬青看著咂舌,半晌回過神來,“哦”了一聲。慌慌張張的跑出去打水。

    白總管和照影也沒有想到十一娘會這樣悍然,不約而停的朝對方望去,又不約而同地垂下了眼瞼,做出一副沒有看見的樣子。

    濱菊去上前關心的道:“夫人,您還好吧!”

    鳳卿的勁很大,但十一娘下定決心要給他一個教訓,不管他的掙扎尖叫把他箍在懷裡。聽到濱菊關切的問她,點了點頭:“沒事,不理他,他等會就不鬧了。”

    正說著,冬青打了水進來,濱菊擰了帕子給鳳卿擦臉。

    鳳卿畢竟是三歲的孩子,這麼擰的過幾個大人,他的動作幅度越來越小,勁道越來越弱眼眶裡開始蓄滿淚水,滿臉不甘地瞪著給他擦手的濱菊。

    十一娘感覺到他的變化,心中漸定。柔聲跟他說道:“你乖乖坐在我身上,我就放開你。你要是同意,就點點頭。”

    鳳卿沒有做聲,過了半晌,頭輕輕地啄了兩下。

    十一娘緩緩地放開了他。

    鳳卿感覺到束縛在身上的力道漸漸消失,他立刻噔地一下跳下了十一娘腿朝外跑去。

    可憐他腳短步小,十一娘一彎腰就把他捉住了,冷冷地道:“你既然不守信用,那咱們就彼此彼此了。”便重新把他牢牢地箍在了懷裡。

    鳳卿再次大力地扭動、高聲地尖叫起來。

    十一娘只當沒聽見,對白總管和照影笑道:“這邊也沒什麼事了。兩位有事就去忙吧!”

    白總管也看出點端倪來,這就好比是收拾手下那些有些能力的管事,大家能力差不多,之比誰能在氣勢上壓住人。

    “既然如此,那我就去給鳳卿少爺請大夫了。”他恭敬地告退。

    照影看了,立刻道:“侯爺吩咐我將慣用之物搬到正屋去。那我收拾東西了。”也退了下去。
作者: yu2791    時間: 2010-12-21 05:03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1-1-20 01:00 PM 編輯

第一百九十八章 風霜(下)

    屋裡只剩下十一娘、冬青、濱菊和鳳卿。

    冬青和濱菊都有些不自在,只有十一娘,神色自若,吩咐兩人:“你們去幫著照影收拾東西吧。這裡有我就行了。”

    “可是鳳卿少爺……”濱菊望著漸漸力竭的鳳卿,很是猶豫。

    “有事我會叫你們的。”十一娘淡淡地道。

    冬青和濱菊見了只得曲膝應“是”退了下去。

    十一娘不理會鳳卿,雙腿夾了他的雙腿,雙手攥著他的雙手,不管他是掙扎還是安靜,十一娘都牢牢地把他箍在懷裡……直到他漸漸沒有了力氣,開始微微喘息。

    “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角力中掌握了絕對力量的十一娘,聲音依舊那樣輕柔,聽在鳳卿的耳朵裡卻充滿了威嚴,“你乖乖坐在我身上,我就放開你,如果同意,就點點頭。”

    鳳卿緊緊抿著嘴巴,過了好一會才點了點頭。

    十一娘緩緩地放開他。

    鳳卿立刻動了動。

    十一娘冷冷地道:“鳳卿,我們說好了的。你不動,我就放開你。要不然,咱們就彼此彼此。”

    鳳卿猶豫了半晌,終是沒有再動。

    十一娘輕輕地把他抱在懷裡:“鳳卿真乖。我喜歡鳳卿!”說著,溫暖地撫摸著他的背。鳳卿的小身子漸漸放鬆下來,調整了一個姿態,乖乖地伏在她的身上。

    十一娘鬆了口氣,望著散落在床上還沒得來及收拾的那些點心,她溫和地問他:“鳳卿,想不想喝水?”

    鳳卿遲疑了片刻,靠在她肩上的小腦袋輕輕地啄了一下。

    十一娘一手抱了鳳卿,一手倒了杯茶,然後坐到一旁的太師椅上喂他喝水。

    他“咕嚕咕嚕”,一下子把整盅茶都喝光了。然後眼巴巴她,望著十一娘。

    十一娘笑著問他:“是不是還想喝?”

