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討論區

標題: 一寸方舟 -【不循】《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12:43 PM     標題: 一寸方舟 -【不循】《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22-1-9 07:04 PM 編輯

【書名】:不循

【作者】:一寸方舟

【內容簡介】:

  邵循是英國公府的嫡長女。

  父親是一品公侯,母親是世家貴女,宮裡的淑妃娘娘是她姑姑,太子之位的有力競爭者三皇子是她表哥。

  人生中唯一的不足就是生母早逝,繼母不親,原本應該榮華富貴不缺,波瀾壯闊沒有的過完一輩子,誰知一場夢境打破了一切——

  邵循夢見自己的堂姑為了給兒子鏟除對手,犧牲侄女的名節用以陷害風流成性的大皇子,害得自己清白盡毀,只能在鄙夷中被大皇子納為側妃。

  大皇子風流成性,大皇子妃善妒惡毒,邵循醒來後生生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誰知這夢做的太晚,該中的招已經中了,無奈之下決定拼死也不能讓噩夢成真,為了躲開大皇子,慌不擇路的她卻陰差陽錯的撞進了另一個人懷裡……

  *

  邵循清醒過來之後跪在地上,看著眼前繡五爪金龍的明黃色衣角,真的是欲哭無淚——

  這、這還不如大皇子呢!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12:55 PM

第1章 楔子

  正值月上中天,水榭中燈火通明。

  這是英國公府邸,作為大周朝開國諸爵中品級最高者,修建的宅子自然占地甚廣。

  這一日英國公府夜宴,請的除了自家族人,舊故世交之外,關係最親近的其實是姻親鄭氏。

  鄭氏是有名的世家,祖籍江陰,主枝定居於京城,這一家世代書香官宦,分枝繁茂,前朝時為官者就不在少數,除此之外,百十年間更是出了不少文人大儒,因此誰也不敢輕視。

  鄭家的老夫人帶著闔家老小,欣然來赴女婿的這次宴會,眾人在水榭之上盡情飲宴,也算得上其樂融融。

  英國公家的二小姐邵瓊伴在鄭老夫人身邊,正替她剝橘子。

  鄭家大太太公孫氏拉著她的長子鄭雲喬道:「瞧瞧你表妹在做什麼,你不也快去伺候老夫人,在這裡愣著做什麼?」

  鄭雲喬明顯愣了一愣,之後猶豫了一瞬,到底向著鄭老夫人走了過去。

  鄭老夫人見了孫子來了,便樂呵呵的將手裡的橘子塞了過去,拉他在身邊坐了下來。

  在場的人雖多也嘈雜,但是這裡的眉眼官司還是有不少人窺見,因此不免私下裡議論了起來。

  「這又是怎麼回事?二姑娘什麼時候和鄭家的老太太這麼親熱了?這又不是親外祖母。」

  「這倒還是其次,不是一直說要把咱們家大姑娘給了鄭家嗎?這怎麼看著不像那麼回事啊。」

  一個中年婦人聽了插嘴道:「這還看不明白?換人了唄。」

  另一人說:「這我好像聽說了,說是宮裡娘娘想給三皇子聘下大姑娘,大姑娘這才把妹子推給了鄭家。」

  「前一陣好像卻是說大姑娘要做皇子妃了,可是最近又沒聽見下文……」

  「嘖嘖,怕不是娘娘改了主意?大姑娘這不是算計的太過,兩頭空了嗎?」

  「……也不是這麼說的,我冷眼前著她不像是那樣的人,別忘了……那位可不是她的親娘,還能眼看著親閨女吃了虧去不成?」

  「誰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

  邵循坐在岸邊的一塊石凳上,倚著欄桿向湖心看去,像是在看旁人的熱鬧,又像是在怔怔的出神。

  璃珠摸了摸她的手背,關切道:「姑娘,咱們該回去了,眼下人人都熱熱鬧鬧的,偏咱們在這黑燈瞎火的地方做什麼?」

  邵循道:「裡頭吵得的我腦仁疼,不過出來躲躲清淨。」

  夜裡太黑,璃珠瞧不清自家姑娘的臉色,踟躕了半晌,小心翼翼勸道:「老夫人一向疼您,這才聚了不多會兒您就躲出來……」

  邵循那漂亮的眼睛此刻像是湖水一般靜謐,她道:「不妨事,有表哥和阿瓊兩個人在外祖母跟前兒呢。」

  這話一出,璃珠登時不敢再勸了,只能訥訥道:「您多撒撒嬌,老夫人那樣疼愛您,之前還為了您跟舅太太爭執過,就算二小姐……」

  邵循心裡的事情千絲萬縷,以往看得重的那些情情愛愛倒像是小得不值一提,她搖頭制止了丫鬟接下來的話,平靜道:「這件事不要再提了,對阿瓊不好,對我也不見得有好處。」

  璃珠不說話了。

  邵循坐了一會兒,覺得腳有些麻了,就扶著欄桿慢慢站起來,慢悠悠的順著湖邊散步。

  這時,空中開始閃出斑斕的色彩,邵循忍不住凝神望去,然後道:「是水榭那邊,看來是不知誰將過年時剩的煙花拿出來放了。」

  璃珠哼了一聲,小聲嘀咕道:「還能是誰,九成九是二姑娘,她一向花樣多。」

  她剛抱怨完,抬頭就驚了一下,根本來不及提醒。

  邵循想退後幾步再看看煙花,剛看到璃珠驚訝的目光,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自己的脊背撞上了什麼人的胸膛。

  她本來也不驚慌,畢竟是自己家裡,就算撞上什麼人也沒什麼,可當她下意識轉身回頭看過去,這才結結實實的吃了一驚。

  身後是燈火通明的亭台水榭,此處卻黑暗又靜謐,若不是天邊時不時綻放的煙火,說不定連眼前的人是誰都看不清楚。

  邵循說是吃驚,但細究下來那種驚訝不過一閃而過,她平靜的自己都覺得有點怪。

  要知道,眼前的人可是……

  男子身旁只跟了一個下人,他就這樣站在她跟前,並沒有先開口說什麼,邵循猶豫了一下,曲下膝蓋就要行禮。

  那人比邵循高了一個頭還多,扶她的時候還要俯身,在她張嘴前便一手微微擺了擺:「不必了。」

  璃珠不認識這個男人,此時有些害怕,不由得貼近了邵循:「姑娘……」

  邵循側了側頭,安撫道:「別慌,這是宮裡的貴人,你不要失禮。」

  ……宮裡的?

  是哪位皇子嗎?璃珠不安的想———三皇子她是認得的,可這人卻比三皇子明顯要年長一些,是哪位宗親嗎?

  男人負手向著湖邊走去,發現邵循還停在原地,頭也不回便道:「愣在那裡做什麼?」

  邵循便無奈跟上。

  璃珠和男人帶來的下人跟在不遠處,看著兩人一前一後到了湖邊,方才邵循坐著發呆的地方。

  又是一捧煙花綻放,隔著這麼遠都能聽見邵瓊清脆到甚至尖銳的笑聲。

  她在看煙火,男人卻忍不住側頭看她:「怎麼,不問問……我怎麼會到這裡來嗎?」

  邵循回過神來,「您富有四海,真要論起來,此地也不過是您的一處私宅,如何來不得?」

  男人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這時候倒是即會說話又聽話了。」

  邵循道:「您是尊上,又是長輩,我自然是要聽話的。」

  被這麼不冷不淡的頂了一句,男人卻也沒有生氣,他坐在邵循坐過的石頭上,伸手指了指旁邊,示意她坐過來。

  邵循一時沒有動,那人便回過身來,似笑非笑道:「怕什麼,我不是長輩嗎?」

  她的嘴脣幾不可查的抽動了一下,半晌之後才蹭著石頭邊半坐了下來。

  兩人都不說話,氣氛安靜的與湖那邊對比鮮明。

  邵循本來有些緊繃,但時間一長不知不覺也放鬆了下來,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心事,眼神漸漸迷茫了起來。

  天色很黑,男人也分明也並沒有看她,卻仿佛察覺了什麼:「在想什麼?」

  邵循心中所想當然不足為外人道,便說:「我在想您大駕光臨,不如去前頭湊湊熱鬧,在這裡若是吹了風,我怎麼賠的起呢?」

  男人經不住笑了:「小姑娘,你現在是越來越放肆了,連在我跟前也敢敷衍。」

  普天之下,所有人聽他口中說這句話時,大概都會驚恐不安,邵循也曾因為這人的存在怕的惶惶不可終日,可是過了這麼久,她卻早就破罐子破摔,害怕不起來了。

  不知是不是邵循那句話招的,此時恰巧一陣涼嗖嗖的冷風吹過,被擔心「吹了風」的人紋絲未動,反而是邵循冷的禁不住發起了抖。

  她下意識環抱雙臂,接著卻感覺身上一暖,抬起頭卻見那人稜角分明的側臉——他已經將身上的披風脫下來嚴嚴實實的披到了邵循的身上。

  邵循低下頭,將披風的領子交疊起來,低聲道:「多謝您。」

  他低頭看了她半晌,問道:「你怕什麼?」

  邵循抬頭看著他。

  「你究竟在怕什麼?」

  邵循先是不解,接著馬上就聽明白這話裡的意思,當即垂下眼臉,抿了抿嘴一言不發。

  兩人僵持了不短的時間,以至於沒有發現湖心通向岸邊的小路上有了動靜,直到腳步聲離得十分近了才讓邵循察覺。

  她在那一瞬間反應異乎尋常的大,周身猛的打了個哆嗦,迅速回過頭,聽見不遠處隱約閃過燈光的地方傳來妹妹邵瓊的聲音:「姐姐,你這是藏到哪去了?還不快出來,瞧我和表哥放的煙花好不好看?」

  鄭雲喬似乎也在,他的聲音中透著遲疑:「……阿循妹妹,你還好嗎?」

  邵循看看自己的處境,心裡慌張的很,忍不住四顧想拉著人找地方躲藏,可是她膽子再怎麼大也不敢真讓他像是見不得人似的東躲西藏。

  正當她急得額上冒了汗,卻倏地被人握住了肩膀,聽他緩聲安撫:「別怕。」

  這話似有深意,讓邵循忍不住抬起頭,聽他重複道:「——你別怕。」

  在這樣的聲音與目光中,邵循原本急促的呼吸不知不覺恢復了平靜,緊繃的雙肩也漸漸放鬆,直視著這人的眼睛,聽著妹妹和表哥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你……」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12:56 PM

第2章

  夜裡涼風襲來。

  英國公府,琅玕小築。

  房門被風吹的簌簌作響,因著是夏日,房中的窗戶被丫鬟們刻意開了半扇來散熱氣,卻不想天氣突變,半夜竟起了大風,伴著隱隱傳來的電光雷鳴,正是要下一場大雨的模樣。

  風透過窗子將床帳刮的泛起波浪,涼氣也瞬間滲進了床幃中,但睡在床上蜷縮著身子的少女卻滿頭是汗,她的眼皮抖動個不停,牙關咬的緊緊的,好半晌才騰的一聲坐起身來,眼睛也終於睜開,脫離了夢魘。

  在次間榻上守夜的大丫鬟玉壺被風雷聲驚醒,趕忙披著衣裳爬起來,點燃燭台走到床邊想看看自家主人有沒有受驚,剛走幾步就敏銳的聽見床上傳來了壓抑又沉重的喘息。

  玉壺當即嚇了一跳,連忙撩開床帳,卻見姑娘已經坐起,正捂著胸口大口喘氣,額上還滲著汗珠,在昏暗的燭光映照之下分外明顯。

  「姑娘!可是被雷聲嚇著了?」

  玉壺飛快的用薄被將女孩子裹起來,摟著她安慰道:「好姑娘,別怕。」

  床上瞧著十五、六歲的少女正是這府上原配夫人所出的大小姐,名喚邵循。

  她此時正顫抖著縮在玉壺懷中,手指緊緊攥住她的衣擺,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玉壺見了,一邊拍著她的背安撫她,一邊道:「都是大姑娘了,怎麼還被雷聲嚇成這樣?」

  邵循情緒漸漸平復了下來,趴在玉壺腿上搖了搖頭:「不是被雷嚇到的,我、我好像做了個噩夢……」

  玉壺道:「夢見了什麼了?」

  邵循擰著眉毛仔細回想,但也只記得幾個零星不成段的畫面,她用力揉了揉額角:「這幾日總做夢,偏又記不得夢見了什麼,方才的也只記得似乎是有個女人正要打我……」

  腦海中的女子的具體樣貌很是模糊,但那種猙獰的印象卻深刻的印在了邵循的腦子裡,讓她一想到那畫面就止不住的驚懼。

  風越來越大,電光過後,一道驚雷當頭而過,邵循忍不住抖了一下。

  玉壺摸了摸她的臉,柔聲勸道:「這世上誰還敢對你動手?夢都是假的,快別害怕了啊。」

  說著將她的腦袋輕輕移回玉枕上:「快些睡吧,明兒一早世子爺就回京了,睡好了打足精神去見哥哥不好嗎?」

  邵循差不多已經平靜了下來,聽了這話輕輕一笑:「他回來也必是要先給大人並夫人請安,並不與我相干。」

  玉壺道:「話雖如此,但到底是親兄長,他心中定是十分掛念你,你早些去見他,不更能讓他高興麼。」

  「什麼親的後的,」邵循半閉了眼睛:「這府裡的兄弟姊妹都是親的,誰還不是一父所出不成?」

  英國公府是大周朝頂級的勛貴,前任國公爺更是隨著本朝太祖南征北戰,打下了這萬里錦繡河山,是實實在在的開國元勛,又一生謹言慎行,從不驕奢淫逸,與太祖爺君臣相和了一輩子,畫像現在還供在宮中列功閣內。

  而現在的英國公邵振虞即邵循之父,共有子女五人,其中長子長女乃原配所出,次子是姨娘所出,原配逝世後續娶繼室,繼室又生了幼子幼女。

  這五個孩子,倒有三個生母。

  玉壺張了張嘴,卻說不出旁的話來。

  邵循方才所言,外人若聽了都會以為這是在說家裡人員和睦,異母的兄弟姐妹之間不分親疏,可是玉壺是府裡的家生子,又常年跟在小姐身邊,有什麼事心裡頭都門兒清,又怎麼會不知道自家姑娘這話裡暗含的言外之意呢?

  她只是個丫頭,縱比旁人多了些體面,但有些話還是不能說也不敢說,只能默默的守著她的姑娘,陪著她度過這雷雨之夜。

  過了好一會兒,玉壺眼看著邵循像是睡著了的樣子,就輕手輕腳的站起來,想到榻上去休息,不想剛站起來就被邵循拉住了手腕。

  「姑娘?」

  邵循眼睛並沒有睜開,已經全然沒有了方才被噩夢驚醒時的驚慌,但聲音仍舊柔軟:「玉壺姐姐,你上來,陪我一起睡吧。」

  玉壺想了想,到底怕她再被魘住,就點頭答應了,她將窗戶關嚴,特地沒有熄蠟燭就撩開床帳側躺在邵循身旁。

  過了一會兒,就在玉壺將要睡過去的時候,聽見邵循忽然悶悶的開了口:「姐姐,明日晨起早些叫我。」

  玉壺愣了愣,悄悄嘆息,接著輕聲道:「你放心罷。」

  *

  第二日一早,玉壺果真早早的就將邵循喚醒,又喚了其他姐妹進屋服侍。

  幾個丫鬟都是慣常伺候邵循的,進門沒多久,鋪床的鋪床,端水的端水,僅僅有條,房裡人不少,卻一絲不亂。

  邵循洗了臉坐在桌台前,丫鬟璃珠一邊將她的頭髮梳順,一邊笑嘻嘻的打趣道:「姑娘今日起的倒早,怕是昨兒聽了消息,迫不及待的想見兄長了。」

  玉壺聽了這話,慌忙朝璃珠使眼色,叫她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卻不想璃珠的眼睛正專心的盯著妝檯上的銀鏡給邵循盤發,並沒有注意到玉壺的提示。

  出乎意料,邵循並表現出異樣,她順著璃珠的話道:「大哥已經出京半年有餘,不說我了,就是父親母親怕也思念不已。」

  昨夜不過是由於夜深多思,加上噩夢擾亂了神志,這才將平日裡潛藏的情緒放大了數倍,從嘴裡冒出一句半句含怨之辭,現在青天白日的,理智已經回爐,邵循天性算是開朗,自然不會再做心窄幽怨之態了。

  邵循去年及笄,已不再梳孩童的發式,戴的首飾盤的髮髻也比之前複雜,她指了一根珠釵示意璃珠幫著戴上,聽正在床簾的琉翠笑著道:「世子爺向來手頭松,指不定給姑娘帶什麼好東西呢。」

  他們口中的世子正是邵循一母同胞的親哥哥邵揆,也是英國公府的嫡長子,板上釘釘的繼承人,自然是缺了誰的也不可能缺了他的。

  邵循神情輕鬆:「若我今日得了好東西,也虧不了你們這些財迷,到時候一人賞一月的月錢,從我房裡的帳上出。」

  璃珠琉翠兩個年紀比邵循還小些,當即喜形於色,玉壺見邵循心情舒暢自然也高興,但還不忘嗔怪一句:「姑娘這三天兩頭的賞,都要把這兩個小蹄子慣壞了。」

  邵循對著鏡子裡的自己笑了笑:「無妨,女孩子多嬌慣些也不是壞事。」

  璃珠看著鏡子裡微微含笑的邵循,不知不覺竟有些看痴了:「姑娘、姑娘真好看……」

  這倒不是璃珠有意奉承,邵循確確實實生的十分美麗,前幾年還年幼尚未張開時都能看出容色不凡,近些日子她漸漸長大,原本稚嫩的容貌也漸漸顯出傾城之色來。

  五官仿佛是神明細細雕琢而成,無一不極盡精緻鮮妍,眉如遠山,目似燦星,鼻子如雪山一角,小巧挺直又不失秀麗,脣形輪廓分明,帶著朱紅的色澤,輕輕抿脣一笑,都能使人失魂落魄。肌膚如白玉一般無瑕晶瑩,欺霜賽雪,平日梳妝丫鬟們連脂粉都不肯給她上,唯恐污了她的好顏色。

  這樣的容貌,稱一句美人絕色倒也不為過。

  不過因著夢魘的緣故,邵循連著幾日不得安眠,眼下不可避免的出現了淡淡的青影,顯得氣色不如往日,璃珠便替她敷了一層脂粉稍作掩蓋。

  換上了一身新做的藍紫色繡白玉蘭的齊胸儒裙,邵循敷衍的吃了兩口點心填填肚子,就帶著人前往正院榮安堂給英國公夫婦請安。

  雖然今天起的早,但邵循心裡其實並不覺得早去了能見到哥哥,畢竟從城門到英國公府還有一段距離,再加上七七八八的拖累,說不定晌午才能進門呢。

  結果到了正院,還沒進房門就聽見了屋裡傳來的清脆歡笑聲。

  邵循心裡納悶——這是妹妹邵瓊的聲音,她身子不算康健,每日都比旁人多睡一會兒,加上她今天特地早到,按理說這會兒應該還沒起才是,怎麼……

  房門口打簾子的丫頭見到邵循怔了一下,接著忙不迭的撩開簾子伺候她進屋:「姑娘怎麼今日來的這樣早……」

  邵循沒有多想,進門繞過屏風,抬起頭卻看見一家子居然都在。

  父親英國公邵震虞和國公夫人鄭氏並肩坐於上首的羅漢床上,鄭氏懷裡還樓了個十四五歲的女孩,這女孩正趴在鄭氏肩上撒嬌說著什麼,惹得鄭氏愛憐的擰了擰她的小鼻子。

  而英國公下首椅子上坐了兩個人也在交談,一個年歲不大,一看便知是個少年,另一個則是二十歲出頭的青年,生的長眉星目,十分俊朗,五官中似乎與邵循有幾分相似,正是英國公世子邵揆。

  房裡的人原本其樂融融,相處的正好,沒料想冷不丁見邵循進來,聲音俱是一停。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12:57 PM

第3章

  氣氛寂靜了幾息,還是鄭氏先反應過來,她笑著朝邵循招手:「好孩子,快過來罷。」

  邵循面上表情看不出有什麼變化,走上前去,恭敬的福身:「女兒給父親、母親請安。」

  英國公點了點頭:「你哥哥剛剛進門,去見見他吧。」

  邵循轉頭走到邵揆面前,微微屈膝行了禮:「大哥,許久不見了,這一路可好嗎?」

  邵揆為人十分板正,但此時看見大半年沒見的妹妹,表情略微柔和了些許:「一切都好……阿循,你長高了不少。」

  「你都走了快一年了。」邵循的變化不止在個子上,她臉頰上的肉減去了好些,變瘦了也更漂亮了,微笑著的雙眸泛著薄薄的神光,像是兩灣秋水一般,美的叫人不敢直視。

  邵揆自是十分欣慰。

  這時,鄭氏懷中的女孩兒跳下來,不滿的蹭到邵揆身旁:「大哥哥也瞧瞧我,是不是也長高了?」

  說著展示般的張開手臂轉了個圈。

  還沒等邵揆說話,坐在他身邊的少年就先開口笑了:「阿瓊,你長得太慢了,都被我給攆上了。」

  邵瓊拿帕子去甩他,嬌嗔道:「邵纓,你可別沒大沒小的,要叫我姐姐!」

  這二人是一對雙生姐弟,只比邵循小不到兩歲,從小一處長大,打鬧的時候倒比親熱的時候多。

  邵揆連忙拉開他們,分別摸了摸邵瓊邵纓的腦袋,溫聲說:「你們兩個也長大了,不許再胡鬧。」

  邵循在一旁含笑看著他們,鄭氏見了,就招手讓她來自己身邊坐。

  「你大哥其實昨天就到了京郊,可惜天兒太晚,已經宵禁關了城門,這一大早城門剛打開就往家裡趕,我和你父親等他進了中門才得到消息,著急忙慌的預備接他,這才把阿瓊給鬧起來的,阿纓的院子又離得近……」

  這是在解釋為什麼他們一家五口團聚,沒有通知邵循。

  邵循點頭:「我說怎麼這樣早就回來了,還以為說不定得到晌午呢。」

  這邊正說著,那邊邵揆又將旁邊高几上擺的盒子拿起來:「阿循,這是我在外頭買的,你過來瞧瞧合不合心意。」

  邵循當然高興,她走過去打開一看,原來是一副玉鐲,不算多麼罕見,但是雕工不俗,樣式也新鮮,是用青玉料子雕出的喜鵲登枝花樣,鏤空做的也很是精巧,頗有野趣。

  邵循本就喜歡精巧細緻的物件,加上又是哥哥送的,更覺得愛不釋手,當即就戴在了腕上。

  邵瓊走過來看了一眼,伸出手腕道:」姐姐你瞧,咱們倆誰的好看。」

  邵循見她腕上帶了同樣樣式的鐲子,只是是白玉的,便知道這也是邵揆給的,便笑道:「款式一模一樣,都不錯。」

  其實自來白玉的價值都要高於青玉,只不過邵循從不缺用度,手頭寬裕比邵揆也不差什麼,沒把兩種玉石差的這點子錢放在心上,比起鐲子的價值,她更喜歡兄長細心挑選禮物的心意。

  兄妹幾個續完了舊,邵振虞開始說正事。

  「過幾天就是淑妃娘娘生辰,阿揆今天回來,恰好能趕上。」又對邵揆道:「娘娘前些時候還說有日子沒見你了,今天好生休息,到時候一同進宮讓她好生看看。」

  宮裡的淑妃邵氏出身英國公府,是邵振虞的堂妹,邵循兄妹幾人的姑姑,她入宮早,又為當今聖上生育了三皇子,十多年下來熬到了一品四妃的位份,算得上諸嬪御中最有體面的幾人之一了。

  邵振虞又對邵循道:「娘娘平日疼你,召你進宮陪伴的次數不少,想來也熟悉了,你同你母親一起好好照顧你妹妹,多提點一些,她性子跳脫,看緊了不要行差踏錯。」

  邵循鄭重的答應了。

  邵瓊不高興了,她挨著邵振虞不滿道:「我也進過宮,怎麼就容易行差踏錯了?」

  邵振虞是個嚴父,即使疼愛小女兒也不會放在面上,只能板著臉道:「你姐姐時常入宮,對宮裡的規矩更熟悉,你一年不過見淑妃兩三次,什麼調都摸不著,這怎麼能一樣……還有,見了三皇子客氣些,不要像對你哥哥姐姐那樣隨便,人家天潢貴胄,可不會慣著你。」

  這話裡其實是濃濃的關切,但邵瓊卻有些鬱悶和害怕,鄭氏見了忙摟過來安撫:「傻孩子,你爹是擔心你,不過也不用怕,三皇子性子很溫和,不信你問問你姐姐。」

  邵循點點頭:「三殿下待人溫文有禮,不輕易動怒,宮人們都知道這一點,妹妹不用擔心。」

  其實邵瓊以前也見過這位皇族表哥,但是兩人不熟,沒說過幾句話,聽了邵循的保證心裡又放鬆了下來。

  鄭氏摸摸邵瓊的臉頰:「你姐姐常與三殿下相處,她自然是最清楚的。」

  邵振虞一邊點頭,另一面心裡卻突然動了一下,下意識的用余光掃了邵循一眼。

  鄭氏接道:「對了,還有二少爺,讓他也回來吧,到時候告個假同我們一道。」

  他說的是邵振虞的次子邵輝,這個二少爺是庶出,和邵循同歲,現正在國子監讀書,吃住都在那裡,不常回家中。

  邵振虞回神,他思索了片刻,開口道:「還有兩個多月就是秋闈了,正是該安心準備的時候,不必多事叫他了。」

  沒人反對這話,但是邵循分明看到侍立於一側的陳姨娘的臉色一下子黯淡下來,從滿懷期待到失望,也不過就是眨眼的功夫。

  邵振虞對長子期望很高,不免又細細的叮囑了幾句,這才放他們離開。

  邵瓊自小被鄭氏嬌慣著,現在仍舊住在正院的西廂房,而邵纓的院子緊挨著正院,不跟邵循兄妹同路。

  邵循跟哥哥一起往回走,他們兄妹二人雖是一母所出,不過年齡差了四五歲,加上男女有別,相處的一貫不是多麼親密,兩人都想開口打破沉默,卻都不知從何說起。

  邵循踟躕了片刻,正鼓起勇氣準備開口,邵瓊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大哥哥,大哥哥!等等我呀!」

  接著她提著裙子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你們、你們走的太快了!」

  邵揆微皺起眉頭,拍著背替她順氣:「你身子一向不好,作甚跑的這樣急?」

  邵瓊雖然還未及笄,但是已經有了大姑娘的樣子,只比邵循矮了一點,身量上還要更豐滿一些,生的細眉杏眼,櫻桃小嘴,俏生生的站在那裡,十分惹人喜愛。

  「母親讓我來同你說,鄭家表哥聽說你回來,都要來看你呢。」

  聽到表哥兩個字,邵循略低了低頭,多少有些不自在,而邵揆也看了她一眼,眼底隱隱泛起笑意,見她有些害臊才作罷。

  「就為這個?」邵揆道:「派個下人來說一聲就是了,何必要你跑一趟。」

  邵瓊輓著他的胳膊撒嬌:「我這不是想哥哥,想跟你多說兩句話嗎。」

  說著像是想起來什麼:「對了,還沒謝謝你給我帶的小玩意兒呢……」

  邵揆一愣神,立刻就要制止,可惜已經來不及,那話已經說出口了:「那套妝奩,裡頭的小梳子小鏡子都好漂亮,捏的面人我也特別喜歡!」

  邵循的嘴脣抿了起來,聽邵瓊轉過頭用清脆的聲音對著自己說:「姐姐,你沒看見,別提多新鮮了,回頭我帶來給你瞧瞧。

  邵循呼出一口氣,輕聲道:「嗯,改天我去你屋裡看。」

  邵揆看了她一眼,又跟邵瓊說了幾句話,就把她哄回去了。

  仍是兄妹二人並肩而行,邵揆想了一下,開口解釋道:「那都是在街上碰上,隨意買的一些小玩意兒,不值什麼錢……那妝奩裡的物件都是用普通木頭做的。」

  他見邵循平靜的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便和緩道:「阿瓊比你年紀小,又自幼體弱,咱們做兄姊的更要讓著些,萬不能因一些小事斤斤計較,爭強好勝與弟妹攀比。」

  今日跟著邵循的是璃珠和琉翠兩人本來得了賞都挺開心,結果從進正院開始,這一早晨下來,原本的高興不知不覺就飛到了九霄雲外,憋了滿肚子的不忿跟在後面,現在卻又聽了世子對著自家姑娘的這好一番教導。

  琉翠性子更潑辣一些,眼看就要忍不住說些什麼,被璃珠拉著衣角強拽了回來。

  邵循卻沒生氣,一陣微風將她鬢角的發絲吹到了臉頰上,她伸手輕輕拂開,這才道:「大哥想多了,我要什麼沒有?怎麼會貪圖妹妹那點東西。」

  邵揆打量了她一眼,見她神情確實平和,並沒有要鬧脾氣的樣子,這才放下心來,接著欣慰的讚賞道:「果然是長大了,我記得之前為著阿瓊阿纓比你多得了什麼好東西,都要生氣發脾氣,惹得母親難做,驕縱得很,現在懂事多了。」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邵循提了提嘴角:「難為大哥還記得……」

  「確實過了許久了,我記得當時祖母還在世,她老人家一貫偏疼你。」

  「……」

  ……邵循的祖母,英國公老夫人已經去世整整八年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12:57 PM

第4章

  邵循剛將今早穿的新襦裙脫下來換上別的,玉壺就端著茶具走了進來。

  「玉壺姐姐,你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昨天夜裡她守了夜,今天就不該當值才是。

  玉壺猶豫了一瞬,說道:「也不困,就是心裡掛念著姑娘,想來瞧瞧。」

  其實是邵循回了屋後把琉翠並璃珠兩個差走,一個人在屋裡,玉壺不放心才來的。

  她瞧兩個丫頭心情不好,便出言詢問,這次的事即使璃珠要更穩重些,也不免覺得火氣直往天靈蓋衝,更別說流翠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把經過都說了。

  「把姑娘襯的像個外人……」

  「咱們是青玉的,人家是白玉的,既然連樣式都一樣為何不一碗水端平,世子爺這是打發誰呢?」

  「不過比咱們姑娘小一歲多點兒,還身體虛弱……活蹦亂跳地跑得飛快……」

  「拿著姑娘五六歲的事情教訓人……」

  玉壺聽了個開頭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她暗嘆了一下,略勸和了幾句就來了正房。

  「姑娘怎麼把衣服換下來了?」

  邵循指著那裙子道:「這不是失策了?昨晚上那麼大的雨,路上積了泥水,裙角都髒了。」

  玉壺「啊」了一聲,上前翻來覆去的仔細查看,最後不得不心疼道:「這可是上好的染藍細錦紗,百十兩銀子不一定能得一匹,又嬌貴的緊不能碰水,這新裙子做好了才穿一次,太可惜了。」

  邵循早逝的生母生於大族,英國公府也不會貪圖原配留下的嫁妝,這些數不盡的金銀財富,田莊鋪面之前是被老夫人管著,她臨死之前把這些大致一分為二,分別給了邵揆和邵循。

  邵揆是武官,在錢財上不是那麼上心,他的那一份不過維持他的開銷而已,但邵循的那一份卻是她認認真真的在經營,此消彼長之下,單論母親留下的遺產,她比兄長還要富裕。

  雖然邵揆有英國公府上下補貼,還有他自己的俸祿,這又是邵循比不了的,但是她這邊勝在能自己做主,想買什麼不必跟公中支應,因此她平日不怎麼張揚,但是好東西很是不少。

  但即使這樣,這匹細錦紗也是難得之物,無怪玉壺這樣心疼。玉壺欲言又止:「世子今日……」

  說到這兒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反倒是邵循把腕上的一對鐲子褪下來大大方方的給她看:「喏,就是這個。」

  玉壺接過來細細摩挲著這不算貴重的禮物:「姑娘,世子爺不過是覺得二姑娘年紀小才更照顧些……」

  「知道知道,所以我也沒生氣啊,我不生氣。」

  邵循念叨著回頭,正撞上了玉壺的目光,兩人對視了半晌。

  「……」

  她驀地呼出一口氣坐在了床頭:「好吧,我承認確實有點生氣。」

  玉壺安靜的坐在她身邊,看她臉頰微微鼓起,帶了點孩童時期賭氣的影子。

  邵循伸手比劃了一下:「只有一點點……畢竟他和我是同母生的,但待我卻全不如待阿瓊那樣親熱,要說完全不介意,那必然是騙人的。」

  玉壺想要說什麼,但被邵循制止了,她繼續道:「但人跟人的緣分誰也沒法子,況且我可能就是天生不討人喜歡,也不能逼著旁人與我親近。」

  「姑娘這樣說未免太輕賤自己了,」玉壺道:「不是你不討人喜歡,是二姑娘生下來就是早產,幼時三災八難總是生病,男人嘛,天性都惜貧憐弱,更何況咱們又是在老夫人膝下長的,不比她和三少爺從小養在正房,時常與世子相處,見一面還有三分情呢,世子抹不開面子偏心你也是有的,但你們是親兄妹,他心裡肯定更親近你。」

  邵循心知不是那麼回事,自己不如小妹討人喜歡這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的,拋開夫人這個繼母不提,家裡父親和哥哥弟弟們都更偏疼妹妹,她有時候看他們在一起才像是一家人,自己湊過去反而格格不入,緣分如此,並非誰跟誰的血緣更親近就更改的。

  也不是不在意,而是再在意也沒用,若跟小時候那樣,得不到想要的疼愛就執著的去強求,只會白白丟臉,讓人輕賤。

  人長大了,總得承認有些東西你再努力也得不到。

  玉壺是從小跟著老夫人身邊的丫頭,比邵循大上幾歲,從她還在襁褓中就跟她一處,後來又被直接送給了邵循,從此滿心滿眼裡都是自家姑娘,自然覺得全天下的人沒有不喜歡她的,邵循也不再多做爭辯,只是說:「好了,把鐲子收起來吧,到底是大哥給的,仔細些,別碰壞了。」

  玉壺本想勸她戴在身上,也好向世子表明她的喜愛,可是再一想二姑娘多收的那一堆東西,看這鐲子也不免覺得膈應,最後依言收進了箱子。

  *

  到了第二日,邵循正在丫鬟們的服侍下試穿淑妃壽宴上的衣服,就見正院裡得用的丫鬟來通傳:「姑娘快去榮安堂瞧瞧吧,那邊大表少爺並表姑娘來了,正跟夫人說話呢!」

  還沒等邵循反應過來呢,琉翠就先「撲哧」一聲笑出了聲:」姑娘快去,打扮的漂亮點。」

  幾個丫頭都捂著嘴笑了起來。

  不怪她們這樣打趣,所謂的大表少爺鄭雲喬是邵循舅家的表兄,其父鄭永明是邵循生母鄭永晴一母同胞的哥哥,兄妹兩個昔日關係很好,當年鄭雲喬先出生,等鄭永晴有孕之後,兩人曾玩笑提過若腹中之子是女孩兒,將來就許配給表哥做媳婦兒。

  可惜鄭永晴在生邵循時難產去世,這事兒也就沒有正經過過明路,只是兩府中心裡多少有些默契,都估摸著下一代還能再結一回親家,因此提起鄭雲喬,必定先想起大小姐邵循。

  邵循輕拍了琉翠一下,也忍不住抿嘴笑了。

  鄭雲喬為人溫和疏朗,舉止有理有度,這些年對邵循也格外溫柔,與待旁人不同,加上自小身邊不論是長輩還是大哥總有意無意的暗示這樁婚事,邵循面對他也不可能真的全然心如止水。

  這個表哥長得好,出身好,性子好,難得的是為人也好,全沒有一般官宦子弟的驕縱之氣,邵循的眼睛又不是長在天上,心中隱隱有好感也是正常的事。

  不過這一次不巧,到了榮安堂中,看見舅母公孫氏和鄭氏說話,旁邊只有十四歲的小表妹雲靈。

  見邵循進來,鄭氏笑著道:「你來的也太遲了,世子還有雲喬和阿纓出去騎馬了,你來跟你雲靈妹妹說說話吧。」

  邵循一愣,因為她剛得到消息就來了,並沒有多耽擱,如何會遲呢?

  不過這念頭也就是一閃而過,她也沒多想,就上前先跟公孫氏見禮。

  公孫氏淡笑著點了點頭,轉頭跟鄭氏道:」妹妹,你越發會調教人了,瞧瞧這兩個女兒都出落的多周正,不像我們靈兒,還是個毛丫頭呢。」

  現在的英國公夫人也姓鄭,這自然不是巧合。

  她是鄭永晴的庶妹,論血緣關係,還是邵揆邵循的小姨。

  當初鄭永晴難產去世,兒子還好,已經快要五歲了,又有當時的老英國公親自教養,問題還不大。但是女兒還在襁褓之中,不能無人招撫,鄭家作為外祖也不放心,因此兩家一合計,乾脆將庶女嫁進來做續弦替姐姐照顧女兒,這親小姨肯定比外面的女人更疼外甥。

  按理說庶出的女孩子即使是做續弦,要想做國公府的世子夫人也不容易,但是邵振虞那時經歷了喪妻之痛,更憐惜剛出生的女兒,想著妻子的妹子確實更讓人放心,照顧女兒定然更加真心,這才同意的。

  因此邵振虞守了一年妻孝,鄭氏就進了門做了邵循的繼母,開始照顧她的起居。

  不成想鄭氏剛進門就懷上了身孕,不好再勞累,邵循便被暫時送進了祖母膝下,後來鄭氏生產,又生了一對龍鳳胎,照顧起來格外費事,邵振虞也就沒再提讓她教養繼女的事,邵循直到八歲前都是住在祖母院中,直到老人家去世,這才搬到了琅玕小築中獨居。

  公孫氏不僅是鄭永晴的大嫂,也是鄭氏的嫂子,因此兩人很有話說,不同於一般原配娘家跟繼室之間的尷尬關係。

  兩個長輩正在寒暄,鄭雲靈拉著邵循去了東次間聊天。

  她年紀小,正是活潑愛動的年紀,嘰嘰喳喳的有滿腹話跟表姐說。

  「大哥和表哥他們也是,騎個馬而已,帶上咱們姐倆又怎麼樣?非要丟下我,真是好沒意思。」

  邵循輕輕捏她的臉道:「怕不是嫌你拖後腿吧?」

  「我也就算了,我娘管我管的這樣緊,本來就不怎麼會騎馬。」鄭雲靈說著說著竟然有些羨慕:「表姐,我好羨慕你啊,姑姑對你就不那麼嚴厲,你閑了去學這些東西也不罵你……真是太自在了。」

  邵循不接這話頭,只是笑著道:「馬上就是淑妃娘娘的生辰宴,到時候你跟著舅母一同進宮嗎?」

  「我不能去啊!」鄭雲靈一臉不甘心:「我娘說我年紀不小了,讓我在家裡多學學規矩,免得總出去丟人……她總是嫌棄我。」

  「舅母只會疼你,哪裡會嫌棄你……莫不是你又闖了什麼禍才不許你出門的吧?」

  「才沒有。」鄭雲靈一口否認之後,又猶豫了一下,貼著邵循的耳邊小聲道:「表姐,你可不要告訴別人……我說與你聽。」

  她的臉變得有些泛紅:「我娘……要給我相看人呢。」

  邵循恍然大悟,卻又有些疑惑:「這麼早嗎?你今年才滿十四吧?」

  大周兒女成婚相對較晚,大多集中在十六歲到二十歲之間,更有的性情不羈男子不願成親之後受束縛,及冠之後還沒成親的也比比皆是。

  邵循知道有些人家喜歡早相看好了,幾年之後再成婚,只是沒想到鄭雲靈也是如此。

  鄭雲靈難得害羞:「嗯,但是我娘說大家都是這個歲數開始考慮這事的,要早做打算,越早越好,不然好的都叫人挑走了。」

  邵循聽了,一時沒有說話。

  見她神情怔忪,鄭雲靈想起什麼似的,不禁後悔自己嘴快,忙道:「表姐你不用擔心自己,這不是有我哥……」

  邵循反應過來,連忙飛快的捂住她的嘴:「快住嘴……你說什麼呢?」

  鄭雲靈握住邵循的手,嬉笑道:「我說叫你別急啊,你可比我們這些人方便多了,這現成的人就擺在面前……哈哈。」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12:58 PM

第5章

  邵循的臉不知不覺比鄭雲靈方才還要紅,還隱隱發熱,她打斷道:「你還說!」

  等鄭雲靈好不容易止了笑,邵循才道:「你個小丫頭知道什麼現成不現成,以後這話不許再渾說了。」

  「我才不小呢,表姐,你信不信在這事上我知道的比你多多了,哈哈!」

  邵循一聽就直覺這話中有話,連忙追問,鄭雲靈與她笑鬧了好一會兒,才偷笑著跟她說:「我那天聽我娘跟房裡的嬤嬤議論說哥哥的年紀也該議婚了,嬤嬤就說……就說『英國公府裡頭不就有現成的嗎』,你說,她指得這是誰?」

  邵循心裡確實有點害羞,但看鄭雲靈壞笑著一個勁兒眨眼,就知道自己表現的越當回事,那這表妹的打趣就沒完了,便一副視若平常的樣子反問道:「你覺得說的是誰?」

  鄭雲靈盯了她好半天,都沒從她表情裡讀出喜聞樂見的羞澀,不由得往後一躺攤在了羅漢床上:「哎呀,真沒意思。」

  邵循與她並排躺下:「也不知道大哥他們玩的高不高興。」

  「騎馬嘛,當然有意思了,但偏不帶上我。」

  「你別急。」邵循側過頭來安慰她:「等過一陣子天涼快一點,我就去城郊莊子上查一查收成,順便住一段時間,你到時候就說來找我,想玩什麼都行,咱們也不帶上他們。」

  「真的?!」鄭雲靈來了精神,她這一陣子也是憋壞了,騰得一下支起身子:」你可不許哄我。」

  邵循笑了:「哪個哄你就變小狗。」

  鄭雲靈撲上去摟著邵循:「好姐姐,你真好!」

  邵循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子。

  就這樣說了好一會兒話,直到兩人躺著躺著都有些憊懶,便不知不覺頭抵著頭睡熟了。

  *

  「表姐?表姐!」

  邵循迷迷糊糊的被叫醒,看著眼前的鄭雲靈,帶著些茫然:「怎麼了?」

  鄭雲靈道:「你做噩夢了知道嗎?睡著時咬著牙直打哆嗦呢。」

  邵循用帕子按了按額角,直起身來不甚在意:「可能這幾天越來越熱,夜夜都睡不好,夢來夢去都習慣了,反正能記住的很少……只是睡的不踏實是真的。」

  她現在看著一切都好,但是方才在夢中掙扎的樣子還是讓鄭雲靈有些擔憂,剛想說什麼,卻聽外間聲音響動,不一會兒就有丫鬟來通報:「大姑娘,表姑娘,舅太太叫你們出去呢。」

  原來是公孫氏與鄭氏聊夠了天,準備回去了。

  「雲喬他們還不知要到什麼時候,家裡還有一攤子事兒,我這老胳膊老腿的就不等了,讓他自己家去罷。」

  公孫氏拉過鄭雲靈,與鄭氏再次告辭。

  鄭氏苦留不住,只得起身帶著邵循送二人出門。

  一路送到垂花門,公孫氏一邊叫鄭氏不必再送,一邊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問道:「我方才見阿瓊面色紅潤,長得也好,身上竟一點看不出有什麼不足。」

  鄭氏微笑道:「這都多少年了,早就養好了,大夫都說她比尋常女孩子還要康健些,不過是她父親哥哥疼她,才格外小心罷了。」

  公孫氏點點頭,不知是不是與鄭氏這個小姑子相處久了,臉上的笑都如出一轍:「那再好不過了,樣貌什麼的還是其次,身子康健性子又好,比什麼都重要。」

  鄭氏道:「你快別誇了,她被她父親和世子寶貝的太過了,現在還天真爛漫的像個小孩子,一點兒心眼也沒有,我快要愁死了。」

  邵循跟鄭雲靈手拉著手告別,站在一起聽公孫氏道:「這樣有什麼不好,咱們這樣的人家,還用她來操心什麼呢?」

  鄭雲靈動了動嘴角,上前扶住母親:「娘,時候不早了。」

  公孫氏點點頭,臨走時又看向邵循,她亭亭站在站在那裡,姿態優美,脖頸修長潔白,一雙眼睛在眼角處微微向上彎起一點弧度,極其柔媚又極其精緻,美的像一幅工筆絕佳的畫冊,在這夏日裡,讓人瞧一眼就覺得有種沁人心脾的妍麗。

  確實是個無可比擬的美人,長得有些像她去世的母親,卻又比其母更勝上許多。

  她向邵循叮囑:「你外祖母想你想的緊,別忘了時常去看看。」

  邵循應是後目送舅母和小表妹離去,接著扶著鄭氏回了正房。

  「母親,」她四處一瞧,有些疑惑:「怎麼不見妹妹?」

  鄭氏坐好了招呼她一同飲茶:「那丫頭沒有一時能坐得住,可能是跑到哪個院子裡玩去了,咱們不管她。」

  接著她想起一件事,從小炕桌上的針線簸籮裡翻出幾個荷包來遞過去:「我閑下來做了幾個小玩意兒,你拿去玩罷。」

  邵循忙推辭:「這樣精緻的荷包,母親想來廢了不少功夫,不如留給妹妹。」

  「給她做什麼,這是專門做給你的。」鄭氏愛憐撫了撫她的臉頰:「你院子裡的針線下人們手藝都好,衣服做的比我舒服,這才只做了幾個荷包,廢不了什麼事,不過當個心意罷了。」