    他點了點頭。

    十一娘又倒了半盅給他。

    他一下子又全喝完了,然後伸長了脖子望著床上的點心。

    “想吃點心?”十一娘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

    他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是要把點心收起來等會再吃?”十一娘猜道。

    鳳卿點頭,嘴角徽翹,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整個人都明亮起來。

    十一娘微微笑,喊了冬青進來——鳳卿的身體立刻變得有些僵硬起來。

    “別怕,她是個很好的人。”十一娘憐憫的接著鳳卿的頭,“以後會照顧你的。”

    鳳卿點頭。

    “夫人,”冬青見鳳卿乖順地伏在十一娘的懷裡,滿臉的詫異,“這……”

    十一娘笑了笑,只是指了亂七八糟的床:“把那些點心收起來。”

    冬青不解地將點心收在了食盒裡。

    “給我!”十一娘吩咐冬青把食盒給她。

    冬青狐疑地將食盒遞給了十一娘。

    鳳卿立刻伸手把食盒摟在了懷裡。

    “鳳卿少爺……”冬青睜大了眼睛。

    鳳卿卻想了想,把食盒遞給十一娘——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的,討好地望著她。

    十一娘心裡軟得能滴出水來。

    對於鳳卿來說,吃飽、穿暖,這才是人生最高的理想。而現在,他願意把吃飽的機會讓給自己,已是用生命托付的信任。

    她搖了搖頭,笑道:“食盒鳳卿拿著,我要吃的時候,就向鳳卿要。好不好?”

    鳳卿想了想,點了點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

    十一娘笑著摸了摸他的頭,道:“我們換個地方坐——你把侯爺的床給弄壞了,要趕快修好才是。”

    鳳卿點頭,十一娘抱著他剛起身,濱菊進來:“夫人,侯爺來了!”她的話音未落,徐令宜已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他身後還跟著琥珀和臨波。

    看著十一娘抱著鳳卿,他一怔,又看見滿床的狼籍,他眼睛睜得更大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沒事,沒事。”十一娘笑道,“一不小心床板落下來。”然後將事情的經過輕描淡寫地說了一遍。

    其間,鳳卿一直睜著大大的鳳眼望著徐令宜。可惜徐令宜正聽十一娘說事,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當聽說孩子躲在床頂上睡覺,他望了望鳳卿,又望了望十一娘,欲言又止。

    他先經歷了和母親說明真相的忐忑、然後知道孩子不見後的煩躁、突聞孩子找到的困惑、聽到找孩子經過的驚心……現在再看著乖乖伏在十一娘懷裡的鳳卿,只覺得這短短半個時辰如翻天覆地,讓他又憂又喜,不知道說什麼好。

    十一娘卻更關心太夫人。

    她笑著請徐令宜到書房去坐:“……讓照影幫著把床整整。”

    徐令宜點頭。

    十一娘就把鳳卿交給冬青。

    鳳卿卻死死的抱著她的脖子不放。

    十一娘只好溫柔地道:“我和侯爺有事要談。你和冬青姐姐在廳堂裡玩。”說了好幾遍,鳳卿才勉強地鬆了手。

    徐令宜看著不由詫異地望了十一娘一眼。

    她好像很會帶孩子,貞姐兒如此、諄哥如此,就是這個像刺蝟似的鳳卿也是如此。不過短短的半個時辰,對十一娘的態度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他思忖著進了書房。

    十一娘雖然不想耽擱,卻更不想毀掉好不容易和鳳卿建立起來的良好關系。因此沒有立刻跟過去,而是又安慰了鳳卿好一會,看著他漸漸釋懷,這才進了內室。

    照影已將徐令宜迎到臨窗的大炕坐下,見十一娘進來,立刻輕手輕腳地又沏了杯茶,這才放下收拾了一半的東西退了下去。

    “和娘說了嗎?”剛才和鳳卿對峙,她出了點汗,喝口熱茶,十分舒服。

    “說了。”徐令宜啜了一口茶,苦笑道,“一開始都呆住了,半晌沒有說話。我看著不對勁,忙上前去給她老人家順氣,她老人家卻抓著我的手直問‘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然後嘆了口氣,“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十一娘可以想像太夫人的失望。像所有溺愛孩子的母親,雖然知道自己對孩子太放縱,可總覺得自己的孩子不同其他孩子,不過是嬌氣一點,意志薄弱一點,怎麼也不會做出什麼太出格的事。待事情真的發生了,清醒的感覺讓她們倍覺得痛苦。或是選擇不相信,或是不得不面對現實。

    “那,她老人家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徐令宜長吁一口氣,“怪自己對小五太縱容。”

    “你也勸勸她老人家。”事情已經發生,後悔有什麼用。重要的是能以此為鑒改正錯誤。十一娘沉吟道,“常言說得好。禍兮福所依,福兮禍所至。五爺這樣縱然不好,可也給了五爺一個教訓。重要的是以後不再犯就是了。”

    “我也這麼想!”徐令宜點頭,“何況我以後在家裡,也有時間管著他了。”

    十一娘笑著頜首。

    徐令宜想到她剛才抱孩子的熟練模樣,眼底閃過一絲猶豫。

    十一娘看著分明,暗忖道,難道太夫人和他說了什麼?鳳卿的事有了什麼變化不成?以徐令宜的性格,只有覺得對不住自己的時候才會流露出這樣的表情來……

    這樣一想,不由追問:“怎麼了?”