  說著挑了一個親手替她掛在腰間,與本來帶著的佩環並排,之後打量了一番:「瞧著還不錯,你喜歡嗎?」

  邵循看著這著實下了一番功夫的荷包,半晌之後認真的點了點頭。

  *

  英國公邵振虞除了世襲的國公爵位外,身上還帶著中軍都督府都督都督僉事的差事,是負責總督天下兵馬的長官之一。

  這天晚上他下衙回府,等處理完了繁冗的公務,時間已經不早。

  鄭氏晚膳也沒吃,專等丈夫回來,夫妻兩個才一起吃了頓飽飯。

  她替邵振虞將衣裳換好,隨口問道:「老爺,衙門上的事這麼忙嗎?瞧這都到什麼時候了。」

  邵振虞坐在榻上總算松了口氣:「開國以來的大小戰事到如今已經漸漸平息,各軍將領難免懈怠,近幾日遭了些彈劾,陛下那邊頗有不虞,雖到底給了面子沒有聲張,但我們也不能當作不知道,最近加緊操練,該處置的早些辦了,也好能彌補一二。」

  「那陛下不是也沒說什麼嗎?老爺這樣如臨大敵,也不怕熬壞了身子。」

  邵振虞閉上眼睛養神:「真是婦人之見!兩儀殿那位登基十幾快二十年了,如今越發讓人捉摸不透,他君威日深,又等閒不露聲色,若不在他沒動靜的時候自己識趣一些,等真有了什麼動靜就晚了。」

  鄭氏嗔道:「我不過是怕你累壞了,凡事有度才好,又不是非要做到滴水不漏才行。」

  「這誰不知道,可是聖上從小跟著先帝南征北戰打下了這大周江山,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還沒有馬背高,軍事上的事情遠比我知道的都清楚,要是想要糊弄過去可不容易……不過這裡頭主要也不是中軍的事,文遠伯那邊才是嚇得家也不敢回了,我不過是未雨綢繆而已。」

  鄭氏這就笑了:「就是說啊,我就不信這滿朝文武還有誰比咱們家更有體面,不說老公爺的面子,宮裡還有娘娘在呢。」

  邵振虞從鼻腔裡發出哼聲:「淑妃那邊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這陣子立儲的事已經風波漸起,她跟永寧宮那個正在膠著,陛下也未表明態度,還是不要去添亂了。」

  提起淑妃他突然想起了什麼,支起身子睜開眼問道:「阿循最近時常進宮嗎?」

  「你問這個做什麼?」鄭氏道:「比之前稍勤了些,不過都是淑妃娘娘傳召的,要說她們姑侄也真是投緣。」

  邵振虞低下頭,手指一下一下的敲著桌子,卻聽鄭氏又道:「說起阿循,她今年已經十六歲,也該張羅親事了,我雖看她比看阿瓊還重些,但到底不是親娘,怕她多想反生了隔閡,一直不敢說,你這個親爹怎麼也一句不提?外人見了還以為是我不上心呢。」

  這年頭男主外女主內,邵振虞忙外頭的事已經焦頭爛額了,怎麼有空管女兒的婚事,他早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一直以為鄭氏會處理好的,不過現在聽她這一埋冤,覺得好像也有道理。

  邵振虞沒接這個話頭:「她進宮時沒出什麼錯吧?三殿下……態度怎麼樣,有沒有厭煩?」

  鄭氏一臉納悶的表情:「阿循聰慧,素來比旁人想的多些,能出什麼錯?至於三殿下,你閨女一個生成那般好模樣的小表妹站在跟前兒,換了是老爺你,捨得擺臉色嗎?」

  邵振虞若有所思,好半天才又問:「舅太太今天來過了?」

  鄭氏點點頭:「是啊,待了好半天呢,她那人又愛客套,誇阿瓊誇了一下午,說她這好兒那兒也好,誇的我都替她害臊了,你說她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小丫頭,沒心沒肺的成天傻樂,比她姐姐差遠了,舅太太還總是誇。」

  邵振虞「唔」了一聲,含糊道:「阿瓊自有阿瓊的好處。」

  兩人半晌無話,邵振虞便因為有事要料理又回了前院書房。

  鄭氏看著邵振虞的背影遠去,這才放鬆身子倚在迎枕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炕桌上的琉璃屏風。

  她身邊的劉嬤嬤掀開簾子從外面進來,嘴上說著:「娘娘那邊真有這個意思?」

  鄭氏道:「她當著好幾個宮嬪開這種玩笑……都是是在宮裡十幾年的人了,嘴上的玩笑也一定是有深意的,雖沒說的太明白,但也有那麼幾分影兒了。」

  說著她嘴上浮出笑意來:「三皇子人品不錯,又是天潢貴胄,這樣的人物可再是沒得挑,若真成了,我也算對得起那死去的姐姐了。」

  劉嬤嬤撇撇嘴:「要我說,大姑娘的命是再好不過了,您對她沒的說,當年為了她小小的一個奶娃兒,要委屈自己嫁進來當續弦,進門就當人家的後娘。現在咱們二姑娘有的東西也必定有她一份,生來就是國公府的嫡長女,世子只有她這一個同母妹妹,又得了淑妃娘娘的眼緣,將來說不定……嘖嘖,真是好命。」

  她越說越覺得不甘心,忍不住試探道:「咱們姑娘比她一點兒也不差,還更討人喜歡,若是多接觸接觸,娘娘和三殿下會不會……」

  鄭氏原本在笑,聽到這話卻繃起了臉,眉頭緊皺道:「這話不許再提!宮裡是什麼地方?那是等閒人能入的嗎?我們家到如今地步,又不缺那更進一步的榮華富貴,更何況幾個皇子的前程如何現在都未可知,當初懷太子尚在,誰能想到是今上繼位?」

  劉嬤嬤聽的整個人都愣住了,怔怔的看著自家夫人,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鄭氏說著就平靜了下來,慢慢道:「宮裡爾虞我詐,阿瓊是我生的,自然知道她在那不見天日的地方應付不來,我這當娘的不求她過的多麼富貴,只求她能開心一輩子就好。」

  劉嬤嬤頓了頓,遲疑著說:「……夫人、夫人一片慈母心腸,實在讓人感動。」

  她猶豫了一下,問道:「那咱們姑娘該尋個什麼人家好呢?」

  鄭氏眯起眼睛,脣角不自覺地彎了起來:「自然門第也不能太差,門當戶對、知根知底的最好……家中人口簡單,長輩能真心喜歡她就更好了。」

  劉嬤嬤深吸了一口氣,低下頭:「夫人說的是……」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12:59 PM

第6章

  又隔了一日就是淑妃的生日。

  大周朝的風氣還算開明,高位的妃嬪若逢生辰、大節或是經皇帝特准,是可以見男性親屬的,特別是晚輩,就更便宜些。

  因此邵揆邵纓兩兄弟這次也得以進宮為淑妃祝壽,雖然只是進了殿內叩拜後就要出去,但也算得上是恩典了。

  妃嬪誕辰,重頭戲還是在女眷處。

  大周後宮自然仍是以皇后為尊,接著是以貴妃為首的貴德賢淑四妃,二品是普通妃位,接著就是昭儀修儀等五位三品,再之後是四品嬪共六位,後面就是婕妤、貴人、美人才人之類的低位嬪御,至於最低的寶林、采女,不過比平常宮女體面一點罷了。

  淑妃只是老英國公的侄女,到底不是親閨女,能平安生下三皇子,穩居正一品也不是等閒之輩,在這宮中,除了久臥病榻、如非必要不管事的皇后,只有大皇子的生母德妃可以與她平起平坐。

  英國公府的人是親戚,是最早到的。

  家裡的男孩子已經回去了,邵循和邵瓊兩個跟在鄭氏身後,站在淑妃所居的延嘉宮正殿的廊下等候宣召。

  等宮女內侍進殿通報之後,不一會兒的功夫,淑妃身邊最得用的大宮女珍珠便帶著笑出來引眾人進去。

  延嘉宮是正一品妃的寢居,自然比尋常宮殿占地要大上些許,但淑妃行事不愛張揚,她頗為風雅,殿內裝飾十分精緻,但看上卻不算奢華,擺設大多是玉器古玩,處處都是淡雅脫俗,反不飾金銀。

  淑妃此時在西次間,按宮裡的規矩,邵循帶著妹妹跟著繼母垂首矩步走到房中,跪下行叩拜禮:「臣婦/臣女拜見淑妃娘娘,娘娘萬安。」

  邵循便聽一道婉轉柔和的女聲在上首響起:「快起來吧,自家人,不必如此多禮。」

  三人便依言稱謝起身。

  淑妃之子雖眼看就要成年,但她本人卻遠不能稱老,三十多歲的婦人,保養的嬌貴細緻,皮膚白嫩,眼角眉梢也並沒有生出皺紋的徵象,看上去不過二十八九歲的樣子,細眉長眼,嘴脣極薄,長相說不上艷麗,但也沒有哪處是醜的,別有一份風姿裊娜的意味。

  她坐在羅漢床的東首,放下手中的茶盞,笑盈盈的請鄭氏在對面坐下,鄭氏推辭不過值得應了。

  「我方才已見過阿揆和阿纓,沒成想一轉眼就長得這麼大了,都生的一表人材,舉止有度,這都是嫂子的功勞。」

  鄭氏謙虛道:「世子爺是老公爺一手撫養長大的,自然很好,但阿纓不過孩童,哪裡配得上娘娘盛讚。」

  淑妃搖了搖頭,接著衝邵循邵瓊招了招手,姐妹倆上前站在淑妃身邊。

  淑妃笑著對鄭氏道:「阿瓊今年就滿十五歲了是嗎?」

  「回娘娘的話,這丫頭今年十一月就及笄了。」

  淑妃纖長的手指細細的摩挲著邵瓊的手背:「我還記得她們小時候的樣子,現在……真是歲月催人老啊。」

  還沒等鄭氏說話,邵瓊搶先道:「娘娘一點都不老啊,這樣年輕,像是我們的姐姐。」

  「阿瓊!」鄭氏皺緊眉呵斥道:「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兒,還不快向娘娘請罪!」

  邵瓊一向嘴甜,也因為這一點特別招人喜歡,這對她不過是本能的事情罷了,冷不丁的被責備,驚的臉都白了,反射性的就要跪下。

  淑妃忙抬手制止,拉著邵瓊笑得合不攏嘴:「讓她說就是了,這樣的話只會讓人高興,沒人會怪罪的。」

  邵瓊放下心來,看了一眼鄭氏,乖乖的坐穩了。

  邵循在一旁看她們說話,其實心裡清楚邵瓊的奉承淑妃雖確實不會怪罪,但也肯定沒有表現出來的那樣受用,畢竟以她的身份,這些話早就聽的耳朵起繭子了,這要是個兩三歲不懂事的孩童說出來,她說不定會樂的不行,但邵瓊眼看就十五歲了。

  現在表現的這樣高興,不過是給父親面子,用以示好而已。

  淑妃又拍了拍邵循的手:「一會兒二公主來了,你去與她說說話,上次她就來找過你,不巧你已經出宮了。」

  邵循有點詫異,到底點了點頭:「是。」

  「姐姐跟公主殿下玩的好嗎?」邵瓊好奇道。

  邵循搖搖頭:「不過幾面之緣,是公主不嫌棄。」

  二公主趙若桐是恭妃之女,也不知怎麼回事,她母親是二品妃,自己又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卻偏偏養成了一副懦弱膽小的性子,也不愛出門和人交際,邵循和她結識確實是機緣巧合,也並不算熟。

  邵瓊小時候身體不好,鄭氏和英國公都寶貝的緊,養得她嬌氣了一些,大一點之後進宮次數也少,平時鄭氏向她耳提面命的宮中大事小情她全都當耳旁風,因此很多事情聽起來就覺得很新鮮。

  她眨了眨眼睛:」姐姐的朋友一定很好,我也想跟公主說話,不知道她會不會願意。」

  邵循看了她一眼,聽淑妃道:「二公主很溫柔,想來不難相處,你自可與之結交,但是若遇上恪敬公主,一定要記得謹慎些。」

  恪敬公主名喚若楨,是皇后唯一的女兒,也是皇帝的第一個孩子。

  這是宮裡的習慣,說話不說透,以免落下話柄,淑妃說到這裡其實已經不會有下文了,可是邵瓊好奇得緊,馬上就要追問。

  話還沒問出口,邵循就朝她使了個眼色,微微搖了搖頭。

  邵瓊倒也不傻,她愣了愣,還是把滿腔的疑惑咽回到了肚子裡。

  這次壽席擺在了御花園邊上的依春閣中,四面築有高台,中間可以安排歌舞戲曲供人取樂,一般後宮中若要擺酒設宴,只要不是太正式的場合,一般都會選擇那裡,宴會眼看就要開始了,鄭氏就向淑妃告辭,先往依春閣去。

  等出了延嘉宮,邵瓊低聲與邵循咬著耳朵:「姐姐,恪敬公主是怎麼回事啊?」

  邵循用確定沒人能聽見的聲音道:「皇后娘娘一直閉門養病,沒幾個人見她出來過,陛下也從不探望,後宮中捧高踩低,對皇后娘娘往往就不那麼敬畏了。

  大公主是娘娘和陛下的長女,前年下降於永興伯世子,公主是正宮所出,陛下格外厚待,自然對中宮失寵的事耿耿於懷,她人又傲氣,看其他妃嬪也不甚順眼,咱們是延嘉宮的親戚,能敬而遠之最好了。」

  邵瓊聽了一邊害怕,另一邊又更加好奇:「那皇后為什麼失寵啊?」

  邵循手指放在嘴邊示意妹妹不要再問:「陛下龍威難測,自有他的道理,我們怎麼能猜的到。」

  邵瓊撅了撅嘴,不滿地停下了話頭。

  妃子的生日,既不是皇帝的萬壽節也不是皇后的千秋節,辦的自然不是多麼鄭重正式,來的人都是淑妃平日裡相熟的命婦小姐,要不就是三皇子結交的大臣的夫人或是女兒,總共十來個人。

  鄭氏帶著她們坐到座位上,與周圍相熟的女眷聊天,妃嬪們也陸陸續續的來了不少,邵循大都認識。

  惠妃是後宮中年紀最大的一個,劉修儀曾生育過公主,可惜沒能養活。宜嬪膝下有陛下的幼子,麗嬪是近年來最得寵的嬪御,可是最近幾年似乎也沒什麼消息了……

  還有幾個邵循實在認不得了,人來的不少,即使沒來的如德妃、和妃等人也差人送了壽禮,閣中漸漸熱鬧了起來。

  又過了一盞茶,恭妃帶著二公主也進來了,她是來客中身份最尊者,眾人紛紛起身行禮不提。

  二公主坐下不久就注意到了邵循,她抬起頭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意來,向邵循點頭示意。

  邵循自然也回以微笑。

  邵瓊在一旁見了,歪著頭道:「姐姐跟二公主這樣要好,過一會兒帶我去引薦一下好不好?」

  還沒等邵循說話,就有內監高聲道:「淑妃娘娘到——」

  淑妃盛裝入場,待她坐定,眾人齊聲恭賀她壽比南山,芳齡常駐。

  淑妃看上去很高興,也沒急著欣賞歌舞,而是找著話頭跟眾人聊了幾句閒話,這自然也不缺人捧場。

  「阿循,你到本宮這兒來。」

  邵循吃了一驚,平日裡淑妃是待她比較寬厚,但事實上尊卑有別,她與淑妃相處時看似得體,其實總提著那麼一顆心,心裡也知道人家不過是想借她拉進同英國公府的關係,對於自己這個表侄女,疼愛或許是有的,但多親近也不見得,這次怎麼……

  邵循心裡不停思慮,面上卻毫無變化,順從的起身走過去,被淑妃拉到了身邊坐下。

  淑妃端詳著邵循。

  她今日穿的中規中矩,是一套淺紅色的衣裳,上是短襦,下為褶裙,外面罩的圓領半臂比短襦顏色稍淺,與之一同被束進巴掌寬的腰帶中,胸脯起伏,纖腰如束,劉海梳起,露出光潔而飽滿的額頭,低眉順眼,瞧不清眼睛,但睫毛濃密仿若羽扇,肌膚雪白,幾乎要發出旖旎又朦朧的光似的,讓人看一眼就覺得莫名心驚。

  淑妃自己都驚了一下,片刻後才回過神來,對旁人道:「你們瞧瞧本宮這侄女,生的得有多標誌,你們誰若能找出個比她還好的,本宮可就服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12:59 PM

第7章

  其實在座的大多數都認得邵循,畢竟是英國公的嫡長女,若不算皇帝的公主,有些關係稍遠的王室郡主縣主也不一定比她尊貴,只要說到大周朝的貴女,這最頂尖的一個沒人會落下。

  但即使之前見過,這些女人們再次定睛向邵循看去時,還是不免被她盛極的容貌所驚艷,都在心裡又妒又羨,心想俗話說女大十八變,這邵大小姐一天一個模樣,真是越變越美了。

  劉修儀捂嘴笑道:「瞧瞧娘娘愛得跟什麼似的,我們敢說個不字嗎?」

  宜嬪道:「姐姐這話可偏頗了,就算不是娘娘偏愛,邵小姐也是國色天香,之前瞧著還小了些,今日一見……」她呵呵一笑:「竟把咱們麗嬪妹妹也給比下去了,你說這可怎麼辦?」

  麗嬪生的嬌艷非常,面如含春,身材豐腴有致,又比在坐的其他妃嬪小了那麼幾歲,確實也是位與眾不同的美人,她瞟了邵循一眼,哼了一聲,仿佛輕蔑,又仿佛不悅。

  「宜嬪姐姐倒是識趣,自己不去比,偏要我去,怎麼,對自己的容貌就這樣沒有信心嗎?」

  淑妃見宜嬪臉色一變,還要繼續打機鋒,就不動聲色的拉著邵循繼續說話,把這話題插了開來。

  邵循其實很不願意讓她們拿自己做筏子爭鬥,可惜這裡她說了不算,只能做出一副端莊的樣子來,含著看似羞澀的笑任人家或是誇獎,或是打趣。

  就在這時,有宮人前來通報,說是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到了,想要一同為淑妃賀壽。

  所有人都向同一個方向看去。

  現在皇子們都要成年,大周未來幾年甚至幾十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立儲,將會決定這諾大的帝國未來的歸向,當然比邵循甚至今天的主角淑妃更要引人注目。

  三個皇子並排走進來,他們年紀差不了幾歲,但十八歲的大皇子趙言栒已經成婚,看上去身材壯碩更像個成年男子,三皇子趙言彬則削瘦高挑,眉清目秀,還是個少年模樣,生母出身最低的二皇子則神情冷淡,容貌不算出眾,走在大皇子和三皇子中間,更是毫不起眼。

  兄弟三個長得都隨各自的生母,因此乍一看並不相像。

  淑妃和氣對讓獻完壽禮的大皇子道:「難為大殿下費心了,阿循,你將禮物好好收起來吧。」

  大皇子長了一雙格外炯炯有神的虎目,看人的時候總是讓人忍不住畏懼,他在說話前就已經用余光瞥見了邵循,此時見她低著頭走過來接壽禮,便微微動了動眼珠,伸出手去。

  ……

  邵循有一瞬間手指蜷縮,但立即鎮靜了下來,不動聲色的將盒子接在手中,退回了淑妃身邊。

  大皇子呵呵一笑,明知故問道:「這丫頭打哪兒來,怎麼看著眼生,是剛到娘娘身邊的人?」

  這話聽起來像是單純的好奇,但在底下坐著的大皇子妃齊氏卻立即攥緊了手中的帕子。

  不是因為別的,而是齊氏心知邵循以往就算進宮多是陪在淑妃身邊,可是與其他人也並非全無交集,況且自己夫君是個什麼性子她還能不知道,要說不記得別人倒真有可能,但漂亮女人,特別是漂亮到邵大小姐這份兒上的妙齡少女,大皇子腦子裡要是沒有印象這才是有鬼。

  邵循抿著嘴低下頭,只聽淑妃樂道:「這是我侄女兒,大皇子可是認不得了?你們小時候還在一起玩兒過呢。」

  說著拍了拍身邊三皇子的手,「彬兒,還不跟你表妹打招呼,愣在這裡做什麼?」

  三皇子和邵循是同一年生的,生日還在同一個月,兩人也不能說陌生了,他的臉色略微發紅,有些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表妹好。」

  他此時情狀與平日不同,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下面的女人們不免都來了興致,捂著嘴揶揄的笑了起來。

  邵循此時已經感覺到有些不對了,但她也只能福了福身子,語氣中不可避免的帶上了些許遲疑:「……給三殿下請安。」

  三皇子抬起頭衝她笑了一笑,少年的俊氣明朗都在其中,讓上了年紀的夫人們都眼前一亮,但正是這個微笑讓邵循心中咯噔一聲,她倏地睜大了眼睛,下意識的看向國公夫人鄭氏,想從長輩那裡得到提示和安撫。

  鄭氏卻正在和別人說話,仿佛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邊。

  眾人的竊竊私語中,邵循越發覺得心跳的厲害,卻偏偏不能有任何應對,她下意識低下頭,避開了三皇子的目光,在心裡希望這一段快些過去。

  偏偏天不遂人願,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邵循總是成為話題的焦點,只聽大皇子妃齊氏道:「瞧邵小姐這模樣生的,怨不得娘娘這樣愛重,可惜女大不中留,沒兩年就是別人家的了,這可不是虧了?」

  大皇子挑著眉瞥了一眼妻子。

  淑妃笑著隔空點了點齊氏:「你這丫頭,偏說這話來傷我的心。」

  齊氏生的略微豐腴,笑得飽滿的胸臂都顫了起來,手中的扇子輕巧的翻了個面:「怎麼,娘娘難道就沒能想個法子,叫她長長久久的留在您身邊?」

  邵循眼皮劇烈的一跳——這話題太危險了,她萬萬沒想到只是進宮來拜個壽,竟然會遇到這樣的局面。

  她年輕不假,可也不是傻子,三皇子……怎麼冷不丁的會扯到自己身上?淑妃之前分明沒有那個意思!

  結果淑妃接下來的話就如春雷一般在她耳邊炸開:「你怎麼就知道我沒想到法子?我這裡現成的好法子盡有呢。」

  話到這裡意思其實已經很明顯了,齊氏跟眾命婦一起笑了起來,總算結束了這個話題,雖不乏有早打這算盤的人心生嫉妒,但這時候所有人面露打趣,仿佛樂見其成,只留下邵循心中不安,過了沒一會兒就藉口要伺候母親,主動向淑妃請辭。

  淑妃搖搖頭:「你母親那裡有阿瓊呢,我這裡且少不得你,過一會兒她們就要開始敬酒了,我這幾日頭昏不適,還要勞煩你幫著擋擋呢。」說著抬起頭看著邵循的眼睛:「……還是,你不樂意幫幫姑母嗎?」

  邵循頓了頓,接著道:「娘娘說哪裡話,這是臣女之幸。」

  淑妃滿意的點了點頭,回身有滋有味的看起了台上的戲。

  *

  果然不一會兒就有人端著酒杯來向淑妃祝壽,她只說這幾日身上不好,只淺酌了幾杯,便讓三皇子和邵循代飲了。

  這後宮中宴客的酒多是勁兒很小的果子酒,多喝幾杯也不礙事,只是時間長了難免不受用,等宴席一撥人寒暄過去,邵循便有些頭暈了。

  她用手指揉了揉額角,站的也不比之前穩了。

  大皇子與齊氏並肩上來,主動與邵循手中的杯子一碰:「既然娘娘身子不適,那敬表妹也是一樣的了。」

  邵循表情一僵,她現在已有醉意,心中的想法也不免出閣,此時滿心裡都在想:「哪個是你表妹,離我遠點!」

  可是實際上她咬了咬嘴脣,臉上只動了動嘴角:「大殿下客氣了,請吧。」

  說著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大皇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睛微微眯起,笑道:「表妹既是代飲,不妨多喝幾杯?」

  邵循深吸了一口氣,還沒等她說什麼,齊氏就低聲開口道:「殿下未免太莽撞了,邵姑娘這麼一個弱柳扶風的美人,嬌滴滴的站都站不穩了,你還勸什麼酒?。」

  三皇子看在眼裡,又見邵循雙頰泛上了紅暈,不免心生憐惜,便上前扶了一把:「表妹已經醉了,不如去休息,這裡有我呢。」

  邵循挨了這麼久了終於把這話等到了,當下連寒暄推脫的話都拋在一邊,張口就要應好,可是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又向著淑妃看去。

  淑妃撐著香腮正在看戲,聽到這邊的官司便歪過頭道:「瞧這小臉紅的,可不是醉了嗎?」

  她隨手招來一個伺候的小丫頭:「你帶阿循去暖香閣休息吧,好生伺候著。」

  邵循得了這句準話可算是松了口氣,向淑妃行禮告退。

  三皇子不放心:「可要我送你去?」

  邵循忙搖頭拒絕,淑妃聽了也不免揶揄:「嘖嘖,你娘這裡事兒還多著呢,還想往哪兒跑?」

  三皇子聽了只能作罷。

  反倒是大皇子,見著邵循匆匆而去,這裡又大多都是女眷,心裡頗覺沒趣兒,又同三皇子喝了幾杯便留下齊氏自己告辭走了。

  陪著邵循的原是淑妃身邊的一個小丫鬟,近些日子越發得用,行事也妥帖,一路引著頭昏眼花的邵循前往權貴們進宮落腳的宮殿暖香閣。

  邵循身上不舒服,這酒居然有些後勁兒,開始不覺得怎麼樣,這一會兒的功夫她竟開始漸漸看不清東西了,只能在那宮女的攙扶下有些踉蹌的來到宮門口。

  她即使再不舒服也有本能,強打起精神抬頭,見碩大的門匾上確實寫著暖香閣三個字,這才卸下一口氣,跟著宮女找了間屋子安置。

  那宮女細心的照料邵循脫去鞋襪在床上躺下,柔聲道:「邵姑娘,您先在此處歇息,容奴婢前去向娘娘回稟,去去就回,您若是有什麼不舒服,只管叫人,這宮裡有當值的宮人。」

  邵循已經有些睜不開眼了,她半昏半醒的點了點頭,看著宮女離去前將門房闔上,眼珠無意識的轉了一轉,迷迷糊糊的掃過一眼宮中與民間不同的奢華擺設,又掃過房間中央升起裊裊青煙的香爐,便撐不住閉上了眼睛。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1:00 PM

第8章

  鑲金嵌玉,極盡奢華的擺設在眼前一閃而過,邵循用力揚了揚頭,好像看見了雕著精緻花紋的房梁,仿佛看見了床帳上搖晃不止的香囊,卻又像是伏在誰的膝頭痛哭。

  「阿循,發生這樣的事情誰也想不到,但這就是你的命啊。」

  是誰的聲音這樣輕柔婉轉,卻泛著濃濃的不詳意味。

  「平日裡早就說過,教你謹言慎行謹言慎行,可你總是一味生事,現在終於闖出這樣的大禍,誰也救不了你!」

  這個聲音更熟悉些,她即使再茫然也能認出自己曾經多麼期盼這聲音的主人能夠多與自己說說話,能夠和藹的摸摸自己的頭。

  「孩子啊,你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讓你的兄弟姐妹怎麼見人?又叫我、叫我如何向你母親交代啊?」

  溫婉的女聲響起,話裡的意思像刀子一般割在她的身上。

  一幕幕莫名驚悚的場景從眼前閃過。

  最後畫面終於清晰,身型豐腴,面龐艷麗的婦人表情已經猙獰到扭曲,閃著鮮紅豆蔻的指甲在空中一閃而過,像是雷霆驟雨一般劈頭而下,在光潔的臉上留下了深刻的抓痕:「你這不要臉的賤人!」

  ……

  「——啊!!!」

  邵循驚叫一聲,一下子睜開眼從床上坐起身子,反射性的緊緊捂住了方才似乎被抓爛的側頰,那撕心的疼痛和恐懼還在胸中盤桓。

  她似乎忘記了自己身處何處,幾乎是飛快的膝行著爬到了床腳,用力攥住床帳,把自己掩在其後蜷縮成一團。

  足足有好幾息的時間,邵循都沒意識到剛才只是做了一場噩夢,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漸漸冷靜了下來。

  邵循用力甩了甩頭,眼前的一切變得清晰,仿佛是多年前一般久遠的記憶勉強回到腦子裡。

  我、我好像是在淑妃的壽宴上喝醉了,這才就近找了個宮殿歇息?

  她這麼想著,可是方才噩夢裡的一切是那樣真實而深刻,每一幕都仿佛親身經歷,衝刷的壽宴之類的事情竟像是不知多少年之前發生的陳年舊事,久遠的都有些回憶不起來。

  邵循漸漸鬆開了攥著帷帳的手指,力竭一般癱倒在床上。

  是夢吧?方才只是夢而已吧?

  人總是這樣,遇上無法解釋又極其糟糕的事情總是忍不住自我安慰,拼命往好處想,邵循也自然不能例外。

  她是邵循,是英國公府的大小姐,不是什麼吳王側妃!

  不知是不是著急,邵循覺得從心底冒出一股熱意,從醒來開始就一股腦的涌到心裡涌到臉上,讓她不由自主的大口喘息起來。

  她驚魂未定,仰起頭喘息,眼神卻一下子定住了。

  宮裡的東西自然是精緻的,即使是這平日裡無人走動的宮宇也不例外,之間一隻淡黃色巴掌大的香囊掛在床頭的帳子旁,長長的穗子垂下來,若不是時機不對,一定有人願意欣賞那不凡的繡工。

  邵循死死盯了一眼那香囊,接著又仰頭看清了床帳頂端的花紋和房內高懸的房梁擺設。

  ——所有的一切都與夢中的情景一模一樣,絕不是做夢就能憑空想象出來的。

  邵循瞬間如墜冰窟。

  她心底冰涼,身上卻又熱又麻,燒的她腦子都沒法轉動,只能吃力的思考。

  夢裡的一切都莫可名狀,不像是夢境,倒像是親身經歷過的回憶,雖然不連貫也不完整,但大量的片段和情感也能讓邵循清楚的記得並理解夢中發生的事。

  在夢裡——或者說,在記憶中,她神智不清的和大皇子趙言栒就在這間房裡同臥一榻,衣冠不整的滾作一團,被淑妃並一眾內外命婦碰了個正著,接下來……

  邵循回憶到這裡就打了個哆嗦。

  接下來的事情荒誕而混亂,她能回憶起當時人們此起彼伏的驚叫與不可置信的議論,那種尷尬與難堪,仿佛大雪天光著身子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任人踐踏,她沒有當場自盡,就已經算得上不知羞恥貪生怕死了。

  邵循一旦大致明白了方才的夢並非真的夢,就知道現在恐怕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了,在她的記憶中,她並沒有在醉酒後中途醒來,而是昏睡了相當長的時間,再一次有模糊的意識就已經意亂情迷的被大皇子抱在懷裡隨意輕薄。

  若再耽擱……

  她用力擺了擺頭,知道自己絕不能在這間房裡多呆,此刻身上熱意的來由,現在的她不可能再與當初一般懵懂無知了。

  邵循來不及害怕,立刻從床上爬下來,卻沒想一落地就渾身發軟跌在了地上。

  因著是夏日,地上沒鋪毯子,摔了這不輕的一跤反而讓她的身體恢復了一點靈活,不再那樣癱軟和……敏感。

  邵循強忍著從心底裡傳來的那種讓人羞恥的感覺,磕磕絆絆的爬了起來,掙扎著向門外走去,中途路過房中央擺著的落地香爐,她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

  她不知道那些人當初是怎麼布置這件事的,門外有沒有看守,有多少看守,誰是參與者,誰又願意幫助她,會不會一出門就被發現,然後又落入他人之手。

  邵循熱的腦袋發木,好歹知道要更加小心,便轉了個彎,沒往房門那邊走,而是費力的打開窗戶,撩起裙子鑽出窗外。

  「撲通」一聲,她整個人從窗口摔下去,但幸運的是,窗外一個人也沒有,畢竟這時候要是真碰上什麼人,可能不是什麼好事。

  她忍著痛,勉強爬起來,又費了一點功夫找到了後門,捂著頭跌撞著終於出了這片噩夢之地。

  若是那房裡的香料沒問題,現在最好的去處就是回到依春閣去,賴在那裡說什麼也不動,在大庭廣眾之下,誰也沒辦法拿她怎麼樣。

  可是她身體裡已經積攢了不少藥性,那種難以啟齒的慾望順著血液在全身周流不息,現在她不過勉強保持了理智而已,依照夢裡的那種情況,再過上一會兒萬一她失去了理智,在依春閣必定會當眾出醜,到時候的後果也好不到哪裡去。

  邵循緊緊閉了閉眼睛,胸脯劇烈的起伏著,終於用已經模糊的視線勉強選定了一條平常少有人走的小路。

  *

  奉麟軒是宮內兩處書庫之一,不同於藏書閣藏書過萬卷,又離兩儀殿不遠。這裡位置偏僻,建的時候出了點差錯,冬冷夏熱,裡頭的書也算不上多,大多都是藏書閣那邊嫌棄破舊或是書本本身不登大雅之堂才移到這邊的,因此雖占著個書庫的名頭,其實已經算是個半廢棄之地了。

  一個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太監正百無聊賴的靠在門檻上打盹兒,這裡原本有不少人留守打掃,但是近幾年大都走了門路另尋出路去了,只留下一老一小兩個太監看門,老太監年紀大了,這麼熱的天兒便有些靠不住,只留了徒弟一人在此看家。

  林玲人老實,就算再無聊也不敢走開,正困的不行,突然看見有道人影從遠處走來,登時來了精神。

  「什麼人?」

  林玲邊站起來邊喊,這時他突然見來的人居然是個頂頂漂亮的少女。

  那女孩子穿著仙紗一樣的裙子,走起路來窈窕有致,一把纖腰像是隨時能折斷一般,走近一瞧,只見她面色緋紅,眼神迷離朦朧,瞧著人的樣子像是含了水光,讓林玲這個沒了根的毛頭小子看的心怦怦直跳。

  這時天氣很熱,又剛過正午,陽光烈的能把人曬化了,蟬鳴聲尖銳的讓人煩躁,林玲頂著陽光眯著眼看那少女,幾乎以為遇見了精怪,而自己還在夢中。

  「你、你……」

  正當林玲既想上前,又有些莫名畏懼時,那「女精怪」捂著額頭踉蹌了一下,眼看就要跌倒。

  林玲當即來不及多想,衝上去把人扶住了。

  這少女自然就是邵循,她此時全身發燙,眼前的視野全都扭曲成了古怪的曲線,幾乎認不出人來,布滿周身的慾望讓她恨不得就地在地上翻滾。

  她用盡量正常的目光看著眼前似乎是個小太監或者宮女的人,隱約能感覺這孩子年紀不大,咽下到嘴邊的呻吟,輕咳了一聲,柔聲道:「這位……我、我是進宮赴淑妃娘娘的壽宴來的,剛才想著到御花園裡走兩步散散酒,可、可是……」

  邵循自己看不到,但是林玲卻能清楚的看出她眼裡盈滿了淚水,臉頰紅的像是要滴出血來,襯著雪白的脖頸兒,讓人想入非非又心驚膽戰:「姑娘,你這是怎麼了?」

  邵循挨過了一陣,繼續道:「可是沒想到這日頭這樣毒,我怕是、怕是染上了點暑氣……您可容我進去乘涼,解解……解解暑氣。」

  奉麟軒本來就在後宮,主子們人人可進得,就是不許人隨意夾帶就是了,何況林玲在這處當差了小一兩年,還沒人稀罕來過呢,於是當即便說:「你只管進便是,只是……你這身子看著不大好,可是要請人來看看?」

  邵循一邊扶著林玲的手迫不及待的往裡頭走,一邊強笑道:「不礙事,涼快涼快就好些了,這要是興師動眾,可不是叫人看了笑話去……」

  林玲年紀還小,輕易被這番說辭糊弄了過去,攙著邵循直到將她安置在二樓書閣盡頭的一張小榻上,這才退出來繼續守門。

  邵循勉強掀起眼皮確定這屋子裡沒別人了之後,立馬將手指放進口中狠狠咬住,細碎的呻吟從口中溢出,接著忍不住在榻上翻滾了起來……

  那從心底裡蔓延到每一寸毛髮的渴求毫不客氣的翻涌而上,邵循難過的幾乎要哭出聲來,咬著手指好不容易才把那一陣熬過去,還沒放鬆一段時間,卻突然聽到門外傳來細碎的聲音,像是腳步聲,又像是說話聲,嚇得她宛如驚弓之鳥,登時渾身一激靈。

  邵循腦子亂成一片,也不管是不是聽錯了,只掙扎著衣衫不整的從榻上摔下來,恍恍惚惚的摸到一片木質的東西,仿佛是個櫃子,連想也沒想,就慌不擇路的鑽了進去。

  *

  火,到處是熊熊的烈火。

  不知過了多久,邵循在密不透風的櫃子中艱難的呼吸著,身軀像被烈焰灼燒,眼前漆黑一團,耳邊也隆隆作響,被痛苦折磨的已經完全失去了神志。

  她緊閉著雙眼,幾乎將手指咬出血來,腦海中的所有信息仍然一寸寸被抹去,只留下對痛苦的抗拒,她幾乎忘記了一切,帶著鮮血的手指從口中滑落,無意識的將頭撞在了櫃門上。

  「好……難受……救……」

  她既不可聞的呼吸了幾個來回,櫃門突然被人從外面猛的打開。

  邵循已經失去了意識,順著前傾的慣性直接向前倒去……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1:00 PM

第9章

  灼熱感在身上蔓延,每一寸肌膚都渴望解脫,邵循在極為痛苦的關口終於觸到了冰涼的事物。

  她幾乎要喜極而泣,朦朧中本能的像藤蔓一般攀附上去,想要更多的吸取那能令她感到解脫的東西。

  然而下一刻卻被用力的扯開,她早就站不穩了,身子一歪就要摔下去,卻立刻又倒在了什麼人的臂彎中。

  邵循喘著氣費力的睜開眼,卻只能看見眼前模糊的人影。

  她難耐的伸出雙手,捧住了那人的臉,下意識的摸索著、描繪著他的五官,嘴裡只能泄露出一句半句不成章法的低語:「誰……?幫幫我……你幫……」

  邵循攀附著他的身體勉強站了起來,雙臂也順勢纏了過去,用灼熱的臉頰貼在那人的脖頸上,感受那冰涼的觸感,她感覺到熱意被緩解,卻仍不知足的用力抬頭,將雙脣貼上去,動作胡亂不成章法。

  背後的手臂先是一動不動,在邵循終於用盡了力氣,不由自主的向後倚靠時,終於緩緩收緊了起來。

  *

  邵循是被熱醒的。

  不是失去之前那種帶著慾望的情熱,而是真正意義上的「熱」。

  她睜眼的時候意識尚是朦朧的,第一件事就是本能的揮開身上蓋的織物,這才感覺舒服了不少。

  「我這是…… 」

  邵循揉著頭坐起來,下意識向下一看立即嚇得心跳漏跳了一拍——

  她原本帶的腰封不見了,身上穿的圓領半臂被撕的破破爛爛的散落在枕邊,裡面短襦的衣襟斜開,松松垮垮的掛在身上,露出了水紅色的抹胸,胸前略有豐盈,柔軟雪白就這樣在衣襟內側若隱若現,看上去帶了十分的旖旎。

  這場景只要是人見了都會聯想到某些香艷的東西。

  邵循嚇得臉都白了,飛快的將衣領攏起,來不及系好衣帶就將散落在腿上的毯子掀到一邊。

  萬幸……裙子雖然起了不少褶皺,但好歹好端端的穿在身上。

  她的頭疼的快要裂開,身上殘留的感覺不明顯但是仍然存在。只記得自己最後藏進了衣櫃中,然後的事情……

  還沒等她細想,一聲似是故意的咳嗽聲打破了寂靜,當即把邵循嚇得寒毛直豎,差點滾下榻去。

  她閉了閉眼,做足了心理建設,確定自己就算再經歷一遍夢裡的尷尬或者屈辱都能承受,這才緩緩睜開眼睛。

  她掙扎著進了奉麟軒之前其實就已經不太清醒了,但是好歹還保留了一點意識,因此認出了自己還是在之前躲進去的那房間中,這是一間供人閱讀之後休息的小隔間,除她之外並沒有旁人,而外頭就是奉麟軒中數個書房之一。

  她向著有聲音的地方望,一眼看過去還以為沒有人,但仔細一看,才從隔間的門外不遠處看見一個漏出半邊身子的中年人。

  那人大約穿著宮內宦官的寶藍色服飾,身材不高,正是個品級十分高的內官樣子,但他卻並沒有戴代表著內官具體等級的帽飾,之前那聲提醒般的咳嗽想來就是出自於他。

  那內侍抬頭看向邵循,沒有說話,只是伸出一隻手輕微的招了一招,示意邵循過去。

  邵循咬了咬脣,她還沒有回憶起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卻對這件事最壞的後果會是什麼有著清醒的認識,知道最差也不過就是發生像夢裡一樣的事,而眼下的情況還遠遠壞不到那種境地——至少、至少這次還沒有鬧的人盡皆知……

  她沒有猶豫太久,穿上榻前的鞋子,顧不得渾身發軟的身子,就向那內侍走去。

  隨著距離的拉近,她心裡隱約不詳的預感也越來也強——這太監雖然微側著頭,看不清全貌,但漏出的小半張臉卻讓邵循有著似曾相識的感覺,似乎曾在那裡見到過。

  等到她走近了,忍著心裡的不安看那內侍微不可見的動手指了指自己前面,接著退後一步讓出了地方。

  這件屋子也是一件書房,並不比別處大多少,看上去仍有些簡陋,大部分地方被一重重的書架占據,窗戶倒很大,但是這時節陽光很烈,直直的照射進來,被一道竹簾擋住,也擋住了竹簾後的人。

  若隱若現的人影坐在竹簾後,使人看不清全貌,只知道他坐在榻上,半靠著炕桌,像是正在看書。

  但確實是個男子無疑。

  身旁的內侍便壓低了聲音提醒:「還不快行禮!」

  邵循此時反應相當遲鈍,還沒等她反應過來,竹簾內的人倒是先敏銳的聽到了動靜,手中的書本微微垂下,抬起頭向這邊看來。

  邵循心裡忐忑,更多的是迷茫,只能愣在原地,怔怔的隔著簾子,感覺到一道目光緩緩的落在自己身上。

  那人只是微抬了一下手腕。

  那內侍見狀,上前一步將竹簾從頭卷起,露出了隱藏在後的人。

  竹簾緩緩卷起,先露出的是那繡著二龍搶珠的明黃色衣角。

  邵循一瞬間只覺得晴天霹靂,幾乎以為自己還在做夢,同時也明白了為什麼內侍要提醒自己行禮——不只是因為這人的身份,更因為她此時嚇得腿軟,早些跪下還不用感受這站都站不穩的感覺。

  她閉了閉眼,乾脆的跪下行了大禮。

  氣氛十分安靜,邵循不敢說話也不敢抬頭,只能聽到前方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敲擊桌面的聲音。

  沒人說話,邵循終於忍不住向上抬了一點點頭,又仔仔細細的盯了一眼那衣角上繡的金龍。

  一、二、三、四、五……

  她絕望的想,原來真是五隻爪子。

  上面的人像是笑了一下,卻又讓人聽不出具體是什麼情緒:「……這姑娘是誰家的?」

  見邵循一時沒有回話,內侍又低聲咳嗽了一下。

  邵循這才終於多少調整好了幾乎崩潰的心情,勉強恢復了鎮靜,深吸了一口氣,叩首道:「臣女邵氏,叩請陛下聖安。」

  沒錯,這個離著她不過三尺遠的男人,正是大周朝第二任皇帝,御極於天下將近二十年的主人。

  「嗯,邵氏……」寧熙帝挑了挑眉頭——這個姓氏並不常見:「抬起頭來。」

  邵循喉嚨動了動,還是依言半抬起了頭,只是目光仍舊垂下,不敢直視皇帝的眼睛。

  邵循無疑是個十二分漂亮的女孩子,便是世上任何一個見慣了風月的男子都不會否認這一點。

  皇帝並非沒有見過她,畢竟是英國公家的長女,從小到大不說在宮里長的,在宮裡待得時間也確實不短。但是一來在他心裡邵循算是晚輩,她年紀又小,二來他近幾年對女色上漸漸淡了,就算看到什麼人也不會往那方面想,就算偶然見到了也不過瞥一眼,並不往心裡過,因此對她確實沒什麼印象。

  可是今時不同往日,男女之間一旦有了某種接觸——即使並沒有實質上的發生什麼,再讓他以單純看待孩子的眼光來看她,那也是不可能了。

  內官總管何晉榮就站在一旁,見寧熙帝目光微凝,便主動湊上去低聲解釋:「奴婢想起來了,這可能是英國公家的姑娘……可能是大一點的那個。」

  邵循膝蓋都要跪痛了,這才聽見上首的人道:「還記得你之前做了什麼嗎?」

  這語氣聽不出怒意,旁的情緒也不見得有,但是邵循心裡的忐忑卻絲毫沒有減輕,反倒更加嚴重了。

  ——她一開始剛醒時確實沒什麼記憶,但是方才見了皇帝的一霎那,腦子裡的記憶仿佛被這人的身份觸動了似的,就像泉水一樣咕嘟咕嘟往外冒,讓人想忘都難。

  當時她被情潮折磨的失去理智,又直接撲倒在了皇帝懷裡,做了什麼……自然可想而知。

  她自從做了那個古怪的夢之後,就不像之前那樣對情事上全然懵懂不知,該明白的已經都明白了,自然知道自己在那時做的事情代表了什麼,也知道雖然並沒有做到最後,但實際上除了……該做的不該做的也都……

  尷尬、羞愧和恐懼在胸中來回衝撞,邵循辨不分明哪種情緒更站上風,只是在心中苦笑:如今這種局面,細究起來還不如和大皇子呢……

  皇帝看著邵循一言不發,臉色並不是因羞澀而變紅,而是越來越慘白,幾乎毫無血色,心裡就差不多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他隨手將手中的書本放在一邊,簡單道:「近前來。」

  邵循咬了咬嘴脣,也不敢起身,直接膝行了幾步,跪在皇帝身前。

  「抬頭。」

  他的聲音不大,卻天然帶著一種威儀,仿佛說出口的那一霎那就會落地成真,邵循下意識的從命抬頭,接著猝不及防對上了皇帝沉靜的眼睛。

  就像皇帝之前不曾注意邵循一般,邵循進宮光是應付淑妃就已經精疲力竭了,就算偶爾碰到這位九五至尊,也不過低頭行禮,並不曾真正關注過他的長相,心中的印象只不過是覺得三皇子和他父親長得並不十分相像而已。

  現在兩人碰了個正臉,邵循這才發現這位已經有子女成人的皇帝原來也是個非常俊美的男子,看上去不像大皇子那樣威武,也不像三皇子那樣文弱,而是介於兩者之間,英俊的恰到好處,氣質沉穩。

  他就像夏日早晨的太陽,你明知道他的本質是光輝萬丈、鋒芒畢露,能灼燒的人五內俱焚甚至粉身碎骨,但實際看過去的時候,那光芒卻被層層晨霧遮擋,並不刺眼,反倒有種溫和的假象。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1:01 PM

第10章

  皇帝長的固然很美,可惜邵循此時無心欣賞,短暫的愣怔之後馬上回過神來,迅速垂下眼睛。

  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皇帝也沉默了片刻,這才重複道:「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嗎?」

  邵循心中又羞又愧,偏偏無路可退,只得硬著頭皮磕頭請罪:「……臣女冒、冒犯了陛下,請陛下降罪。」

  她只說請罪,卻不提原因,皇帝繼續問道:「因何至此?」

  邵循頓了頓,抿緊了嘴脣,好一會兒才勉強回答:「臣女……酒後失德,本就罪該萬死……」

  「酒後失德嗎?」寧熙帝覺得這幾個字頗有意思,便含在口中玩味的細品了一會兒,才道:「小姑娘,只是因為喝了酒嗎?若真是如此,那你之後怕是要滴酒不沾才行了。」

  不是酒後失德還能是什麼?