    徐令宜遲疑道:“你在娘家的時候,還帶妹妹嗎?”

    十一娘很是意外。

    徐令宜已笑道:“哦,我看你抱孩子,還真是那回事!”

    十一娘抿嘴一笑。

    離婚官司,只要有孩子的歸屬和財產上沒有分歧,一般很容易就離了。可一旦涉及到孩子的歸屬和財產,特別是前者,就會沒完沒了,什麼情況都有。做為律師,她有時侯會私下問孩子的意見,然後反饋給當事人,盡量實現孩子的意願。漸漸地,對怎樣和孩子相處也有了一定的經驗。

    “我只是很喜歡孩子。”

    這是實話。她覺得孩子全都是天使。

    沒有比他們更純粹的靈魂。

    可能正是因為如此,反而不敢隨意踏入婚姻裡,怕自已沒有辦法好好地養育一個孩子。

    徐令宜挑了挑眉,眼角眉梢都有了淡淡的笑意。

    十一娘汗顏。

    自已這個答案真是太曖昧了。

    她忙轉移了話題:“鳳卿的事,娘是什麼意思?”

    提到鳳卿,徐令宜笑意漸斂,“娘覺得讓香溢幫著帶著也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香溢為人忠厚,他能跟著香溢,以後必定能做個老實敦厚之人。”

    這也是對庶子的要求吧?

    不求飛黃騰達,但求老實本份。

    “只是今天都過了小年,今年的雪又大,路上的行人少,一來這樣急著往老家趕,若人的眼。

    二來也找不到合適的人送他去老家……只能等正月初八開市後了。”

    開市後,各地經商的人開始出門,魚龍混雜,的確不那麼顯眼。

    “到正月初八啊……”十一娘算著還有十幾天,“時間有點長!”

    過年的時候家裡客人多,誰也不保證沒有迷路的,或者有意闖進來的……

    “所以我和娘商量了半天,准備把他送到二嫂那裡去!”

    “西山!”十一娘愕然。

    徐令宜頷首,無奈地道:“現在看來,也只能如此了!借著給西山送東西,把孩子送過去。”

    不是自己的責任,當然好。

    而且十一娘隱隱感覺到,二夫人為了徐家,肯定會把這個燙手的山芋接下來。

    “只是委屈了二嫂。”她道,“要好好跟二嫂說說才是。”

    “嗯!”徐令宜道,“明天一大早就讓白總管親自去趟西山。”

    說著,他凝望著十一娘,“不過,有件事恐怕要委屈委屈你了!”

    十一娘聽著心驚。

    可徐令宜的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有什麼委屈不委屈的,侯爺只管吩咐就是。”她微微地笑道。

    “鳳卿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我想讓冬青到時候陪著這孩子去西山幾天。”



第一百九十九章 流言(上)


   原來是為這事!

   十一娘鬆了一口氣。

   看得出來,鳳卿缺乏安全感。如果身邊有個熟悉的人陪著一塊去西山,可能更容易接受一些。不過,想到徐令宜最終還是要把孩子送回老家的,想到最終這個孩子還是會失望……她眼底飛快閃過一絲黯然。

   “侯爺太客氣了。反正冬青閑著無事,能陪著鳳卿去西山,還能出去走動走動。高興還來不及,哪有什麼委屈不委屈的。”

   “畢竟是你身邊的人。”徐令宜笑道。“又到了過年,正是忙的時候。”說著臉色微有不虞,“等五弟妹生了就好了。”

   是指屬相回避的事吧!

   十一娘知道他一向不以為然。她也不以為然。不過,這其中涉及到太夫人和五夫人,她還是少發表意見為妙。


   她寬慰了徐令宜幾句,臨波進來:“侯爺,王勵王大人身邊的幕僚侯先生領了個陌生人過來,說是有重要的事要面見您。白總管看著那人雖然面生,但穿著打扮,談吐氣質不同尋常,讓我來問問您的意思。”

   徐令宜眼底閃過一絲驚訝,沉吟道:“既然是侯先生……領他到花廳去。”

   臨波應聲而去。

   十一娘知道他要去見客,忙起身送他出門。

   走到門口,徐令宜腳步一頓,望著十一娘遲疑了片刻,道:“天色不早了,那羊腸小路不好走,你也早些回去吧!”