  邵循心中無奈,她能直接說這是她的好姑姑淑妃一手策劃的嗎?

  皇帝今年已經三十有五,膝下除去夭折的二子一女,尚有存活的四位皇子和三位公主,其中頭幾位子女已經過了十五歲,已經成親或也是要到議親的年紀,算不得小孩子了。

  中宮只有一位公主,陛下諸子皆是庶出,而這時儲君之位仍然空懸,由不得眾臣不議論紛紛,有些貪戀權勢,想掙個從龍之功的投機者也漸漸開始將這潭渾水攪得更混,隨著大皇子成親,三皇子也漸漸長成,這場儲君之爭已經有了愈演愈烈的架勢。

  四皇子和五皇子夭折,存活的皇子,分別為長、二、三、八九位。

  二皇子趙言杭本身不得聖寵,生母只是當初皇后身邊的尋常宮女,早逝之後過了多年,才被追封了一個慎嬪的名分,實在是沒什麼體面。

  若是皇后得勢還好,二皇子小時候好歹被中宮養過一段時間,也算得上有一爭之力,可是現在皇后失寵,自身都難以保全,臉面全靠恪敬公主撐著,根本沒有力氣和資格攪合在立儲的風波裡,他就更加無人問津了。

  剩下的六皇子今年才六歲,三字經還背不利索的年紀,實在看不出資質,因此風頭最盛的就是大皇子趙言栒和三皇子趙言彬。

  這兩位皇子分別系德妃和淑妃所出,母親位分相當,年齡也差不了兩歲,資質更是不分上下,因此朝堂上支持誰的都有,算是鬥了個旗鼓相當。

  眼看上書求皇帝立儲以固國本的聲音越來越多,原本還算穩定的後宮也漸漸浮躁了起來,淑妃本來和德妃共掌宮務,離天下女人中最尊貴的位子只有一步之遙,任誰都沒辦法不心動,而三皇子雖然讀書上進,但到底太文弱了些,又不及大皇子有身為長子的優勢,淑妃情急之下便動了個歪腦筋。

  大皇子生的人高馬大,勇武非常,但是在私下也有一些上不了檯面的小嗜好。

  比如極好女色。

  這一點外臣們大多不知道,而少數知情的人就算心中有微辭也沒有太當回事,畢竟男人愛美色是天性,大皇子不過稍微有點過分,對於他能不能當上太子不會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淑妃的主意,就是要把這個私德上的缺陷放大,鬧到人盡皆知,乃至無法輓回,使人一提起趙言栒,首先想到的不是他皇帝長子的身份,而是他身上如何也洗不去的污點。

  一般的宮女或是民間女子肯定不行,就算到時候事情被鬧出來也沒人會當一回事,這個女子必須要身份高貴,門第高到就算是趙言栒明媒正娶都不會有人說女方高攀的那種。

  夢中的淑妃選中了自己的堂侄女邵循,她作為英國公的嫡長女,滿大周朝找一圈也沒有身份比她更合適的貴女,淑妃又提前放出風聲去,要為三皇子聘邵循為正妃,更是再為大皇子口上了一頂侮辱未來弟妹的帽子,而大多數人也不會想到淑妃會狠到犧牲自己的侄女,給自己兒子戴綠帽子。

  事發之後大皇子確實如淑妃所想名譽掃地,被封了吳王后匆匆出宮建府,整個朝堂都因為此事震驚,他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從這件事帶來的陰影中掙脫出來,三皇子也在爭儲爭鬥中暫時壓了長兄一頭。

  而邵循,不管旁人是唾棄還是憐憫,名聲都已盡毀,除了嫁給大皇子沒有第二種選擇,但人家早就有了正妃,她只能被迫一頂小轎抬進吳王府中做了他的側妃。

  邵氏的嫡長女,做了旁人的妾室,即使這人是皇子,未免也太荒謬了。

  整個英國公府顏面掃地,連帶著外家鄭氏也抬不起頭來,邵震虞驚怒異常,幾乎要與邵循斷絕關係,看在她死去的母親份上才作罷,饒是如此,她與家人的關係也一落千丈,本就不怎麼親近的關係更加疏遠,出閣之後也少有來往。

  淑妃可能對這個侄女也有所愧疚,盡可能的在各方面幫扶,但這又有什麼用?

  不說邵循本就對大皇子沒有半分好感,要嫁給一個這樣的人是不情願至極。退一萬步講,就算她心裡愛慕趙言栒,嫡庶之別大於天,吳王妃齊氏善妒,瘋起來可以毫無顧忌,名分上又壓了她一頭,在後院中花樣百出的想怎麼搓磨就怎麼搓磨,淑妃再愧疚,還能為了她將手伸進吳王后院中惹人非議嗎?

  她不會,所以誰都救不了邵循。

  邵循心中還殘留著對齊氏的恐懼,回想起方才在宴會中看到她笑語嫣嫣的樣子,實在是不能想象這是同一個人。

  這些事是邵循後來慢慢知道的,事情發生的當時她還被淑妃這神來一筆打得翻身不得,人家又做的滴水不漏,什麼也查不出來,她驚懼交加,如受雷霆,當真以為自己是喝醉了酒被大皇子鑽了空子,哪裡還能鎮靜下來分析底細?

  這些真相是她後來緩過了神,覺得死也要做個明白鬼,這才東拼西找弄明白的,可惜那時已經太晚了。

  而現在,知道了一切的她能對皇帝和盤托出淑妃的謀算嗎?

  且不說她沒有證據,空口白牙污衊正一品妃的罪名她擔不起,就算是有證據,淑妃姓邵,她膝下有著留著邵氏血液的皇子,雖然以英國公的家世並不指望這母子倆為府上再添光輝,但是誰也無法否認英國公府就是邵妃的娘家。

  現在以邵循的身份想搬倒淑妃,運氣差就是以卵擊石,就算是運氣好也不過是玉石俱焚,搭上自己和整個家族名聲,來讓淑妃吃一次虧罷了。

  她回想起在吳王妃手底下生不如死的日子,更想快快活活地活一次,為了搬倒淑妃,就要付出那樣大的犧牲,值得嗎?

  邵循咬了咬牙,在寧熙帝的注視下緩慢道:「臣女以後再不飲酒了。」

  皇帝靜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這才點頭道:「你能記住教訓就好了。」

  邵循的肩膀緊繃了一瞬,慢慢松了下來:「請陛下降罪。」

  皇帝向後靠了靠,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輕緩道:「朕難道要跟個醉糊塗了的小姑娘計較嗎?」

  也不知道怎麼了,這句話明明沒有什麼,可是邵循聽了卻偏偏鼻子一酸,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她偏過頭去想掩飾變紅的眼眶,偏又露出了大片白皙的頸項與肩膀,皇帝冷不丁瞧見了,不知想到了什麼,立即移開了視線。

  邵循吸了吸鼻子,啞聲說:「謝陛下寬宥,此事……臣女一定守口如瓶,絕不向任何人透露。」

  皇帝啞然——這件事固然是邵循起的頭,但他身為男人到了後來也並不是全然無動於衷,除了到最後關頭好歹停住了,兩人也確實有了不少身體接觸,他本想著若是這姑娘介意不能釋懷,在宮裡給她挑個位分也不為過,但是人家上來就是要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現在的孩子,對這種事都這麼灑脫嗎?

  皇帝最終也沒說什麼,只是抬手示意邵循起身:「起來罷。」

  邵循沒想到皇帝竟然就這樣輕輕放過了這件事,對比夢裡那慘烈的場景,這才是順利的不可置信,她忍不住抬頭,見皇帝並沒有看著自己,似乎覺得這事不值一提,這才真正放下心來。

  也是,陛下後宮三千佳麗,什麼人沒見過,不過是意外有了一點接觸,對他來說說不定比吃飯喝水還正常,不放在心上也是常理。

  心裡自我安慰了幾句,邵循站起身來。

  皇帝問:「你這次入宮是……」

  何晉榮提醒道:「今天是淑妃娘娘的生日,想來邵姑娘是祝壽來的……」

  邵循聽了有些不可置信:淑妃好歹在正一品上,整個宮裡除了皇后德妃就數她最尊貴,況且這才壽宴開頭淑妃就跟眾人提到過皇帝,說他政務繁忙,可能抽不出空過來露面,中途也有兩儀殿的太監來替皇帝送賞賜。

  如今看來,他竟是完全不記得……嗎?

  皇帝點了點頭,何晉榮見狀便對邵循道:「邵姑娘,可要奴婢送您回依春閣?」

  邵循嚇了一跳,忙不迭的搖頭:「不必麻煩,我記得路。」

  說著福身屈膝:「容臣女告退。」

  皇帝看了她一眼,點頭答應了。

  邵循正待退下,突然目光一凝,似乎看到了熟悉的顏色。

  只見皇帝坐於榻上,身側的明黃色腰帶上綴了淺紅色的帶子,蜿蜒的順著腰線劃過榻邊,最後一端落在地上,在龍袍之後若隱若現。

  邵循一愣,接著臉騰的一下紅的徹徹底底。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1:02 PM

第11章

  邵循剛醒來發現自己衣冠不整時沒臉紅,想起自己是如何輕薄皇帝時沒臉紅,現在卻滿臉通紅的愣在原地,動都不好意思動了。

  皇帝見她突然沒了動靜,不由多看了兩眼,然後順著女孩兒的視線看過來。

  只見淺紅色的帶子遮遮掩掩掛在那裡,藏的巧妙,既不至於讓人容易察覺,又隱隱約約的露出一點邊。

  寧熙帝下意識的看了眼邵循空盪蕩的腰間,即使他也算是見多識廣閱盡千帆了,此時也不免稍有赧然。

  他頓了頓,到底還是伸手將那腰帶摘了下來,拿在手裡遞了出去。

  按理說原本這時候何晉榮該上前接過主子手裡的東西,然後再傳遞給邵循,畢竟從沒有讓人直接從皇帝手裡接東西的理兒,但是他剛剛下意識要過去,腳剛抬起來,突然看了一眼皇帝,卻又不動聲色的站穩了,沒有再動的意思。

  邵循猶豫了一下,最後見何晉榮像瞎了一樣,就是沒瞧見皇帝的手還伸在那裡一樣就是不動彈,她實在沒法子,還是一步一步挪到皇帝跟前,自己接過了皇帝手上的腰帶。

  那腰帶不過手掌那麼寬,是用上好的緞子做的,拿在手上輕飄飄的就像握了一捧紅雲,那姑娘握住另一端將其抽走,像是流水一般劃過皇帝的掌心,他下意識的想要合攏手掌,卻遲了一步。

  邵循將腰帶拿在手上,向後退了幾步,開始合計接下來要怎麼做。

  這時候何晉榮又不瞎了,他很有眼色,笑眯眯著說道:「邵姑娘,不如奴婢帶您去整理衣冠可好。」

  邵循下意識看向皇帝,只見他點了點頭,她這才敢答應:「勞煩您了。」

  到了方才的隔間中,邵循仔仔細細的將衣服系好,也幸好他們還沒有發展到連裙子都撕壞的地步,稍一整理就像模像樣,不仔細看還看不出不妥。

  只是……

  邵循將落在枕邊的那件半臂外衫拾起來,多少有些犯愁。

  這件衣服原本是圓領,既沒有衣帶也沒有扣子,要穿的話必須要從頭向下,若要脫下來,自然也比一般的交領衫更費事些。

  方才意識不清的時候,只想著紓解一些,解衣裳也非常……急切,邵循現在都分不清這件衣服是兩人中誰撕壞才得以脫下來扔在那裡的。

  邵循的女工不謙虛的說其實非常不錯,要是給她時間,能補得與沒壞前一模一樣,可是眼下卻沒那麼多空了……

  就在她一時想不到好方法的時候,何晉榮神出鬼沒的走了進來,手中捧了一件上衣,顏色看上去竟然跟之前那件非常相似。

  」邵姑娘,您看看這個可還合適?」

  邵循眼睛一亮,終於忍不住露出個笑來:「內官,多謝您費心。」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都青春靚麗,笑起來本就好看,更何況是邵循這樣美到讓人心驚的女孩子,這一下嫵媚的眉眼稍稍彎起,美眸中微光粼粼,足可稱上一笑生花,讓何晉榮看了都忍不住咋舌稱嘆。

  他不自覺回頭看了看身後,發現這邊被門框擋的嚴嚴實實,外邊的人無論如何望不進來。

  何晉榮忍不住有些遺憾自己主子沒有見到這美景,可真真是一笑百媚生,六宮無顏色啊。

  就在他感嘆的這點功夫,邵循已經仔細的查看了他帶來的衣服,發現顏色相近,樣式差別也不大,只有在下擺的地方略有出入,可是這處是可以收進腰帶裡的,壓根看不出來,也不知道這麼短的時間他是如何找出來的。

  等她穿好整理妥當,出來再次向何晉榮道謝時,卻聽他推拒道:「奴婢哪能有這樣的細心啊?是陛下他察覺您的衣裳不好料理,這才遣奴婢前去描補。」

  邵循聽了卻並不怎麼相信,畢竟這位陛下是連淑妃生日都能忘的乾乾淨淨的人,若真指望他記得自己的衣裳這點小事,那也未免太自視甚高了。

  何晉榮看邵循不置可否,也不再解釋,只領著她出去,再一次向皇帝告退。

  邵循一步步退到書庫門口,轉過身後卻頓了一下,心中若有所感,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那扇竹簾已經重新落下,掩住了後面的人影。

  *

  邵循並沒有讓人送,她對皇宮還算是熟悉,順著來時的路順利的返回了依春閣。

  她一路都在心裡打著腹稿,推測自己回去之後會遇到什麼事情,見到淑妃等人應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如何才能壓製自己的情緒,最重要的是,要怎麼跟旁人解釋這段時間的去向。她本以為自己回來會看到一派歌舞生平的景象,卻不想只見到不少宮人在打掃,原本的客人都不知往何處去了。

  找了個小宮女一問,才聽說是淑妃看戲看乏了,便帶著一眾客人回去喝茶閒談去了。

  邵循心裡咯噔一聲,追問道:「回去?回延嘉宮嗎?」

  「不是,」小宮女乖乖的回答:「聽著說是要去暖香閣……對了,娘娘還說要順路去瞧瞧邵姑娘你呢,她們走和你回來也就是前後腳的功夫。」

  邵循心裡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隨即又收斂下來,溫和的遞給小宮女一角碎銀子,向她道謝之後立即起身出了依春閣。

  順路過去瞧瞧?怕是特地過去捉姦吧。

  邵循在暖香閣其實並沒有待多久,剛一睡著就被夢境驚醒了,磕磕絆絆的到了奉鱗軒,已經是她當時能堅持的最長的一段路,但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

  也就是說這段時間在邵循眼中長的像是過了一輩子,但實際上從她被攙著出依春閣到現在也不過過了個把時辰。

  而巧合的是,這恐怕正撞上了淑妃謀算好的時間。

  邵循也沒著急,一路上不緊不慢的到了暖香閣。

  這時在暖香閣內,進宮赴宴的其他人可沒有邵循這樣從容,她們站在一間房門口吃驚的捂住嘴巴,差一點驚叫出聲,饒是如此,還是有不少議論聲從人群中傳來。

  英國公夫人鄭氏捂住女兒的眼睛,呵斥她不需偷看,這才進了房間到淑妃身邊說:「娘娘,您看這……該怎麼處置才好?」

  一抬頭卻嚇了一跳。

  鄭氏知道在壽宴上出了這種事,淑妃一定覺得丟臉,但沒想到她的臉色竟然能難看到這種地步。

  只見淑妃面色鐵青,牙根咬的緊緊的,繃的嘴角都在抖,她深吸了幾口氣才沉聲吩咐身邊的宮人道:「派人去把大皇子妃攔住,帶過來替大皇子收拾,你們請客人們到別處歇息……愣在這裡做什麼?!」

  而離她們不遠處的床榻上,大皇子正摟著一個不著片縷的女子呼呼大睡,索性床帳多少遮住了一點,好歹沒讓場面太不堪入目。

  「這、這是怎麼了?」

  人群中傳來熟悉的聲音,淑妃一僵,回身來一看,邵循正從人群中為她分開的空隙中走過來,一腳踏進了房門,帶了些好奇的向這邊張望。

  鄭氏快步趕上去拉住邵循,低聲道:「快和你妹子一起出去,這裡不是你們待的地方。」

  不想淑妃卻突然厲聲問道:「阿循,你亂跑到哪裡去了?!」

  說完恐怕是覺得自己的聲音太過嚴肅,又放緩了語調,像是在關心則亂:「不知道我和你母親會擔心嗎?」

  邵循似乎是沒想到會被訓斥,愣了一下才帶著歉疚道:「我醉的厲害,又感覺這房裡的香氣熏的人頭暈,便出去走走想醒醒酒,沒想到走了沒多遠就撐不住了,找了個亭子就靠著睡了一會兒……」

  淑妃心裡正要找理由發怒,一聽「香氣」兩個字卻陡然冷靜了下來,她面上也轉怒為喜,拉著邵循的手邊帶著她邊退出房門邊親昵的嗔怪道:「你這孩子,怕是醉糊塗了,這房間裡又沒燃香,哪來的香氣?」

  邵循用余光瞥了一眼房間中央,之前放在這裡的那件鑲金香爐果然不見了蹤影。

  她面上不好意思的一笑:「也可能是被酒氣熏的……我之後再不敢飲酒了……」

  這句話剛說完,她就立即想到了之前對寧熙帝也說過同樣的話,這樣的聯想讓她下意識頓了頓,幸好現在淑妃也不見得鎮定,並沒有察覺出來。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大家都有些驚到,但是能進宮的大多都是人精兒,稀奇了一會兒就恢復了平靜,坐在正殿裡若無其事的跟淑妃聊起了天,仿佛之前什麼都沒看到。

  也是,不過是個宮女,又有什麼要緊,也就是供人當作一時的談資罷了,要當個正經事來看也不太可能。

  淑妃明顯心不在焉,但是又不能撇下這一屋子女人不管,只得有一句沒一句的敷衍起來,她找了個空問邵循:「阿循,你出去逛了一會兒,可曾……可曾遇上大殿下?」

  邵循仍是微笑道:「我那時候都醉糊塗了,只記得沒跟旁人說過話,至於大殿下……似乎是沒見過的。」

  淑妃便若有所思。

  這時大皇子妃齊氏料理完了大皇子那邊的一攤子事兒,終於現身了。

  當著所有人的面,齊氏臉色仍然發紅,眉峰上挑,明顯還殘留著怒容,但聲音卻分外嬌柔,她跪在淑妃面前請罪:「大皇子喝了幾口酒,醉的不成樣子,竟就這般無禮,冒犯娘娘跟前兒的人,還請娘娘責罰……」

  邵循輕輕挑了挑眉頭,終於明白為什麼像淑妃這樣的人今天會如此克制不住,露出明顯的失態。

  ——她自己的人被卷進去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1:02 PM

第12章

  邵循本就猜的八九不離十了,等到與趙言栒歡好的那女子被齊氏的人連拖帶拉的帶上來之後,就更加肯定心中的猜測了。

  ——這宮女就是當初扶著邵循來暖香閣安置的那個。

  邵循用帕子掩了掩嘴角,有些遲疑道:「這女子……怎麼像是有些眼熟?」

  齊氏抬起頭來,直視著淑妃的目光中仿佛帶了刺:「邵小姐倒沒有看錯,這就是延嘉宮的宮人,方才還在席上伺候娘娘飲宴,也不知道怎麼的,一錯眼的功夫就不見了,再一錯眼……呵,就跑到大殿下床上去了。」

  淑妃擰起了眉:「大皇子妃,在眾位夫人面前,你說的這是什麼話?」

  說著她朝底下使了個顏色:「還不把人帶下去,留在這裡污了人的眼。」

  「慢著!」齊氏高聲制止:「這丫頭稀裡糊塗的出現在暖香閣,讓大殿下丟盡了臉面,難道就這麼算了嗎?」

  齊氏這是要鬧大的意思。

  也是,這事要是不當面說清楚,等這些女人一旦回去,還不知要傳成什麼樣子呢,反正該看到的已經看到了,現在遮遮掩掩才真要說不清了。

  在坐的眾人都看出了這一點,後宮妃子和公主們都已經在依春閣聽完了戲之後就打道回府了,留下的人都是外命婦,她們心中所思各異,有不怕事的馬上豎起耳朵,恨不得立刻就知道來龍去脈,但謹慎一些的人卻坐立不安,並不想摻合進這皇家陰司之事中,只想快些離開。

  淑妃微微眯起了眼:「這自然要查,不過事關大殿下,本該關起門來查,大皇子妃在眾人面前吵嚷像什麼樣子,德妃就是這麼教導兒媳的嗎?」

  「我怎麼教導兒媳,用不著妹妹你來操心。」

  門口傳來的聲音將所有人的視線吸引了過去。

  淑妃臉上微微一僵,最後還是起身:「姐姐是大忙人,怎麼有空過來?」

  來人正是在宮中與淑妃平分秋色的德妃邢氏。

  她穿著湖藍色的宮裝,梳著高聳的飛天髻,頭戴赤金色五鳳釵,帶著不下十幾個宮女太監站在門口,聽見淑妃的聲音她輕輕笑了一下,長驅直入,徑直越過淑妃坐上了主位。

  德妃的年紀比皇帝年紀還大,保養的不如淑妃細緻,看上去也不如她年輕,已經不能再作青春女子的打扮了,她長得意外的不算尖刻,生著濃眉大眼,讓人見了就會想到她的兒子是誰,仔細一看,年輕時應該是個面相嬌憨的長相,現在雖年華不再,但也能看出曾經美麗的影子。

  可是這樣長相的一個女人,開了口卻一點不顯嬌憨:「妹妹,我在這隔了大老遠的就聽見你說話,怎麼,剛操心完阿栒房裡的事,又來替我管教兒媳了嗎?」

  邵循原本在一旁冷眼瞧著,冷不丁聽見自己的名字還驚了一下,之後才反應過來德妃口中的「阿栒」指的是大皇子。

  正一品有「貴」「德」「賢」「淑」四個封號,雖品級相同,但默認都以貴妃為尊,現在貴妃之位空置,按理德妃淑妃應該不分上下才是,但德妃曾侍奉寧熙帝於潛邸中,資歷遠比淑妃長,生的兒子又比淑妃之子年長,因此雖然明面上不顯,其實德妃的身份隱約要更高一些。

  淑妃聽了她這夾槍帶棒的一番話,並沒有生氣,而是和和氣氣解釋:「姐姐這樣說,可實在是誤解了我,這個丫頭是什麼身份?如何有幸伺候大皇子呢?」

  德妃道:「是嗎?那她好端端的去接近阿栒,難不成沒人授意嗎?」

  邵循看著這與夢中截然不同的發展方向,心中也不是不感慨。

  這就是淑妃選擇邵循的原因所在。

  在夢中……姑且就稱為上一世吧,事情被人撞破之後,德妃可沒有這樣理直氣壯,她那時一力要將事情壓下來,反倒要開口求淑妃不要將事情鬧大。

  那時所有人都在議論大皇子行事不端,貪好女色,就連國公府的小姐,他未來的弟妹都能染指。

  對於邵循,大家鄙夷有之,畢竟女子失貞就是原罪,但也不乏同情的人,因為除了極少數人,沒人會認為這位貴女會主動勾引大皇子。

  以她的身份,別說大皇子還不是儲君,就算他已經被封為太子,再以太子正妃之位相聘,都要皇帝親自出面向國公府求親才算合理,倒不是邵氏的權利有多大,而是這就是皇室對先帝的左膀右臂、大周朝開國功勛的家族應有的禮遇。

  這樣的一個身份高貴,品行端正,相貌又幾可傾城的女孩子,會冒險與大皇子偷情,去撿一個側妃之位嗎?如果真是這樣,那她必定是對大皇子傾心之極,思慕入骨才行。

  但人人都長了眼,要是邵氏女真的對大皇子愛慕到要偷情的份上,會一點風聲也沒有?

  事實上確實沒有,反倒大皇子偶爾流露出垂涎人家美色的神情落到過有心人的眼裡。

  因此邵循雖然一生都被毀的徹徹底底,但是眾人心裡其實都知道這事錯主要在大皇子。

  所以說,要謀算大皇子,得有先天條件才能讓人信服。

  但這次有了明顯的不同,被抓到與大皇子廝混的只是一個小宮女,甚至在宮內都沒有品級,長相也毫不出眾,大皇子雖貪花好色,但人家是有眼光的,好歹有邵循一兩分姿色的女子才能被看上一眼,像這宮女的長相,就算摔倒在他懷裡估計都會被推開,更別說在庶母的壽宴上就克制不住拉人上床了。

  這明顯是被算計了,要麼就是這宮女試圖攀龍附鳳,要麼……就是有人指使。

  「自然沒有,」自從撞破這醜事離現在也有一段時間,淑妃心裡已經鎮靜了下來,不急不緩道:「姐姐莫要錯怪了我,一個低賤的宮女,大皇子就算看上又能怎麼樣?收了房還是抬舉了她,就連我也只有拱手相讓的份兒,使這壞又有什麼好處呢?」

  德妃仔細盯了她一眼,像在思索這話的真假。

  淑妃任她打量,又壓低了聲音道:「姐姐細想想,這麼不痛不癢的讓大殿下丟一次臉,我沒有半分益處不說,反倒惹了一身騷,於你於我都只有壞處……姐姐莫要太過生氣,反讓漁翁得利呀。」

  德妃眯了眯眼,也不搭腔,只是命人將那宮女嘴裡塞的東西拿出來。

  宮女形容狼狽,露出的頸項肩膀都有明顯的青紫,連臉上也是道道骯髒的淚痕,她從剛才起就瑟瑟發抖,被嚇得幾乎不敢說話。

  淑妃平靜的開口:「紅桃,你做下這種事,也算不得是我宮裡的人了,德妃娘娘問什麼你就答什麼,也不用想我是你的主子。」

  德妃看了她一眼,沒從她的話中尋出什麼不妥,便寒聲問道:「說!是誰指使你接近大皇子的?」

  那宮女流了滿臉的淚,哽咽了好半天才說出話來:「奴婢、奴婢罪該萬死……」

  「別說廢話!」齊氏插嘴道:「再不說實話,就把你的嘴撕爛了几杖子打死!」

  德妃皺了皺眉,卻也沒說什麼。

  紅桃抽泣著說:「大殿下喝醉了,奴婢引著他去暖春閣休息,結果見他醉的不省人事……這才、這才起了心思……奴婢沒想到會被淑妃娘娘撞見……」

  淑妃沒有說話,只是去看德妃,低聲道:「可還要繼續查下去?」

  德妃抿了抿脣:「這丫妄圖攀龍附鳳,實在可恨,打幾板子扔進浣衣局去吧。」

  倒不是她不想繼續深查,而是淑妃實在看起來太胸有成竹、問心無愧了,要是往下查不出別的什麼,反而當眾挖出點什麼大皇子酒後亂性,饑不擇食的細節,反倒得不償失了,至於之後私下裡怎麼深究,就是之後的事了。

  齊氏咬了咬牙,不太滿意這處置。

  「不過我說妹妹,你這宮裡的人實在該好生教教,這種見了男子就往上貼的秉性……虧你還敢用。」

  淑妃的眉頭跳了跳,但還是好聲好語的解釋:「這丫頭之前只是負責院中灑掃的,不過是看她勤快才提拔了到了跟前,誰知道……」

  德妃瞥了她一眼,沒有再說什麼。

  *

  這壽宴出了這種事,雖然最後還是勉強辦了下去,但其實人人的心思都不在喝茶上了,看了這一場大戲,真是比吃十桌宴席還要飽腹。

  到了最後,眼看眾人都要告退出宮,外頭突然傳來通報。

  「娘娘,兩儀殿的何公公來了。」

  淑妃正覺得這壽宴是辦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花了許久謀算的事情沒辦好不說,還險些惹了一身腥,加上德妃坐下就沒有走,更讓人膈應,因此雖然面上依舊如初,但心中很是不痛快。

  這時一聽何晉榮竟然過來,心裡就是咯噔一聲,生怕這事這麼快就傳到兩儀殿去。

  德妃也嚇了一跳,雖然最後證明這事不能算在趙言栒頭上,但到底不光彩,要是這時候皇帝再派人來訓斥,那真是一點臉面都沒有了。

  「快請!」

  等看清楚這位太監總管帶著的人手中都捧著托盤之後,淑妃才舒了口氣,臉上終於由衷的散髮出了喜悅。

  德妃放下心來的同時,心裡卻也不怎麼痛快。

  「何公公這之前不是已經送來了賞賜麼,這些是?」

  何晉榮抬起頭,不動聲色的拿眼往人群中一掃,正巧與邵循的視線對了個正著,接著笑著對淑妃說:「陛下記掛著娘娘,冷不丁想到之前賞的壽禮中少了一對上好的玉如意,這就叫奴婢來送。」

  淑妃這是實實在在的沒想到還能有這一出,正驚喜的不知說什麼好,只聽何晉榮接著道:「又想著英國公的家眷也進了宮,邵大人近來辦差很是勤勉,就吩咐奴婢順路帶了些東西,專門賞給英國公夫人……並兩位小姐的。」

  鄭氏也相當驚喜,連帶著邵瓊都雀躍不已,只邵循默不作聲的垂下眼。

  「主要是江南織造進獻進京的那幾匹緞子,深青色的,粉紅……淺紅的都有,這可是千金難求的好東西,以奴婢看,拿來……」說著他又看了邵循一眼,這才接道:「拿來裁兩件衣裳,才最合適不過……」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1:04 PM

第13章

  何晉榮親手將賞賜送到鄭氏手中,在眾人謝恩之後功成身退了。

  其餘的小姐夫人們紛紛圍上來道賀。

  「娘娘果然得陛下看中,百忙之中還想著送這一對如意。」

  「是啊,這都是娘娘的體面,著實叫人羨慕。」

  「英國公夫人,您家裡也真是寵眷優渥,誰家也比不得。」

  邵循聽了這些恭維話,真是笑也笑不得哭也哭不得,也不知皇帝閑到去逛奉鱗軒,到底「百忙」到哪裡去了,還有幾刻鐘之前還要人提醒才能想起淑妃今天過生日,現在倒成了心裡一刻不忘了……

  但淑妃知不知道侄女的腹誹,再也繃不住一張風淡雲輕的臉,她的笑意前所未有的真實,嘴角幾乎都合不攏,過了好半晌才想起德妃也在這裡,便笑意盈盈轉過身來的對她說:「姐姐,讓你見笑了。」

  德妃被齊氏扶著站起身來:「哪有什麼見笑,陛下想著你,是你的本事,我們羨慕還來不及的……行了,阿栒被送到永寧宮,到現在還沒醒,我先回宮去了。」

  德妃說要走抬腿就走了,剩下眾人面面相覷,想到時間確實不早了,便也紛紛請辭。

  淑妃今天一天也是筋疲力竭,並沒有多留,叫人送她們出去,單帶了鄭氏母女三人回了延嘉宮。

  等終於回到自己的地方,淑妃依在羅漢床上長舒了一口氣:「這一天可真是……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鄭氏在一旁安慰:「娘娘放寬心,旁人都清楚這不管您的事,就算要嚼什麼舌根……除了說您御下不嚴,也說不出別的話來。」

  淑妃心裡為什麼不痛快只有她自己知道,但聽了鄭氏的話也只能擺出一副安心的神態,接著打起精神拉過邵循,貌似關心的問:「阿循,今日可曾受驚了?我可是著實嚇了一跳,當初就不該讓你去暖香閣歇息……」

  邵循搖了搖頭:「並不曾受驚,我沒待一會兒就出去了,沒有跟大殿下碰面。」

  「那就好,那就好。」淑妃點頭之後像是不經意間問:「我還怕你跟他離得太近,受什麼波折呢……對了,你還記得你當初在哪間屋子裡歇息的嗎?跟方才他們……的地方可是挨著?」

  邵循早料到她會有這樣一問,半分不慌張,只是笑道:「我當時醉的糊裡糊塗的,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不過那閣中房間也不多,說不定就是挨著也未可知……」

  淑妃的眼神明顯柔和下來,她拍了拍邵循的手:「也幸虧你出去走了這麼一走,要不然那邊鬧起來,耳朵都髒了。」

  邵循口中應是,心中如何想就不是淑妃能知道的了。

  *

  淑妃其實早就沒精神了,拉她們回來說話也不過就是想試探邵循記不記得當初她睡的房間和趙言栒是同一間,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後說不了兩句,就按著頭推說不舒服讓她們回去了。

  走在出宮的路上,鄭氏在前面,邵瓊嘀嘀咕咕的跟邵循說話:「娘娘看上去待姐姐可真是親厚,都沒跟我說幾句話,只顧著關心你了。」

  邵循看她嘴巴撅的能拴繩,就很想回她一句「這福氣給你要不要」,但仔細一想,這妹妹雖然被嬌慣壞了,不太會為別人考慮,也隱約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但大奸大惡的壞心眼兒也不見得有,便對這話一笑了之,不理她就是了。

  反倒是鄭氏回過頭來責怪道:「你姐姐比你聰明,比你伶俐還比你懂事,我要是娘娘也不理你……在宮裡說話還沒個把門,等回家告訴你爹爹,讓他教訓你。」

  邵瓊被訓得縮了縮脖子,雖然還不服氣,但到底也不敢說酸話了。

  正說著,不遠處傳來不算響亮的聲音:「邵姑娘……邵姑娘!」

  三人聞聲看去,只見一個少女站在不遠處的榕樹底下,身邊跟著三五個宮人,她看到邵循注意到自己,忍不住露出一個微笑,主動向她們這邊走過來。

  「邵姑娘,你稍等等,我想跟你說幾句話。」

  這人正是寧熙帝的二公主趙若桐。

  邵循有些意外,與鄭氏一同行禮:「見過公主殿下。」

  趙若桐有些靦腆,小聲道:「不必多禮……邵姑娘,你現在有沒有空,我想跟你說兩句話。」

  這位二公主長得很是小巧,個子不高,人也有些削瘦,生的小鼻子小嘴,還有一雙圓眼,說話底氣不足,若是脫去一身宮裝,別說是一國的公主殿下,就連大家閨秀都不像,倒像是哪處鄉紳之家出來的小家碧玉。

  邵循自然說有空,得到鄭氏的應允之後就要跟著二公主走出幾步去單獨說話。

  邵瓊見了好奇,試探性的跟了幾步:「殿下,您要跟姐姐說什麼呀?我能聽聽嗎?」

  邵瓊這孩子長得討巧,一般就算是有些越界的行為也不會被人當回事,甚至會顯得天真爛漫,有種無知的可愛。

  二公主性子與她長姐恪敬公主截然不同,身為皇帝的公主,面對臣下之女的要求竟也不會拒絕一樣,她看起來明顯不想同意,但反對的話就是哆哆嗦嗦的開不了口,就更別提訓斥了。

  邵循見她一臉為難,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但就是一動不動不肯再往前走,也不想強人所難,剛想自己開口把妹妹勸回去,就見二公主踟躕了這麼長時間竟然鼓足了勇氣,小聲卻堅定的對邵瓊道:「本、本宮想跟邵大小姐單獨說話,你退、退下吧。」

  邵瓊沒想到會被拒絕,一時愕然,但又不能再跟下去,要不然就顯得有些死皮賴臉了,便也只能退回到鄭氏身邊。

  接著二公主又對身邊的人道:「你們退遠一些吧。」

  一個女官打扮的嬤嬤長的頗為刻薄,想也沒想開口直接拒絕:「殿下,恭妃娘娘吩咐奴婢要寸步不離你左右,你有什麼話,直接說吧。」

  「可、可是就幾步路,我不離開你們的視線……」

  「不成!公主,事無不可對人言,有什麼不能當著人面說的?」

  二公主被下人當著邵循的面這麼直接一口回絕,偏人家拿著母命說事,當即又羞又急,眼圈兒都紅了。

  邵循聽了這段話,不禁皺起了眉頭,她想了想,就在二公主手足無措的時候,輕聲開口道:「其實是我有事想請教公主殿下,這位嬤嬤,你看的這樣緊,莫不是怕我要害殿下?」

  不等對方開口,邵循便微笑著道:「這你不用擔心,我父親是當朝超品國公,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萬不會為難殿下的。」

  那嬤嬤頓了頓,看了二公主一眼,默不作聲的帶人退了下去。

  邵循見對方被自己三言兩語就打發走了,眉頭卻不禁皺的更緊——這些人對自己都有忌憚,卻偏偏對二公主歪聲喪氣,毫無顧忌,這真是……

  二公主見自己的宮人還要邵循幫忙應付,不禁有些羞愧:「邵姑娘,多謝你了。」

  邵循心中為她擔心,但是與人相交最忌交淺言深,有些話就不好說出口,便問:「殿下是有什麼急事要說嗎?」

  二公主搖頭:「我是來看看你有沒有出事的……之前的事還沒來得及跟你道謝,我悄悄跟在淑妃娘娘他們後面,想等你休息好了再找你的,結果不成想裡頭出了事,我以為你也在裡面,怕你出事,這才……」

  邵循驚訝:「殿下等了這麼長時間?」

  距離依春閣散場,這都有一個多時辰了吧?

  二公主靦腆一笑:「也沒多長時間……對了,你可有被嚇到?」

  邵循不知該說什麼好,畢竟在她心裡跟二公主交集也不多,實在沒想到對方就為了問這一句話能在這大太陽底下等這麼久。

  「……我一點事都沒有,公主,多謝你想著我,我沒想到……」

  二公主笑了,這時候才顯出一點少女嬌俏的樣子:「別這麼說,你上次幫了我,我卻沒什麼可以回報的……」

  邵循聽了這話一時有些迷茫,畢竟她腦子裡剛剛多了半份記憶,之前的事就有些記不太清,停了一下才想起二公主說的是什麼事。

  「六弟人小又調皮,總是捉弄我,上次要不是你解圍,我還不知道要受什麼罪呢。」

  她說的是不久前發生的事。

  當時宜嬪生的六皇子正在園中玩耍,見二公主來了,欺負她老實軟弱,當場就開始撒歡,撿起石子路上的小石頭不停的丟在她身上,六皇子年紀雖小卻很靈活,而公主卻穿著宮裝不好躲開,周圍的太監宮女都是宜嬪宮裡的,對六皇子只敢好聲好氣勸導,絲毫不敢違逆,二公主身邊號稱寸步不離的宮人們卻全不見人影。

  這場景讓邵循碰了個正著,她平常很好說話,能不惹事就不惹事,但那也不過是嫌麻煩不像主動生事,可也不代表她就怕事了,當即伸手攔住六皇子,他不過是六歲的小孩子,又有些欺軟怕硬的毛病,幾句話的功夫就被打發走了。

  這事邵循也沒當什麼大事,轉頭就忘了,果不其然宜嬪是個聰明人,也只當沒有這回事,並沒敢為這點事跟國公府生出隔閡。

  反倒是二公主,受了這一點小恩小惠,就夜裡夢裡的念念不忘,本來足不出戶的人,隔三差五的去延嘉宮請安,就為了再向邵循道一次謝。

  邵循心裡感動,但也其實早就有些不解。

  趙若桐是恭妃所出,要說她不敢得罪大公主,或者大皇子三皇子還勉強能有一點理由,可是六皇子是她幼弟,才不過六歲大小,生母比恭妃整整低了兩級,就這樣都能逆來順受的受欺負,外人看起來未免太過怯懦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1:04 PM

第14章

  之前常聽人說龍生九子,各個不同,邵循還不很相信,可是現在皇帝的幾個兒女她都一一見過,還跟其中的大多數有了不算少的交集,這才實實在在的覺得老話確實有它能流傳下來的道理。

  這幾個皇子公主,性子真的是沒有一個相似的。

  二公主在外面待得久了,她擦了擦額上的汗,眉眼彎起:「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邵循眼神突然一凝,握住她的右手仔細一看:「這是……」

  那手背上有一道不算起眼的疤痕,像是陳年的燙傷。

  二公主縮回手:「小時候不小心燙的……很醜的,你快別看了,免得嚇到。」

  邵循沒聽見她說什麼,她腦子裡電光火石一般想起了一個片段。

  就是在「夢中」,她和大皇子被人堵在床上,之後現場混亂成一片,淑妃為了擺脫嫌疑,對邵循是一點照顧也沒有,直接大義滅親,將她就近關進了暖香閣一間懲罰下人用的房間。

  那時大皇子才是重中之重,外面因為這件事吵翻了天,一時沒人顧得上邵循,她又累又痛,關在小屋子裡餓了一天,差點昏死過去。

  還是有人從窗子裡偷偷遞來了食物和水,這才解了燃眉之急。

  夢中的邵循一直不知道這幫她的人是誰,那人只是從外面將手伸進來遞了食物,連臉也沒露就忙不迭的走了,邵循只記得她手上有一道燙傷的疤痕。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卻難上加難,邵循曾想過要找到她報這一飯之恩,但一直沒有頭緒。

  那人的手算得上白皙,但既有疤痕也算不得細嫩,邵循印象中的公主都是金尊玉貴的嬌養,手上別說疤痕了,說不定淨手用的都是牛乳,因此她只往宮女身上想,卻從來不曾找到相似的人。

  沒想到……

  邵循握著趙若桐的手一時失語。

  二公主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很醜?」

  邵循回過神來,深吸了一口氣:「不醜,一點都不醜。」

  她抬起頭認真的看著這個人人都覺得軟弱可欺的公主殿下,鄭重道:「殿下,多謝你。」

  二公主一愣,接著歪著腦袋有些困惑:「這有什麼,況且我並沒有幫上忙……是我該謝你才是。」

  邵循道:「那也不算什麼,你是姐姐,五殿下是弟弟,任誰看了都會出手幫忙的。」

  二公主一愣,接著垂下眼,聲音十分低弱:「可是、可是事實上就是只有你幫了我呀!而且……這麼多年來,也只有你……」

  邵循的嘴動了動,最後想說的話還是沒有說出口,只是緊緊的握了對方的手。

  這是鄭氏在不遠處問道:「阿循,可是要說完了?」

  邵循回頭來對二公主道:「殿下,我怕是得走了,你之後若是遇上什麼事,只管來找我,只要能幫的上忙的,我絕不會推辭。」

  二公主看著她半晌,忽然靦腆一笑:「邵姑娘……不,循兒,我能這麼叫你嗎?」

  等邵循點頭後,她繼續道:「你要是有機會進宮的話,要、要記得時常來瞧瞧我……我平常也沒什麼可以說說話的人……」

  邵循很認真的應了,接著在鄭氏的催促聲中離開了二公主身邊。

  她們越走越遠,突然聽到二公主忽然在身後呼喚:「循兒!」邵循回頭,見她還站在遠處一遍遍的重複叮囑道:「你別忘了,你要常來看看我呀,千萬別忘了……」

  *

  回去的路上,邵循始終不知道心裡究竟是什麼滋味。

  在宮裡步步都是陷阱,自夢回前世以來,邵循一直提心吊膽,想的都是怎麼應付淑妃,後來又添上了怎麼應付皇帝。

  這時候本該靜下心來認真整理一下自夢裡得到的回憶和線索,但是自從得知二公主的事,她就顧不上想別的,就在腦中一個勁兒的翻找有關她的記憶,但始終沒有什麼頭緒。

  她的那個夢並不完整,斷斷續續的,有的像是親身經歷過一般感同身受,也有的像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觀看一齣戲劇,而二公主將來的會發生的事情卻沒有多少印象,她只記得她嫁了個勛貴人家,不常出來交際,旁的就再也沒有了。

  邵循本心當然希望她過的好,最好婚姻遂順,兒孫滿堂。但她也清楚,像二公主這個性子,若遇上良善的人家可能確實會過的不錯,但要是那等欺軟怕硬又不識好歹的人家,恐怕會欺她軟弱,不拿公主的身份當回事。

  而這世上,識抬舉知好歹的人其實並沒有眾人期待的那樣多。

  等回了家中,邵循才將注意力從二公主身上暫時移了開來。

  家裡的男人都在正堂中。

  鄭氏神色不錯,還帶著隱約的喜意,沒有當眾講大皇子的事,而是一進門就叫下人們將皇帝賞賜的那三匹布料擺了出來。

  一開始邵震虞還不算在意,問是不是淑妃給的,直到鄭氏滿面春光的說這是皇帝特地賞賜的東西,英國公這才正色起來,原本漫不經心摸著布料的手也立刻變得謹慎起來,生怕摸壞了綢緞。

  鄭氏道:」老爺別看這只有三匹,可比一般的賞賜有體面多了。你們男人不知道,這是江南製造進獻宮中最好的貨色,輕如雲,薄如霧,從沒有人敢截留過,一年也不過十來匹,有些時候連這個數都不到,陛下大多都給了慈壽宮,太后娘娘也不怎麼賞人,也只有恪敬公主能從她那裡分到一些,咱們不過去拜個壽,在場那麼多誥命夫人,單單賞了咱們家……這不是天大的體面嗎?」

  邵瓊也道:「爹爹你不知道,她們當時都說恭喜,其實羨慕的眼睛都紅了。」

  邵震虞也是久違的高興,他撫著鬍鬚樂了半天,這才道:「既然明說是給女眷的,你們娘兒三個就分了吧,陛下也不是讓我們供起來的意思。」

  鄭氏點點頭,笑著向邵揆兄弟道:「這次可真是沒有你們的份兒了。」

  邵纓道:「什麼緞子絲綢的,本來就是你們女人才喜歡的玩意兒,白給我都不要。」

  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鄭氏留下了那一匹深青色的:「這顏色和你們這些小姑娘也不相配,我自己留下了,剩下兩種紅色都染的不錯,顏色鮮亮,你們這年紀穿正好。阿循,你先挑,給你妹妹留一匹就是了。」

  」是啊姐姐,」邵瓊眼巴巴的瞅著那布料:「你先挑嘛,剩下的給我。」

  邵循都不用看就知道在坐的所有人分別是什麼表情,她輕笑著拉起邵瓊手:「妹妹和我一起吧,咱們商量著來……你更愛什麼那種,淺紅色的?還是粉紅色的?」

  邵揆臉上的表情明顯一松。

  邵瓊興致勃勃的跟邵循一起比對起來。

  其實兩種顏色都非常好看,粉色的清氣些,淺紅的端莊些,邵瓊比對了半天都沒想好要哪個。

  邵循嘴角彎了彎,手指劃過綢緞幾乎感覺不出來的紋路,仿佛不經意間輕輕落在粉色的那一匹上。

  邵瓊的目光一凝,下意識道:「我覺得粉色的就挺好……」

  邵循一愣,沒有說話,邵瓊就道:「姐姐喜歡哪個?要是也喜歡粉色的,我就……」

  「阿循拿淺紅的吧。」邵揆開口道:「阿瓊年紀小,粉色的更般配些……阿循,你是大姑娘了……」

  說著朝邵循使了個顏色。

  總是這一套,都能將邵循逗笑了,她有些忍俊不禁,掩了掩嘴角:「這樣也好。」

  邵瓊興高采烈的抱著那匹布料,一個勁兒的朝邵揆道謝,一點也看不出方才左右為難,不知道該選哪個的樣子。」

  邵震虞欣慰的看著這幾個兒女,仿佛樂於見到這種兄友弟恭,姐妹相謙的情景。

  *

  玉壺原本也在正房等邵循出宮,現下雙手捧著皇帝的賞賜,跟在邵循身後結伴回琅玕小築。

  等到兩人走的離正院有了一段距離,玉壺才低聲問道:「姑娘極愛這匹布嗎?怎麼今日又……」

  果然不愧是陪著邵循一起長大的丫頭,對自己小姐的習慣了解的極清楚。

  邵循扯了扯嘴角:「怎麼又跟她計較起來?」

  是的,方才這一出才不是什麼姐妹情深,而是邵循用了點手段才有了這個結果。

  對於這種家裡分東西場合,邵循的心思從小到大分了幾個階段最小的時候什麼也不懂,只知道喜歡什麼就拿什麼,可是那時候小小的女童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都是大人們叫她先挑,但她真的選了自己喜歡的東西,反而得到的是非常負面的反饋,人人都語重心長的教育她要愛護弟妹,不能搶他們的東西。

  一邊是父母要求她自己想要什麼就拿什麼,一邊又是她拿了之後其他人的非議。小時候的邵循被訓得灰頭土臉,腦子又糊裡糊塗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喜歡的衣服玩具也舍不得拱手讓人,只能抱著東西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哭,直到哭到老夫人出面哄她,沒人再教訓她了,這才作罷。

  後來有一天,大約就是六七歲的時候,可能是長大了原因,她突然毫無預兆的就開了竅,對這些以往弄不明白的事情一下子全都清楚了,她明白了家里幾個孩子的母親不是同一個,也知道了父親喜歡什麼樣的女兒,哥哥喜歡什麼樣的妹妹,甚至弟妹喜歡什麼樣的姐姐。

  她從一個想要什麼只靠本能去搶的小孩子一夜之間成長了。

  那時候妹妹也到了能自己做事,不用時刻都要鄭氏代言的年紀,邵循就觀察發現這孩子喜歡別人——此處特指邵循——喜歡的東西,原本左右搖擺選不定,只要姐姐表現出偏向,她就會下意識的說自己也喜歡。

  這可能也不是什麼故意的壞心,說是本能或是天性更合適一些。

  於是邵循學會了謙遜,學會了退讓,更進一步的,她學會了掩飾自己的喜好來誤導別人,以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就跟邵瓊有本能一樣,邵循或許也有這方面的天賦,能將自己的情緒掩飾的恰到好處,一開始有些生澀,幾次之後就不再有破綻,旁人也只會以為她懂事了,被教的乖巧柔順了而已。

  再過了幾年,隨著母親遺產的擴張,邵循能管的財務金錢越來越多,漸漸也厭倦了這種把戲,需要挑選的東西無論哪一個都不值得她再去動心眼兒,也就開始真正謙讓起來,不論邵瓊喜歡哪個她都能拱手相讓了。

  可能也是因為,她的心智已經成熟到發現一個事實——她能動手段爭取的東西已經不再想要,而真正需要的卻無論如何也得不到。

  而方才,她只是故技重施罷了。

  玉壺疑惑:「這料子……真的這麼貴重嗎?你之前也不是單喜歡淺紅色啊……」

  邵循其實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只是想到散在枕邊的那件已經撕毀了的半臂外衫,再想象一下邵瓊穿這顏色衣服的樣子,便覺得……

  「有些彆扭……」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1:05 PM

第15章

  邵循回到自己的住處,一頭撲在床上,狠狠喘了幾口氣。

  幾個丫鬟面面相覷,玉壺試探著說:「姑娘,你可是乏了?宮裡沒出事吧?」

  邵循衣服也不脫,直接翻過身來仰躺在床上:「我累的很了,回頭再說,你們先下去吧,讓我一個人歇息。」

  璃珠瞧著邵循神情有些不對,小心翼翼道:「我替姑娘換上寢衣吧,睡著也舒服。」

  邵循其實根本不像睡覺,而是終於騰出空來梳理思路,便搖了搖頭:「你們出去罷。」

  等幾人無奈離開,邵循躺在床上閉上眼睛。

  她能搜集到的信息不算多,因為當了吳王的側妃之後,能出門的機會很少,幾乎被吳王妃牢牢的鎖在後院,基本動彈不得。

  偶爾幾次出門,都是趙言栒那邊主動要帶她或者宮中淑妃召見,齊氏找不到理由推脫。

  但那時邵循過的渾渾噩噩,只想一個人尋清淨,既不想見趙言栒,也不想應付淑妃,要不是出府能暫時避開齊氏,她說不定一步也不想動。

  但即使如此,朝堂上的大事還是聽趙言栒說過幾嘴。

  當時三皇子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儲君的熱門,特別是大皇子出了事之後,更是炙手可熱,但是沒過幾年情況就起來了變化。

  原因就是寧熙帝一直沒有表態。

  按照慣例,若是皇帝真的滿意一位皇子,想要立他為太子,那麼無論如何都是要有所暗示的,要麼就是大封母族,要麼是拔耀其師,要麼就是加封其母,最次也要隔三差五當眾誇獎一番,說幾句「此子類朕」之類的話。

  但是到了三皇子這裡什麼都沒有。

  沒有冊封,沒有升遷,甚至連誇獎都沒有,平平常常的如同待任何一個子女一樣。

  隨著時間過去,淑妃開始著急,迫不及待得想給兒子選妃,一方面宣告三皇子成家立業已經完全成人了,另一方面也是她的母族邵氏始終沒有在立儲上表現出太大的支持,或許在暗地裡有些許偏向,但大多時候,面上還是做到了對幾位皇子不偏不倚,她本該最忠實的盟友不太得力,自然而然就會尋求別人。

  她選了幾個出身世宦大族,家裡能人輩出,祖父或者父親都身居高位、握有實權的女孩子,旁敲側擊的想讓皇帝下旨賜婚,可惜媚眼拋給瞎子看,兩儀殿那邊並沒有理會,而是在三皇子滿了十八歲後,不緊不慢的選了個相貌品行都不錯的女孩子指給了他,同時下了封他為楚王,令他出宮建府的聖旨。

  楚王妃家世也不壞,祖父是都察院的副都御史,可惜才三品的官職實在很難讓淑妃滿意,這甚至比吳王妃齊氏出身更低。

  沒有人是傻子,時間一長,大家也就明白了,皇帝要麼就是不滿意三皇子,要麼就是壓根還沒有要冊封儲君的意思。

  三皇子被之前眾人的期待和吹捧架在了半空中,想下都下不來,處境也開始尷尬起來,比大皇子好不到哪裡去。

  邵循的記憶停留在四、五年之後,那時她和齊氏有了一點小爭執,齊氏又一次藉口發難,只是這一次打的重了些,她的臉幾乎被那幾巴掌抓爛,疼的沒站穩從台階上摔下去昏死過去。

  ……說不定不是昏死過去,而是真的死了也說不定。

  邵循此時有些迷茫,她當然感謝上天讓她及時——好吧也不是完全及時……想起了這些事,真正規避了一次潑天禍事,但是之後呢,她應該做什麼?

  報復齊氏?

  可是齊氏現在什麼也沒做,按照現在的狀況發展下去,邵循絕不會再次成為大皇子的妾室,要是大皇子行事再檢點些,不要主動招惹,齊氏對不是情敵的女人都相當和善,對於邵循她不光不會為難,說不定還要好言籠絡,以求交好英國公府。

  這樣的人,報復起來有什麼意思?

  報復淑妃?

  不說她的手能不能伸進宮裡,就算邵循有那個能力,報復淑妃唯一的法子是對三皇子下手,最好讓他永遠失去成為太子的機會。

  可是這個表哥實際上對邵循很不錯,人很和善,也不難伺候,見了邵循說不了兩句就會臉紅。

  上一世邵循出了那樣的事,他不像其他人一樣鄙夷不屑,反而多有憐惜,還曾偷偷跑過來特地安慰她,之後更是苦苦哀求淑妃,求她不要將邵循嫁給大皇子,在那種情況下還說過想要娶她為妻的話,言語間沒有半分嫌棄,這事當然沒有成功,但是能有這份心也著實難得。

  淑妃確實可恨,但是打老鼠必定會損及玉瓶,這讓邵循……如何下得了手?

  還有家裡和淑妃的親戚關係、將來必然會重燃的奪嫡之爭,諸皇子與邵家微妙的關係,每一件事都有著錯綜複雜的聯繫,想要快刀斬亂麻,單挑出淑妃一個而不對其他人造成影響簡直是異想天開。

  邵循越想越頭痛,後來乾脆不想了,反正這份記憶已經讓她避開了最大的一次磨難,如論如何都是賺了,再多考慮其他,不過是自尋煩惱。

  想開了之後,不一會兒她就和衣睡著了。

  丫頭們進來一看,以為她是累的很了,也不敢驚動,替她略蓋了蓋被子,就出去了。

  *

  困擾了邵循許久的噩夢終於結束了,她心驚膽戰了一整天,又在藥力的作用下做了……一些事,這些都耗盡了她的體力。

  邵循昏沉沉的睡了一整夜,到了第二天早晨都沒有醒,玉壺剛要替她去正院告個假,那邊就派人來傳話。

  原來邵瓊昨天也收到了些驚嚇,半夜三更發起熱來,鬧的邵震虞和鄭氏一夜沒睡,今早就免了眾人的請安。

  一聽這話,玉壺想了想還睡在床上沒有半分意識的邵循,立馬請來人稍等,她親自拿了鑰匙開了琅玕小築的庫房,選了些貴重滋補又吃不壞人的藥材出來,交給了正院的人。

  「我們姑娘一聽二姑娘病了,急的什麼似的,立時就要起身去看望,可是她自己從宮裡回來之後身上也不大好,我勸著她略緩緩,別帶著病去榮安堂,要是過了病氣去,豈不是害得二姑娘病上加病?這才把她勸下,但還是不放心的叫我拿了幾包藥材送去給二姑娘,千萬讓太醫瞧瞧有什麼能用上的,這才又躺下。」

  說著遞給那人一把大錢,這才將人送走。

  邵循這一覺快要睡到晌午,醒來時渾身酸痛,險些下不了床,便吩咐璃珠叫了熱水來沐浴,順便換了這一身穿了許久的衣服。

  半人高的木桶裡加了熱氣騰騰的水,上面浮了一層厚厚的花瓣,璃珠將琥珀色造價不菲的香油滴了兩滴進去,深吸了口氣道:「這油主要是舒經活絡的,味道雖香,但還是不如你身上自來的味道,要不是你不舒服,我都不肯用它。」

  說著抱著邵循脫下來的衣服拿出去整理。

  邵循正坐在水中閉目養神,忽然聽璃珠在屏風後咦了一聲:「這衣服,怎麼不太對?」

  邵循騰的一下睜開眼睛,抓著桶緣轉過身:「什麼!?」

  「這半臂的樣式……」璃珠有些疑惑,「我怎麼記得跟以前不一樣?」

  邵循心裡咯噔一聲,想到了自己忽略了什麼。

  她原本的上衣殘破,已經拜託大內總管何晉榮幫著處理掉了,而穿回來的這一件……是宮裡的!

  她心裡有些慌張,但是聲音還是盡量保持了鎮靜:「原本就是這樣子,想來是你記錯了。」

  璃珠茫然的想了半天,最後也沒想起來究竟該是什麼樣式的,只能作罷。

  而邵循則在心裡想著,過會兒一定要把這衣服藏好,起碼不能讓平日裡專管布料衣物的琉翠看見,她身上穿的一絲一縷,不是琉翠親手做的,就是經她手精挑細選的,可不會像璃珠這麼好打發。

  經過這麼一出,邵循也沒心情泡澡了,洗乾淨就站起來走出浴桶。

  璃珠連忙近前來替她擦拭,不想擦著擦著巾帕停留在了肩膀就不動了,邵循等了一會兒,沒見璃珠繼續擦下去,剛要開口問,就被她用指尖輕輕碰了一下乳側。

  這地方相當敏感,邵循險些被碰的笑出聲來,她下意識躲閃了一下,笑道:「你做什麼?」

  璃珠擰著眉問道:」姑娘,你這裡怎麼有幾個紅印……還有一個都發青了。」

  說著她將邵循轉過來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邊,發現不止這處,肩膀和腰側也有幾個深深淺淺的印記。

  「這是在哪裡硌著了?」

  邵循原本跟璃珠一般茫然,可是當她自己的手拂過腰側的時候,她驟然想起了一個片段。

  ……

  邵循的臉不知不覺緋紅了一片,不知是熱水泡的還是別的原因,心裡尷尬至極,只能拼命的想點別的來覆蓋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嘴上還要似是很正常的敷衍璃珠:「我在御花園摔了一跤,撞到了假山上,可能是那個時候留的。」

  單純的璃珠不知道自己姑娘正尷尬的抬不起頭,很輕易的相信了這個解釋。

  *

  又過了兩天,邵循終於整理好了心情,決定該怎麼過就怎麼過,該放下的放下,該警惕的警惕,該忘記的……就當作沒發生過,這才覺得心裡完全暢快了。

  這天她正在練字,外面小丫頭興高采烈的通報:「姑娘,表少爺來府裡了,現就在世子院子裡,世子派人來請姑娘去說說話呢。

  邵循一愣,發現自己居然這麼輕易的把這件還沒解決的事忘的乾乾淨淨。

  她停了停,不急不緩道:「我今天身上正不好,你去回大哥,就說改天吧。」

  玉壺在旁邊本來也正高興,這時候不解的看著邵循:「姑娘……」

  「好了,玉壺姐姐。」邵循搖搖頭:「我心裡有數。」

  其實她現在心裡一點數都沒有。

  ——畢竟差一點當了她未婚夫的人,後來成了她的妹夫,現在時光倒轉,一切恢復原本,可她能怎麼辦?繼續和妹夫談情說愛嗎?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1:10 PM

第16章

  當初邵循名聲盡毀,只有選擇嫁給大皇子,鄭家那邊已經有八分準的婚事自然也告吹了。

  在她被抬進吳王府沒多久,家裡邊就傳來了消息,說鄭雲喬已經跟她妹妹邵瓊定了親,隔兩年就成親。

  聽到這消息時具體是什麼感覺邵循已經沒什麼印象了,但是她想終歸是有一點遺憾的。

  畢竟她和鄭雲喬從小一處長大,彼此知根知底,他這人也沒什麼可挑剔的,最重要的是,若是嫁進了鄭家,她能跟疼愛自己的外祖母朝夕相處,總比嫁進完全陌生的人家要幸運的的多。

  但是遺憾歸遺憾,要說多麼痛苦也不見得,畢竟她對鄭雲喬多是兄妹之情,男女之情有,但是十分有限,還沒有多到讓她因為這件事憤恨的地步。

  至少遠不如小時候覺得邵瓊搶走了哥哥時的恨意多。

  再加上當時她要應付齊氏,應付趙言栒,也沒那麼多功夫去想什麼情情愛愛,消息聽過了,難過了不到兩天就忘的差不多了。

  現在一聽鄭雲喬的名字,她的第一反應已經是妹夫而非表哥了。

  玉壺滿心疑惑,不知道邵循這反應是為了什麼,畢竟時下女孩子能在婚前跟未婚夫相處的機會太難得了,以往這個時候邵循也是高興的,怎麼今日……

  邵循也沒解釋,主要是也實在不好解釋,只是繼續練自己的字,當作沒看見玉壺那糾結的神情。

  要說作為英國公府的大小姐,她的這一手好字也沒辱沒了自己的身份,十數年如一日的勤練,好歹已經小有所成,不止型好,甚至已經隱隱有了自己的風格,外人瞧了都讚嘆不已。不止如此,她的琴棋書畫針織女工其實哪個都很拿得出手,沒有一處是給家裡丟臉的。

  畢竟她做好了會不會人誇還未可知,但是要是她比起弟妹哪裡有短處,那舌根可就有的嚼了。

  除了和父母家人的親近略有不足外,她得在各方面做到無可挑剔才行,要說是不是真喜歡這些東西,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那傳話的小丫頭原本不一會兒就應該回來復命,誰知道過了有一段時間她才喘著氣跑回來。

  玉壺皺起了眉頭:「你莫不是去哪裡耍去了吧?怎麼耽誤到現在?」

  小丫頭喊冤:「玉壺姐姐,我並沒有偷懶,只我去了世子哪裡,不想他並表少爺被夫人叫到正院去了,說是馬上就回來,可我等了好一會子沒等到人,只能追到榮安堂去,結果那邊又說夫人吩咐他們兩個帶著三少爺出去買書,這又叫我空跑了一趟……」

  邵揆的院子和琅玕小築相隔最遠,要是再去一趟榮安堂,確實要費不少功夫。

  玉壺聽後點頭,叫小丫頭下去了,但邵循卻微微凝起了眉頭。

  她雖不算頂頂聰明敏銳,但是也不能就遲鈍到這份上。

  這已經是第幾次了?

  最近好像一直是這個樣子,其實邵鄭兩家有通家之好,加上鄭雲喬和邵揆關係很是不錯,因此他隔三差五的就會到英國公府來拜訪,而家裡人都知道他八成就是邵循將來的夫婿,因此等他一到,十次有九次都會通知邵循前去見上一面。

  可是他們已經有多久沒見過了?

  邵循想到不久之前自己趕去榮安堂時並沒有耽擱,可是鄭雲喬偏偏就是很不湊巧的已經走了。

  而之前也有過兩次類似的事情,那時候她從沒多想過,可是不知道這次是不是知道了除了自己,邵瓊也有可能嫁給鄭雲喬,再一次經歷這種「不巧」,她就不可遏制的想到了別的。

  邵循將手裡的筆放在筆架上,脊背向後靠著椅背,神情變得有些耐人尋味。

  ———邵瓊和鄭雲喬的婚事,鄭氏不會早就有打算了吧?

  或者說,早在邵循出事之前,人家是不是就已經打定主意拆散這門婚事了?

  其實鄭氏對待邵循也不算壞,該有的都有,也從來不曾為難過,她對於邵循的關心大多數時候也是真的,按理說邵循不應該以這樣的心思揣測繼母。

  可是這些善意都是在不觸及邵瓊利益的情況下才有的,鄭氏要說一狠心真的打起了這個主意,說實話邵循是一點兒也不奇怪的。

  常年待在後宅的女子不同於男子,他們可以以科舉進身,可以著書立說,甚至可以行商種地以獲得錢財謀求出路,女子不行,她們一生的榮耀系於其父其夫其子,出家之後另說,在嫁人之前,能過的舒心的途徑只有一條,那就是贏得父母兄弟的疼愛。

  而這些愛都是有限的,給你多一點,我自然就會少一點,特別是對兩個地位相當又不同母的女孩子來說,她們的父親兄弟更親近誰,誰就能獲得更多實實在在的利益,這是誰也無法否認的事實。

  邵循是原配夫人生的嫡長女,邵瓊是繼室生的次女,天然就落於下風,鄭氏想要為女兒爭取更多無可厚非。

  但是之前邵循確實沒想到人家會打這個主意。

  這倒不是她覺得鄭氏多麼有良心,而是在這事上她們實在是太先天不足了。

  拋開一切外形身份上的差距,也不說鄭雲喬自己的心意,但是鄭家那關就不好過。

  鄭氏說是與邵循之母鄭永晴是姐妹,但她實際上只是庶出的女兒,現在鄭府的老太君邢老夫人是邵循的親外婆,當家人鄭永明是邵循的親舅舅,鄭氏要如何做才能越過邵循給女兒爭取這樁婚事呢?

  英國公不可能,他可能更偏疼小女兒一點,但在這種事情上肯定拎得清的,如果沒有萬全的理由根本不可能同意。

  那為何鄭氏會有這樣的自信呢,她行事謹慎,心思極深,不像是那樣不自量力的人……

  *

  邵循本以為今天鄭雲喬送邵纓回榮安堂之後就會被打發走的,不成想傍晚的時候就聽見外頭的通報聲:「姑娘,是世子並表少爺過來了。」

  他們親自上門,邵循倒不好不見了。

  她挑了挑眉,放下手裡的書:「請進來吧。」

  幾息之後,兩個青年肩並著肩走了進來。

  一個自然是邵循的大哥邵揆不提,另一個青年身材只比邵揆稍稍矮了一點點,頭戴青玉冠,身穿湛青衣,長的好一雙俊眉修眼,鼻尖挺拔,削腰直背,倒不比邵揆難看,可見也是個英氣的俊才。

  鄭雲喬笑著道:「外邊好不容易涼快幾天,阿循妹妹不出去走走,在屋子裡也不閑悶。」

  語氣中透著的是十二分的熟稔和不易察覺的親昵。

  邵循一邊吩咐璃珠倒茶,一邊請他們坐下:「我比不得你們精力足,前兒進宮一趟,乏得好幾天歇不過來。」

  壽宴上發生的事他們自然已經知曉,鄭雲喬關心邵循有沒有被嚇著,卻不好開口,只能待著關切的眼神注視著她。

  邵揆道:「因為那事兒阿瓊病了一場,我去看了看,現在倒好全了,你有沒有受驚?」

  邵循眼角略跳了跳,道:「驚嚇倒是其次,就是生怕說錯了什麼做錯了什麼,心裡累的很。」

  邵揆倒沒覺得她沒出息,反而頗是贊同的點了點頭:「宮門深似海,淑妃娘娘雖然是咱們的堂姑,也未必能有十分的親近,以後如非必要倒不必常去,免得坐立不安的,也不必受那個委屈。」

  這還像個兄長該說的話,邵循心裡稍松快了些,聽鄭雲喬道:「我們約好了後天去附近郊外轉轉,表妹與我們同去可好?」

  邵循婉拒道:「這倒不巧,我後天要進宮去。」

  邵揆皺眉道:「才說了常進宮不好……」

  「大哥不知道。」邵循解釋:「我不是進宮去伺候娘娘的,而是答應了二公主要去瞧她,這才藉著給娘娘請安的藉口去一趟。」

  「二公主?」邵揆想了好半天都覺得沒什麼印象,但他見過恪敬大公主,那位實在是讓人很不願意與之打交道:「你等閒不要招惹這些貴主子,她們可不是好相與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就……」

  邵循卻不願意旁人這樣議論趙若桐:「她不是那樣的人,哥哥莫要這樣議論她。」

  邵揆結結實實的愣了一下,因為他已經想不起上次邵循用這樣嚴厲的語氣反駁自己是什麼時候了,她自長大懂事以來一向是個模範閨秀模範妹妹,幾乎不跟旁人起爭執,特別是對邵揆,更是尊敬到客氣的地步了,這樣冷不丁的被說一句,竟讓他有些犯怵。

  鄭雲喬見氣氛有些僵住,忙打圓場:「看來二表妹說的果然不錯,你跟二公主確實處的很好。」

  邵循點了點頭,之後問道:「表哥去看過妹妹了?」

  鄭雲喬倒是一點不防備:「母親聽說二表妹病了,叮囑我一定替她去看望。」說著無奈一笑:「母親就愛多操心,要我說我去有什麼用,還不如多帶點好玩的好吃的來的實惠呢。」

  邵循屈起纖細的食指漫不經心的在下巴上點了一點—— 她想她明白問題出在哪裡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1:12 PM

第17章

  鄭雲喬在邵循這裡呆了好一會兒,三人有一搭沒一搭的居然也能聊得起天來,直到天邊微微擦黑,再不回去就顯得太過了,鄭雲喬才告了辭。

  送兩人出去,邵循便讓小廚房上了晚飯,準備吃一點東西填填肚子。

  邵循這裡離府裡的大廚房遠,從那邊端過來的吃的還沒等進口就不新鮮了。

  在物質上她從小到大還沒吃過一點苦,自然也不想委屈自己,沒過多久就以想要練習烹飪為由在自己院中布置了個小廚房,又從大廚房那邊將排第二的廚娘調過來說是請教,一開始只是隔三差五吃小廚房的飯,時間長了,大家也都習慣邵循這裡單獨開火了。

  邵循這裡人少活輕,賞賜還多了不止一點,調過來的廚娘再沒有不願意的,而邵循正餐吃自己院裡的,但是卻時不時的從大廚房那邊要些糕點糖果之類的,每回去都讓帶著錢,因此那邊也是樂的清閒,再沒人能說出什麼不是。

  這裡的菜式都是邵循愛吃的,可惜她剛吃了兩口,邵揆就去而復返了。

  邵循放下筷子,用帕子拭了拭嘴角:「大哥怎麼回來了,可是將表哥送走了?」

  邵揆點了點頭,邵循便邀請他一同進膳:「大哥不如一起吃一些?今晚的翠玉豆腐蒸的恰到好處,還有你最愛的藕香排骨。」

  邵揆一開始想要推辭,可是想到已經不知多久沒有跟邵循一起吃一頓飯了,到底還是坐了下來。

  兩人面對著面安靜的進完了晚膳,邵揆捧著茶碗輕啜了一口,心裡想著怎麼委婉的問出口,只是還沒想好,邵循那邊倒是先說話了:「大哥是有話要與我說?」

  邵揆斟酌了一下,問道:「近來雲喬可是哪裡得罪了你?」

  邵循原本以為邵瓊那裡有出了什麼事,惹得這位哥哥來興師問罪呢,實在沒想到對方說的是這個,她一頭霧水:「你哪裡看出來的,我方才還與他交談甚歡,他怎麼就得罪我了?」

  她的態度是不錯,可是邵揆作為邵循的兄長,在以往妹妹和表弟見面時大多都在場作為監督,以免旁人說閒話,所以兩人之間相處起來是個什麼樣子,不會有人比邵揆更加明白了。

  原本他們雖絕對沒有越軌之處,但是由於兩人彼此都知道對方是跟自己即將訂下婚約的人,所以說起話來總是帶著隱約的羞澀,不是那樣自然,可正是這樣的不自然,才能說明二人之間到底有情分在。

  但是今天明顯有不同,邵循雖對鄭雲喬依舊不錯,也有說有笑,但是卻客氣了許多,那種男女之間隱約可見的張力消失的無影無蹤。

  不,該說鄭雲喬還是一般無二,是邵循單方面在一夜之間變了態度。

  這些邵揆心裡明白,卻不好毫無保留的跟未婚的妹妹細講,只能絞盡腦汁的斟酌詞句,可算是把想表達的意思表達出來了。

  要說邵揆雖然是英國公府的世子,要什麼有什麼,但是他私下裡行事卻頗為克制,若非必要,從不踏足煙花柳巷,他今年已經二十歲出頭,因著訂下婚約的小姐正在守孝,他便等到如今還沒有成親,房裡也只有長輩賜的兩個不算得寵的通房。

  邵循實在沒想到自己哥哥這個大齡未婚的男青年竟然對這事如此敏銳,她態度的轉變其實並不明顯,可是人家就愣是給看出來了。

  她沉默了片刻,平靜道:「只是覺得人家畢竟還不是我什麼人……」

  邵揆便以為她是有了女孩子的那些顧及,當即哭笑不得:「這有什麼,這種八九不離十的事情,誰還敢亂嚼舌根不成?」

  邵循閉了閉眼:「這誰能說的準,就是板上釘釘的事都不一定能成,更何況只是心裡想想呢。」

  邵揆聽這話的意思不太對,只覺得她擔心婚事會有變故,便勸慰道:「別的事尤可更改,這件事絕不可能,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邵循意味不明的說了一句:「……是嗎?」

  「自然是。」邵揆說的理所當然,然後看著邵循道:「我是個男子,自然知道京城裡的公子哥兒都是什麼貨色,不是胸無點墨就是德行有虧,那等有才有德又性格又著實不好相與,再不濟就是家裡關係不睦,女子嫁過去光是勾心鬥角就能耗盡心力。

  只有雲喬表弟,這些年我冷眼瞧著,也只有他五角俱全,各方面都沒有大的瑕疵,又是親舅家的男孩子,外祖母那般疼你,你嫁過去說不定就跟在自己家裡一樣,阿循,這些都是我仔細想過的,確實沒有比他更好更合適的人了。」

  他平日跟邵循處的一般,這次好不容易開了話匣子,自然忍不住多說了兩句:「我還記得當初母親當著舅舅的面指著肚子跟小表弟開玩笑,哄他喊媳婦的情景……」

  從他嘴裡說出來的母親兩個字,邵循下意識的認為是鄭氏,聽到最後才反應過來,他說的這是二人的生母,鄭永晴。

  邵揆很少跟邵循提起生母,主要也是怕她年紀小不懂得掩飾,說多了對親娘有了嚮往,對待繼母是就容易起隔閡,也不利於家裡的和睦,可這次也不知是有所感觸,讓他說了這樣的話。

  話剛出口他就守住了,不再提以前的事,只是道:「這事有長輩們打點,你大可不必擔心,我也該回去了,你早些歇息吧。」

  邵循也不跟他強,點了點頭就目送他出了門。

  等邵揆離開,邵循坐在榻上思考著將來的事。

  哥哥說的話其實很有道理,鄭雲喬是個再合適不過的夫君人選,再有就是邵循原本覺得他可能跟邵瓊更有緣份一些,因此很不願意去插一腳,可是現在似乎不是人家緣分天定,而是早有圖謀,就為了把這個表哥從自己手裡搶回去,這樣邵循看上去似乎一定要把這人牢牢抓在手裡,徹底讓鄭氏竹籃打水一場空才是報復的最好辦法。

  無論是從為了將來過的舒心還是從不能讓敵人得意的態度,邵循嫁給鄭雲喬都是最優選擇。

  可是邵循心知並非如此。

  她現在似乎並不想嫁人。

  無論是鄭雲喬還是這世上任何一個男人,她都不想去伺候,可能是夢中的那場婚姻讓她有了心理陰影,也可能是別的原因。一想到她將來必須加入另一個家庭,來經營說不定比現在自己家裡還要複雜百倍的關心她就頭疼。

  無論是守住原本屬於自己的婚事,或者想法子給繼母那邊添點麻煩的辦法都不算難,難的是之後又該如何做,如何選擇。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1:12 PM

第18章

  無獨有偶,這天晚上邵循和邵揆在談論婚事,那一廂到了夜裡,英國公並夫人鄭氏談論的事情也與此有關。

  雖然鄭氏作為正室夫人年齡還不算大,但是到底已經跟邵震虞成親十四五年了,兩個人已經是老夫老妻,因此邵震虞若要敦倫,多半是回去妾室那裡,在正房宿的時候雖占大多數,但幾乎都是老老實實的睡覺。

  這時是夏天,兩個人只蓋了最薄的織物,並排躺在床上,一時睡不著,鄭氏便問道:「你在外朝聽說大皇子那事了沒?」

  邵震虞道:「隱約有點風聲,不過議論的人不多,多數都是當個趣事講講罷了,前朝不同於後院,這些都是細枝末節有什麼好說的。」

  「這樣就過去了?當時嚇了我們好大一跳呢。」

  「這種風流韻事聽聽就過,我們不當回事,陛下更不當回事。」

  鄭氏嘆道:「這都不當回事?那什麼才算重要?」

  「文成武德,聰明才智,謀略策應乃至辦差的手段,等等等等,重要的多了去了,總之不是床上那點子事。」

  鄭氏輕翻了個身:「這不就叫我們白白驚嚇了一場嗎,看阿瓊都生病了……不過幸好大姑娘沒事,比咱們阿瓊強多了,臨危不懼,什麼也不怕,看來在宮裡適應的很是不錯。」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起這個,邵震虞就想起了前幾天動的那點心,他皺了皺眉:「雖然這樣說,但那裡到底也不是什麼好去處,瞧瞧大皇子……還是天潢貴胄呢,行事這樣荒誕。」

  他這時候對比方才覺得大皇子那事不過是小事一樁,就又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說辭了。

  鄭氏頓了頓,做出一副沒聽明白他話裡弦外之音的樣子:「哪裡都有好人壞人,大皇子這番做派,不更能比出三皇子的好處來麼,咱們應該為娘娘高興才是。」

  「三皇子?」邵震虞想起那個文文弱弱的少年,本能的挑剔了起來:「淑妃到底是婦人之見,將三皇子攥的那麼緊,依我看,就是養的太精細了些,除了私德上還算說得過去,其他方面還不如大皇子呢。」

  邵震虞作為沒少上戰場的武將,自然更喜歡英武剛強一些的男孩子,他和淑妃的感情並不算親厚,雖然也隱隱有點期待,但也沒打算這麼早就站隊,爭那個風險極高的從龍之功,因此說這話說的毫無顧忌。

  鄭氏張了張嘴,這話她實在接不下去了,又想著來日方長,不必急於一時,便就此作罷,和丈夫一起睡去了。

  *

  邵循說要去看望趙若桐倒不是隨口敷衍鄭雲喬,而是確確實實有這個心。

  前一陣子淑妃為了表示對邵循的重視,讓別人更相信她有意讓侄女做自己兒媳婦,更是直接越過了鄭氏,賜給了邵循一塊令牌,雖然不能直接進宮,但可以在宮門口遞牌子請見,只要淑妃應允,就可以進宮。

  邵循這天就一大早去了宮門口,遞進牌子去,說是想進宮給娘娘請安。

  淑妃很給面子,當即就同意了。

  邵循再一次踏入延嘉宮,裡面的布局擺設還是老樣子,連淑妃的坐姿神情都與之前別無二致,仿佛光陰在這座宮殿中凝固了似的。

  邵循行了禮,被淑妃叫過來坐下說話。

  「這哪陣子風把我們家大小姐給吹來了?」淑妃道:「要你主動進宮,這可真不容易。」

  邵循自從拿了那牌子,可是一次都沒用上過,淑妃也知道她人謹慎,又不太願意出風頭,所以也沒說過什麼,可是這次竟然主動過來請安,確實挺反常的。

  「娘娘別惱,」邵循也沒有掩飾什麼,一臉不好意思的實話實說道:「其實是那日壽宴上碰上了二公主,臨走時公主叫我改天進宮來看望她,我這才厚著臉皮借了您的名頭。」

  「這有什麼。」淑妃道:「只是沒想到你竟能跟她投起緣來,你不知道,二公主那孩子跟個小悶葫蘆似的,三棍子也打不出一個響兒來,最是無趣的一個人了。」

  邵循停了停,這才道:「公主其實性子很不錯,就是稍稍靦腆了一點,但其實是個熱心腸。」

  「你這後半句真假未可知,前半句這倒是真的……」淑妃挑眉道:「這些個鳳子龍孫,包括我生的那個,明裡暗裡都很有幾分傲氣,唯有這個二公主,也不知道恭妃是怎麼教的,一點也不像陛下的公主。」

  這時候有人通報:「娘娘,三殿下來請安了。」

  邵循眉心一跳,這也是她今天來的目的之一,她抬頭仔細的觀察著淑妃的反應。

  之見淑妃微微擰起精緻的眉頭,仿佛正在思索,接著便道:「我這裡有女客,不方便,你叫他先在偏殿裡等等吧。」

  邵循提起的心噗通一聲落了回去,她感覺自己覺得輕鬆,但也隱隱帶了一點點不易察覺的失望。

  淑妃恐怕是放棄那個計劃了。

  也是,那件事原本就勝在出其不意,可是之前已經打草驚蛇,人家不會再毫無防備了,再就是大皇子第一次出事是和淑妃身邊的宮女,若第二次再和她的侄女有了什麼,那她無論如何是無法全身而退的。

  現在邵循至少在淑妃這裡是安全了,沒有人再虎視眈眈的利用自己,她們又是一對和睦的姑侄了。

  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淑妃的放棄對邵循是個無可爭議的好消息,但是……

  居然就真的這樣結束了,曾經將她害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事情,就這樣煙消雲散,不會有任何人知道它發生過……或者險些發生過。

  就算邵循因為各種原因說服了自己如非必要不能主動招惹淑妃,但是不可否認,直到現在她才發現自己心裡其實是希望淑妃再次動手的。

  邵循心裡明白,在淑妃不再針對她時,若是主動與她為敵是十分不明智的,不僅得不到家裡的支持,還容易打虎不成反被咬,這是得不償失;可是若是淑妃仍想著利用自己,那情況就會完全不同。

  那時候她若再想息事寧人,等到的可能就是滅頂之災,所以她的反擊是一種必然,到時候連同上一世收到的屈辱,有冤報冤有仇報仇,端看她和淑妃的手段誰更高明了。

  只是現在……

  邵循將眼睛闔上,又迅速睜開——不用日夜提防,甚至要正面和一位正一品妃作對,其實是件好事,何必沒事找事呢。

  更何況……

  她怔怔地看著淑妃保養得宜的側臉——就算自己不出手,她又能在這場漩渦中得意到幾時呢?

  至少據她所知的四五年後,她的處境並沒有比德妃好上多少,萬般謀劃也沒有得意多久。

  不出意外的話,這位淑妃娘娘還有幾十年的暗仗要打,就算算計了大皇子也還有二皇子,再過幾年連六皇子都要長成。

  寧熙帝春秋鼎盛,還遠遠稱不上老,等到三皇子也娶妻生子,說不定什麼七八九十皇子也都挨個出來了,陷害?她陷害的過來嗎?

  這樣一想,邵循將心裡的那股子不甘心的勁兒硬是咽進了肚子裡。

  *

  淑妃又跟邵循問了英國公府的情況,將邵震虞到邵纓統統關心了個遍,就放邵循離開了。

  宮裡有規矩,皇子公主滿了六歲就要與從生母宮中搬出去,皇子住進安仁院,公主住的地方則被籠統的成為公主院,這兩處都不是單獨的宮殿,而是指位置不同的兩個小宮殿群。

  皇子們每人能在安仁院分到一個小院子,預備他們沒分府之前娶妻生子。而公主們居住的地方則略小,雖每間屋子大了一點,但房間數量卻有所減少,這則是因為將來公主出嫁是直接嫁到宮外的,不需要預備駙馬和孩子住的地方。

  當今皇帝活下來的女兒只有三個,按理說該是挑選的餘地很大才是,但是邵循被送到公主院的時候,才發現二公主住的是裡面最偏遠的一個小院子,位置也在坤位,按照風水來說也很一般。

  由於是淑妃的人引她到公主院的,所以她連通報都不需要,直接被人放了進來。

  她獨自走到正房門口,剛要出聲預先通報,就聽見裡頭「啪啦」一聲,是瓷器重重的摔在地上破碎的聲音。

  婦人刻薄又尖銳的聲音從裡面傳來:「我說公主殿下,女孩子就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老老實實的待在家裡才是安分,恭妃娘娘是怎麼教導的你都忘了不成?隔三差五的就想出去逛……有什麼可逛的?淑妃宮裡是有金子讓你撿嗎!?」

  裡面一片寂靜,沒有人回答,婦人越發來了勁:「這大熱天誰不想涼快涼快,你願意出去閒逛,我們可是要跟著一起的,殿下,你就不能為別人想想,瞎找什麼事?!」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1:13 PM

第19章

  邵循的臉色驟然冷了下來。

  只聽裡頭繼續罵罵咧咧:「這麼大個女孩子了,一點兒沒個成算,怨不得連陛下娘娘都看不上你,什麼本事也沒有,就連父母都厭棄,連帶著我們也沒油水,要是我有你這個女兒,還不得……」

  邵循的怒意被推到頂峰,再也聽不下去,直接推門進去了。

  「還不得怎麼樣?」

  屋內只有兩個人,都被嚇了一跳,那個宮人打扮的婦人看上去三十來歲,不是個乳母就是保姆,長的還算周正,只是眉間帶了幾分戾氣,看上去很不好惹的模樣,此時正驚疑不定看著邵循。

  而二公主雖然坐在榻上,但是整個身子向一旁依靠,桌上的茶盞被她的胳膊擠的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原本正低著頭看不出神情,聽到門打開的動靜驟然抬頭。

  她原本神色木然,卻在抬頭看見邵循那一刻臉漲的通紅,一下子站了起來,險些沒有站穩。

  「循兒!」

  那婦人猶豫道:「邵小姐……」

  原來這正是壽宴那天號稱要「寸步不離」跟著趙若桐的人,邵循已經忘記了她長的什麼模樣,但是這人卻將邵循記得明明白白,沒有一點遺忘。

  她敢對二公主不敬不過是看著她爹不疼娘不愛,怎麼欺負都不會吭聲,可是對像邵循這種隨時不拿她們當回事的高門貴女卻有些畏懼。

  婦人滿臉堆笑的擠過去,要扶住邵循:「小姐怎麼有空……」

  邵循拂袖,直接揮開她:「刁奴可恨!」

  那婦人臉色一變,強笑著道:「小姐怎麼這樣說話呢?奴婢好歹奶了公主一場……」

  邵循連理也沒理她,徑直走向二公主:「殿下,你有沒有受傷?」

  趙若桐原本對這些謾罵譏諷都習慣了,不過像塊木頭一樣任人擺弄罷了,可是聽邵循說了一句,眼裡的淚就像活了過來,不停的在眼眶裡打轉,她抽了抽鼻子,搖頭道:「我沒事……」

  邵循直接掀開她的衣袖,果然見小臂處青紫了一片,這是剛才被推到榻上,碰到了炕桌沿撞傷的。

  邵循已經好久沒這麼生氣了,她抿著脣深深的呼吸了幾次才勉強平靜下來,轉過身就對那刁奴發起了狠。

  「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對公主動手!」

  她之前雖然覺得這些奴婢們管的太寬了,並且對二公主隱有不敬,但一來她們打著替恭妃管教女兒的名頭,而來所作所為勉強在教養嬤嬤的職權內,邵循那時候和二公主也不熟,不好越俎代庖多說什麼。

  最後就是怕若真的厲聲呵斥,徹底得罪了她們,她在時還好,若她走了,二公主可能應付不來這些人變本加厲的怠慢。

  因此邵循只是軟中帶刺的敲打了幾句就點到為止了。

  可是今日一見,才發現這些人不只是教育公主時太過嚴厲,而是直接不把主子當回事,那些話當真可笑,竟全不把公主放在眼裡,更有甚者,居然還敢動手。

  這讓邵循簡直驚怒交加,明白若不徹底料理了此人殺雞儆猴,二公主而後還不一定能被搓磨成什麼樣呢。

  徹底得罪了又如何?這種刁奴,不趕緊處置了還留著過年嗎?