   這是關心吧!

   十一娘微微地笑著曲膝應了一聲“是”:“侯爺也小心點。”

   徐令宜點頭,由臨波陪著去了外院的花廳。
   
   大家都鬆了口氣。

   濱菊更是快言快語地道:“還好侯爺沒有追究……”

   十一娘卻想著鳳卿的事。

   既然要把鳳卿送到西山去,應該提前跟他說一聲才是。要不然,孩子懵懵懂懂,只知道自己被大人丟來丟去,會更沒有安全感。

   她先把徐令宜的決定告訴了冬青:“……過兩天把孩子送到西山去,你跟著過去照顧幾天。”
   
   冬青有些吃驚,但轉念一想也能明白。自己因為要避著五夫人一直關在屋裡,就是去了西山也沒有人會注意。不像別的丫鬟,快過年了,突然少個人,不免會有人問起來,把事情趣弄越複雜。她立刻曲膝應 “是”,道:“夫人放心,我會好好帶著鳳卿少爺的。”

   十一娘點頭,又去商量鳳卿:“鳳卿,你要好好聽冬青的話。”她指了指冬青,“過兩天,冬青陪你去西山住幾天。那裡還有個大姐姐,一個很漂亮的伯母。”

   鳳卿黑潤的眸子定定地望了十一娘半晌,突然道:“我聽話。”

   聲音如黃鶯初啼,婉轉悅耳。

   大家都呆住了。

   一是沒想到他會突然說話,二是沒想到他的聲音這麼好聽。

   十一娘又是酸楚,又是苦澀。

   這聲音,應該是遺傳自他的他的生母吧!

   如果是徐令宜的孩子,自己還可以做主。偏偏是五爺的孩子,又有丹陽縣主這樣的郡主嫡母……

   她心中大憐,愛撫著他的頭。

   “鳳卿。要過年了。”十一娘半蹲著笑問他,“你知不知道過年是什麼?”

   他點頭:“過年要放爆竹。”聲音十分動聽。

   十一娘見他比同齡的孩子懂事,聲音更溫和:“家裡很多事,我們都沒有時間照顧你。所以讓冬青姐姐和你一起去西山照顧你。這樣,我們才能安心做其他事啊!”

   “我聽話。”他眼巴巴地望著十一娘,“我不到處亂跑。”

   十一娘泫然欲泣。

   “你既然聽話,那就要聽我的安排,過幾天去西山啊!”她只能選擇忽略他後面一句話,“西山還有個大姐姐!”

   “我不要大姐姐。”他突然跳起來,“我不去西山。”說完,拔腿就往臥室跑。

   十一娘一把抱住他:“鳳卿,你答應過我,要聽我話的。”

    他抿著嘴,盯著十一娘不說話。

   十一娘心中輕嘆,卻不敢回避,和他對視。

   過了好一會,鳳卿嘴一撇,耷拉下了眼瞼。

   “鳳卿是個乖孩子。”見他妥協,十一娘立刻獎勵似地拍著他的背,“到時候我讓冬青帶很多好吃的東西你帶到西山去。還讓大姐姐陪你院子裡玩。西山比這裡大多了,有很多很好玩的地方……”她低聲安慰了鳳卿半響,鳳卿的情緒才慢慢平靜下來。

   十一娘拿了點心給他吃,喂了茶給他喝,又細細地囑咐了冬青一通,這才和琥珀、竺香回了自己的院子。

   走到門口,碰到徐令宜。

   他面如寒霜,看見十一娘,微微頜首:“這個時候才回來。怎麼?那孩子又鬧騰了?”聲音隱隱含著不悅。

   十一娘不知道他去見了什麼人,發生了什麼事,看到他心情不好,笑道:“孩子挺聽話的。沒有鬧騰。是我。聽說您要把他送到西山去,想著總要跟那孩子說一聲才是。免得到時候孩子不明白,心中擔心害怕。”

   “三歲大的孩子,知道些什麼?”徐令宜不以為然地進了屋。

   十一娘忙朝著琥珀、竺香使了個眼色,讓她們小心行事,然後跟著徐令宜進了屋。

   服侍他在內室臨窗的大炕上坐下,十一娘在他對面坐下,琥珀和竺香分別給兩人上了茶,躡手躡腳地退下。

   徐令宜的脾氣就上來了。

   他“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小五做的破事……”然後滿臉怒氣地望著十一娘,“你知道買孩子的是誰嗎?是區家的人!”說著,困獸似的背著手在屋裡大步來回走著。

   十一娘微微有些吃驚。

   她以為是楊家的人!