  她永遠忘不了公主雪中送炭,在她最狼狽的時候出手幫忙的事,加上她十分弱勢的性子,又讓人忍不住憐惜,今日見此情景,聯想到二公主在上一世不知好壞的結局,更在心裡有種自責。

  乳母又恨又怕,嘴硬道:「咱們不過是怕她大熱天的出去中了暑,這才說了兩句……」

  「說了兩句?」邵循從小到大還沒見過這種人,氣的胸口劇烈起伏:「你打量我是個聾子,什麼都沒聽到呢吧?」

  「小姐你這樣就沒意思了。」乳母見邵循不吃她這一套,索性也就不再討好,話中帶刺道:「宮中可不是英國公府,要問罪也還有娘娘呢,您的手且伸不了這樣長。」

  「是嗎?」邵循冷笑:「你看我能不能伸這麼長。」

  說著她將門打開,揚聲道:「這院裡的人都死了嗎?還不快出來?!」

  她此時的聲音很有兩分震懾力,原本都在偷懶不見人影的下人們都你推我我推你的排好了站在門前。

  邵循沉下嗓子:「原來都還健在呢,那就勞煩你們去請恭妃娘娘來一趟了。」

  這些人面面相覷,看了看乳母鐵青的臉色,猶豫著沒人敢動。

  邵循冷笑著:「今日的事原本算不到你們頭上,但是你們若是不請恭妃,很好,我就親自去請淑妃,到時候可就不是一個能了結的事了。」

  這些人被邵循的話嚇了一跳,原本後宮沒人管公主院的事,一是大多都不知道這些人奴大欺主到這樣的地步,二是沒人去告狀,管事的娘娘們都樂的少一樁官司,反正閨女又不是她們生的。

  可是要是真被邵循驚動了淑妃,那她為了顯示不怠慢皇帝的公主,肯定會往重了判,到時候一院子的人都走不脫。

  當下就有人顧不得乳母殺人般的目光,一溜煙的跑去請恭妃去了。

  二公主才是那個被欺負的人,可是她現在卻誰也不看,只是安撫邵循道:「循兒,你消消氣。」

  邵循搖了搖頭,拉著二公主回屋坐下:「殿下,我是在替你生氣啊。」

  說著她又怕二公主人軟心軟,念著對方是她的乳娘,舍不得處罰她,勸道:「殿下,這乳母以下犯上,實在可恨,就算小時候伺候過您,那這些年作威作福也還的差不多了,今天我是無論如何一定要徹底料理了她的,要不然留她在您身邊恐有後患……過一會兒您可千萬不要為她求情。」

  二公主眼裡還帶著淚水,此時經不住破涕而笑:「循兒,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你這是為了我好,我還能不識好歹嗎?」

  邵循心裡略有安慰,「殿下,這些人不過欺您性子好,若您自己立起來了,借他們幾個膽也不敢也不敢囂張到這份上啊。」

  二公主低下頭:「我自己也知道……可是早就已經習慣了,母妃總是叫我聽話,說要是我做的好了就沒人教訓我,現在這樣,肯定是我有錯處……都這麼多年了,我、我也不知道什麼是對的了。」

  邵循嘆了口氣,由此可知父母對子女能起到什麼樣的作用。

  她自己跟繼母不算親近,可是這位的母妃卻是親娘,怎麼……說句實話,還不如鄭氏那個後娘呢。

  還有皇帝,邵循想,就算不寵愛這個女兒,好歹也略關心一下吧,派個人來給女兒撐腰,或者來替她懲治刁奴——這甚至都不用他親自做,只需要吩咐一聲就行,能費多少事呢?

  兩個人經過這一遭就更添了幾分親近,二公主忍不住吐露了一些心事,這些她從來都是悶在心裡,不只是性格原因,更是因為沒有知心人好說,她要是真的跟姊妹說,等到的怕不是同情,二是幸災樂禍了。

  這時,一窗之隔的門外那些原本不安分的竊竊私語聲突然一下子消失無蹤,邵循敏銳的停下話頭,覺得應該是恭妃到了。

  宮裡的規矩,在戶外奴婢見了主子,叩拜時是不許出聲的,免得驚了貴人的駕。

  邵循拉著二公主站了起來,就從窗後隱約見一行人從台階上走過。

  她稍微睜大了眼睛:為首的人……身型怎麼不像女子……

  她腦子剛閃過這句話,就有兩個太監將門打開,一人率先踏了進來。

  來人不是恭妃,他身穿靛藍色的便裝,只配了幾個佩環,頭髮也並未用冠,只是將上半部分松松束起,打扮十分家常,但身材高大俊逸,英氣沉穩,竟然是沒有穿龍袍的寧熙帝。

  邵循腦子空白了一瞬,純是靠著本能才和二公主一起跪下行了禮。

  皇帝也沒想到在這裡的會是邵循。

  近幾年他已經少有在後宮留宿了,但是得了空也偶爾會去生育了子女的妃嬪宮中坐坐,算是給她們一點體面。

  今天他就去了惜和宮看了眼恭妃,略坐了一盞茶的功夫,正準備走的時候,來了人說有人請恭妃到二公主的院中。

  乳母認識邵循,這些低等級的下人可不認識,只知道應該是個身份不低的小姐,跟恭妃回稟的時候就說不清楚,只說是二公主出了些事,一位小姐讓她們請恭妃,問是什麼事的時候也怕牽連自己,推說不知道。

  邵循跟恭妃打過交道,雖不知道她平時是怎麼對待女兒的,但知道她對外很有幾分唯唯諾諾的性子,輕易不得罪人,因此才斷定若有人去請,她為了怕真的出大事或是得罪了什麼人,也一定會去看看的。

  結果正趕上皇帝也在,他聽了這話很好奇,同時二公主到底是他的女兒,也就想順路來看看。

  結果進門就看見邵循這姑娘正擰著眉站在那裡。

  皇帝走在前頭,徑直坐在了主座上,身後一長串的內侍宮娥,瞬間將這本就不大的房間站的無比侷促,而他身後的恭妃只能站在一旁。

  邵循垂著頭,非常迅速的恢復了平靜。

  這沒什麼大不了了,皇帝來了剛好,原本恭妃還有可能息事寧人或者袒護下人,現在卻完全不怕了。

  至於……

  沒什麼至於!

  那件事就當從沒發生過,當初也是那樣說的,既然沒發生什麼,那麼寧熙帝今天就只是二公主的父親,再沒有別的。

  皇帝看了眼邵循,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任誰也沒辦法從中窺測到一點心思:「起來吧。」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1:14 PM

第20章

  「起來吧。」

  邵循和二公主一起起身,退到了一旁。

  恭妃長相比較普通,連一句中人之姿都稱不上,外眼角和眉梢都略微往下垂,天然帶著一股愁苦的味道,加上眉心已經有了不算淺的皺痕,看上去像是個普通的中年婦人,而非宮中錦衣玉食的妃子。

  邵循以往並不曾多關注這位二品妃,現在她與趙若桐交好,這才發現二公主雖然臉上的五官大多肖似其母,但是其它不算起眼的地方,諸如眉宇、臉型鬢角等等,這些居然更像皇帝,也或許是這些地方,使她比恭妃更加耐看,也不會顯得太過普通。

  雖然請的是恭妃,但是由於皇帝的突然駕臨,在場的人都沒有主動開口,恭妃也閉緊了嘴巴。

  皇帝掃了眼門口跪了一地的下人,問:「這是出了什麼事?」

  回答的話本該由此間的主人二公主來回答,可是邵循等了一會兒,見皇帝的問題就被晾在那裡,二公主在她旁邊低著頭,牙齒都在打顫,根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邵循無奈,只有上前一步開口道:「回稟陛下,今天是臣女來探望公主殿下,誰知竟撞上了奶娘不分尊卑,竟然怠慢殿下。」

  皇帝下意識皺起來眉頭。

  恭妃愕然抬頭:」不、不可能!」說著回頭看向皇帝:「陛下,若桐身邊的奶娘是臣妾親自選的,向來規矩……」

  皇帝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讓她說完。」

  邵循垂下眼,平靜道:「不僅言語侮辱,竟還敢對殿下動手……著實可恨,臣女想著恭妃娘娘定是被這等刁奴矇蔽了,這才差人去請,想請娘娘親自處置她,為殿下做主。」

  恭妃張了張嘴,好半天才說:「邵姑娘,那肯定是誤會了,鄒嬤嬤是嚴厲了一些,但是絕沒有這樣大的膽子……」

  要是平時皇帝說不定也不信有人敢怠慢他的女兒,可是看著戰戰兢兢縮在邵循身後的趙若桐,跟恪敬是天差地別的兩個樣子,突然覺得要是這性子的話,說不定真有這個可能。

  邵循知道要是皇帝不在場的話,恭妃忌憚邵循、淑妃還有背後的英國公府,說不定還真能順著她的意思處置鄒氏,可是現在當著皇帝的面,要是真認了就成了要麼是她縱容身邊的人苛待公主,要麼是她身為母親對公主照顧不周,因此聽到恭妃一味的替那鄒氏說話也不意外。

  「那位乳母辱罵公主時,竟還說她要是公主的父母云云……」

  皇帝挑了挑眉——這種話在民間還好,可是拿到宮裡來就有大不敬的嫌疑,畢竟公主是皇家血脈,乳母是什麼身份,也敢自比金枝玉葉的父母,往大了說這叫僭越。

  恭妃多少有些急了,她不能讓皇帝真的以為她身邊的人都是這樣的貨色:「……邵姑娘定是聽錯了……若桐,你來說!鄒嬤嬤有打罵過你,還說過這話嗎?」

  趙若桐驚恐的抬起眼,觸到恭妃視線的那一瞬又迅速低頭。

  邵循微皺眉頭,不敢讓二公主直接跟恭妃對著來,畢竟是親生母親,若真傷了情分就不好了。

  恭妃見二公主哆哆嗦嗦的不敢說話,便下意識乘勝追擊:「邵姑娘,怕是這嬤嬤得罪了你,這才往大了說,可是那奴婢本宮是有幾分了解的,或許是教育公主慣了,有些倚老賣老,但是分寸還是有的……」

  這話就不只是說邵循聽錯了,而是在暗示是她誇大事實,有意誣陷了。

  恭妃說完這一句就有些後悔,畢竟她也不是真的想得罪邵循,可是話已經說出去了,只能彌補道:「當然,我想邵姑娘肯定是沒聽……」

  「有的……」

  一道微弱的聲音打斷了恭妃的話。

  恭妃怔怔的停下話頭,看著自己一向逆來順受的女兒,只見她緊閉著眼睛,手指緊緊抓住邵循的袖口,咬著牙低聲卻堅定道:「嬤嬤確實時常辱罵兒臣,還說過『我奶過你,就是你的再生父母』這、這樣的話。」

  說著抬起手腕卷起袖口,露出方才意外碰出青紫的地方:「有時還……還故意、故意責打。」

  她說著說著又犯了結巴的老毛病,跪下叩首:「求、求陛下為臣做主……」

  恭妃震驚到說不出話來,而邵循一點也不比她平靜——只有邵循自己知道,方才她是實話實說,並沒有一點誇張,但是二公主這些話……確確實實是誇大了數倍啊!

  一開始面對恭妃的質問,她還不敢說話,怎麼幾句話的功夫,竟然能大著膽子在皇帝面前都敢添油加醋了。

  但是這不是想這些的時候,邵循的臉上沒有露出半點疑惑的神情,而是鎮定自若到仿佛二公主說的就是大實話似的。

  皇帝微微眯起了眼看著二公主,直到把她看的渾身打起了擺子,這才移開了視線,他衝著身邊的何晉榮抬了抬手。

  何晉榮波瀾不驚的彎腰應是,然後走出了房門。

  恭妃還沒反應過來,眼睜睜的看著何晉榮走出去,直到外面傳來一聲短促的驚叫,接著仿佛被堵住了嘴,再沒了聲響,這才回過神來,驚慌道:「陛、陛下,這不過是她們小孩子的話……如何能當真?好歹、好歹將人帶上來問問清楚啊!」

  皇帝聲音不重,話裡的意思卻仿佛隱約透著叫人膽寒的冷漠:「一個奴婢,也配跟朕的女兒對峙嗎?」

  恭妃渾身一哆嗦,被皇帝看似平靜的目光淡淡的盯著:「況且就算公主的話不盡不實……」

  二公主的冷汗也跟著流了下來。

  「那她身為奴僕,竟然做的讓主子為了不願意留她在身邊而說謊,難道……還不該死?」

  恭妃當即被嚇到了,直接跪下,驚懼道:「陛下教訓的是,臣妾受教了,今後一定挑最好的留給若桐!」

  母女兩個都跪在地上不敢動彈,皇帝停了一段時間,然後溫聲道:「都起來吧,以後留心就是,人也不需你自己挑,不過是處置了你一個宮人,回頭朕再補你一個就是了……公主到底是你親生的女兒,多用些心。」

  二公主被邵循扶起來,可恭妃卻沒人幫忙,她被皇帝這一頓不帶任何厲色怒意的話敲打的驚恐萬分,好半天才狼狽的站起來,而一屋子的人都眼睜睜的看著,愣是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去扶一把。

  皇帝一言不發,特地等她自己站穩了,才道:「朕也乏了,何晉榮,擺駕回兩儀殿。」

  處理完鄒氏的何晉榮深深的低下頭:「是。」

  邵循扶著二公主站到一邊低頭給皇帝讓路。

  「——恭送陛下。」

  皇帝的靴子從面前走過,卻突然停在二人面前。

  二公主心裡何嘗不害怕,她抬頭就看見皇帝往這邊看過來,當即忙不迭的往後縮了一步。

  而邵循感覺到二公主的懼意,下意識向前一步擋在了她面前,睜大了眼睛對上皇帝的視線。

  這是一種具有守護和防備的動作。

  邵循愣愣的跟皇帝對視了幾眼,直到解讀出對方眼裡的笑意,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十分失禮,馬上低下頭,但一步也沒後退,把二公主擋的嚴嚴實實,只等著對方開口。

  但皇帝並沒有提剛才的事,只是輕聲道:「小姑娘,朕的這個女兒……勞煩你多照顧了。」

  這是一句十分出乎邵循意料的話,她忍不住抬眼,看到寧熙帝眉眼溫和,卻仿佛是對她笑了一下。

  皇帝並沒有再多說什麼,轉過身子帶著一群人擺駕回兩儀殿去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1:14 PM

第21章

  恭妃被這麼連消帶打一頓收拾,怕是晚上睡覺都要做噩夢,也沒心情再管女兒,心有餘悸的捂著胸口帶人走了。

  二公主的神情和她母妃如出一轍,等恭妃一走,她一個踉蹌就要撲倒在地上,還是邵循將她攙住了。

  將二公主扶到了羅漢床上,邵循拿起炕桌上的扇子替她扇風:「殿下,您還好嗎?」

  趙若桐漲紅著臉,用力呼吸了好一會兒,這才勉強緩過來,她睜著眼看邵循關切的表情,忍不住伏在她懷裡嗚嗚的哭起來:「我、我要嚇死了……」

  邵循見她像是徹底好了,倒是好笑起來,邊替她擦淚邊嗔道:「這時候知道怕了,那還敢當著陛下的面胡說八道。」

  二公主抽了抽鼻子:「我那不是、那不是怕陛下聽信母妃的話錯怪你嗎。」

  邵循一怔,這位公主殿下對她不予餘力的好意總是讓她受寵若驚又不知所措。

  她那帕子將二公主的臉蛋仔仔細細的擦乾淨,嘆道:「您要是自己吃虧的時候也有這個膽子就好了。」

  二公主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接著道:「你也別您來您去的了,叫我的名字不好嗎?大姐四妹都是公主,還有那麼多宗親,你若在外面喚一聲殿下,怕不是好多人都能應。」

  邵循也不扭捏,想了想道:「我家裡人喚我阿循,我叫你阿桐好不好?」

  趙若桐連忙點點頭。

  邵循將她拉起坐正了:「你這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平常不言不語的,上來就敢跟陛下撒謊,我瞧那樣子陛下也不是沒察覺,也幸好他沒計較……以後遇見這種事,要是在陛下面前,實話實說就是了,看今天的情景,他還是向著你的。」

  趙若桐低下頭,悶悶的說:「要是沒經過,誰知道他會向著我呢?」

  邵循語塞,忍不住低聲埋怨了一句:「為人父母的可真是……」

  話出口了又想起疏不間親,就止住了話頭,但是其實趙若桐很喜歡邵循這樣為自己抱怨的樣子,她聽到這一句明顯更高興了,有了興致拉著邵循逛自己的房子院子。

  正說的投機,外面進來一個內侍,戰戰兢兢的進來通報:「殿下,兩儀殿送的嬤嬤到了。」

  邵循見這內侍神情帶著畏懼,行動緊著皮兒,也不像之前那樣懶散,明白這些人估計有很長時間都不敢故態復萌了。

  「請進來吧。」

  這嬤嬤姓裘,是皇帝承諾要送的,進來就規規矩矩的站在一旁,長相普通但是看著相當平和,也沒有因為是兩儀殿派過來的就傲慢拿喬。

  趙若桐對所有的嬤嬤們都有種生理性的畏懼,只敢偷偷瞄兩眼,但不會主動跟她說話,邵循就道:「裘嬤嬤辛苦,來人,請嬤嬤坐下。」

  宮人將凳子幫過來,裘嬤嬤道了謝,只坐了凳子的三分之一,儀態也很正派。

  「裘嬤嬤之前是在哪裡當差呢?」

  「回小姐的話,奴婢在兩儀殿偏殿看守衣物布料,從年輕時一直待到如今。」

  邵循點點頭,跟她想的差不多,這位嬤嬤雖在兩儀殿當差,但是乾的是十分邊緣的活計,不受重視也沒什麼油水,性子也沉穩老實,調到二公主這裡來當管事嬤嬤正合適,畢竟鳳尾當了雞頭還算是升了。

  若是真正伶俐又當紅的宮人調到這冷灶來,就算嘴上不說,心裡卻難免含怨,邵循反倒不能放心了。

  「公主這裡今後要勞煩嬤嬤多看顧些了,她靦腆內向,有些話不好說出口,希望嬤嬤能多留意,不要叫那起子小人冒犯了公主。」

  裘嬤嬤不敢脫大,忙道:「小姐請放心,主憂臣辱的道理奴婢還是懂得的,定會不予餘力的護著殿下。」

  邵循點了點頭。

  趙若桐今天難得的高興,便比平時活潑了不少,想著邵循好不容易進宮一次,就不想只在院子裡走走算完,想帶著她逛逛御花園。

  其實邵循從小到大不知進了多少次宮,御花園逛的說不定比趙若桐這個等閒不出門的公主還多,但她看她這樣興致勃勃的像要獻寶似的,想把家裡最拿得出手的東西拉給自己看,就不去掃興,順著公主的意思出了門。

  這時節御花園的花沒什麼看頭,但是綠葉打理的美麗到一定程度也不輸鮮花,邵循雖然平時見的並不少,但是看趙若桐完全不同於以往的興奮,也覺得來這一趟確實是值了。

  這個時候,遠遠的一群人從前面走來,趙若桐眯著眼睛一看,當即變了臉色,拉著不明所以的邵循就要向後退。

  「咱們快走,是……」

  「二妹是沒看見本宮嗎?怎麼掉頭就走?」

  邵循聽到這透著難以忽視的傲慢的聲音,一下子就知道來人是誰了。

  這時候裝沒聽見只能激怒別人,邵循拉起趙若桐的手轉過身來。

  中宮皇后唯一的孩子,陛下的長女恪敬公主正被宮人托著手臂,不緊不慢的向兩人走來。

  趙若桐僵在那裡,直到恪敬公主走進來,才與邵循一起行了禮。

  「見過大姐姐。」

  「見過恪敬公主。」

  恪敬公主抬了抬手:「方才妹妹跑什麼?」

  「沒、沒跑。」趙若桐明顯有些緊張:「我沒看、看見大姐姐。」

  恪敬公主哼了一聲,她臉上大多五官生的都沒什麼稜角,顯得非常溫柔,但卻有著一雙分外凌厲的雙眼,眉梢幾乎斜飛入鬢角,這一雙眉眼,將她面上其餘生的過於柔和的五官遮的一點不剩,你看著她的眼睛,就能知道這女人很不好惹。

  「是嗎?」恪敬公主道:「我倒是知道二妹眼睛一向很尖,手也快,還能抓著父皇來給你處理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邵循在心裡暗嘆。

  果不其然,這宮中發生了什麼事情,當事人若不下死力氣瞞著,這不到幾個時辰,就連住在宮外的大公主都知道了。

  趙若桐低著頭一個字也不敢說,恪敬公主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半晌,又看向她身邊的邵循:「喲,這不是邵大小姐嗎?不趕自家延嘉宮的熱灶,跟著趙若桐做什麼?」

  這位公主十分不好相處,又深得皇后皇太后的寵愛,從小是要星星不給月亮,別說邵循,就連淑妃德妃見了都要犯怵,宮里幾乎沒人敢惹她。

  邵循道:「公主與臣女很投緣,便在一起說說話。」

  「只是說說話?怕不見得吧?」恪敬公主語帶譏諷:「能幫著她一起討好父皇……可真不愧是延嘉宮的侄女,一樣的聰明伶俐。」

  就是這樣,明明旁人沒招惹她,但只要是跟後宮嬪妃有關的人,只要是跟皇后有利益衝突的人,她只要見到了就會冷嘲熱諷一番,弄的彼此都不舒服才作罷。

  可是這能在宮中行走的人,除開宮女太監不入她的眼,暫且不提,又有幾個和嬪妃沒關係的?不是她們的親戚,就是她們生的皇子公主,這恪敬公主見了這些人都會聯想到現在已經失寵無權的母親,有好心情才怪。

  其實恪敬公主在宮外命婦中的口碑還可以,但是她一進宮,就有本事弄的怨聲載道,除了太后和皇后宮裡的,沒有一個人想和她相處。

  說實話,一開始就恪敬公主時時為母親擔憂的處境而言,邵循隱約有些同情她,可是每次都被為難,她也不是泥捏的,日子久了也覺得恪敬公主見人就咬,很是不可理喻。

  恪敬公主說話的功夫就看到了跟在兩人身後的生面孔,又見她衣著打扮都很體面,就猜到這可能就是皇帝賜給二公主的嬤嬤了。

  「嘖,二妹好大的面子,我都沒有這樣的體面,這倒顯出邵大小姐的好處了——至少能幫著你掙父皇的寵愛了。」

  邵循的額角狠狠跳了跳——說者無心,她這個聽者聽著恪敬公主嘴裡什麼「寵愛」不「寵愛」的話卻很不自在。

  邵循和趙若桐打得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些把這瘟神送走的主意,可恪敬公主說了許多,到最後還不忘加了一句:「不過是庶孽罷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1:30 PM

第22章

  恪敬公主也不是全然沒有腦子,她最後一句話的聲音非常低,只有最近的幾人才能聽到。

  趙若桐和邵循都聽到了,邵循不禁為這話裡濃濃的惡意與羞辱而皺起了眉頭。

  趙若桐深深的低下了頭,邵循與她交握的手掌明顯能感覺到她的顫抖。

  恪敬公主打量了趙若桐幾眼:「怎麼不回話?是覺得我說的不對?」

  這未免太過了,你羞辱了人,還要人附和不成?

  趙若桐只是性子軟,但也不是那等全然不要臉面的人,她哆嗦著死死的咬著嘴脣,就是不開口。

  若是以往,將她逼到這份上,恪敬公主八成就心滿意足了,可是今天情況特殊,她冷笑著向後退了一步:「看來二妹是不想聽我這做姐姐的話了,來人,把二公主帶過來。」

  她身邊帶了幾個嬤嬤宮人,聽了吩咐便二話沒說向二人逼近。

  邵循一驚,立即拉著趙若桐避開了。

  「殿下,你這是做什麼?」

  恪敬到沒想到她們竟然敢躲:「你怕什麼,本宮還能把她怎麼樣不成,不過是教教她規矩,應該怎麼跟長姐說話。」

  這又是哪門子的規矩。

  邵循心知恪敬公主一定是聽說了寧熙帝親自為二公主出頭的事,這才隨便找理由來挑事。

  放在以往,趙若桐指不定一聲不吭的就受著了,可是現在邵循在這裡,她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恪敬公主搓磨趙若桐。

  「殿下,」邵循不再忍氣吞聲,她直視著恪敬公主的眼睛:「二公主只是靦腆不愛說話,並沒有對您不敬的意思,至於您說的『教導』,我們恕難從命。」

  恪敬公主完全沒想到宮裡竟有人敢這樣跟她說話,她先是震驚,接著被冒犯的怒意便涌向了頭頂:「邵循,我看在英國公的份上才對你好言好語,你未免也太不識抬舉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想到今天聽到父皇親自去管趙若桐的那檔子破事,再看著邵循美麗而凜然的雙眼,越發覺得要給她們個教訓,要不然以後宮中人人有樣學樣,還不得都不把她放在眼裡了。

  「來人,去給我掌嘴!」

  趙若桐抬起頭來,既害怕又透著隱約的憤怒:「大姐姐,你怎麼能……」

  「連二公主一起,我倒要看看這宮裡還有沒有規矩。」

  其實恪敬公主平時確實跋扈,但還沒有幾句話說不過去就要動手的地步,邵循沒想到不過就是送了一個嬤嬤,就讓她敏感易怒到這份上,像一塊一點就燃的爆炭。

  不過邵循倒也不怕這個,她將趙若桐拉回身後,帶著她向後退了幾步,鄒嬤嬤果然帶人上前來攔住了要動手的宮人。

  恪敬公主是皇帝的長女,又深得太后的喜愛,在寧壽宮有恪敬公主在,連三位皇子都沒有站的地方,因此從小到大眾人對她都只有順從的份兒,這一次在宮中竟然有人違抗她的命令,更加讓她覺得錯愕且難堪:「反了!你們還不讓開,竟敢忤逆本宮?!」

  不說裘嬤嬤從兩儀殿出來的目的就是奉皇帝的命令來保護二公主,就連其他人也剛剛被邵循敲打過,此時並不敢放著主子不管,因此也是紛紛硬著頭皮攔在邵循前面。

  恪敬公主即使再受寵也已經嫁了人,如今進宮也不過能仗著太后的疼愛多帶了兩三個下人,遠不如邵循這邊人多勢眾,自然沒辦法再動手了。

  眼見著恪敬公主氣的面皮漲紅,邵循這才皺眉道:「不知臣女所犯何錯,竟讓殿下如此動怒。」

  恪敬公主見她居然擺出一副不解的樣子,當即氣笑了:「你們一個對本宮不敬,一個敢當面頂嘴,難道還不該罰嗎?」

  邵循道:「臣女自問對您並無半點不敬的意思,方才的反駁也不過是因為您要無故責罰二公主,殿下固然尊貴,可是我等也並非無名之輩,若要打罰,也總得有理有據才行。」

  恪敬公主覺得她簡直可笑,「呵」的笑了一聲,接著譏諷道:「這裡可是太極宮,怎麼,邵大小姐這是在跟本宮講理嗎?」

  邵循平靜道:「怎麼,依殿下看來,宮中難道不是講理的地方?」

  恪敬公主臉上的譏笑僵住,隨即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很好,邵循,你膽子很大,不過我是公主,你是臣女,這就是道理,我要打你,你還敢還手不成?」

  邵循的話裡沒什麼起伏:「若是真有這個道理,那這天下間除了陛下太后並幾位娘娘,怕是所有人都得在公主面前任打任罰……不過這既然是從殿下嘴裡說出的道理,臣女願意從命。」

  說著她揮了揮手讓眾人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這種冷淡又平靜的態度給了旁人不少壓力,連恪敬公主派來的那幾個宮人都不由自主的退到了一邊。

  邵循一步步走到恪敬公主面前,一邊與她對視,一邊鎮靜道:「既然這只是殿下一個人的道理,就請殿下親自動手吧。」

  說著她抬起頭,微微仰起側臉,仿佛是在等金尊玉貴的大公主親自往重臣之女臉上扇巴掌。

  恪敬公主先是愣住,隨即馬上反應過來邵循說了什麼:「你、你好大的膽子!」

  之前她的責罰就算只是以莫須有的罪名來無理取鬧,卻也仿佛高高在上的賞賜,帶著理直氣壯的傲慢和漫不經心的輕蔑。

  但是現在不同,吩咐下人動手會遭到阻攔,邵循站在面前請她親自動手,明面上是「順從公主的道理」,實際上卻是在貶低她。

  不說恪敬公主從小養尊處優,恨不得連飯都有人遞到嘴邊才肯咽下,能有多大的力氣,更重要的是現在邵循反客為主,若真如她所願親自動手打人,那就不是公主懲罰臣女,而是在聽從邵循的命令,就算是真打了,在旁人眼裡羞辱的反倒是恪敬自己。

  恪敬公主怒極反笑:「好啊,邵循,平時裝出一副謹小慎微,不言不語的樣子,在本宮面前反倒原形畢露了。」

  邵循看她的怒意集中在自己身上,反倒忽略了趙若桐,心中便略松了一口氣。

  「你很好,」恪敬公主道:「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永遠能這麼好,再也讓人挑不出錯來。」

  說著她深深盯了邵循一眼,果然將二公主忘的一干二淨,冷哼一聲,帶著人走了。

  趙若桐眼見恪敬公主走了,忙拉著邵循的手後怕道:「你怎麼能跑到她跟前去,方才要是她不管不顧,真的打了怎麼辦?」

  「真打了倒更好,」邵循剛才那一出雖然沒吃什麼虧,但是眉心卻仍舊緊緊鎖著,不見放鬆的神態:「她能有什麼力氣,真打了也傷不了人,可她現在忍了,之後肯定還有下文。」

  「都怨我,」趙若桐低落道:「非要出來逛什麼花園,還連累了你得罪恪敬公主。」

  邵循回過神來,安慰她:「不是你的錯,人家有心發難,就算躲在公主院裡她也能直接找過去,你別怕,方才是我得罪的人,她要報復一時半會也先顧不上旁人。」

  「我怕的是這個嗎?」趙若桐急的都要掉淚了:「她本來就看不上我,平時看不順眼了找個由頭就能教訓兩下,再報復又能怎麼樣,還能打死我不成,可是你本來沒事的,都是因為……」

  邵循這時候倒不擔心了,她笑道:「再說這個我可就惱了,照你這麼說,今天陛下到公主院還是我招的呢,不是我她也不會為這事為難你……這論起來可沒完沒了。」

  *

  原本邵循確實有些怕恪敬公主會懷恨在心,但擔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怕她遷怒到二公主頭上,結果回到公主院後,發現趙若桐一直愁眉不展,也在擔心恪敬公主找邵循的麻煩,憂慮到坐臥不安。

  邵循便一直想辦法安撫她,倒沒那麼多空來擔心了。

  「殿下和邵小姐不必擔心。」剛來的裘嬤嬤也道:「恪敬殿下進宮帶不了多少人,只要咱們這邊的人聽話,不眼睜睜的看著她派人動手,就不會真鬧起來,至於被她言語上責罵兩句……說句不好聽的,這宮裡的主子誰沒經過,只要不動手什麼都好說。」

  趙若桐聽了心裡好受了不少,又一個勁兒的催邵循快些出宮回家,好避開恪敬公主。

  但是邵循也不敢早走,現在恪敬公主的怒意集中在自己身上,她要是真氣不過扭頭來報復,再找不到人,那趙若桐豈不成了出氣筒了。

  兩個人一個趕,一個不走,推拒了好半天,結果面面相覷,反倒一起笑了起來。

  真好啊。

  趙若桐心想,有好朋友在身邊,那個平時見了就要害怕的姐姐仿佛也不值一提了。

  兩人放下恪敬公主那一頭的事,搬出棋盤來下起棋來,二公主很不善於此道,但對跟邵循下棋卻非常感興趣,邵循便走一步講一步,一點點的教她。

  兩人慢騰騰的下了兩盤棋的功夫,外頭卻來了人。

  寧壽宮的宮女站在邵循面前:「邵姑娘,太后娘娘請您往寧壽宮去一趟。」

  趙若桐手裡的棋子掉落在棋盤上,臉色有些發白:「什麼?為什麼?皇祖母為什麼要召循兒?」

  「這個奴婢不清楚,」來人實話實說:「這是殿裡的事兒,我們外頭聽不見。」

  邵循想了想問道:「恪敬公主現可在皇太后跟前兒?」

  「回姑娘的話,恪敬公主確實在寧壽宮,已經跟太后娘娘說了好一會兒話了。」

  該來的躲不掉,邵循嘆道:這是去告狀了。

  趙若桐回過神來,僅僅抓住邵循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宮女為難道:「太后娘娘只召了邵姑娘一人……」

  邵循拒絕道:「你待在這裡哪兒也不要去,寧壽宮我又不是沒去過,太后娘娘人很和氣,頂多責備兩句,斷不會不分青紅皂白就為難人的,我挨兩句罵又不掉肉。」

  「那是你不知道她把大姐姐看的有多重,」趙若桐急道:「別的事還好說,事關大姐姐,皇祖母一向有些……她就算不罰你,心裡也會起厭惡之心,言語間一定不讓人好受的……我一定得跟去,要不然你被為難,連個幫襯的都……」

  她說到這裡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停下,問那宮女:「寧壽宮裡還有誰沒有?」

  宮女想了想:「幾位娘娘……奴婢走的時候,陛下也剛剛進門。」

  趙若桐一頓,接著微微放下了提得極高的心:「那還好,起碼陛下還在,多少能勸一勸。」

  邵循要整理衣服,將其他人都打發出去,對趙若桐玩笑道:「你倒不怕我被太后訓完了再挨陛下的罵。」

  「我看陛下對你印象很好。」趙若桐回憶了片刻,肯定道:「他應該挺喜歡你的。

  邵循不知想到了什麼,頓了一頓之後抿脣道:「恪敬公主是陛下愛女,深受疼愛……」

  「是麼,」趙若桐輕輕撇了撇嘴:「你看陛下疼愛我嗎?」

  「這個……」邵循就算怕她傷心,也不能睜眼說瞎話。

  「疼愛大姐姐的是皇祖母,至於陛下,除了逢年過節極貴重的賞賜,我沒看出她受的『疼愛』比我強到哪裡去。」

  邵循這才真有些驚呀了:「可是人人都說……」

  趙若桐認真道:「可能就是那些賞賜吧,宮裡的人都覺,賞的多自然寵的多,我不知道這種說法對不對……不過,我很羨慕大姐姐在皇祖母那裡受到的關心愛護,可從沒羨慕過陛下給她的賞賜。」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1:31 PM

第23章

  邵循上午進宮,先去拜見了淑妃,到了中午才見到二公主,之後風波一場接著一場,幾乎沒什麼喘息的時間。

  被帶到寧壽宮時,太陽已經漸漸西沉,接近黃昏了。

  寧壽宮東鄰御花園,西林臨太液池,北接青竹林,是宮裡難得清幽卻不算偏遠的地方,建造之初被喚作養怡宮,是先帝專門建來供自己修養之地,他駕崩後,皇太后就搬進了這亡夫舊地。

  從那之後,寧熙帝就將「養怡」改作「寧壽」,作為從今往後所有太后養老含飴弄孫之所。

  走到寧壽宮正殿門口,她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這才邁步走了進去。

  殿內不算寂靜,時不時的有說話聲傳來,夾雜著女子嬌軟的笑聲。

  守門的宮人見邵循來了,忙進去稟報:

  「娘娘,邵姑娘到了。」

  殿內靜了一瞬,只聽到太后有些蒼老低沉的聲音緩慢道:「讓她進來吧。」

  邵循進去時並沒有抬頭,只是用余光看見皇帝並不在這裡,而恪敬公主坐在太后身邊,緊緊貼著她。

  一路走至房間中央,邵循雙膝跪地,行禮道:「臣女叩見太后娘娘。」

  太后快要都六十多快要七十了,眼睛已經有點花了,她眯著眼睛看不清邵循的樣子,便道:「起來吧,到哀家身邊來。」

  邵循站起來,穩穩當當的走到太后面前,屈膝道:「娘娘金安。」

  太后湯氏細細的打量了邵循一番,心中有些吃驚。

  這孩子長得倒是越來越周正了。

  頂著太后的目光,邵循也沒有顯得慌張,她天生帶了一點笑模樣,但本身卻並沒有笑,只讓人覺得看著舒服,而不顯諂媚。她垂著眼睛,但是角度問題,卻正好能讓太后看見了她淡定並沒有什麼波瀾的眼睛。

  上了年紀的女人跟年輕時不同,只要不是嫉妒心太強的,她們會覺得長相漂亮的小姑娘或者小夥子格外招人喜歡。

  而邵循,恰好就是長得漂亮的小姑娘裡最出挑的那一個。

  太后本來因為恪敬公主的耳邊風而對邵循很是不滿,但是隻看了她一眼,那份想要敲打的心竟不是那麼強烈了。

  這位老婦人愣了一愣,接著緩緩道:「坐下罷。」

  邵循畢竟從小出入宮廷,就算有日子沒見太后了,也不可能太過緊張,加上她自認為並沒有做錯什麼,就算太后護孫心切,執意要為恪敬公主出氣,也不可能太過分,到時候不論怎麼罰,她受著就是了。

  因此她沒有慌張,大大方方的坐在了宮人現搬的凳子上:「謝太后娘娘賜座。」

  恪敬公主拉了拉太后的袖子,太后卻沒直接說話,而是一直在觀察邵循的動作。看她不怯懦,更加不驕縱,說是中規中矩,其實更可以叫做毫無錯處,難得的是這種完美的做派不讓覺得虛偽,而是像行雲流水一般,仿佛她天生就該是毫無瑕疵的。

  廳中靜了片刻,那幾個嬪妃也沒有說話,似乎是要等太后直接發難。

  但是她並沒有,反倒對她們說:「你們在這裡坐了好半天了,先回自己宮裡去吧,讓這兩個小姑娘陪哀家說說話。」

  來人是麗嬪和她宮裡的兩個低位宮妃,聽到這話都有些急了。

  她們倒不是有這麼大的閒心非要看邵循的笑話,而是天天到寧壽宮請安,好不容易堵到了皇帝,結果只打了個照面,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就這麼被打發走了嗎?

  幾人都很不甘心,但是看著太后,到底不敢多說什麼,只能一步三回頭的退下了。

  要不怎麼說這幾個嬪妃運氣不好,前腳她們剛走,後腳皇帝就一邊拿濕帕子擦著臉一邊進了殿中。

  原來他是進門被太后叫去更衣,這才去了偏殿。

  太后見了皇帝,緊繃的嘴角終於露出一絲笑意來:」怎麼樣,穿的可合適?為娘的手藝還說的過去?」

  皇帝果然換了一身衣服,不再是邵循中午見的那件靛藍的袍子,而是換了一件月白色的常服,這顏色十分清淺,藍的素雅俊氣,即使老太后眼睛不好使,沒有繡花,綢緞上本來的紋路就正襯這顏色,皇帝穿著倒真是年輕了幾歲,若是站在三皇子身邊,保管沒人想到這是一對父子。

  太后十分滿意:「我就說穿的不要那麼老氣,我的兒子年輕著呢。」說著她拉住身邊的兩個女孩子:「你們瞧皇帝是不是年輕多了。」

  恪敬公主不敢開皇帝的玩笑,便回道:「全都是皇祖母的眼光高……不過您什麼時候也給孫女兒做一件,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上個月才給你做了一件,皇帝這件還在你後頭呢。」

  而邵循知道皇太后並不是真的要自己回答,因此只是看了皇帝一眼,就垂下頭不言語了。

  反倒是皇帝靜靜地看了她幾眼,坐到太后身邊後,似是不經意的問道:「這孩子怎麼跑到您這兒了?」

  太后怔了怔,疑惑道:「皇帝認得她?」

  寧熙帝閒適的將手搭在扶手上,眼睛低下來像是在看袖口:「邵家的姑娘,怎麼會不認識?」

  「是嗎?」太后反問了一聲,接著就想起了邵循跟恪敬公主的衝突。

  可是現在她對邵循的一舉一動都頗為欣賞,又因為見到了兒子,心情非常好,開口的語氣也就不如一開始想的那樣嚴厲:「邵丫頭,聽說你對恪敬公主有所不敬,有這麼回事嗎?」

  恪敬公主皺了皺眉頭——這可不是她預想中太后的反應。

  邵循早有預料 ,不緩不慢的說道:「回秉娘娘,臣女萬不敢有不敬的心思,恐怕是殿下誤會了。」

  「誤會?」恪敬公主怎麼會讓她這樣輕而易舉的矇混過去:「你當面頂撞我的時候怎麼不說是誤會?」

  太后沉下臉,「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據實說來。」

  邵循抬起眼瞧了瞧恪敬公主,「殿下今日跟二公主說了幾句話,因為二公主不善言辭,沒有及時答話,便使得殿下誤會了,臣女怕兩位公主因此有了隔閡,這才出言阻止的。」

  她三言兩語說完了經過,但是個中細節一句沒說,主要是因為知道以太后對公主的寵愛,就算將她當時的惡言惡語如實相告,不說太后會不會信,就算她信了,為了保護孫女也一定會咬定是邵循撒謊,如此還不如一開始就不提這一茬。

  太后回頭看了恪敬一眼,見她不自在的移開視線,就知道這裡面還有其他事,不過就如邵循所想,她一點也不想知道恪敬是怎麼張揚跋扈的,只需要知道邵循並沒有主動招惹她就好了。

  太后點了點頭:「以後對公主還是要更恭敬些才好,她性子直,但是心很不壞。」

  邵循忍住想要抽動的嘴角,低頭應是。

  恪敬公主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是這事她確實不占理,敢直接告狀也不過是因為之前太后對冒犯她的人從不會這樣和聲細雨,而是上來就厲聲問罪,下面的人要麼是嚇得話都說不出來,要麼就是急於狡辯讓太后更加厭惡,到底是誰對誰錯反而從不是重點。

  但是這次太后先是對邵循的惡感降低了不少,後來又碰上皇帝進來,那種怒火一熄再熄,罕見的有耐心聽起了邵循的解釋,再加上她的回答也很有技巧,這才讓太后高高抬起,輕輕放下了。

  太后覺得解決了這件事,轉頭看了一眼皇帝:「你的女兒差點受了委屈,還是我這個老婆子替她做了主,你怎麼一句話不說。」

  皇帝原本一言不發的聽邵循說話,聽了太后的話,略想了一想:「母后說的是朕的哪個女兒?」

  太后一愣,接著有點變了臉色——這次真的受了委屈的是二公主而非恪敬公主。

  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畢竟趙若桐也是她的親孫女,她自然也是心疼的,只是……

  皇帝見了反倒一笑:「母后說的是,朕那邊還有幾斤上好的龍井,讓恪敬帶回去吧。」

  太后神色稍霽,摸了摸恪敬公主的頭:「咱們楨兒可不缺你那點子茶葉。」

  皇帝笑了笑,看上去並不在意。

  邵循卻想到了方才趙若桐的評價,現在仔細一琢磨,看來還確實有點道理,只是不知道這種用賞賜表達喜愛的方法是不是他們皇室特有的風格,竟然這般……獨特。

  邵循看事情有了結果,很有眼色的不打擾人家一家人團聚,主動提出了告退。

  其實太后愛看漂亮又不矯情的女孩子,邵循還真的挺討她喜歡,但現在她想跟皇帝單獨說說話,便準了邵循所請,還在她走後,找了個理由把恪敬公主也打發到偏殿中去了。

  這時正殿中便只有皇帝母子二人了。

  皇帝放下手中把玩著的玉佩,見此情景便笑道:「兒子這便知道母后的衣服不好拿,可是有什麼要緊事要說?」

  太后見皇帝心情似是還不錯,便多少放下心來,要是他情緒不佳,她還不敢直接提起這事:「還是恪敬的事情……」

  皇帝點了點頭,示意太后繼續說下去。

  「她如今已經為人妻,在外走動的比在宮裡還多,哀家沒辦法時時看顧。這女人的體面,都在娘家這裡,她身為公主,要外面的人敬她,主要……」

  太后看著皇帝的臉色,底下的話就有些艱澀:「主要還是要她娘有體面才行……」

  *

  告別了寧壽宮,邵循看著已經要完全落山的太陽,想著先回公主院去,跟二公主道個別,就該出宮了。

  她一路穿過御花園中間的大道,往回走,還沒走出園子,就聽見規律的拍巴掌聲和腳步聲穿插著從身後傳來。

  這是轎輦經過的聲音。

  邵循下意識回頭,就看見明黃色的帝輦已經到了不遠處。

  她心中有些驚呀——太后明明有話要跟皇帝說,怎麼才這麼短的時間,人就出來了。

  邵循沒功夫多想,按照規矩退到一邊,跪在地上等人經過。

  那轎輦被抬過了邵循身邊,還沒等她松一口氣,就突然停在了前方不過幾步處。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1:33 PM

第24章

  太后望著皇帝遠去的背影,忍不住深深嘆了口氣。

  她身邊的伍氏走了進來,見這情景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不禁有些埋冤:「娘娘,你說這氣氛大好,瞧著陛下也高興,您又提那些做什麼?不是白白掃興。」

  太后心裡也多少有些後悔,但在嘴上又不肯承認:「我是他親娘,就算說了幾句他不愛聽的又能怎麼樣,他還能不認我了不成。」

  伍氏無奈道:「認是不可能不認,但是娘娘沒察覺出來嗎?陛下來寧壽宮的次數越來越低了,除了三天一次請安,哪兒還有旁的機會見到他,就算是親母子,也有個遠近親疏,親密的不比疏遠的強嗎?」

  「那不過是他年紀漸長,都是快要當祖父的人了,在我跟前不可能再像小孩子一樣親近了。」

  太后不以為意,接著又擔心起旁的:「我只掛心楨兒……你說我又不是逼迫皇帝去寵幸皇后,只是讓他多少給點體面而已,竟然就這樣說走就走……」

  「娘娘!」伍氏連提也不想提皇后:「公主她好得很,有您在一旁看著,誰也不敢欺負她,您又何必多此一舉去抬舉皇后呢,要是她真起來了,奴婢就不信您不膈應。」

  「楨兒現在越張揚,我就越擔心,現在我還能替她撐腰,可是一旦……所以才想著皇后或許能再照看她一段時間……至於皇后,我知道皇帝的為人,他要是厭棄一個人,絕沒有過幾年就再回轉的說法,不過是想藉著皇后這中宮的名頭,再多庇護楨兒幾年罷了。」

  可是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呢,既不讓人東山再起,又想讓她有給女兒撐腰的能力。

  「要說陛下眼裡是真的不揉沙子,當初皇后安排慎嬪去陛下身邊,也不過是後宮中常用的伎倆罷了;而且她雖有心謀害皇嗣,但到最後德妃不也有驚無險的把大皇子生下來了嗎?陛下竟然真的完全不念結發之情,說厭棄就厭棄,怎麼看都有些……」

  說到這裡伍氏悚然一驚,這些年一直卡在喉嚨口的疑問與揪心不由自主的脫口而出:「陛下……該不會是知道了什麼吧?」

  太后被這話驚的整個身子都劇烈的彈動了一下,之後才鎮定下來,呵斥道:「你說什麼呢!這怎麼可能?!」

  「你也說了皇帝眼裡不揉沙子,要是真的知道了什麼,宮裡能這麼風平浪靜十幾年嗎?別一驚一乍的。」

  伍氏心裡仍舊不安,「那件事」就是團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誰知道什麼時候就碰上了個火星子,把所有人都炸死。

  這時,恪敬公主板著臉走了進來:「皇祖母還沒跟父皇說完話嗎?」

  太后一見孫女,立即轉怒為喜,招呼著她坐在自己身邊:「你父皇已經走了,怎麼了?怎麼板著一張臉,是誰惹你不高興了?」

  恪敬公主撒嬌道:「還不是皇祖母,您方才為什麼不罰罰那丫頭,也好替我出出氣。」

  太后有些無奈,「你還要再提,我瞧她還不錯,知道替你遮掩。」

  「……我有什麼好遮掩的……」

  聽出了恪敬公主話裡的心虛,太后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還要哀家說出來不成麼……不過,你確實該改改你的性子了,當初確實是有不長眼的,但是現在可沒人敢招惹你,放寬了心,別總是發脾氣,你瞧若桐那孩子都有這樣的朋友來時時刻刻維護她,你處處比她強,怎麼就不知道跟人家好好相處呢?」

  恪敬公主低了低頭,不情不願的應了是。

  「今晚留在寧壽宮這裡用膳吧,哀家吩咐了廚房做了你最愛吃的菜。」太后說。

  恪敬公主有些為難:」我、我想去看看母后,她這次病了有些日子了,好久都沒出過門,我想去陪她吃頓飯,也寬寬她的心。」

  恪敬公主固然驕縱,但是她這孝順的心是扎紮實實的,皇后雖為正宮,卻並不能為她爭什麼東西,反而還要身為女兒的恪敬公主時時幫襯,饒是如此,恪敬也從未抱怨過什麼,盡心盡力的伺候母親,她與妃嬪間的矛盾,也多是為了替皇后打抱不平才結下的。

  太后暗嘆一聲,到底不好阻了她盡孝的心,點頭同意了。

  等恪敬公主一走,伍氏便寬慰道:「娘娘別生氣,公主孝順是好事啊。」

  「我不是生氣,我是替我的楨兒揪心吶,」太后道:「皇后越是受冷落,她就越容易鑽牛角尖,性子也越來越偏執,皇帝也是,為了這樣好的女兒,每個月抽出一天兩天來去皇后宮裡坐坐,能費他多少事呢?偏偏就是強著不答應,多說兩句抬腿就走。」

  她越說越傷心,既心疼孫女,又不滿兒子:「滿朝的人都贊他寬厚仁和……那真正寬厚的人是他嗎?他從小就跟個石頭似的,又倔又硬,大了反倒知道要軟和些了,可惜……」

  老太后「呸」了一聲:「——都是裝的!裝的像模像樣的有什麼用,骨子裡還是那般冷硬,連我的話也一句聽不進去。」

  「太后……」伍氏是真的沒轍了:「您不能只看這一樁事啊,陛下平日裡噓寒問暖,有什麼好東西從沒說先給後宮的哪個妃子,不管多少全都送到您這裡,他侍母至孝,您又不是沒看見……」

  「那是這些女人他都看不上!這將來哪天遇上了什麼真心喜歡的,你看著,保不準是個什麼樣子呢。」

  太后倒也不是真的覺得皇帝有這麼不好,只是在氣頭上難免如此,被伍氏勸了好半天,終於靜下來。

  「孝順孝順,孝還不如順,我知道他孝順,可是我不缺別的,就掛心一個楨兒,他卻從不肯放在心上,其他的孝順頂個什麼用呢?」

  伍氏跟著嘆氣:「您方才送衣服給陛下,他多高興啊,現在好了,為了個皇后,大家一起掃興。」

  太后那邊在犯愁,卻不知道他兒子這邊並沒有如她所想直接回了兩儀殿。

  轎輦停在那裡,邵循一開始還抱著跟自己無關的期待,但是她跪了一會兒,發現前面的轎輦始終紋絲不動,這才終於自己站起來,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陛下……」

  那轎輦長寬都足有五、六尺,十分寬敞,頂端有稠帳垂下,能將裡面的人遮住一半,皇帝端坐在其中,邵循並不能看見對方的全貌。

  「你要去見若桐,還是回家去?」皇帝的臉隱藏在帳後,他的語氣卻十分淡定,像是跟很熟的人一起談論對方的去處。

  偏偏邵循也沒覺得有任何不對,她低聲回答:「先去見阿桐……公主,然後回家。」

  皇帝沉默了片刻,就在邵循以為對方不會說話時,轎輦中傳來皇帝平靜的聲音:「你上來吧,朕送你一程。」

  邵循心中重重一跳,響到她幾乎以為心臟已經從口中蹦出來了。

  「臣女不敢。」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能在這樣的情況下讓聲音保持鎮定的,但事實就是她現在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吐字清晰,讓外人聽了會以為她現在心緒毫無波動。

  「請陛下先行,臣女認得路。」

  一旁一直跟著皇帝的何晉榮有些著急,一個勁兒的給邵循使眼色。

  但是他的眼珠子瞪脫了眶也沒用,邵循絕對不可能同意跟皇帝同乘一轎的。

  就在這時,皇帝伸手在扶手上敲了一敲,何晉榮忙不迭道:「落輦——」

  轎輦穩穩的落在地上,邵循還沒反應過來,皇帝就揮開何晉榮要攙扶他的手臂,自己下了輦。

  皇帝長的十分高大,站在邵循面前,那種壓迫感還有戰慄瞬間抓住了她的心臟,讓她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陛、陛下……」

  「朕想跟你說說話,既然你不願意同乘,就只能朕與你同行了。」

  邵循深吸了一口氣,接著看著他道:「陛下請講。」

  皇帝搖搖頭,示意邵循跟他一起走。

  邵循猶豫了一下,在何晉榮拼命的暗示中,還是不敢違命,到底跟了上去。

  能跟在皇帝身邊的人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幾個內侍互相看了幾眼,只選了幾個遠遠的綴在兩人後面,剩下的吩咐轎夫抬輦,一同回了兩儀殿。

  那邊皇帝說是要跟邵循說話,但是實際上卻並沒有開口,若不是邵循能察覺到對方在遷就自己的步伐,特地走的慢了些,幾乎以為他已經忘了還有人跟著了。

  路越走越偏,既不是往寧壽宮,也不是往公主院,但是邵循還是漸漸的感覺到了一絲熟悉。

  直到站在一棟小樓前才徹底確定了

  奉麟閣,竟然是這裡。

  這裡沒有守門的人,皇帝輕輕一推,大門就開了。

  「這處書庫是朕小時候常來的地方。」寧熙帝帶著邵循進了其中最大的一件書房,「後來這裡的書有許多都搬到了藏書閣,漸漸荒廢了起來,朕也就不常來了。」

  層層疊疊的烏木書櫃排了一排又一排,偏偏打掃的不勤快,現下積了不少灰塵,在微光的照耀下靜謐的漂浮在空中。

  邵循忍不住伸出手指去觸碰那帶著時光刻痕的書脊,再收回手時,指腹已經有了明顯的灰跡。

  「這裡……確實荒廢了啊。」

  別的地方還算乾淨,但是書本整理起來就太費事了,打掃的下人想來也是能偷懶就偷懶,將這裡忽略過去了。

  皇帝看著她的動作,道:「那天是朕近幾年第一次踏足這裡。」

  邵循的手指微頓,若無其事的轉移了話題:「陛下既然頗為留戀,為何不派人來整修?對您來說,也不費什麼事吧?」

  皇帝也不糾纏,順著她的話道:「朕自己都不常記起的地方,何必浪費人力來惺惺作態,除了能顯示念舊之意,也無甚意思。」

  「既然已經不常記起,今日為何又帶臣女來呢?」

  「只是覺得你可能對這裡比較熟悉而已。」

  這個話題是無論如何也避不過了了嗎?

  邵循緊緊抿起嘴脣:「是臣女冒犯了陛下!」

  皇帝見她終於不是一副八風不動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既然你知道當初是你冒犯了朕,怎麼如今倒生起氣來。」

  邵循心道,就算是她主動冒犯在前,那誰占了便宜還說不準呢。

  可是再一想,要是換了自己,好好地想看本書,冷不丁冒出個人來對自己又是親又是摸……那確實是吃了大虧的。

  想到這裡邵循又有些理虧,張了張嘴,想說的又咽了回去:「陛下心情不好,我可不敢頂撞。」

  皇帝問:「你又如何得知朕心情欠佳呢?」

  她又不是瞎子,自然能看出皇帝在寧壽宮原本情緒還好,但是從寧壽宮出來之後就有些沉悶,想來是太后那邊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讓他不高興了。

  見邵循沒有說話,皇帝便有些感慨:「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就算朕心情不好,也不見得就會遷怒於人。」

  邵循知道皇帝的脾氣一向很好——至少在他們見的這幾面中是這樣,她忍不住說:「陛下是九五至尊,有什麼難事不能排解的嗎?」

  皇帝好笑道:「這叫做『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身為國公之女,照旁人的說法,肯定說你也該是無憂無慮的,可是這是真的嗎?」

  自然不是,值得邵循犯愁的事多到數不清,樁樁件件都叫人沒辦法解決。

  皇帝見邵循語塞,便轉身坐到了榻上,指了指旁邊的椅子讓邵循坐了,問道:「你們與恪敬究竟是起了什麼衝突?她可不是能吃進虧去的性子。」

  邵循當著太后的面含糊其辭,不過是因為料定對方一定會偏袒恪敬公主,但是此時明知道皇帝也是她的父親,卻並不害怕向他實話實說。

  她將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的講完了。

  皇帝靜靜地聽著,期間並沒有說話打斷,直到她講完為止。

  「你做的不錯,只是最後不該冒險,若是恪敬氣的狠了,真的動了手,你不就吃虧了。」

  邵循聽他第一反應竟然是和二公主一樣,擔心自己受傷,心裡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只是低著頭,聲音有些悶:「恪敬公主不是那等人……再說,就算真挨上一巴掌也沒什麼……」

  皇帝搖了搖頭,又道:「不過前面說的話好,宮中並非不講理的地方,就算是公主也沒有無法無天的權力,恪敬近來確實越來越浮躁,很該有人來治治她。」

  經過前面的鋪墊,邵循已經漸漸在他面前放鬆了下來,不再那樣拘謹,她聽了這話忍不住說:「陛下既然知道公主行事有不妥,為何不出言教導呢?公主仰慕您,您的話,她未必不肯聽。」

  皇帝沒想到她竟然反問自己,這時也經不住看了她好半天,直到邵循有些不自在了,才道:「她自小是皇太后在撫養,太后看的嚴,就連朕說幾句都會不悅,到了現在,越發不好越過她老人家插手了。」

  這種解釋的話皇帝從沒對別人說過,但是即使邵循知道對方肯這樣找個像樣的理由向她解釋已經很不容易,但還是忍不住在心裡腹誹什麼不好插手,要是真的上心,太后還能攔著皇帝不讓他親近女兒不成,說到底還是不是真心想管,何況大公主可以說有太后攔著,那二公主長這麼大也沒見他管過幾回啊。

  邵循從小就能掩飾情緒,這時心事也沒在臉上顯露出來,但是不知怎麼的,皇帝一見她的眼睛,就能猜到她在想什麼,便微嘆道:「朕確實也從來不是個好父親,你說的不錯。」

  邵循膽子已經漸漸大了,她低聲道:「只是知道有什麼用,您又不改。」

  她不知想到了什麼,情緒明顯低落下來:「為人父母,不該是這樣的。」

  她這樣的傷感,叫皇帝想起了多年前還是英國公世子的邵震虞喪妻的事情,這孩子是英國公的長女,應該就是難產去世的原配夫人留下的那個女孩兒。

  那時候皇帝才登基沒多久,自己家裡死了父親和兄長,沒有閒心理會旁人家的悲苦,因此他只是勸慰了邵震虞幾句,就沒再記掛了。

  誰能想到,多年前那個尚在襁褓中就喪母的嬰兒,竟長成了這樣的姑娘,此刻滿懷著不為人知的愁緒,就坐在自己面前,不過數尺之隔而已。

  他以為邵循與他父親之間有什麼誤會,便道:「當初你母親去世的時候,邵卿悲痛難忍,抱著你一直不肯撒手,說是你是亡妻拼了命留下的孩子,還發誓無論如何也要親自看護你長大,做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姑娘,這是朕親耳聽見的。」

  邵循原本只是感傷,可是猝不及防聽了皇帝的這一番話,眼睛登時一酸,險些流下淚來,她飛快的轉了轉眼珠,試圖將淚意忍回去,可是突如其來的心酸和委屈,卻怎麼也止不住,不得已只能偏過頭去,深深的吸了幾口氣,這才好些了。

  皇帝看著她:「記得那時候邵卿擔心你人小立不住,沒有為你取名字,總是寶寶,心肝兒滿口的叫著,朕還嘲笑過他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別說了……」邵循禁不住閉上了雙眼,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艱澀:「陛下,求您別說了。」

  邵循知道皇帝這是在告訴她她的父親曾經有多麼疼愛她,她曾是她的掌中寶,心尖肉。

  皇帝是好意,但是他不知道,人的感情不會一成不變,就算是父母疼愛子女,可能也不是天長地久的。

  邵循盡量調節好心情,她不想讓眼前的人知道,自己不是他印象中那個長在父親懷裡,備受寵愛的小姑娘,也不想讓他知道自己有多麼不討人喜歡,用盡了怎樣的手段也得不到父兄的眷顧。

  這樣狼狽又這樣卑微。

  「那時候你沒有名字,現在朕知道你單名一個『循』字對不對?」

  她咽下淚水,點了點頭:「是『循規蹈矩』的循。」

  那是她五歲時,和弟妹一起起的名字

  皇帝搖頭道:「依朕看來,恐怕是『循順循雅』的循。」

  他的語氣一向溫和卻堅定,讓人聽了就會認為是真理,邵循被這句話打動,忍不住向他看去,對上皇帝沉著的眼睛。

  邵循的肌膚很白,仿佛散著瑩瑩的光,五官每一處都精妙絕倫,特別是眼睛,尤其是眼睛,那雙眸子線條極美,平時冷靜自持,不帶任何情緒時就已經十分引人注目,現在美目微紅,像是熏染了一層薄薄的胭脂,艷麗又輕柔,目光更是如同兩灣盈盈的秋水,任誰看上哪怕一眼也不會捨得移開視線。

  被這樣一雙眼睛望著,寧熙帝心中一動:「你到這裡來。」

  邵循的神情動搖了片刻,只能站起來走到他身前。

  皇帝的意思其實是要她坐在自己身邊,但是邵循垂著眼睛直接在他面前跪下來。

  皇帝並沒有強求,這樣的姿勢更能俯視著看她,察覺她每一分情緒的變動,他不怎麼動聲色,既不嚴厲也不強硬,但是這樣直直的從上向下俯視邵循,卻扎紮實實的掌控了她的全部心神。

  「告訴朕,」皇帝的聲音低沉而有力,「你此刻在想什麼?」

  邵循抬起眼看著皇帝——在想什麼,說實話,方才她滿心裡都是家裡的那攤子事,可是現在就這樣被皇帝在咫尺之間牢牢的盯著,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她這樣覺得,也就這樣實話實說,甚至連自稱都忘了:「我……我不知道……」

  皇帝看了她半晌,之後緩緩抬起手來。

  邵循立即渾身緊繃,她想躲卻又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動彈不得,在皇帝溫熱有力的手掌落在耳側時,忍不住緊緊閉上了眼睛。

  但是臉頰上並沒有被觸碰,她微怔,感覺自己頭側一片溫熱。

  邵循茫然的睜開眼睛,而皇帝就這樣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帶著憐惜與安撫。

  她怔怔的看著皇帝,聽他輕聲說:「你還是個小姑娘呢……」

  邵循依舊看著她,她心裡亂七八糟,什麼思路都攪成一團,但嘴巴卻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識,她聽到自己緩慢的聲音:「……在陛下眼裡,我……還是個孩子嗎?」

  皇帝的手微頓,最後替她輕輕理了理額角的碎發,抽回手時指尖不經意間滑過那逶迤精緻的眼尾,讓邵循下意識的顫抖了一下。

  皇帝收回手,聲音鎮靜,並不帶什麼起伏:「朕……也不是聖人。」

  這話似乎與前後沒什麼關聯,邵循此刻有些遲鈍,頓了一下,這才意識到皇帝已經回答了她方才的問題。

  奉麟閣往中庭走,趙若桐住的院子和兩儀殿是在一條線上的,皇帝和邵循一同往回走,都沒有乘輦,而是像散步似的,慢慢一步步走回去。

  沒有人說話,遠遠綴著兩人的內侍們腳步輕的像貓,讓這世間仿佛之後皇帝和邵循存在似的。

  公主院要近一些,邵循停在門口,回過身來看著皇帝:「……謝謝陛下……今日送我回來。」

  方才的一番話,仿佛朦朦朧朧的改變了什麼東西,雖然極力克制,但是親近就是親近,邵循對他的態度再不像之前一樣,充斥著生疏恭敬。

  皇帝的手像是要動,但最終卻穩穩的垂在身側,他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道:「你進去吧,要是太晚了就在公主這裡住下。」

  邵循點了點頭。

  她在等皇帝轉身,而皇帝卻也想看著她進門,兩個人有些僵住,最後邵循道:「陛下先行吧。」

  皇帝看了看她,轉身離去。

  就在他走了沒幾步,邵循卻突然想起一件事:「陛下留步!」

  皇帝轉過身來,看邵循幾步走到自己面前:「陛下,我還有話要說。」

  皇帝的腦子裡一瞬間想到了各種可能,但他面上卻沒什麼變化:「何事?」

  邵循斟酌著用詞:「如果可以的話,請您平時多看顧二公主……」

  皇帝的嘴角勾了一勾:「之前是朕囑咐你照看她,現在,反倒是你囑咐朕了。」

  邵循低下頭:「我這不是得罪了恪敬公主麼,要是連累二公主就不好了。」

  「這個倒不用你操心,她宮裡的那個新調過去的嬤嬤自然會幫著朕照看她。」

  邵循放下心,向皇帝道了謝,兩人又不由自主的沉默了幾息的時間。

  這次是皇帝主動說:「朕回去了,你早些歇息罷。」

  這次他是真的走了,邵循站在原地愣了一陣,這才轉身走進院中。

  邵循再次見到二公主時,天色已經擦黑了。

  趙若桐已經急的坐立難安,生怕她被太后為難,所以當邵循進來時立即高興的抓住她的手不放:「循兒,你還好麼,皇祖母有沒有為難你?」

  邵循搖搖頭:「正巧趕上太后心情好,甚至連責備也沒有。」

  趙若桐放下心,接著露出一個十分開心的笑來:「看來就連皇祖母也喜歡你,循兒,我就知道你一定討人喜歡。」

  邵循哭笑不得,論起招人喜歡,她自問是沒什麼本事的。

  「對了,」趙若桐問道:「既然沒有為難你,為什麼現在才回來……莫不是皇祖母留飯了?」

  這真是個好問題,問的邵循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她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才能把和皇帝在一起的這段時間說的更合理一些。

  接著她發現無論怎麼說,都似乎很不合常理。

  趙若桐看邵循擰著眉頭,糾結著不知道該怎麼說的樣子,突然問道:「是不是陛下召見你了?」

  邵循的眼睛睜大了:「你是怎麼知道的?」

  趙若桐輕輕搖頭:「不是我知道,而是我猜到的,我說了,陛下很喜歡你,若是閒來無事,找你說說話再正常不過了。」

  真的這樣正常嗎?那為何邵循自己卻始終覺得不踏實。

  ——她不能確定皇帝想要什麼,更不敢往更離譜的地方去想,只能自己一個人惴惴不安。

  趙若桐道:「你就當沒這回事就好了。」

  她看著趙若桐,忍不住想說什麼,卻被她輕輕捂住了嘴:「循兒別怕,你這樣好,人人都該喜歡你,若不喜歡才是有問題,但是你是好的,旁人卻不一定,所以你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可以。」

  趙若桐放下手,邵循怔怔的看著她:「只做自己喜歡的事?」

  趙若桐點點頭:「其他的根本不配你去理會……循兒,我是個無用的人,既不招人喜歡,也沒什麼勇氣,但是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是我最重要的人。」

  她用臉頰貼上邵循,輕聲道:「你完美無缺,不該有任何遺憾和煩惱。」

  邵循沒想到趙若桐會這樣說,一時連方才的糾結都忘了,忍不住露出笑意來:「阿桐,我在你眼裡難道是仙女下凡不成?天下誰是完美無缺的,誰又能真的沒有遺憾煩惱?」

  趙若桐眨眨眼睛:「至少在我這裡確實是這樣的。」

  邵循到底還是沒在宮裡留宿。

  她告別了二公主,一路走出了宮門,正要上車,就見另一輛馬車在自己旁邊停下。

  眼看就要宵禁了,這個時候進宮可不太尋常。

  只見車上下來一個丫頭,又伸手小心翼翼的扶下來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她穿著十分寡淡,頭上也沒帶什麼首飾,但是帶了不少下人,比恪敬公主還多一點。

  邵循認出了來人,在她看到自己之後站到一邊,沒有急著上車,等人經過時行了禮:「鄧娘娘安。」

  這位鄧夫人面色憔悴,身上一看就知不是太好,但看到邵循時仍是禮貌的柔聲回應:「邵姑娘慢走,我要去給母后請個安。」

  邵循見她像個紙糊的花瓶一般,仿佛吹一口氣就要倒,也不敢多說什麼:「娘娘當心。」

  鄧氏輕輕點了點頭,繼續朝前走去。

  邵循呼出一口氣,並且聽見身後來送她出門的宮人也做了同樣的動作,那宮人見邵循正在看自己,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姐別見怪,這位娘娘身子太弱了,奴婢們見了都是犯怵的。」

  邵循笑著表示理解,畢竟她方才也是一樣擔心:「鄧娘娘怎麼這個時候進宮?」

  宮人回答道:「皇太后想念懷憫太子,時不時的就要喚鄧娘娘入宮談談心,也是對著兒子的遺孀寄託哀思的一種方法,不拘於什麼時候,太后常常召見鄧娘娘,要是時間晚了,多半在寧壽宮留宿就是了,還方便鄧娘娘伺候太后,向她老人家盡孝呢。

  「只是娘娘身子骨實在不好,這樣時不時的進宮也吃不消,陛下就給了恩典,特許她在宮內乘轎。」

  能得皇帝的特殊照顧,這位「鄧娘娘」身份可不一般,她是先太子的正室,即懷憫太子妃。

  懷憫太子是太祖與皇太后湯氏的長子,當今聖上一母同胞的親哥哥,兄弟倆只差了三四歲。

  當初太祖不滿前朝暴政,於近不惑之年揭竿起義,他得子很晚,當時的懷憫太子十歲,今上也不過是個幼童,太后便帶著小兒子留守後方,懷憫太子卻陰差陽錯的被父親帶到了軍營中。

  據說他本來就有不足之症,又在軍中顛簸了半年,受驚又受苦,等與母親弟弟團聚時已經瘦的不成人形。

  那時起義大軍如火如荼,太祖作為首領,繼承人卻如此孱弱,未免動搖軍心,於是再次上戰場時,他將大兒子留在老家,又換了今上提在身邊,大小戰役無不參與,到了年紀大一點,更是做過幾次總指揮,獨當一面,這才有了皇帝年紀雖小,但卻戰功赫赫的事實。

  後來大周建國,太祖在立太子時也有過猶豫,畢竟嫡長子是天然的繼承人,也是他作為秦王時的王世子,論品行並無過錯,但偏偏長子太過孱弱,次子又功勛卓著,選誰都不太合適。

  最後先帝還是在對懷憫太子的不忍和今上的推卻中封了嫡長子為太子。

  但是這樣做的隱患到最後也顯露出來了——後來先帝病重,懷憫太子仁孝,日夜侍疾不敢稍離左右,結果先帝油盡燈枯,剛剛駕崩離世不過幾刻鐘,還沒來的及登基的懷憫太子就因為操勞和悲痛過度,當場吐了一口鮮血,最後醫治無效,死在了太后的懷中。

  接著就是太子妃鄧氏聽到消息,驚痛交加,七個多月的身孕早產,那男孩兒剛生下來,只哭了幾下就沒了聲息。

  皇室的這一連串悲劇就在猝不及防見一件接著一件發生,完全沒有給人喘息的時間,整個朝野動盪,說是風雨飄搖也不為過,南邊前朝殘存的勢力尚且虎視眈眈,漠北也極不安分,還是當年不滿十八歲的寧熙帝力輓狂瀾,穩定了朝局,這才沒讓大周這個新生沒幾年的國家就此四分五裂。

  現在這麼多年過去,該平復的傷痛都已經過去,皇帝大權在握,政局穩定,太后也漸漸從傷心中平復了下來,含飴弄孫過的也不錯。

  只有鄧氏,在登上皇后寶座的前一刻同時失去了丈夫和兒子,她的損失是完全無法彌補的,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從這悲劇中走出來,開始新的生活。這樣的日子過了十八年,這才顯得如此頹唐憔悴。

  邵循心裡有些同情這位前太子妃,畢竟這種打擊不是誰都能受得了的,換了邵循自己,能不能撐過去還是兩說,因此她從不敢覺得鄧氏脆弱,因為她能活下來,真的已經足夠堅強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1:34 PM

第25章

  邵循趕在宵禁之前回了英國公府,下了車看到熟悉角門的那一刻,才終於感慨原來自己真的才在宮裡呆了一天。

  這一天下來,經歷的事情就像是過了幾個月似的。

  她從角門進府,進垂花門不久就是琅玕小築,本想著直接回院子,打發人到正院說一聲就是了。

  不成想就在院門口見到玉壺提著燈籠,正來回踱著步子,像是在等她。

  「玉壺姐姐?」

  玉壺也看到邵循:「我的好姑娘,你怎麼才回來啊?」

  邵循一邊將身上的披風脫下來給她,一邊就要往裡走:「多跟二公主說了幾句,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玉壺接過披風,卻伸手將邵循攔了一攔:「姑娘先別回去。」

  「怎嗎?」邵循疑問道。

  「世子派人來了好幾趟,說是讓您回來了,務必先去他院中一趟。」

  邵循皺了皺眉。

  要是之前,無論她多麼累,邵揆這麼一說,她是無論如何也要走一趟的,但是這次不知道怎麼的,她原本不覺得多累,但是聽到要去見他,倒是感覺一瞬間所有積壓的疲憊感翻涌而上,幾乎讓她暈眩了一瞬間。

  又累又沒意思。

  邵循都沒費功夫猶豫,直接接過玉壺手中的燈籠,徑直往屋內走:「我這邊在宮裡待了一天,實在是乏的很了,玉壺姐姐派個人去向大哥致個歉吧,就說我動不了了。」

  「哎、哎!姑娘!」

  玉壺還沒從邵循的拒絕中回過神來,就見她真的不管不顧的就要回去了,勸了兩聲見她是鐵了心不去了,便無奈的絞盡腦汁想了個委婉的理由,將邵循沒去的事情解釋到滴水不漏,叫人傳給邵揆去了。

  這邊邵循草草吃了幾口應付過了晚飯,就洗漱好了趴在床上。

  時辰還不算晚,往常這個時候,她不是練字看書,就是要做一點女工。

  邵循躺在床上,也就是一會兒的功夫就已經有了睡意,迷迷糊糊的聽見最後一句話,就是璃珠跟琉翠壓著聲音道:「姑娘這兩回進宮,怎麼瞧著比之前累了好多,這才什麼時辰,竟就要睡了。」

  她朦朧間聽見這句話,還不忘在心裡解釋:之前進宮只需要意思意思應付淑妃就行了,可是這次不知道衝撞了哪路神仙,遇到了之前幾年不一定能碰到的麻煩事,要應付的人未免也太多了。

  先向淑妃請安,幫二公主調教下人,再就是恭妃、恪敬公主還有太后……和皇帝……

  這一圈下來,就算是鐵打的人也撐不住啊。

  邵循睡前明明什麼都沒想,但是睡著了之後卻做了許許多多奇怪的夢。

  一開始是恪敬公主坐在太后懷裡,用輕蔑又隱帶得意的聲音說:「你冒犯本宮,自然該罰——來人,給本宮張嘴——將她的臉打爛為止!!」

  這不是恪敬公主的聲音,而是大皇子妃齊氏的,邵循被這聲音嚇得心跳停頓,連臉頰仿佛也撕心裂肺的疼痛起來。

  接著那疼痛越演愈烈,她幾乎要痛的滿地打滾,二公主卻在這時上來緊緊摟著她,輕聲說:「循兒別怕,你完美無瑕,本就該得到一切。」

  恪敬公主和太后消失了,邵循臉上的痛意也漸漸在趙若桐溫柔的安撫中平息了下來,她睜開眼睛,退後一點要說什麼,卻見趙若桐原本摟著她的的雙手上全是鮮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兩人的衣服上。

  趙若桐發現了她的目光,慌忙將手藏在身後,張嘴卻欲言又止,最終只是默默的看著她,接著就在霎那間消散了。

  邵循怔怔的低頭看著自己被趙若桐的血染紅的手,卻突然發現自己的手小小嫩嫩的,像是個孩童的手。

  對了,她只是個四五歲的孩子啊。

  下一刻,一雙男子的大手摟著她的腋下將她抱起來摟在懷中,一隻手輕輕的拍撫著她的腦袋,嘴裡柔聲哄道:「寶貝不哭啊,小姑娘不要哭了……」

  這一定是她的父親。

  她摟住他的脖子,在他懷裡嚎啕大哭,哭得理所應當,毫無顧忌。

  「爹、爹爹……」

  「乖寶貝不哭……」

  她驚恐的說:「爹爹、阿桐…流血……」

  頭上的手掌一遍遍的撫慰著她,男人輕聲道:「別怕,會沒事的……一切有朕……」

  邵循迷迷糊糊睜開眼,好半天后終於回憶起自己做了個什麼樣荒謬的夢。

  她納悶自己的想象力怎麼會這樣豐富詭異,想了了半天,最終也只能歸結到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上。

  在去給父母請安的路上,玉壺說道:「保不齊昨兒晚上世子爺就是真有什麼急事,你睡下之後,他竟然親自過來,說是有話要說,可是那時候你是真睡著了,我只能把他擋住了。」

  邵循也想不出邵揆能有什麼急事……對了,昨天她自己是進宮去了,邵揆卻跟鄭雲喬一同約好了要出門遊玩,這麼說,事情八成是跟鄭雲喬有關。

  那就更沒什麼值得關注的了。

  說實話,就算邵揆要跟她說鄭雲喬明天就要跟邵瓊成親,邵循說不定都不會覺得有什麼值得驚訝的,說曹操曹操到,到了進了榮安堂的院子,剛走到正房門口,邵循就跟邵揆碰了個正著。

  邵揆見到邵循的瞬間,就睜大了眼睛想要說什麼,不想話還沒出口,鄭氏就在裡面聽到了動靜:「是阿揆阿循嗎?進來吧。」

  邵揆的話堵在嘴邊,只能看了邵循一眼,掀簾子進去了。

  屋裡邵纓已經在了,兩兄妹嚮往常一樣給邵震虞夫婦請過安,分先後坐在了椅子上。

  邵揆問道:「阿瓊呢?可是又懶床了?」

  鄭氏嗔道:「她一向憊懶,加上昨天跟你們去逛了一天,身子有些受不住,起得來才怪呢,等回頭看我怎麼說她。」

  邵震虞端過茶盞抿了一口,聽了這話就道:「她還是個孩子,晨昏定省一時不到很正常,何況還是身體不適,你說兩句就行了,可別嚇壞了她。」

  鄭氏像是不滿:「我說呢,都是老爺慣壞了她,一天天的沒個女孩樣兒。」

  說著又看了一眼邵循:「我就說還是老夫人會調教人,瞧瞧阿循,多麼規矩啊,你這成天慣著阿瓊,讓她姐姐怎麼想。」

  「她兩個又不是一路性子。」邵震虞漫不經心的說:「阿循天生就是這樣,更不會攀比這個的,是不是,阿循?」

  最後的話是問給邵循的,邵循便含笑應是:「父親說的不錯。」

  看著邵震虞滿意的點頭,邵循臉上在笑,心中卻有些迷茫。

  她想起皇帝昨天說過的話:

  你父親發誓無論如何也要親自看護你長大,做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姑娘。

  那個抱著新出生的女兒在皇帝面前賭咒發誓的父親,跟眼前這個難道不是一個人嗎?

  他們明明是一個人。

  「對了,阿循,你昨天進宮,聽說不早才回來,是出了什麼事嗎?」鄭氏問道。

  邵循沒有提宮中發生的任何事,言簡意賅:「一切還算順利,勞母親掛心。」

  鄭不經意間轉了轉眼睛:「娘娘……和三皇子都好嗎?」

  邵震虞聽了這話也微微抬起頭。

  邵循道:「娘娘一切都好,至於三皇子,倒是聽見他去給娘娘請安了,只因我們男女有別,並沒有撞面。」

  鄭氏聽了一愣,接著纖細的眉毛輕輕皺起,像是在思考不解的事。

  邵震虞重新低下了頭,將一杯茶一飲而盡。

  這時,邵瓊終於打著呵欠進來了,她的房間就在榮安堂的東廂,出房門不過十步就能到正房,這情形,確實是剛剛才才醒。

  她迷迷糊糊的行了禮:「爹娘,女兒給你們請安。」

  鄭氏將她拉在身邊,這時候也不提要教訓的話了,反而是摸了摸她的頭:「我瞧瞧又發熱了沒有?」

  邵纓在一旁打趣:」哪裡那麼容易發熱,她昨晚還活蹦亂跳的,這就是玩累了,多寫兩個字就能好。」

  邵瓊向他吐了吐舌頭,同時也清醒了起來,對著邵揆道:「大哥哥,昨天玩的好盡興啊,下一次你們出去再帶著我嘛。」

  邵揆道:「等有機會吧……你跟著我們亂跑,也不怕母親擔心。」

  邵瓊滿不在乎,「這有什麼不放心的,前些天一起去騎馬,我險些摔一跤,你們不一樣護住我了嘛。」

  鄭氏也跟著笑道:「你這孩子最穩重不過了,還有雲喬也跟著一起,我有什麼不放心的,只是若不是阿循昨天進宮,也該一同去逛逛才是,你們年輕人一處聚聚,總該有好處。」

  邵揆點了點頭,用手按了按額角:「說到這裡,父親母親,外祖母那邊我們也有日子沒去看過了,我想帶著阿循去看看她老人家。」

  邵震虞點頭:「正該如此,岳母年紀大了,最疼你們這些孫輩,很該常去看看,也替我和你母親進進孝心。」

  邵瓊聽了,馬上積極道:「我也要去!我也好長時間沒見外祖母了!」

  「你怎麼這麼粘人。」鄭氏點了點她的額頭,像是再責備:「哥哥姐姐去哪裡都跟著。」

  她對邵揆道:「那你多看著她些,別叫她惹老夫人生氣。」

  邵循無聊的快要打盹了,卻突然見邵揆神色一頓,話裡有些不算明顯的不自然:「阿瓊不是身上不好嗎?不如在家裡休息兩天,等氣色好了再去……不然,不然外祖母看了掛心就不好了。」

  其他人倒沒覺出不同,但邵循自己的瞌睡已經沒了。

  她眨了眨眼,眼睛在邵揆身上一掃而過,很快移開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3:40 PM

第26章

  邵揆一向疼愛小妹,他的理由也合情合理,所有人甚至鄭氏都沒察覺出不同來——除了邵循。

  請安之後出了正院,沒等邵循說什麼,邵揆開口就道:「你跟我來一趟,我有話說。」

  避無可避,邵循便只能跟上。

  邵揆的院子離琅玕小築很遠,邵循已經有日子沒來過了,自從這次邵揆回來,更是一步也沒有踏足過。

  「阿循,你最近跟雲喬相處的怎麼樣?」

  邵循被這句話問懵了:「這話怎麼說的?我們前天不是還見過嗎,大哥不也在?」

  邵揆張了張嘴,「你……唉!」

  邵循這時候心中已經隱約明白他想說或者說想暗示什麼了。

  她歪了歪頭,作出正在傾聽的動作,想看邵揆的反應。

  邵揆想了想又問道:「舅母上次過來,可說過什麼?」

  邵循一聽這話,就已經懂了八成了,她心裡徒然生出一種興趣……或者說是一種好奇。

  她十分好奇自己這位哥哥在洞悉了一些事情之後,會有什麼樣的態度,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於是這次邵循終於沒有再敷衍他,而是實話實說道:「她沒怎麼跟我說話,倒是拉著母親聊了好一會兒阿瓊。」

  邵揆明顯有一瞬間屏住了呼吸,他閉了閉眼,接著站起來來回回的踱步:「真的一句話也沒同你說嗎?」

  「只說讓我常去看看外祖母。」

  邵揆深吸了一口氣,重新坐下來,直視著妹妹的眼睛:「阿循,這樣不行。」

  邵循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才輕聲問道:「怎麼不行?」

  邵揆頓了頓:「你要多去跟舅母相處……我之前就說過,雲喬是個再好不過的夫婿人選。」

  「那你要我怎麼做呢?阿瓊是從小得舅母疼愛,我還能去爭去搶嗎?」邵循的話裡沒什麼起伏。

  邵揆以為邵循沒聽明白,已經有些急了:「不是讓你去爭,只是你總得主動一點,像阿瓊那樣活潑一點,嘴甜一點,多跟舅母和雲喬說說話……」

  邵循聽完突然冷不丁的問道:「是昨天發生了什麼事嗎?」

  邵揆停了一下,這才道:「並沒有發生什麼,只是覺得既然將來要嫁過去,就該主動……」

  沒等邵揆把話說完,邵循突然站起來:「可我為什麼要主動?」

  邵揆被驚了一下,隨即略帶不耐的說道:」我不是說過嗎?雲喬十分難得……」

  「我就不難得嗎?」

  「什麼?」

  邵循平時比兄長矮了不少,但此時她站著,而邵揆坐著,高低反置,給人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論身份,」邵循道:「我是英國公府的嫡長女;論相貌,呵……自問也算不錯;論才學,至少說的出名字的閨秀沒有比我強出許多的……我是哪點差了呢?讓你覺得我處處不如旁人,非要低聲下氣的去討好別人,才能得到一樁婚事?」

  邵揆被邵循這突如其來的一番話弄的張口結舌,還要被她追問道:「我到底哪裡做的不好呢?」

  這句話其實不只是為這一樁事,其中還暗藏著許多不同的隱意,但邵揆連針對眼下這事的一句都招架不住,更別說其他了。

  他的聲音明顯低下來:「我沒說你不好,只是、只是……」

  「我明白。」邵循輕嘆了一聲:「……算了,說這些也沒什麼意思。」

  兩人一同沉默了下來,良久之後,邵循才輕聲道:「但是我知道你至少這次是真心為我好的。」

  「哥哥,不管怎樣,我都該為你剛剛跟我說的這些話謝謝你,不過……」

  邵揆抬起頭來看著妹妹在晨光下格外秀麗的臉龐。

  「不過只有這個,我是真的不需要。」

  邵揆張大了眼睛,聽邵循平靜的聲音繼續道:「勞煩大哥為我費心了。」

  邵循沒坐多久就起身告辭了。

  她出了邵揆的院子,原本還算平靜的表情微微扭曲,忍不住回頭望瞭望,接著又很快轉過身來,深吸了一口氣,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邊邵揆也怔怔的呆坐在原地,妹妹冷淡而清晰的聲音始終在耳畔回響,良久之後放在桌上的手掌緩緩收攏:「其他的都可以……但這次……」

  第二天邵揆果然帶著邵循去了鄭府——沒有帶邵瓊邵纓。

  他身上其實是有差事的,不過剛剛外差了大半年,回來有一個月的休沐,這才有了功夫。

  鄭府和英國公府是姻親,但是邵揆還是按照規矩提前一天就給鄭府下了拜帖,免得自己兄妹二人一去卻成了不速之客。

  鄭老夫人知道他們要來,果真哪兒也沒去,專在正房中坐著等著外孫過來。

  邵循進門一來到羅漢床前,就被外祖母緊緊的摟了起來:「我這沒良心的心肝兒啊,你這是把我這老婆子忘了呀。」

  邵循身子緊繃了一下,之後慢慢放鬆下來:「外祖母……」

  鄭老夫人用那雙已經刻上細紋的手捧著邵循的臉,一寸寸的打量,一寸寸的摩挲,沒有遺漏任何地方,許久之後,才感慨道:「不過個把月的功夫,竟瘦了好些了。」

  邵循的視線對上了這位老人慈愛的眼神,這眼神裡充斥著毫不掩飾的疼愛和喜悅,讓人見了就忍不住心暖。

  她的每一份關愛和疼惜都是真實的,並沒有摻雜什麼虛假。

  邵循趴在鄭老夫人的肩膀上:「外祖母……」

  「這是想我了。」鄭老夫人愛憐的摸著邵循的肩膀:「那就常來看看外祖母呀……」

  邵循微微閉上眼,享受這一刻獨一無二,暫時沒有任何人來分享的懷抱。

  在「夢」中,並沒有出現太多關於鄭家的畫面,她只知道在自己出事之後,鄭老夫人確實既心疼又憤怒,她在家中怒斥了大皇子許久,後來還貼了許多梯己為邵循補嫁妝,在她出嫁時依依不捨,後來邵循在吳王的後院中還經常收到她託人送進來的物件,這些無一不證明鄭老夫人確確實實是真疼邵循這個唯一的外孫女的。

  但與之相反的是,她再也沒有提過邵循和鄭雲喬心照不宣的婚約,也絕口不提曾經對這門婚事有多麼讚許,不說爭取,真的就連嘗試都沒有過,甚至在不久之後親自做主同意了邵瓊嫁進鄭家。

  邵循當然傷心過,這傷心遠超聽到表哥和妹妹的婚訊時,或者說,二者一個天一個低,根本沒有可比性。

  但是在後來的日子裡也漸漸想通了。

  何必對旁人這般苛刻?

  她想,外祖母疼愛自己不假,但更愛表哥也是真,這是人之常情。

  若是連這個都沒辦法容忍,那她……還能剩下什麼呢?