   看到徐令宜去了都不怕,有這樣膽色的人家整個大周沒幾戶。卻沒有想到,是區家的人!

   “候爺,您息怒。”十一娘此刻也只能將好話勸他,“好在是孩子找回來了。沒出什麼大事。”

   “什麼叫做沒事!”徐令宜聽著身子頓住,望著十一娘自嘲地冷笑:“你可知道來給我報信的是誰?是王家的人。王九保的人。”

   十一娘微微有些吃驚。

   轉念一想,又覺得有些道理。

    最了解你的往往不是朋友,而是敵人。

    區家的舉動,他們一定比別人更清楚。

    現在王九保有事求徐令宜。如果能幫著徐令宜解決為難之事,一來展示了他們的實力,二來與徐家拉近了距離。

    震怒的徐令宜手指敲在炕桌上“咚咚”如鼓。

    “你知道區家想幹什麼?想把孩子買回去給個好男風的長輩養著。長到十三、四歲再帶到燕京來……”

    十一娘再也難掩自己的震驚:“怎麼能這樣!”

    她以為,失去了家族庇護,只有女孩子才會如花碾落……

    又想到王家和區家是世敵。不由道:“這是誰說的?”

    她怕王家借機栽贓嫁禍!

    “王家的人把人證物證都給我送來了。”徐令宜面色陰沉,“隨侍處的人也查問清楚了。”

    十一娘只覺得心裡堵得慌。

    政治,真是世界上最肮髒的東西。

    不過因為長了一雙和徐令宜一模一樣的鳳眼。

    如果當時五爺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徐令宜,如果徐令宜放手不管或是遲去一步,如果沒有一時氣憤把孩子帶回府……那麼多的如果,只要一個沒有銜接好,那個叫鳳卿的孩子的命運就會是另一番景像。

    她覺得眼睛微刺。

    鳳卿,沒有享受徐家人的權利卻要承擔徐家人的責任。

    “侯爺,如果把鳳卿放在西山,安不安全?”她想到區家的人連五皇子都敢下手,又想到區家是將門之家……

    徐令宜眉宇間有凜冽之色:“西山別院安置了一些退伍的人。王家也有眼線盯著區家的人。他們要是敢去,定叫他有去無回!”

    有去無回有什麼用。

    那裡還住著二夫人和貞姐兒,再加上鳳卿,全是些婦孺幼童……

    十一娘不由拉了徐令宜的衣袖:“侯爺,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王家和我們家畢竟不熟……”

    “你知不知道投名狀?”徐令宜看著妻子臉色發白,知道她是害怕了。笑著拍了拍她緊纂著自己衣袖的手:“他想讓我幫著出面說服皇親宗室裡的人支持開海禁,就得拿出讓我信服的實力來。如果僅僅是些鬼鬼祟祟的手段,開海禁的事,不提也罷。”

    兩人想到了一塊去了,可這並不能消除十一娘的擔心。

    因為區家的那個計劃對徐家太有殺傷力……她怕區家不會就這樣輕易地放棄。

    可話已至此,她不便多說。只好勉強朝著徐令宜笑了笑。

    徐令宜見自己的勸慰並沒有讓妻子安心,想到她聰明伶俐不同一般的女子,索性道:“西山別院那邊,有地道和地窖。除非皇上派了禁衛軍攻打,不然,固若金湯。二嫂也是知道的。你不用擔心。”

    十一娘眼底閃過一絲愕然。

    沒想到西山別院另有乾坤。

    徐令宜以為自己猜中了她的心思,忍不住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這下安心了!”

    自己應該學著更相信徐令宜才是。

    十一娘大方地道歉:“是妾身胡思亂想了!”

    徐令宜心情大好,笑著拉了她的手:“走,我們去太夫人那裡吃飯去!”

    十一娘不好掃了他的興,任他拉到廳堂門才摔開了手。

    徐令宜也不怒,笑著朝她眨了眨眼睛,然後臉一沉,神色肅然地昂首走了出去。

    十一娘鬆了口氣。

    想到那次他一面一本正經地和太夫人說著,一面在背後玩弄著自己的手……還有那次大白天的……還真怕他抱著好玩的心態拉著自己去太夫人院子裡——只怕明天整個府裡的人都會知道,一頂“狐媚”的帽子也會從天而降在她的腦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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