  邵循忍下那一瞬間格外難受的淚意,輕聲道:「前一陣子是淑妃的生日,忙來忙去,就沒來看您。」

  屋裡除了鄭老夫人,還有家裡的幾個女眷,大太太公孫氏,二太太何氏,大房的表妹雲靈和二房的表妹雲靜。

  何氏見了這祖孫情深的一幕,不由得打趣道:「可難得見表姑娘這麼撒嬌呢,平時多麼穩重的一個人呢,還是跟老夫人您親近的緣故。」

  鄭老夫人就算知道她這是有意奉承,也不免高興,她笑道:「我的親孫女,不跟我親還跟誰親去?」

  「不是我說,」何氏又道:「我瞧著表姑娘跟咱們大姑奶奶越長越像了,一樣的好模樣。」

  鄭老夫人聽到人提起女兒總是有些傷心的,但是邵揆邵循此時就在眼前,多少衝緩了那點悲意,她看著邵循道:「別看我是永晴的親娘,也得說句公道話,阿循這孩子小的時候長的像她娘,現在越長越大,倒是比她娘漂亮了不知有多少了,你們也不用奉承,女兒和外孫女不論哪個生的好,都是隨了我了。」

  幾人都笑了起來。

  說笑一陣後,邵揆在一旁道:「外祖母,不知雲喬表弟在不在,我有話要跟他商量呢。」

  鄭老夫人也想起來了:「對了!快把雲喬叫過來,真是的,家裡來了客,也不見他出來陪著。」

  這話的含義也不能只聽表面,至少兩個女孩兒都捂著嘴偷笑了起來。

  鄭雲喬並沒有來,公孫氏解釋道:「老夫人也知道,我娘家侄兒昨天到京了,雲喬一直在陪著,想來今天是跟他一同出去了。」

  邵揆這時候格外敏感,臉色已經有些發沉了——他昨日是正經下了拜帖的,偏偏今日鄭雲喬出去,這可不是巧合的事了。

  鄭老夫人也有些不悅:「怎麼偏生今兒出去了,不知道家裡有客來嗎?」

  公孫氏帶著歉意道:「我那個侄子在家裡沒人管得住,最是放浪不羈的一個人,他拉著雲喬出門,我也不放心吶,況且他整日眠花宿柳的,雲喬萬一也跟著……」

  鄭老夫人就著摟住邵循的姿勢捂住了她的耳朵,聲音帶了嚴厲:「行了!雲喬是什麼性子你這當娘的心裡清楚,他不是那樣的人!」

  公孫氏噤聲,其他人也不敢說話了,只有邵揆和緩了神色,對鄭老夫人道:「他不在也無妨,我是前一陣跟他去郊外騎馬,見表弟騎術大有長進,便想著過幾天挑個日子,帶著家裡的孩子去散心,叫上表弟,再去練練騎術。」

  公孫氏推拒道:「我侄子最近都要留在京城,雲喬去哪裡,他必是要跟著的,到時候衝撞了幾位外甥女就不好了。」

  「這個不必擔心,」邵揆道:「舅母娘家的教養我是信得過的,那位公子就算行事不羈一些恐怕也沒有大錯處,況且我們是去太極宮後邊的御林苑,那是皇家的地方,恐怕沒人敢放肆的。」

  聽到「御林苑」幾個字,在場眾人都是一愣。

  那是皇家的馬場和園林結合在一處的地方,位於太極宮以北,與之緊鄰,說是趙氏的後花園也不為過,是先帝為了將來子孫能不忘武德特地修出來的。

  那地方跟太極宮不過一墻之隔,甚至還設有院門可以直接通過,因此一般官員實在望塵莫及,平時連邊都夠不到。

  只有為大周朝建立建下汗馬功勞的功勛子嗣可以進入,而且必須提前申請,兩儀殿那邊親自批准才可以放人進去。

  這勛貴也不是哪家都可以,上面規定只有侯爵及以上的人家才有這個資格。

  開國以來大周一共才有四公八侯,其中有幾家是追封,還有一兩家眼看絕嗣,剩下的有資格申請使用御林苑的人少之又少。

  而英國公府湊巧就是其中之一,饒是如此,因為摺子需要兩儀殿御準,所以邵震虞和邵揆也很少進去,生怕給皇帝留下行事輕狂的印象。

  這機會可以說的上是難得至極了。

  不說公孫氏,就連何氏的眼睛也亮了起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3:41 PM

第27章

  邵循在穿衣服。

  今天肯定是要騎馬的,她指了一身褐色的騎裝就要讓丫鬟幫她換上。

  玉壺有點尷尬的笑了笑:「姑娘,世子方才說……」

  「阿循,我之前送你的那套紅色的騎裝,你拿出來穿上。」

  邵揆的聲音隔著窗子傳來。

  邵循差一點就要翻白眼了,但最後還是忍了下來:「大哥不用去準備嗎?大清早的不用為了我這樣費心。」

  邵揆一時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道:「玉壺,你給你們姑娘收拾的整齊一點,不要像平時那樣敷衍了,衣服也挑鮮艷的穿。」

  玉壺看了眼邵循,無奈的擺了擺手,轉身回去拿衣服去了。

  等到邵循真的如邵揆所願,仔仔細細的打扮了一番,走出房門時,連這個從小看著她長大的親哥哥也不免為妹妹的姿容感到驚艷難言。

  邵揆愣怔了好一會兒,仿佛是突然發現自家妹子的容貌竟不是區區「容色上佳」就可以形容的。

  邵揆這次本想就帶著邵循一個,但是去御林苑是要上摺子的,幾天下來這樣的事情不可能瞞住家裡,於是邵瓊邵纓也理所當然的隨行了。

  本來邵揆是十分擔心,生怕弄巧成拙,但現在看著邵循的樣子,又隱約覺得自己的擔心是不是太多餘了。

  他自己就是男人,自然知道美到極限的容貌能帶給一個男子多麼大的衝擊力,在這種情況下要是還能看見其他人,那再做什麼都沒用了——這一定是心有所屬還對愛人至死不渝的那種男人。

  兄弟姐妹四人到的時候鄭家還沒到,幾人先行去了御林苑中占地十分寬廣的跑馬場一邊選馬一邊等人。

  那邊鄭雲喬帶著他母親娘家的表哥公孫楠也到了御林苑的大門口。

  邵揆在之前已經支會過門衛了,但是二人在證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後,還是被仔仔細細的搜查了一個遍,公孫楠平常就吊兒郎當的,就算是現在也不例外,他張開手臂讓人搜檢還要倚著樹幹。

  「這回我可真是占了你的光了,你們家這姻親確實面子大,御林苑都進得去。」

  鄭雲喬的神情卻不似以往淡然,他的眉頭始終微蹙,像是有什麼心事。

  公孫楠看他這一副優柔寡斷的樣子就煩,「這有什麼可糾結的,不就是發現你未婚妻的妹子也……」

  「噤聲!」鄭雲喬難得嚴厲一次,當即厲聲喝止他。

  正巧搜檢完了,兩人被放進去,公孫楠一邊往前走一遍避著人低聲道:「喜歡哪個就娶哪個,這還不容易。」

  鄭雲喬道:「這根本就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這婚事雖沒明面上定下來,但大家都有默契,哪裡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的餘地。」

  公孫楠也是出身世家,怎麼會不知道這些大族聯姻的彎彎繞繞,只是他生來就不喜歡這些捆死人的規矩,因此很是不以為然:「那你到底喜歡哪個?」

  鄭雲喬有些赧然,但對著關係好的表哥還是說了真話:「阿循妹妹很好,我……」

  「行了,不用說了我懂了。」公孫楠:「這不是正好嗎?連換都不用換,你還愁什麼?」

  鄭雲喬沉默了片刻:「二表妹年紀小,平時也單純不諳世事,我想她可能根本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若是我實話說了,恐怕傷了她。」

  公孫楠一愣,接著用詭異的目光打量著鄭雲喬:「可以啊表弟,姑母平時還愛罵我見一個愛一個,沒想到你更上一層樓啊——那可是英國公家的閨女,你還想占齊人之福不成?」

  鄭雲喬沒想到這話會被誤解成這樣,當即漲紅了臉:「我沒有!你不要胡說!」

  公孫楠哈哈大笑起來:「開個玩笑罷了,我也沒瞧出你哪處出色到讓這種頂級貴女為你爭風吃醋的地步啊……不過算算我們這一群人竟然都是表親,你的表妹就是我的表妹,我自問家事容貌比你也差不到哪裡去,倒時候你一個我一個,咱們再做個連襟,不豈是親上加親。」

  鄭雲喬為人正派,就算從小就跟公孫楠關係好,也知道他不過是嘴上過過癮,心裡不一定有惡意,但聽到他用這樣輕佻的語氣來談論邵循邵瓊,還是非常不高興。

  公孫楠見狀便嬉笑著道:」你別惱,說句實話,這些個高門貴女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性子驕矜做作,就算真聘給我我也不願意,方才不過是玩笑話罷了。」

  鄭雲喬不去理他。

  這時兩人正好到了目的地,前面幾個少男少女在一處,瞧著正在挑選馬匹。

  兄弟兩個便向著那邊走去。

  公孫楠原本對騎射就不感興趣,他隨意的往那邊一掃,目光卻本能的被一道紅色的身影吸引住了。

  邵循挑了一匹紅棕色的馬,正在輕輕撫摸馬頸來跟它增進感情,聽到邵揆說鄭雲喬已經到了,便抬眼向那邊望去,正好跟一個陌生的看著呆頭呆腦的青年撞了個對眼。

  她離的最近,就自然的走上前去。

  邵循的五官不算特別鋒利分明,但是有柔和的地方,也有明麗的地方,每一分都結合的恰到好處,她原本就眉不畫而黑,脣不涂而朱,就算是素著一張臉都有本事讓人移不開眼,現在又在邵揆的要求下細細的上了妝,更是將那完美的五官上所有優點刻畫的更加鮮明矚目,讓人見到她,就不得不想到「傾國傾城」四個字。

  再加上這一身非常合身紅色的騎裝,艷麗的衣服,雪白的脖頸兒與臉頰,不算多麼高挑卻看得出纖腰長腿,在該有點肉的地方也有剛剛好的豐腴,這時一步步向兩人走近,說是艷光四射絕不為過。

  鄭雲喬看到這樣的邵循有些臉紅,但還是盡量自然的向她介紹:「這是公孫家的表哥公孫楠。」

  邵循點了點頭:「公孫大哥。」

  公孫楠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出來。

  鄭雲喬的注意力也都在邵循身上,沒察覺什麼不對,接著道:「這是我姑母家的表妹。」

  公孫楠的臉不知不覺比鄭雲喬還要紅,幾乎要滴出血來,他根本沒過腦子,下意識跟著道:「表妹好……」

  氣氛為之一頓,幾人都陷入了沉默,接著公孫楠才反應過來,急忙結結巴巴的改口:「不、不對,是邵姑娘,邵姑娘好。」

  邵循原本心情不算很好,此時卻是在忍不住,險些笑了出來。

  她忍笑的表情並沒怎麼遮掩,鄭雲喬和公孫楠都覺得丟臉丟到抬不起頭來。

  幸好邵家其他三人的到來暫時解了兩人的尷尬。

  邵瓊牽著一匹小白馬跟著哥哥弟弟走了過來,一眼就看到了鄭雲喬:「表哥,你可算來了,我挑了匹小母馬,就等著你來教我呢。」

  鄭雲喬看了邵循一眼,不知道該怎麼接話,邵揆便道:「母親不是不許你碰這些的嗎?」

  「那不是我之前身體不好麼,現在好了,娘早就同意我學了。」

  說著鬆開弟弟邵纓的手,跑到鄭雲喬邊上讓他看自己的馬。

  邵揆嘴脣動了動,卻不好說什麼,便拽了拽邵循:「你有什麼不懂的,也跟去問問雲喬啊。」

  邵循看了他一眼,不對這種蠢話發表意見。

  邵家是以軍功立身的勛貴人家,不論是邵震虞還是邵揆都在軍中任職,不說邵循本身騎術怎麼樣,就算她真有不懂的,問親哥哥不比問鄭雲喬這個文人強?

  當誰都能像邵瓊這樣撒嬌賣痴毫無違和感嗎?

  一邊公孫楠將這出眉眼官司看了個全,他不知道怎麼的,一點也沒有想去提醒鄭雲喬的意思,反而搜刮著自己腦海中相當貧乏的騎射技巧,想上前去搭個話。

  這時邵循已經對邵揆一遍遍的催促感到不耐煩了。

  其實自從在宮中夢到「前世」的事情之後,邵循對家裡這些事情的耐心已經不知不覺的低到了一定程度,包括邵揆也不例外。

  又一次被哥哥催促去跟鄭雲喬請教,邵循深吸了一口氣,牽著馬走到鄭雲喬身邊,不等他或者邵瓊說什麼,便道:「表哥,我想去騎馬了,你要來比試嗎?」

  騎馬的一大樂趣就是賽馬,鄭雲喬知道邵循小時候就有學練馬術的習慣,騎術也很不錯,便欣然同意了。

  隨即鄭雲喬也選了一匹馬,兩人在起點上,邵揆當裁判,規定跑五圈就結束。

  隨著邵揆一聲令下,兩人同時駕馬飛快的跑了出去。

  邵循在跑第一圈的時候就感覺鄭雲喬的騎術還算說的過去,但要說多好還不見得,至少比邵揆差了十萬八千里,這樣的騎術她想輸都難,只是要注意贏的不要太過分,以免傷了情分,細說起來還挺沒意思的。

  不過這比試本來就是她為了敷衍哥哥才提出來的,本來也沒指望多盡興,也就談不上失望了。

  她將韁繩握緊了一些,也控制好了速度,果然最終比鄭雲喬只快了小半個馬身的距離,瞧上去倒像勢均力敵似的。

  兩人在終點不遠處控馬停下,鄭雲喬像是想說什麼,這時傳來一聲叫洪亮的叫好聲,把在場幾個都嚇了一跳。

  原來是兩人比賽的專心,旁人也看的專心,因此並注意一行人就在他們身後,也將這場比賽看完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3:42 PM

第28章

  邵循牢牢握著韁繩,控制著馬身回頭望去。

  明黃的帝王御駕就在不遠處。

  鄭雲喬驚疑不定的看著邵循:「……這是?」

  邵循利落的下了馬:「是御駕,表哥,隨我一同去見過陛下吧。」

  鄭雲喬被這話嚇了一跳,趕緊也跳下馬來,一邊往回趕一邊緊張的問道:「陛下怎麼會過來……這、一會兒要做些什麼嗎?」

  邵循道:「這是人家的園子,待會兒只要按制行禮就行,陛下問什麼答什麼……不過一般都不會問到我們,不用緊張。」

  怎麼可能不緊張,鄭雲喬在心裡苦笑,這可是天子,九五至尊,誰要能蒙幸得了召見,都不可能視若平常的吧。

  到了近處,邵循才看到不只皇帝,還有幾個皇子公主居然都在御駕邊上。

  剛才那一聲叫好就是出自大皇子,他身後就是邵循見過的六皇子趙言傑,此時一點也沒有當初欺負姐姐時的調皮搗蛋,正老老實實的站在角落裡不敢吭聲。

  御駕右側頭一個就是恪敬公主,她的手搭在一個青年的小臂上,被那人牢牢扶住,看樣子應該是她的夫婿,駙馬都尉永興伯世子藺群。

  在她身後,二公主趙若桐正墊著腳尖向這邊看過來,等終於看到邵循的那一刻眼睛驟然一亮,邵循也驚喜的向她笑了笑。

  再就是只有十一二歲的四公主趙若桑,這孩子邵循見的不多,只知道她的生母是馮昭儀。

  總之除了二皇子和三皇子,竟然都到了。

  寧熙帝已經從御輦中下來了,他身後隨侍的不是別人,正是邵循的父親,英國公邵震虞。

  邵揆幾個都恭恭敬敬的站在皇帝邊上。

  皇帝原本側著頭像是在聽邵震虞說著什麼,余光一下子就瞥到了邵循的身影。

  他輕輕挑了挑眉頭,偏過臉去跟邵震虞道:「愛卿家的兒女,都教的很不錯。」

  邵循恰巧這時候已經到了他身前,聽了這句話不由得眼皮一跳。

  邵震虞很是惶恐,他低著頭道:「陛下的皇子公主才是個個人中龍鳳。」

  皇帝沒有回答,只是看著邵循道:「這也是你的女兒?」

  剛才邵揆幾個已經給皇帝介紹過了,邵震虞急忙道:「這是臣的長女……」

  「叫邵循是吧?」皇帝沒等他說完就接了下去:」朕記得。」

  邵震虞有些迷茫——知道你還問什麼呀。

  「……是,陛下記得不錯。」

  邵循垂下眼,和鄭雲喬一起行了禮:「見過陛下。」

  皇帝的鼻腔中發出一聲「嗯」,接著慢慢道:「這……又是哪家的青年才俊?」

  「此臣之內侄,山東布政使司參政鄭永明之子鄭雲喬。」

  皇帝看了鄭雲喬一眼:「朕記得鄭永明是開國元年的狀元,剛剛及冠之年便已高中,你是鄭卿之子,可有功名在身?」

  鄭雲喬不禁將頭低的更厲害了:「回陛下,今、今年秋天草民便要參加鄉試……」

  皇帝沒有多發表什麼意見,只是淡淡地道:「原來如此……」

  他明明沒說什麼,但是鄭雲喬的臉還是因為羞愧不由自主的紅了大半。

  他的父親年紀輕輕便已高中狀元,他現在也小不了幾歲,卻連舉人都不是,這還是在皇帝面前,自然感覺很是沒臉見人。

  但其實他這年紀有這樣的功名已經算是不錯了,畢竟一家出一個神童已經很難得,誰也不能規定狀元的兒子還一定也要是狀元才行啊。

  邵震虞請皇帝去觀賽的台子上休息,這一大串人便跟著一起去了。

  邵揆特地走到最後,拉著一個跟著御駕的年輕人問道:「怎麼回事,你不是說三皇子今天有事,絕不會過來嗎?」

  那人是御前的侍衛,也是個世家子弟,雖說宮裡的事原則上不該往外傳,但是這種無關大雅的事情,加上跟邵揆關係不錯,這才拿來賣個人情,他也鬱悶道:「三皇子確實沒來啊,現在教他的翰林病了,他今天去探望去了——你沒瞧見二皇子也不在嗎?

  可是陛下的心思咱們從哪處猜啊,今天早朝完了,他去寧壽宮給太后娘娘請安,看見幾個皇子公主也在,誰知道怎麼說的就有了興致,要帶著他們一同來御林苑,順便還把你爹也叫上了……我看肯定是想起你遞的那個摺子了。」

  邵揆真是覺得不順極了,他明明只是想找個機會撮合撮合妹妹和表弟,讓他們的婚事順當一點,這怎麼弄著弄著就成了侍奉聖駕了。

  皇帝一到,氣氛果然嚴肅壓抑了起來,連邵震虞都戰戰兢兢,更別說邵瓊邵纓等人了。

  看始終沒人說話,坐在主位的皇帝笑了笑:「不必如此拘謹,你們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別為了朕掃了興致,你們方才不是在賽馬嗎?這就很好,不拘是誰贏了,朕這裡還有彩頭。」

  皇帝的彩頭自然都不是一般的東西,在場的人包括隨行的侍衛都眼睛發亮,躍躍欲試。

  恪敬公主摸了摸肚子,略帶不滿道:「兒臣現在身子不便,可不是就要錯過父皇的賞了?」

  大皇子瞥了她一眼:「大姐姐不必遺憾,我看駙馬不是在嗎?讓他陪著弟弟跑幾圈,說不定那彩頭就到手了呢。」

  恪敬公主緊緊抓住藺群的手,臉色難看起來。

  大皇子武藝十分出眾,這兩年也隨軍出過徵,很是辦成了幾件差事,遠不是駙馬那幾下花架子可比的。

  要說輸給別人也就算了,皇后和德妃一向很不和睦,恪敬公主和大皇子年齡相仿,生日都只差了幾個月,這些弟妹她最厭惡的就是他,到時候一比試,自己夫君被大皇子給比的落花流水,那還有什麼臉面。

  藺群人很溫順——要不然也不會和大公主相處融洽了,而且他還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做不到的事情絕不往上湊,便道:「多謝大殿下美意,只是公主剛剛診出有孕,我還是在底下陪伴她吧。」

  大皇子毫不掩飾的嗤笑了一聲,讓恪敬公主的臉色更加不好。

  大皇子取笑完藺群之後,眼光不由自主的往邵循那邊看去。

  邵循和哥哥一起站在最邊上的位置,剛好二公主在另一邊,離得非常遠,從她剛才開始就眼巴巴的不停往這邊望,邵循也只能隔著一群人包括皇帝跟她用眼神交流,完全沒有發現自己也是好幾個人視線的聚集點。

  就在幾個侍衛私下裡商量好要上前時,大皇子卻突然搶先一步,他越眾而出,直接站在了邵循面前,回身向皇帝請示道:「陛下,臣方才見邵大小姐英姿颯爽,騎藝頗佳,想跟她比試一番,請陛下應允。」

  這句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邵循還沒說什麼,邵揆就先皺眉道:「殿下,舍妹一介女子,又怎麼能跟您比試,請您另尋對手吧。」

  大皇子呵呵一下:「原來如此,我是男子,那剛才的那個什麼雲的就不是了?」

  邵揆和鄭雲喬對視了一眼,張了張嘴,一時語塞到說不出話來。

  畢竟表兄妹的關係並沒有什麼說服力,未婚夫妻他們又算不上。

  邵震虞也頗為不悅,他覺得大皇子太輕佻了:「大殿下,倒不是男女之別,只是小女身為女子,天生不如男子有力,跟您比試自然是比不上的。」

  「輸贏有什麼要緊,」大皇子滿不在乎:「不論誰勝誰負,陛下的彩頭都是大小姐的。」

  說著他向皇帝躬身行禮:「請陛下准許。」

  皇帝的手指漫不經心的在扶手上一下下的敲擊著,半晌後才抬起頭,他既沒看長子,也沒看邵震虞,而是直直的望向邵循:「朕有什麼不準的,只是比與不比,都是人家姑娘的事,你們在這裡爭什麼?」

  皇帝的話叫邵震虞和邵揆不敢再反駁,大皇子則逼視著邵循,重新問道:「邵大小姐,你的意思呢?」

  趙言栒的眉毛粗獷,又壓的極低,給人一種凶惡又桀驁不羈的感覺,而事實上這位皇子的脾氣也確實稱不上好。

  他現在寸步不讓的神情讓邵循想到了「夢」裡顯得沒有這麼意氣風發的吳王。

  邵循說不上恨他,畢竟雖然被他毀了清白,還只能以國公之女的身份做他的側室,但是實際上趙言栒雖然一開始因為那件事對她有些遷怒,但也沒做什麼傷害她的事。

  「夢」中兩人的相處一般是以碎片的方式展現給邵循看的,寥寥幾個片段中能看出大皇子並沒怎麼虧待她,相反,還有空就到她那裡坐坐,在她覺得悶的時候也會找機會帶她出門一趟,就算這只是看在美色的份上,也已經算得上是體貼了。

  於一個夫主對待妾室的做法而言,他唯一沒做到位的可能就是在齊氏為難邵循的時候沒有怎麼管,他的沉默在一定程度上也助長了齊氏的氣焰。

  但是換個角度,齊氏才是他的妻子,夫妻一體,他原也不可能為了妾室去違逆妻子。

  毀掉邵循一生的災難確實起自於他,但他卻不是加害人,而是另一個受害者。

  邵循抬頭看著趙言栒十分有壓迫感的眼睛:「殿下騎射俱佳,臣女早有耳聞,能與您一較高下,臣女求之不得。」

  她答應的十分爽快,趙言栒當即和緩了表情,眼神也似有欣賞之意,倒淡化了之前的輕佻。

  「不過殿下須得答應一件事。」

  「我決不食言,不論輸贏,賞賜都是你的。」

  邵循搖頭拒絕了:「誰贏誰拿彩頭,這是規矩。臣女是想求殿下不要敷衍,比,就要認真比。」

  她知道大皇子的本意可能根本不是什麼賽馬,而只是想挑逗她一番,而且就像邵循之前做的,面對懸殊過大的對手,總要放點水才算是不傷體面。

  但是現在邵循卻想要兩人都拿出實力,真真正正的比試一場。

  ——眼前這人是她前世的夫主,她想盡全力與那個夢裡的一切一刀兩斷。

  大皇子對邵循的要求略有些吃驚,這驚訝中還夾雜著幾分的不以為然。

  畢竟就剛才她與鄭雲喬比試的水準來看,在女子中確實能算獨占鰲頭,但是要想跟他比……還不太夠格。

  不過即使他這樣想,面上卻也爽快的答應了,畢竟小女孩嗎,有那麼幾分本事就以為自己無敵了,這也是慣有的事,邵大小姐長成這個樣子,怕是從小到大都沒吃過虧,有那麼幾分傲氣也是常事。

  很不幸的,這種想法讓他在賽馬一開始險些落於下風。

  兩人的馬匹同時如離弦之箭般射出,這次的比試整整比上一場多了一半的路程,途中還設有不少路障,這樣大的跑馬場,各跑十圈之後才定勝負,誰先到達終點即為勝者。

  大皇子在出發之後不過幾息的時間就感覺到了不對。

  本應在一開始就被他拋在身後的女子竟與他並駕齊驅,並且馬頭向前,竟隱有超過的架勢。

  發現這個事實的瞬間大皇子就聽見了觀眾那邊的驚呼聲,簡直是寒毛直豎,心都漏跳了一拍,但是他也是久經陣仗的,立馬反應了過來,大呵一聲「駕!」,雙腿驟然夾緊,勉強越過了邵循的馬頭,將劣勢扳了回來。

  這下他當真不敢再大意,集中心神,也沒空去想什麼小美人了。

  兩人這下都用上了全力,短時間內竟是一副不分上下的樣子,讓圍觀的人都驚訝萬分。

  到了過障欄的時候,一開始只有一兩尺高,看上去還可以,到了後來高度逐漸到了半丈還多,讓人遠遠看去就有些心驚。

  大皇子和邵循幾乎是同時到達最後一個障欄前,兩人的馬匹一同抬起前腿,接著高高躍起。

  所有人看的都聚精會神,二公主緊緊盯著邵循,緊張到幾乎要驚叫出聲,直到見她駕著馬順利越過,才一顆心落地,忍不住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她這口氣剛剛出盡,卻不經意間掃到身邊坐在主位上的皇帝,只見他雖然穩如泰山的坐在那裡,看似一動也沒有動,但手緊緊抓住了扶手,此刻才慢慢松了下來。

  趙若桐眨了眨眼,還沒來的及思考,就又被邵循那邊激烈的賽情吸引了心神,沒有繼續想下去。

  那邊兩人你爭我奪,越跑越快,眨眼間就跑出好幾圈去,速度過於快時,竟讓一旁的人分不清誰先誰後,都在提著心觀望。

  但是大皇子畢竟經驗技術更豐富,加上他用的是自己常用的馬匹,明顯耐力更強,也更默契些,到最後超出了邵循一些,最後十圈跑完時,到底還是勝了邵循一籌。

  兩人的馬跑的盡興,直衝出終點好遠才紛紛拉僵住馬,這才騎著馬回到觀賽台前。

  邵循下了馬,對面前的大皇子福身行禮:「多謝殿下賜教,邵循心服口服。」

  大皇子怔怔的看著她,好半天也沒說出話來,許久之後才低聲道:「你也很不錯……」

  明明贏了,倒是一點沒之前咄咄逼人的要人和他比試的氣焰了。

  兩人一同來到台上,在御座前跪地行禮。

  這時候所有人才回過神來,公孫楠久不進京,對宮裡的規矩也沒那麼謹慎,他覺得精彩,沒管在場的有沒有天子,當場就鼓起掌來。

  這一場賽事確實精彩,好些人心情澎湃之下,被公孫楠一帶,下意識也跟著鼓掌,等發現自己這是在皇帝面前失禮後,忙不迭停下時,就見皇帝也輕輕拊掌而笑:「精彩的比賽,你們平身吧。」

  這場賽事十分激烈,騎馬也不像常人認為的那樣是件輕鬆的事,邵循和大皇子其實都廢了不少體力,特別是邵循,她此時呼吸尚且不穩,臉龐微微泛紅,額跡帶著明顯的汗水,可能是美人的天賦,這不僅不顯得她狼狽,反而更加光輝四射,引人注目。

  反正鄭雲喬就明顯聽見一群人咽口水的聲音。

  二人站在前面,聽皇帝道:「你二人皆技藝絕佳,朕的彩頭看來是沒有理由不給了。」

  他著人將一個托盤捧上來:「這是朕新得的角弓,上等的匠人費時數月才得一張,還從未用過,如今就給了你罷。」

  皇帝的御弓自然是最上等的貨色,對於習武的男人來說,得到一把好的兵器就像是娶到一個美女老婆,而這把弓就相當於邵循這樣的絕世美女,在場的就沒有不眼饞心動的。

  趙言栒從剛才開始就有些沉默,此時看著自己面前紅色隱泛光澤的弓,伸手愛惜的摸了摸,接著抬頭抱拳道:「此弓臣受之有愧,請陛下轉賜予邵大小姐。」

  皇帝看了他一眼:「怎麼,拿朕的東西做人情?」

  趙言栒一愣,急忙解釋:「臣並沒有這個意思……」

  邵循這時轉頭開口道:「殿下,這弓能者得之,您莫不是認為我輸不起吧?」

  趙言栒頓了頓,兩方夾擊之下,最終還是老老實實的收下了。

  皇帝道:「其他人各自去騎馬吧,今日松快松快,不必緊著當值。」

  除了貼身保護皇帝的侍衛,其他都是隨儀仗過來的,也是些年輕貪玩的小夥子,聽了皇帝的話不多會兒就躍躍欲試的撒起了歡。

  邵揆拉著鄭雲喬去一邊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公孫楠遠遠的跟著。邵瓊邵纓姐弟兩個第一次遇到這種場合,面面相覷不知該做什麼,最後老老實實的找了個離父親不遠的角落站好了。

  恪敬公主站累了,由駙馬扶著在遠處找了個座位坐下了,她一動,另外兩個公主也不得不動。

  趙若桐依依不捨的看了眼邵循,只能和三妹一起靠著恪敬公主坐下了。

  恪敬拿帕子扇了扇風,看著不遠處低著頭的大皇子,毫不避諱另兩個妹妹,對著藺群嗤笑道:「你瞧趙言栒那樣子,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剛才還眼睛朝天,活像他就是天下第一,現在可好,險些輸給個姑娘,跟女人比試都贏的拖拖拉拉,看他以後還有臉說你。」

  她討厭邵循不假,但跟大皇子更是陳年舊怨。

  藺群老實,實話實說道:「這倒不是大皇子沒本事,那個邵姑娘騎術確實驚人,之前跟鄭家子比的那場明顯是留了手的,跟她賽馬,要贏得乾脆利落很不現實,換了我上,估計要不了五圈就要落敗了。」

  恪敬公主當即柳眉倒豎,唬的藺群忙不迭去哄。

  趙若桐在那裡規規矩矩的坐著,聽了誇獎邵循的話,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上揚的嘴角拉下來。

  那一頭,邵循本想就此功成身退,不想下一刻皇帝就衝她招了招手。

  她沒辦法,只能向前走了幾步來到御座前:「陛下……」

  邵震虞侍立與皇帝身側,臉上並不好看,他低聲責備道:「學了一點三腳貓的功夫就來招搖,還不向陛下請罪。」

  邵震虞並不是真心厭惡女兒學習騎射,只是他的想法還是很老派,覺得女孩子讀幾本書學些針織女工才更有用,現在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爭強好勝——特別是其中還有她將來的夫婿鄭雲喬,未免太過招搖,不夠穩重。

  要是以前邵循掙了臉面,回頭得不到誇讚反而被劈頭蓋臉責罵一番,那她即使面上能恭恭敬敬的認錯,心裡也定是有委屈的,可是這次十分奇特,現在站在皇帝面前和他視線相對,邵震虞的這番訓斥就像是過耳的清風,並沒有在她心上留什麼痕跡。

  她沒有如父親所說向皇帝請罪,而是微微歪著頭,像是在小貓伸爪子一樣試探他的反應。

  皇帝衝她輕輕一笑,果然不像邵震虞那樣出言訓斥,也和她一樣當作沒聽到方才的話,而是溫聲問:「有沒有受傷?」

  邵循搖了搖頭,運動過後格外漂亮的眸子清澈的像極了天空,就這樣靜靜而專注地瞅著他,輕聲道:「有些累,謝謝您關心。」

  她實在是非常美麗,難得的是不僅靜態是美的,她動起來時一言一行,一顰一笑同樣美的驚人,剛才在馬上奔馳,迎著風卻雙眸發亮的樣子更是讓人移不開眼。

  這樣的孩子,這樣的姑娘,這樣的……

  女人。

  皇帝的笑漸漸消失,他以同樣甚至更認真的目光注視著眼前的姑娘,從她有些汗濕的額角到眉眼,再到鮮紅的脣線,最後落到被風吹散的那一縷落在耳旁的頭髮。

  他的手不可抑制的動了動,最後卻攥起拳來收在身側。

  兩人不知為何正默默無語,邵震虞卻以為是皇帝有所不滿,便請罪道:「小女年輕不懂事,不是有意冒犯大殿下,還請陛下多多包涵……」

  邵循迅速低下頭。

  皇帝回過神來,聽著邵震虞在耳邊說話,不知道為什麼從心底生出一股子煩躁。

  但他到底還是忍下了,笑著打斷道:「愛卿不必多慮,令媛不僅無過,反倒很有些本事,文武雙全,這才是我們大周的兒女,朕原本要賞的,怎麼還會怪罪呢。」

  邵震虞松了口氣,不敢再多說了。

  皇帝視線沒有離開邵循,召來身邊的內侍,低聲吩咐道:「將逐日牽來。」

  那內侍並非何晉榮,而是兩儀殿的另一個大太監康李,他聞言吃驚的看了皇帝一眼,隨即領命去了。

  過了也就是一會兒的功夫,康李便帶著馬僕牽著一匹高大健壯的黑馬回來了。

  這馬一到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它長得及其神駿,體健腿長又十分高大,通體烏黑,只有在額頭有一塊白色,健壯的肌肉隨著呼吸起伏,踢踏著腿就把身旁大皇子的坐騎排擠到一邊,襯的人家像個沒成年的小馬。

  這馬一看就十分難得,連邵震虞這種從軍已久之人都忍不住發出讚嘆,更別說其他人了。方才散開的人群都不由自主的聚了回來,圍觀這難得一見的神駒。

  邵循詢問的看向皇帝。

  皇帝含笑看著她:「去看看喜不喜歡。」

  邵循這才知道他的意思,驚訝的張大了眼睛:「陛下?」

  皇帝以正常的旁人都能聽到的聲音道:「大皇子的那份朕已經賞了,你這樣的年紀能有這樣的騎藝已實屬不易,這是朕給你的。」

  如果說大皇子得的弓是讓人羨慕,那這匹馬引來的就是源源不斷的嫉妒懊悔的目光。

  特別是那幾個被大皇子搶先一步的侍衛,總感覺要是他們早一步,這馬說不定就在囊中了,此刻真是恨不得時光倒流,搶在最前面賽這場馬。

  邵循心裡有點不安:「這太貴重了,臣女不敢收。」

  皇帝搖搖頭,沒有理會她的推卻,直接起身道:「隨朕去瞧瞧它吧。」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3:43 PM

第29章

  邵循跟著皇帝走到那匹駿馬前,其他人不經允許,只敢遠遠的圍觀。

  其實看邵循的騎術就知道,她的莊園中其實是養了不少馬的。

  但是一來頂級的馬匹並不好得,二是朝廷為了限制軍資,對戰馬的買賣有嚴格的規定,私人每買一匹馬都要登記,並且賣出的都經過了限制,市面上的馬都是經過了篩選,這才能到私人手中,邵循養的那幾匹馬,只有一匹白色的母馬是經過英國公的門路才得到手的寶駒。

  說是寶駒,只是對比一般的馬匹而言,也就是跟大皇子那匹仿佛,跟這匹黑馬相比……說句不好聽的,那真是提鞋都不配。

  「他叫逐日。」皇帝介紹道:「你來。」

  說著他稍微往旁邊讓了讓,手中牢牢控制韁繩,親自牽制馬匹來引導著邵循來跟這匹「逐日」親近。

  邵循是馴過馬的,知道越是非凡的駿馬越是桀驁不羈,等閒不與主人之外的人親近,更有甚者,還會暴起傷人,所以她伸手時大膽卻又帶著謹慎。

  她已經做好被躲過甚至被攻擊的準備了,但是出乎意料,直到她的手實實在在的按上了逐日的側頸,對方都沒有絲毫閃躲的動作,只是睜著一雙有神的大眼睛靜靜的看著眼前的女孩子。

  邵循幾乎是就是在這一瞬間喜歡上了這匹駿馬。

  她讓自己的手臂放鬆了些,從馬頭上的鬃毛一直撫摸下來直到背部,最後輕輕停在下頸。

  期間逐日一邊注視著邵循,一邊微微擺頭,似是將身體主動湊到她手裡。

  皇帝見狀,說道:「逐日雖然能日行千里,體格強健,但是性格是非常罕見的穩重溫和,雖然也不許旁人乘騎,但是若不招惹,也從未有過傷人的先例。

  邵循撫摸著馬頸點頭道:「看得出來,他這樣的好脾氣可真是不常見……這是御林苑中養的嗎?」

  「御林苑中可養不出這樣的馬,」皇帝注視著逐日泛著光澤的鬃毛道:「朕當年征戰疆場時的馬是名駒『踏影』,但前幾年壽命已經盡了,這匹『逐日』就是從它的後代中選取的最優秀的一匹——祖輩父輩皆千挑萬選,生育的母馬也都是名種,最後才在小馬駒中選得了這一匹。今年就要滿四歲,原本已做了朕的新坐騎。」

  邵循本以為這只是從御林苑中選的良種,沒想到竟是皇帝精挑細選的御馬。

  這……竟比邵循想象的還要貴重。

  她的手停了下來,斟酌了一下,正要開口,就在這時逐日卻突然向前踏了一步。

  邵循一驚,但是她非常克制的沒有後退,牢牢站在原地沒動。

  果然,逐日並沒有要傷她的意思,而是伸著長長的脖子,用頭重重的的蹭了邵循的肩膀。

  它應該是在撒嬌,但是不知道邵循的力道不如男子,險些被它蹭個趔趄。

  皇帝及時伸出另一隻手將她扶住:「當心些。」

  在邵循站穩之後又不動聲色的將手收了回來。

  邵循並沒有為這突如其來的一撞生氣,她站直身子之後立刻向逐日看去,見它眨著帶長長睫毛的大眼睛,還在安靜的看著她,好像方才並沒有險些闖禍似的。

  這性子……

  邵循的眼裡泛起了笑意。

  她伸手攬住逐日的脖子,回頭道:「性格穩重?」

  皇帝也帶了些疑惑:「它平日裡很少捉弄人的。」

  這種所有人都道穩重溫和,卻總是冷不丁戳你一下的樣子……

  邵循瞅了皇帝一眼,眼睛經不住笑彎了。

  可真是……物似主人型啊。

  皇帝覺得莫名,「可是有什麼不妥?」

  邵循眉眼彎起,一個勁兒的搖頭,但是心裡無論如何都想要推辭的意思卻不知怎麼的消失了大半。

  皇帝雖不知邵循想的是什麼事,但看她高興,竟也覺得久違的舒心,便也低著頭看她笑了起來。

  邵循略有些不自在的移開了視線,然後想了想,還是道:「陛下,這樣的寶駒千萬匹中不一定能得一匹,自該有他的用處,我既不能時常騎馬,又沒有合適的馬場可以配得上他,給了我就真是糟蹋了,若陛下要賞,不如準我時常來看看他,這就足夠了。」

  皇帝嘴角微不可查的動了一動:「這怕是會讓人笑朕吝嗇小氣了……這樣吧,逐日照舊放在這裡養,特許你不經上報就能進御林苑,朕要用的時候它就還是御馬,你用的時候便算是你的馬。」

  他頓了頓,面不改色道:「算是朕與你合用了。」

  按理說他的處理應該非常合適才對,但是邵循卻不自覺的凝起了眉——怎麼感覺有哪裡不妥呢?

  這時皇帝拍了拍逐日的腦袋:「敢上去試試嗎?」

  邵循在躍躍欲試中拋開了那點猶疑,她眼睛發亮:「這有什麼不敢?」

  皇帝將韁繩遞到了邵循手中:「開始不要跑的太快,適應好了再說。」

  邵循點點頭,抓著馬鞍乾脆利落的爬上了馬背,低頭揉了揉馬耳後的毛:「逐日,咱們一起試試。」

  逐日可能真的通人情,聽到這話竟然當真「噅噅」的叫了一聲,抬起腿踢踏了兩下。

  邵循拉緊韁繩,沒有用馬鞭,一夾馬腹,逐日便穩穩當當的跑了起來。

  它一跑,邵循便感覺到了好處,因為明明速度加快,但是她伏在馬背上竟感覺不到太顛簸,比平常時候都要穩當不少。

  逐日的奔跑在馬背上的主人看來是十分穩妥又舒適的,但是旁人眼中卻非常駭人,高大的馬匹,健壯的四肢和一往無前絕不會停頓的氣勢,讓其他也在馬場上騎馬的人不由自主的紛紛避開,沒有人或馬敢與之爭鋒,一圈下來,還在奔跑的到底只剩了逐日一個。

  邵揆站在父親身後,父子倆一起望著遠處駿馬上飛馳的身影,邵震虞有些憂慮道:「你妹妹今天……未免太出風頭了,一個女孩子……」

  邵揆現在唯一慶幸的就是今天三皇子不在,至於大皇子……

  他輕聲道:「我瞧大皇子似是有點心思。」

  邵震虞譏諷道:「有妻室的人也想來找惹我的女兒,真是癩蛤……咳,別說他正妃尚在,就算是大皇子妃立即就沒了,阿循也不可能去給他當繼室,除非……」

  邵揆明白父親的未盡之言——除非大皇子得到了太子之位,要不然想也是白想。

  這也想著,邵揆冷不丁的聽邵震虞問道:「今日三皇子沒來嗎?」

  邵揆心裡咯噔一聲,但是面上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聽說是和二皇子一道出宮去了。」

  邵震虞聽了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但神情卻明顯若有所思,接著又看了眼不遠處正在望著邵循騎馬,卻又被邵瓊纏著說話的鄭雲喬,有些遲疑道:「你說如果……」

  「如果什麼?」邵揆的心提了起來。

  「不、沒什麼。」邵震虞的心思也沒跟兒子說,終是嘆了口氣:「再說吧。」

  邵震虞在心裡感嘆兒女都是債,哪個也不叫人省心時,邵循這邊已經跑完了三圈。

  她騎術不錯,經驗也算豐富,雖然沒有對比,也對逐日的速度心中有數了。

  之前她還能推辭,騎過之後她心裡就另添了許多的舍不得,便默認了皇帝的提議。

  她騎著馬,視野在高處,往遠處一掃,突然頓住,駕著逐日來到皇帝身邊。

  她剛要下馬,被皇帝制止了:「才剛適應,多跑一會兒。」

  邵循點點頭,這是她第一次在高處俯視皇帝,難免覺得彆扭,但還是認真低聲請求道:「陛下,我想請一人與我共騎,不知您能不能應允。」

  皇帝一怔,接著視線罕見的有些飄忽,過了好一會兒,直到邵循都有些疑惑了,才道:「……若你想的話……自然可以,逐日已經是你的馬了。」

  邵循得了準話,便向二公主的方向揮手,揚聲道:「殿下,阿桐!」

  趙若桐原本就在目不轉睛的看著她,這聲音立馬就聽見了,她即刻起身快速跑了過來,先是看了眼皇帝,見他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便有些戰戰兢兢的行了一禮,這才繞過他走到馬前:「循兒?」

  邵循伏下身子,盡量和趙若桐平視:「阿桐,你來和我一起騎馬好不好?」

  趙若桐眼睛現實立刻亮了起來,但是隨即想起了什麼,不好意思道:「還是算了……我、我不會騎馬……」

  其實宮裡的孩子都是要學習騎射的,但趙若桐小時候膽子小,不敢上馬,那師傅見她是個女孩子,又不得寵愛,也沒費心思勸,就這樣讓她站一邊看別人騎了,後來她大一點,好不容易有點興趣的時候,連小幾歲的妹妹都已經騎的很順趟了,她就更沒臉說要重新學了。

  現在跟邵循一起騎馬她自然是樂意至極,但又擔心自己什麼也不會,還得讓邵循浪費時間,就有些退縮。

  邵循道:「怕什麼,阿桐你上來,我帶著你一起,逐日穩健的緊,再不濟,還有我呢麼。」

  趙若桐有些害怕的看了一眼這馬背比她還高的黑馬,逐日發現了她的視線,當即不悅的噴出了一口氣,嚇得趙若桐後退了一步。

  「逐日!」邵循有些嗔怪的抓了抓它的鬃毛,這才讓「性情溫和」的逐日不情不願的允許趙若桐的接近。

  騎馬,還是跟邵循同乘一騎,這誘惑實在太大了,趙若桐踟躕了好半天終於還是答應了。

  可是她有日子沒碰過馬匹了,甚至連怎麼上馬都記不太清楚,加上逐日遠比一般的馬要高大得多,趙若桐試了好半天連爬都爬不上去。

  皇帝從剛才起就沒說話,瞧著趙若桐笨拙的爬了半天始終不成功,終於在邵循要下馬扶她一把的時候,終於上前托著女兒的背,將她帶上了馬背。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3:43 PM

第30章

  皇帝看著儒雅,手上的力氣出乎意料的大,只是似乎輕飄飄的一托,二公主幾乎沒反應過來就被舉上了馬背。

  遠處恪敬公主看到了這一幕,她當即冷哼了一聲,緊緊抿了一下嘴角,像是在忍耐什麼,接著又覺得憋得難受,朝身後的四公主斥道:「你幹坐在這裡幹什麼,沒瞧見人家借了外人的光,都跟著父皇一起騎馬了嗎?!」

  四公主趙若桑年紀不大,但是在宮中見高捧,見低踩的那一套已經學的不錯了,她平時並不怎麼理睬她二姐,但是見了恪敬公主卻像是老鼠見了貓似的,不敢多說一句。

  但是她再怎麼樣也還是個孩子,這時莫名其妙的被發了一通火,是既害怕又不忿,不禁道:「陛下又沒叫我……」

  「沒叫你又怎麼樣,自己不會主動去嗎?」

  說的好聽,趙若桑偷偷撇了撇嘴——不說擅自去打擾會不會被訓斥,就算沒有挨罵,自己這要是真的主動跟父親搭話,這位大姐姐還指不定又要怎麼冒酸氣呢。

  她仗著年紀小,一臉純真的道:「大姐姐去嘛。」

  恪敬公主不耐的瞥了她一眼:「我有了身孕,如何騎馬?」

  四公主道:「可以不騎馬,陪著陛下說說話也是好的呀,大姐姐最得陛下疼愛,我們去了說不定就被請回來了,你去陛下準會給面子的。」

  她這話原本只是想討好恪敬公主,用皇帝的寵愛來拍個馬屁什麼的,沒想到正中人家痛處,沒得好不說,還被狠狠瞪了一眼,弄得這孩子一臉的莫名其妙。

  那邊二公主坐上馬背,視線驟然升高,嚇得驚叫一聲,反射性的緊緊環住了邵循的腰。

  這一下力氣有些大,但是邵循體諒她的緊張,不僅沒叫痛,還面不改色的安慰道:「對了,就是這樣,要是怕的話就抱著我,不必擔心。」

  趙若桐慢慢鎮靜下來,這才發現自己趴在邵循背上,把她的衣服都抓皺了。

  她又羞又愧,鬆手的同時臉都悄悄的紅了,她小聲道歉:「循兒,對不起。」

  邵循剛想說不礙事,就見皇帝蹙著眉頭問身後的大太監:「教公主騎射的是誰?今日當不當值?召他過來!」

  這是不滿意女兒的學業,要拿老師問罪的意思了。

  二公主有些畏縮的抖了一下,當即便被她身前的邵循感知到了。

  早早的時候不管,現在出了問題就怨旁人,那老師確實是有錯,可是最錯的不更該是眼裡沒孩子的父母嗎?

  邵循心裡有點惱了,但是對著天子也不好發作,便對趙若桐道:「阿桐別擔心,之前是教你騎射的師父跟你不親近,你才害怕的,咱們慢慢來,我好好教你,不出一個時辰,你就能騎的像模像樣了,到時候保管就不怕了。」

  趙若桐眼睛輕輕轉動,低聲應了句:「嗯。」

  邵循果然沒讓逐日太快,只是驅動著比走路稍快一點的步伐,在馬場上散步,讓趙若桐先適應了逐日的高度和動作。

  要看著逐日載著兩個姑娘慢慢跑遠,康李咽了一下口水,接著恭敬的問道:「陛下,可要現在傳人過來?」

  皇帝一開始沒說話,薄薄的嘴脣緊抿了起來,半晌後才嘆了口氣道:「……不必了」

  邵循帶著趙若桐先小跑了幾圈,看她已經不再害怕後,才驅使著逐日加快了速度。

  趙若桐一開始只敢摟著邵循的腰,緊閉著雙眼,不敢看周圍迅速變化的場景,但是過了一會,她開始適應了之後,就悄悄掀開眼簾,慢慢的果真就不再害怕了。

  一旦不在畏懼,她就開始體會到騎馬帶來的興奮與樂趣,臉上忍不住因激動而起了薄薄的一層紅暈。

  邵循特地讓她高興的玩了一會兒,才漸漸降下速度:「怎麼樣,是不是挺有意思?」

  趙若桐一個勁兒的點頭:「嗯嗯,我現在真的一點都不怕了。」

  就在邵循笑著的時候,逐日正好慢悠悠的跑過了觀賽台前面,趙若桐往旁邊一看,恰好掃到了已經坐回主位的皇帝。

  她眨了眨眼,輕輕將嘴巴貼在邵循耳邊:「循兒,陛下在看你……」

  邵循聽了一怔,下意識的想要轉頭去看,卻被趙若桐用一隻手固定住了後腦一側:「別回頭。」

  邵循一頭霧水:「怎麼了?」

  「循兒太好看了,」趙若桐的聲音中透著她性格深處被懦弱掩蓋的狡黠:「讓他看去吧,循兒不許回頭。」

  邵循被她弄的哭笑不得:「這又是弄的哪一出?」

  她雖這樣說,但仍然真如趙若桐所言,並沒有回頭去看一眼。

  趙若桐怔怔的看著邵循,之後將頭枕在了她的肩背處:「循兒……我舍不得你,要是能常常跟你見面就好了。」

  邵循道:「我常進宮來就是了,再說了,你只比我小一歲,將來出了閣,就更便易些了。」

  趙若桐沒有為「出閣」這個話題感到不好意思,她搖了搖頭,也不管邵循能不能看見:「皇家的女孩子自來都是晚婚的,禮儀所限,前朝的公主們年過雙十才成親的比比皆是,大姐姐是因為有皇祖母時刻關照才得以例外,等我出宮,還早著呢。」

  邵循沒有說話,因為在她的記憶裡,在她二十歲之前,二公主似乎是嫁了人,又似乎是沒有,真的一點兒記不清了。

  「再說了,公主府一般都建的毗鄰太極宮,那時候你夫君家裡肯定比英國公府還遠,加上又有夫家人掣肘,一來二去,說不定比現在還不方便。」

  她想的實在是太長遠了,一桿子支到了四五年後,邵循無奈道:「那也不怕,我在哪裡都會去見你的。」

  趙若桐已經被自己飛散的想象弄的有了愁容,「不,離得太遠了,又沒有其它東西維繫,關係會慢慢變淡,你也會掛心其他的事,就把我忘了,說不定我受了什麼委屈你也不知……」

  她說到這裡突然一停:「其它的東西……維繫?」

  「怎麼了?」邵循道:「要是真按照距離來說,你將來受了委屈,進宮來找娘娘或者陛下確實比我方便……阿桐,你是皇女,只要陛下在,沒人能讓你受委屈。」

  趙若桐不知在想什麼,她愣怔著低喃:「宮裡還方便?」

  「對嘛,」邵循笑著將一隻手往後伸,拍了拍趙若桐的肩膀:「以你的身份,回一趟娘家不就什麼都解決了,你到時候千萬不要像以前一樣什麼都憋在心裡,我瞧陛下雖然……雖然不是太上心,但是要是告狀告到面前了,就一定會為你做主的。」

  她後面說了什麼趙若桐沒聽進去,但是前面的卻被她念在口中反覆的思考。

  邵循覺得差不多了,就要拉著逐日停下時,趙若桐卻突然直起身子,將頭抬了起來,鄭重的說了一句:「循兒,我有話要與你說。」

  邵循聽她話裡的語氣似乎很是嚴肅,仿佛要思考許久才出口的,便也認真道:「你說吧,我聽著。」

  趙若桐呼出一口氣道:「你回頭罷。」

  「什麼?」

  趙若桐抬起手指了指不遠處的觀賽台:「你看看那裡。」

  邵循茫然的側過頭去,卻見皇帝也在一眨不眨的向這邊看來,這時邵循目光與之撞了個正著。

  皇帝察覺到了邵循的視線,他略微猶豫了一下,站起來向這邊走來。

  邵循張了張嘴:「……你要我看什麼?」

  趙若桐沉默著沒有回答,直到皇帝快要走到二人身邊了,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說:「看一直在看你的人。」

  沒等邵循琢磨出這話裡的味道,皇帝已經到了馬前。

  他頓了一頓,先伸出手到趙若桐面前。

  趙若桐顫顫巍巍的扶著皇帝的手順利下了馬:「謝、謝謝陛下……」

  邵循本來不需要人扶,但就在她驚訝於皇帝對女兒難得的關照時,那雙手就已經伸到自己面前了。

  她的喉嚨不知怎麼的緊得要命,猶豫了一會兒才將手搭上去。

  邵循下馬的動作非常有經驗,加上體態輕盈,那隻手不過就在掌中輕輕一放,皇帝幾乎都沒有察覺出重量,就已經結束了。

  邵循低著頭,也道:「多謝陛下……」

  皇帝反而若無其事:「你們可是騎完了?」

  邵循答道:「……我想去選一匹小些的,讓公主自己去試試,逐日再通人性,個頭也擺在那裡,我不放心她一個人騎。」

  康李這時候從邵循身後走過來,手中牽了匹白馬,身材不高:「殿下,這是陛下剛剛吩咐奴婢去選的馬,性情最是溫順不過,是專挑來給您用的。」

  趙若桐睜大了眼睛。

  邵循忍不住去看皇帝。

  他察覺到邵循的目光,便衝她輕笑了一下:「讓若桐去試試吧。」

  邵循踟躇了片刻,還是轉身去跟趙若桐說話,手把手的教她如何上馬,如何控馬,又是怎樣使用韁繩和馬鐙,最後將她扶上那匹白馬的馬背:「像剛才和我一起時一樣,害怕嗎?」

  趙若桐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邵循能看出她在努力克服那種習慣性的膽小和恐懼,她笑了笑:「我騎著逐日跟在你身邊好不好?」

  趙若桐覺得非常心動,但是看了看自己父親和善的目光,想了想,還是道:「我自己能行,你跟著我說不定就會緊張,讓我試試吧。」

  邵循很不放心,她皺了皺眉,想再說什麼,康李察言觀色,殷勤道:「不如讓奴婢替殿下牽馬?」

  皇帝方才看了半晌,這時才緩緩插了一句:「康李隨過軍,曾於萬軍之中奔馳而過卻沒傷到自己半分。」

  看康李現在一臉媚笑的樣子,實在是看不出來竟有過這樣的豐功偉績,邵循肅然起敬,馬上認真的懇求道:「內官,還請您多多看護二公主,她膽子小,容易受驚,即使這馬再溫順,也不能掉以輕心……」

  眼看邵循越說越多,康李急忙保證道:「小姐放心,奴婢一定眼睛也不錯一下,擔保傷不了公主。」

  趙若桐在心裡直撇嘴,卻還是要口不對心的說:「康公公跟著我,你就放心吧」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3:44 PM

第31章

  趙若桐只是習慣性的有些膽小,並不是真的笨,有邵循的耐心教導,其實該懂得她都已經懂了,因此在馬上雖然還是顯得有些過分小心,但是也已經似模似樣了。

  就算是有康李寸步不離的看著,邵循還是有些不放心,走的時候一步三回頭,直到有些看不清了才作罷。

  皇帝走在她的前面,沒有直面他讓邵循的那份無所適從稍微減輕了一點。

  逐日用頭蹭了蹭邵循,接著被馬僕牽走了。

  等回到座位上,邵循見周圍除了隨侍的下人,其他人騎馬的騎馬,躲到一邊說話的說話,都非常有默契的不想往皇帝身邊湊,生怕打擾到他再被請走,那就太尷尬了。

  因此這一時半刻居然只有邵循自己守在皇帝身邊。

  察覺到這個讓邵循不是很自在,她左右看了一下,想著是不是也找個什麼理由走開,皇帝就指著旁邊的座位道:「你坐吧。」

  邵循深吸了一口氣,挑了個不遠不近的位子坐了下來。

  皇帝今天穿的是一件淺青色的常服,戴著的也是不算很起眼的玉冠,坐在那裡用手支著下頜,很是閒適的模樣,但是卻沒有人敢忽視他的存在,即使都不敢靠近,但他仍是人群矚目的焦點。

  一旦皇帝離開馬場開始觀賽,場上就開始熱鬧了起來,不知是真的因為難得在御林苑跑馬興奮,還是想在皇帝面前表現,一個個都顯得特別積極,想把本事都拿出來顯擺顯擺。

  皇帝並沒有說話,他看著馬場上的人群一直沉默,不知在想什麼……也有可能真的是在觀賽。

  邵循走也不能走,更是沒什麼話好說,百無聊賴之下,視線開始漫無目的的四散,這一散就散到了鄭雲喬那裡。

  那邊三個人正在離觀景台不算遠的地方。

  原來邵纓不想一直跟著姐姐,已經跟別人一起騎馬騎到不知道哪裡去了,而邵瓊看上去竟是一直跟在鄭雲喬身邊,兩人站在馬前,一個教一個學,看上去還挺其樂融融的。

  公孫楠抱著胳膊站在他們旁邊一言不發,一轉頭卻正巧看到了邵循,他說了一句什麼,邵瓊就先抬頭也發覺了姐姐的目光。

  她臉上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伸出手臂用力向這邊揮舞,跟邵循打招呼。

  要不是皇帝坐的不遠,邵瓊也總算還有點分寸,邵循覺得她一定會高聲叫嚷出來的。

  邵循衝著妹妹點了點頭,接著看見鄭雲喬做出了一個明顯想往這邊走的動作,卻沒有成功。

  ——是邵瓊把他拉住了。

  邵瓊一邊緊緊拉住表哥的手臂,一邊笑嘻嘻的衝邵循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側的馬匹,仿佛在解釋她是想讓鄭雲喬教她騎馬。

  鄭雲喬的臉上似乎是為難的表情,但是看了眼邵循,到底還是沒有動了。

  邵循覺得這很有意思,他們這些人的想法她自己心裡其實都清楚,要想讓旁人不能如願以償的法子其實也有不少,但是驅使她真的去破壞這一切的想法卻一天比一天淡,甚至於現在看到這一幕,她心裡只覺得有些好笑,而沒有一點想要阻止的念頭。

  要說負面情緒,那就最多有一點點悵惘。

  但那來自於「上一世」外祖母和父親對這門親事的默許和對她某種意義上的放棄。

  想到這裡,她的目光便有些凝滯。

  「在看什麼?」皇帝突然開口問道。

  邵循被驚了一下,立即轉過頭來。

  皇帝沒有轉頭看她,而是直接看著鄭雲喬問道:「那孩子是你……心儀之人?」

  「……那是我舅家的表哥。」邵循答道。

  「答非所問,」皇帝點評,接著輕笑了一下:「該不會還要與你們家結親事吧?」

  「……」邵循一時無言,好一會兒才道:「還沒有……」

  「還?」皇帝把這個字細琢磨了一下:「朕明白了。」

  他雖然沒明說他究竟明白了什麼,但是邵循就是知道他想表達的意思。

  邵循心裡的感覺有些微妙,應該是介於難堪與尷尬之間。

  皇帝望著鄭雲喬將邵瓊扶上馬背的一幕,又問道:「是跟你還是跟你妹妹?」

  他這句真是問的乾脆利落,一針見血。

  邵循不知道皇室的人是不是都這樣敏銳,但是皇帝無疑問到了點上了。

  原本被這樣直接問及親事,邵循作為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應該害羞到直接說不出話來才是常理,但是不論是她還是皇帝似乎都沒想起這回事,或者應該說都不覺得她該羞怯。

  邵循沒什麼表情,仿佛談論的不是自己的終身大事:「父母之命,我們不該插嘴。」

  「也就是還沒定?」

  本來應該是定了的。

  邵循垂下眼瞼——她在一個月之前甚至沒想到鄭家還會有第二種選擇,可是事實就是人家是有的。

  皇帝沒聽到邵循的回答不甚在意,原本也不想繼續問下去的,但是看著邵循似乎是「傷心遺憾」的表情,還是忍不住多說了一句:「這倒是奇事,竟越過姐姐,給妹妹談婚事嗎?」

  這要是邵循真的對她表哥情根深種,聽到這話還不得覺得萬箭穿心。

  邵循的眉心微跳,轉頭跟他對視了一眼,接著低下頭悶聲道:「陛下若是覺得不合禮法,可以跟我父親提一下,說不定這婚事轉頭就能成了。」

  「……」

  向來八風不動的皇帝終於被這話結結實實的堵了一下,他語塞了半天,到底是被氣笑了。

  「你這孩子,之前倒沒見這樣伶牙俐齒。」

  邵循的話出了口,她自己其實也有些驚訝,畢竟面前的是大周的天子至尊,要說她該像是她父親一樣在他面前戰戰兢兢,一句話不敢多說才是,她之前明明對皇帝也是敬畏非常,所說的每個字都要細細斟酌的,可是最近怎麼……

  ——就像是試探了人家的底線之後就開始得寸進尺了一般。

  想到這裡邵循就有些不好意思,她開口想要請罪,便見皇帝淡笑著擺了擺手:「是朕失言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邵循張了張嘴,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還是道:「是我冒犯了陛下……」

  「冒犯……」皇帝重複了這個詞。

  這似乎是她第三次說這話了。

  邵循本來沒有多想,但是經他這麼一提醒,之前盡量忽視的那些記憶又一股腦的回來了。

  她的臉一下子漲紅了:「陛下,我、我說的是言語冒犯!」

  皇帝經不住支著額頭笑了起來。

  邵循這才反應過來他是故意的,她抿了抿朱紅的嘴脣,想說不是說好了不提這件事的嗎,但仔細一想,當時是她怕皇帝覺得自己名聲受損,才承諾守口如瓶的,人家卻什麼什麼也沒說過。

  邵循閉嘴不說話了,皇帝好容易止了笑,這才說:「朕也不是有意提起的。」

  真的嗎?

  邵循心裡有些不信,但又怕深究下去那件事又要被皇帝仔仔細細的再提一遍,就只能當作相信了。

  皇帝趁著空閒,在御林苑待了足有幾個時辰的功夫,終於沒法再拖下去,要擺駕回宮了。

  那邊在準備儀駕,邵循跟二公主道別。

  趙若桐忍不住一再叮囑邵循常進宮去看她,又不放心的問道:「淑妃娘娘能準嗎?」

  以往邵循進宮是要給淑妃遞牌子的,但是她現在打消了那個「計劃」,其實並不希望三皇子和侄女多來往,倒是真有可能以太忙為由不在準她進宮。

  「我可以進宮。」邵循頓了頓,她下意識看了看周圍,才說:「陛下賞了一塊令牌……」

  趙若桐的臉頰鼓了鼓,但是並沒說什麼,只是轉著眼睛又一次將鄭雲喬等人打量了一遍,從他看到公孫楠,從公孫楠看到大皇子,最後臉上出現了一種很微妙的……嫌棄的表情。

  邵循看她的表情,有些不解道:「怎麼了,你在看誰?」

  「沒有……」趙若桐輕輕嘆了口氣,最後說:「循兒,一切得看你高興才行。」

  雖然邵循和趙若桐非常要好,但還是得承認對方的思維她有時候也不能理解,但是想了想趙若桐從小到大也沒跟誰正經聊過天,偶爾詞不達意也是正常的,便沒有放在心上。

  皇帝坐上了御輦,帶上了一群皇子皇女準備回宮,臨走時對邵震虞道:「時候也不早了,邵卿不必隨駕,帶著孩子們回去吧。」

  邵震虞恭敬的應了是,只聽皇帝又道:「你家的孩子養的都不錯,回去教養不要過分拘束了,不論男女,活潑些才好。」

  邵震虞沒想到皇帝還能關心他的家事,當即有些受寵若驚:「謝陛下關心,不過臣的長子長女都生性穩重,不愛說話,倒是小兒子小女兒活潑,可惜調皮過了頭,還要再管教才好,萬不敢輕縱了。」

  他的本意是想要將邵循今天過於出風頭的事情找補回來,畢竟雖然都說活潑的孩子好,但是太鋒芒畢露了對女子也不見的是什麼好事。

  但是皇帝不知想到了什麼,眼裡泛起一絲笑意:「這樣就很好。」

  邵震虞摸不清他的意思,只能唯唯道:「是、是。」

  今天的目的算是徹底被皇帝的突然駕臨攪了局,他一走,所有人松了口氣,同時都沒了多餘的心思,各自打道回府,跟家裡的人支會今天發生的事了。

  邵震虞衙門裡還有事,本來還想再念叨邵循兩句,但是回想起皇帝的話,到底還是把滿肚子的教導咽了回去。

  邵揆則是先和邵循分開,把弟妹送回了鄭氏那裡,鄭氏聽說今天撞上了皇帝自然心驚,東問西問費了不少時間。

  邵揆耐著性子跟她說了好半天,這才好不容易找了個理由脫了身。

  他從正院出來,一刻也沒耽擱就直接去了邵循哪裡。

  邵循這時已經換好了衣服,一聽說邵揆來了,用腳後跟都能猜到他的目的,不由有些頭痛,但礙於這是親哥哥,也只能把他請進來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3:45 PM

第32章

  邵循讓邵揆進來了,但是也不代表她想再聽一套關於她應該怎麼怎麼樣爭取嫁給鄭雲喬的話。

  因此等他一露面,邵循便開門見山直接說:「大哥是想跟我說表哥的事,還是阿瓊的事,抑或是他們倆的事?」

  邵揆立即呆立在當場。

  邵循就知道這就這一句就能把他堵的找不著北,現在一看,竟果然如此。

  邵揆那一腔為了妹妹好的勸告生生的被堵在嗓子眼裡,他張了張嘴,本想說這和阿瓊沒關係,但是他總算是個正派人,既不能把妹妹當瞎子傻子,也不能自己裝瞎子傻子。

  他吭哧了許久,才憋出一句:「她還小,未必就懂這意味著什麼。」

  邵循心想,不說邵瓊都要滿十五歲了,就算退一步講,她真的蠢到不知道婚姻大事的意義,那鄭氏不懂麼,公孫氏不懂嗎?

  但是這些話其實不必跟邵揆說,因為他一個成年男人,該知道的心裡都門清,不提不代表他不知道,而是他自己不想說而已。

  「這件事到此為止吧,」邵循有些厭煩道:「我不想再提了。」

  看著她這前所未有的冷淡樣子,邵揆竟一時想不到要說什麼。

  「你要是想讓我嫁給表哥,說實話,我能做到,但是我不想去做;但你要是不想讓阿瓊結這門婚事,那跟我說沒用,你得去尋夫人或者去尋舅母才是。」

  邵循在他面前一向是乖巧懂事的形象,就算再端莊再重視禮儀,那種刻在骨子裡的對同胞兄長的孺慕和渴求也能被人看的很清楚,現在面對這樣一番冷言冷語,邵揆有些被她的態度傷到了,他的聲音有些低沉:「我是真心為你好的。」

  邵循的喉嚨動了一下,最後冷靜的說:「給我我想要的,才是為我好。」

  邵揆渾身一震,徹底啞口無言。

  兄妹兩個面對著面,竟然都不知道跟對方有什麼好說的,邵揆過了好久才收拾好心情道:「不提這個……阿循,你知道淑妃娘娘想要為三皇子求娶你的事情嗎?」

  邵循抬起頭——這又是哪一年的老黃歷了。」你是從哪裡聽說的?」

  「……父親那裡,他一直為這事犯愁,不知該如何是好,也不知要怎麼處置。」

  「是麼,」邵循垂下眼:「那他不用愁了,因為沒這回事。」

  邵揆驚疑:「什麼?」

  接著又馬上道:「是不是你也不知道?淑妃的心思難測,你一個女孩子,看不出來也是常事,這可不是鬧著玩的,雖然三皇子人不錯,但是憑本心說,我認為他過若軟弱,不是個當人夫君的好人選。」

  邵循說:「你都說了,淑妃心思難猜,又是怎麼讓你們猜到的?」

  眼見著邵揆要辯解,邵循接著道:「無論這話是父親、母親還是別的什麼人傳出來的,都誤解了淑妃的想法,人家沒那個意思。」

  「為什麼不能有?」邵揆道:「我瞧三皇子並非無意,淑妃也因為父親不表態的原因,一直想要維繫與家裡的關係。」

  他說的「表態」指的就是在太子之位上戰隊。

  「三皇子自己的意思並不怎麼頂用,這你很清楚。」邵循笑了笑:「至於淑妃,大哥,依你的看法,我就算真的做了三皇子妃,父親就會為了我支持三皇子嗎?」

  邵揆怔然。

  「看來你也知道。」邵循平靜道:「淑妃也知道,所以她不會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邵循正在窗前畫畫。

  夏天最熱的幾天早已經過去了,現在天氣漸漸宜人了起來,很有些秋高氣爽的意思。

  她沒有坐正,只是懶懶的用左手托著腮,看一眼窗外,再在紙上畫上幾筆。

  她的畫說不上大家之作,但是在閨閣之中也算是上乘了。

  畫中的場景是在一個不算貴氣的院子裡,幾個女孩子在踢毽子的場景,邵循擅長觀察人物的舉止和神態,因此畫上的人物五官表情都十分真實生動,讓人看了就忍不住會心一笑。

  趙若桐踢夠了毽子,擦著汗噔噔噔的跑進來,伸著腦袋看邵循的畫兒。

  「哎呀!你怎麼把我也畫進去了。」

  今天邵循進宮,並沒有發生什麼事情,趙若桐生活的其實一直有些單調,邵循想要給她調劑一下逗個樂子,宮裡又不許往裡夾帶東西,她就差人往廚房要了幾根公雞尾毛,拿銅板做了個毽子,居然還像模像樣。

  這手藝還是當初小時候玉壺哄她玩兒時教會她的。

  「你那院子裡什麼景致也沒有,不畫你畫誰去,怎麼,不好看嗎?」

  「好看是好看,」趙若桐捂了捂泛紅的面頰:「就是一點也不像,我有這麼好看嗎?」

  她不愛照鏡子,因為每每看到鏡子中陰郁低沉又顯得懦弱的那張臉都會讓她難受許久,因此看到邵循畫中活潑明麗,面若桃花,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少女,竟只覺得這是好友美化過的。

  邵循細細端詳道:「這跟咱們阿桐明明一模一樣,怎麼就不像了?」

  院子裡的三四個小宮女也你推我我推你的走進來,爭先去看這幅沒完成的畫作。

  有個別活潑的還道:「小姐把我們畫上去了沒?」

  她們原本在這院子裡死氣沉沉的,奶娘鄒氏在這裡作威作福,下人們自然也想法子偷懶耍賤,但是領頭的一旦沒了,又被皇帝賜的嬤嬤很是整治了一番,年紀大一點的只要求她們老實,但這些年輕的女孩子們本性倒是不壞,稍一調教,就顯得很不錯了。

  邵循道:「我看到的都畫上了。」

  趙若桐撅了撅嘴,感覺有點不太樂意,但怕邵循覺她小氣,又只能憋回肚子裡。

  小宮女們很高興,紛紛催促邵循將畫畫完。

  邵循無奈道:「沒有這麼快,至少要幾天呢。」

  她也不能天天進宮,一來二去折騰起來,這畫畫完了得又過一個月。

  趙若桐也顧不得不高興了,她湊上去道:「要不你今晚留下吧,那牌子不是許你隨進隨出嗎?打發人去宮門口跟你家下人說一聲,留下來陪陪我嘛,咱們一起說說話。」

  邵循有點為難。

  趙若桐道:「家裡是有什麼放不下嗎,那、那就算了,你的親人更要緊些……」

  看著她垂下頭的樣子,別說邵循家裡並沒什麼掛心的事,就算是有,也得先緊著這一頭啊。

  她只能答應下來。

  邵循不是第一次在宮中留宿,在她年紀稍小一點的時候,長得真的是玉雪可愛,那種無關性別的漂亮毫無攻擊性,沒有任何成年人會討厭,淑妃也不例外。

  她那時候見了邵循這樣可愛的孩子也是很稀罕,每每抱住了就不願意撒手,因此常常留她住在宮裡。

  近幾年這樣事情逐漸就減少了。

  晚上裘嬤嬤親自將被褥鋪好,伺候二公主和邵循洗漱,將二人安置的妥妥帖帖,這才放下床帳退了出來。

  趙若桐挨著邵循,將臉埋在枕頭上,輕笑著道:「這個嬤嬤平日裡主管這院裡的大事小情,鋪床疊被這等小事是用不上她的。」

  邵循轉過頭看她:「那方才她怎麼……?」

  「誰知道呢,」趙若桐不多說,只是道:「保不齊就是還有明眼人呢。」

  趁著邵循沒反應過來,她接著又說:「我從小大還從沒跟別人這樣一起睡呢。你呢,循兒,你跟別人睡過一張床嗎?」

  「有吧,小時候伺候我的丫鬟,怕我晚上害怕,有時候也會陪著我。」

  她小時候是在祖母院子里長的,但是邵老夫人是個端莊到有些許古板的大家閨秀,親兒子都是交給奶娘抱大的,更別說孫女了,於是邵循小時候奶娘丫鬟環繞,但是晚上卻並沒有在祖母床上睡過哪怕一次覺。

  「……連丫鬟都不許跟我一起。」趙若桐有些悵然,但隨即語氣就沉了下來:「娘娘喜歡看著我哭,她總說小孩子哭夠了沒人管就會自己懂事,可是我要是不哭了她反而要不高興。」

  邵循今皺著眉頭:「這是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想……可能是因為我不是個皇子吧。」

  邵循靜靜地聽趙若桐用不含什麼語氣的聲音道:「娘娘其實特別嫉妒淑妃,她是潛邸的舊人,而淑妃則是陛下登基後才進宮的,當初兩個人同在嬪位上,有孕的時間差不了幾個月,但是淑妃先生了三哥,便被由嬪晉了三品之首的昭儀,娘娘生下我後則才是修儀,別看都是一個品階,其實主次先後都已經定好了。

  一步遲步步遲,現在淑妃娘娘身居正一品,三哥說不定都能當太子,而她……說是二品妃位,其實連麗嬪都能譏諷幾句,她總是怨我不如三哥,若我是個皇子,說不定坐在淑妃位置上的就是她了……你說可笑不可笑?」

  確實可笑,淑妃能夠到如今的位置,可能跟生育過有關,但是三皇子絕對不是唯一的理由。

  她因為是老英國公的侄女,進宮位分就不低,倫家世論相貌論性情,無一不能甩恭妃八條街,說句不好聽的,要是邵循是皇帝,她也會抬舉淑妃而非恭妃,這是恭妃自己不爭氣,跟二公主是男是女實在扯不上關係,因為這個就遷怒折磨女兒,不是可笑,而是可惡可恨了。」

  邵循為二公主感到難過,相比之下她自己家裡的事情真是不值一提,她過的,至少比趙若桐舒服百倍了。

  感覺到邵循的難過,趙若桐反而不想再繼續說下去了,「不提這些了,好不容易和你在晚上聊天,說些高興的不好嗎?」

  「……嗯。」

  「你這幾天有沒有去過御林苑?」二公主問道。

  邵循還沉浸在剛才的話題上,聲音有些沉:「還沒來得及。」

  趙若桐倒是飛快地從剛才的情緒中脫離了出來,她湊近,像是要說什麼秘密般壓低了聲音道:「我特地打聽過了,距上次也不過就十來天的功夫,陛下這些日子隔一天就要去一次,惹得外朝的武官們都以為這是在敲打他們,要他們勤練武藝,不許懈怠。」

  「……哦。」邵循頓了頓:「說不定陛下就是這意思呢。」

  趙若桶桐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循兒……」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3:45 PM

第33章

  邵循覺得二公主可能是察覺到了什麼,更可怕的是,她覺得自己居然也察覺到了。

  雖然趙若桐不知道是不是出於體貼邵循,不想讓她難堪的原因,並沒有繼續問下去,但是邵循覺得心裡似乎是被這個話題勾起了一些奇怪的感覺,這一整晚不是睡不著就是多夢,夢到了一堆稀奇古怪的東西,第二天一早忘了個精光。

  早晨天才亮了沒多久,邵循便被裘嬤嬤的聲音驚醒了。

  對方正在喚二公主起床,見邵循也醒了,便道:「今天公主要去寧壽宮給皇太后請安了,姑娘再睡些時候倒是無妨。」

  中宮抱病在身,不然原本該是皇子皇女先去給嫡母請安,再由皇后帶著一起前往寧壽宮的。

  現在雖然淑妃德妃代理後宮事,看著很是風光,但是實際上卻並沒有像皇后一樣被妃嬪子女請安的的待遇。

  邵循睡得並不好,既然已經醒了,索性也跟著趙若桐一起更衣洗漱。

  裘嬤嬤道:「昨天老太太心血來朝,要宴請宮裡的嬪妃並宮外的幾個宗親公主,公主今日去了恐怕不好脫身,說不定就要被留下了,恪敬公主也在,可要格外留神些。」

  趙若桐倒是睡的格外香甜,現在一邊打扮一邊點頭,顯得格外神采奕奕。

  「說來也怪,以前我聽到大姐姐的名字都要顫三顫,如今居然並不覺得害怕了。」

  邵循道:「這才是正常的嘛,你們兩個是姐妹,平時又不用朝夕相處,就算太后娘娘稍偏愛些又如何,你不一樣是她的親孫女嗎?」

  邵循這是以自身對比,比方說英國公明顯更偏疼邵瓊一點,但是也沒有偏的毫無道理,如果兩個女兒起了衝突,他確實會希望邵循作為姐姐能讓一步,但不會不分青紅皂白的指鹿為馬,最後雖然邵循心裡肯定會不舒服,但要說實際上的損失也不見得多少趙若桐卻道:「這不一樣,你不知道皇祖母有多疼大姐姐,那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這次宴會又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賀大姐姐身孕。」

  「不至於吧。」邵循失笑:「恪敬公主診出有孕不都有小半個月了。」

  趙若桐道:「你以為這是第一次?才不是,這半個月都宴了已經有兩三回了,明面上說是皇祖母想熱鬧熱鬧,其實每次主角兒都是大姐姐,非要人把她誇出話花兒來不可,為了她這肚子,連皇后都拖著病體都出了兩次面,驚掉了一群人的眼睛。」

  裘嬤嬤也道:「不過之前都是隻請了幾個人,權當家宴了,這次人多些,才顯得格外鄭重。」

  邵循當然不會去湊這個沒什麼意思的熱鬧,所以趙若桐便只帶了兩個宮女就出門了。

  果然,過了請安的點,趙若桐依舊沒有回來,看來確實是被留下了。

  雖然看樣子趙若桐一時半會是回不來了,但是邵循感覺回家也沒什麼意思,便決定等那邊結束了再說,她就安安靜靜地坐在桌前給昨天那幅畫上色。

  結果還沒到晌午,寧壽宮就有人來請了。

  邵循覺得很驚訝,因為自己這次進宮並不是走淑妃的路子,二公主也絕對不會在太后面前提到自己,再說她跟恪敬公主還有點過節,太后根本沒必要請自己去。

  寧壽宮來的人跟恭敬,看上去那邊也不像是抱著惡意的,最重要的是,就算人家來意不善,邵循也沒有辦法拒絕。

  上一次的寧壽宮之行給邵循的感覺還不錯,她也沒覺得太后是個多麼不講道理的老太太,所以這次乍蒙召見,也沒有太慌張,略整理了一下儀容,就跟著來人去了。

  這次進宮的宗親不多,聚會只設在了寧壽宮的花廳中。

  邵循到的時候裡面有些嘈雜,她進去時大家都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喝茶說笑,倒讓她的到來顯得不是那麼突兀。

  宮人引著她從花廳側面走過,來到了太后面前。

  太后身邊坐著幾個高位的嬪妃,德妃和淑妃都在,再就是抱著六皇子的宜嬪和二公主三公主,而和太后同坐在一張羅漢床上的則毫不意外是恪敬公主。

  淑妃眼尖,先看到了邵循,她訝異道:「阿循?」

  趙若桐在一邊皺起了眉頭,看到邵循的目光轉過來,便衝她微微搖了搖頭,示意這並不是她所為…

  太后聽見了,轉頭看到邵循俏生生的站在那裡,倒是也笑了:「邵丫頭,你過來罷。」

  恪敬公主撇了撇嘴,但是當著太后的面也沒說什麼難聽的。

  邵循站在太后身邊的時候是實實在在的有些受寵若驚了,接著她就被太后拉著手拽到了恪敬公主那一邊:「這孩子長得真是好,我也是活了大半輩子,比她還俊的真是少之又少了。」

  淑妃方才只是見太后身邊的人跟她低聲說了什麼,卻沒想到是要將邵循叫來,直到現在心裡還有些驚訝:「娘娘太抬舉她了,小姑娘可受不起這個。」

  太后摸著邵循的手笑道:「這些孩子們都年輕貪玩兒,進了宮一頭扎進若桐宮裡,都不出來露個臉。」

  淑妃已經將驚訝壓了下去了,故意嗔怪道:「可不是嘛,別說您了,連臣妾都沒見著人影兒。」

  邵循解釋:「太后娘娘和淑妃娘娘事務繁忙,臣女微賤,如何敢多做打擾。」

  淑妃笑道:「瞧瞧這張嘴,你貪玩兒,倒成了為我們好了?」

  邵循只能作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許多人都笑了起來。

  太后這才露出緣由來,她另一隻手去拉恪敬公主:「楨兒,你瞧瞧邵家的姑娘是不是生了一副好相貌?」

  恪敬公主抽了抽嘴角,勉強道:「過得去吧……」

  太后拍了她一下:「什麼還過得去,你多看看人家,我聽旁人說,有身子了若常常看模樣好的人,將來誕下的孩兒也一定會生個好相貌。」

  邵循可算是知道今天太后為什麼會這麼熱情了。

  這下輪到她覺得無語了。

  恪敬公主被迫坐在邵循身邊,忍不住道:「為什麼要去看別人?皇祖母覺得孫女兒不好看還是駙馬長得醜?」

  太后頓了頓,接著緩聲勸道:「這不像錦上添花嗎?」

  恪敬公主滿心的不情願,但是用眼角瞅了瞅邵循,再摸了摸肚子,卻也不能否認她確實長的還行。

  這時邵循之前就見過的鄧氏端著茶盞走過來,替太后換上,輕柔道:「娘,您這樣替楨兒操心,瞧瞧其他兒孫都要吃醋了。」

  鄧妃嫁給懷憫太子時先帝甚至還沒稱帝,她對公婆一向是直接喚爹娘的,這麼多年過去,連皇帝都是稱親娘為母后或是太后了,唯有她,仿佛還是活在大周朝建立之前,活在丈夫還在世的時候。

  太后對鄧妃的態度慈愛,她拉著大兒媳坐在自己的另一邊,對宜嬪恭妃等人玩笑道:「你們也別吃味,等你們要當祖母或是外祖母的時候,我把這丫頭借給你們媳婦女兒天天看。」

  在眾人的笑聲中,顯得德妃的表情有些僵硬——太后說的倒好聽,但是大皇子妃齊氏的身孕比恪敬公主還早些,聽這位老太太的口氣,恐怕已經忘得一干二淨了。

  兩儀殿。

  何晉榮看康李鬼鬼祟祟的跟一個宮人說話,不禁咳了一聲。

  康李將人打發了,回過頭來。

  「你不在陛下身邊當值,在這裡鬼鬼祟祟做什麼?別怪我沒提醒你,兩儀殿可是嚴禁私相授受的。」

  「你懂什麼。」康李嗤笑道:「這是寧壽宮的人。」

  「跟外面的人串聯,更是罪加一等。」何晉榮開著玩笑。

  「去去去。」康李沒多解釋,轉身擠開何晉榮進了殿內,留下老搭檔一臉莫名其妙。

  今天沒有早朝,寧熙帝就在自己宮裡一批批的召人來問話,接見臣子。

  康李瞅準了一批朝臣覲見完了,皇帝身邊正好空盪的時候,端著茶杯走了進去。

  「陛下忙了一上午了,何不出去走走,也松快松快,昨兒太后娘娘不是還說今天宴請宗親,請陛下去坐坐嗎?。」

  皇帝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

  康李咬了咬牙,大著膽子裝作沒看見,自顧自的道:「寧壽宮現下可是熱鬧,各宮娘娘們都在……」

  皇帝已經很不耐煩了,他正要開口呵斥,就聽見康李的下半句:「……就連上次在御林苑,您賞了逐日的那位小姐也在。」

  皇帝的動作頓了頓,轉過頭看向他。

  康李垂下眼睛:「陛下去了也是跟太后娘娘進進孝心了。」

  皇帝一開始並沒有表態,他移開視線繼續批摺子,殿內鴉雀無聲。

  過了一會兒,康李都以為自己在做無用功時,皇帝突然將朱筆扔到一邊,略顯無奈地笑了起來,接著抬頭指著驚了一跳的康李笑罵了一聲:「老來滑頭。」

  看著皇帝向外離去的身影,康李一個激靈反應了過來,拂塵一揮,揚聲道:「快去擺駕。」

  門外的內侍以最快的速度動了起來,預備皇帝出行,又跑來問:「是去哪裡?」

  「廢話,自然是寧壽宮!」

  何晉榮站在門口疑惑的問:「這又是鬧哪一出?」

  康李路過他身邊,輕「呸」了一聲:「半點用處也沒有,光長了眼長了心有什麼用,沒長手不還是沒法替主子分憂麼。」

  何晉榮就如同康李所說,雖然不喜歡行動但是卻有滿身的心眼,一聽這話就明白了八九分,他怔了怔,想到方才皇帝的反應,也不禁有些後悔自己太過謹慎,竟錯失了機會。

  這邊寧壽宮已經擺起了午宴,眾人按照親疏分列兩邊,太后身邊只留了恪敬公主和鄧妃,又將邵循安排在了鄧妃身邊,據說是方便恪敬公主抬頭就能看見她。

  太后面前,沒人敢打機鋒,也都識趣的作出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

  也就是吃了一口的功夫,外面的通報聲就傳來了:「娘娘,陛下到了。」

  邵循的筷子點到碗沿上停住了,她抬頭望向二公主,之見對方也正往這邊看,似乎是有什麼話想說。

  她重新低下頭,將筷子放下,準備接駕。

  太后沒想到兒子這樣給面子,雖然遲了一點,但居然聽話的來了,登時喜出望外:「快請進來!」

  比太后更高興的是諸位嬪妃,她們迅速的反應過來,皇帝一進來,就迅速離席,行禮接駕。

  「見過陛下——」

  於是迎接皇帝的就是這比平常嬌俏了不止一倍的鶯燕之聲,奼紫嫣紅讓人眼花繚亂。

  他一邊往太后身邊走,一邊不動聲色的移動視線,終於找到了想見的人。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3:46 PM

第34章

  皇帝直接走到太后身邊:「娘娘這裡倒是熱鬧。」

  太后很是高興,她笑眯眯地道:「是熱鬧,就是差了親兒子,可巧你就給補上了……冬槐,給你們陛下看個座。」

  她自然覺得皇帝肯定要做東首的上座,正好還挨著恪敬公主,讓他們父女倆親近親近。

  可是那個叫冬槐的中年宮人帶著人上桌椅的時候悄悄的抬了抬頭,看了眼皇帝身後康李的眼色,就腳步微頓,帶人將皇帝的座位安在了西首。

  太后倒也沒當回事,畢竟若論母子關係,兒子坐在母親下首也屬應當。

  皇帝微微挑了挑眉毛,也沒發表什麼意見,就在這處坐了下來。

  鄧妃倒是有些窘迫,她畢竟是皇帝的寡嫂,跟小叔子坐在一起總是讓人覺得怪異。

  於是出於避嫌的心思,她示意侍女將面前的桌子和自己的座位往後撤了一撤。

  邵循這才發現這樣一來自己和皇帝之間竟沒隔人,只是空出了一個人的位置而已。

  她下意識的往旁邊挪了挪座位,卻發現若桌子不搬,那她怎麼也沒法挪遠的。

  皇帝身前的菜品酒水已經備好了,這時麗嬪先開了口,她的聲音十分嬌柔,像是含了滿口的蜂蜜,讓邵循在旁邊聽著都覺的甜:「陛下,太后娘娘盼了您許久,您來遲了,可要罰酒一杯。」

  邵循清楚的看見她身邊的和妃打了個寒戰。

  皇帝沒說話,反而是太后道:「今天宴上是恪敬獻上的美酒,皇帝,你就喝幾杯罷。」

  恪敬公主道:「父皇,女兒家裡有個酒匠,有一手祖傳的功夫,這是他最拿手的『桃源釀』,女兒特地帶進宮來請諸位一嘗。」

  鄧妃提醒道:「楨兒,你有了孩子,是不能喝酒的。」

  恪敬公主對和她沒什麼利益衝突的鄧妃倒不算刻薄,她客氣道:「謝鄧娘娘關心,我只是沾沾脣而已,不會喝的。」

  鄧妃舒了口氣,點了點頭。

  太后最願意看別人關心恪敬公主,特別是這人是鄧妃就更讓她開懷了,她欣慰的衝著鄧妃一笑,接著對皇帝道:「你嘗嘗吧,也是恪敬的一片孝心。」

  皇帝便舉起酒杯:「便祝太后娘娘千秋長壽罷。」

  眾人見狀,一同拿起酒杯,共敬了太后一杯。

  太后難得這樣高興,將杯中之物一口飲下,接著放下杯子:「這酒如何?」

  妃嬪和宗親都紛紛誇讚起來:「公主這酒真是名不虛傳,香醇可口,實在不是凡品。」

  邵循自己也覺得雖然恪敬公主人挺討厭,但是家裡的酒確實好喝,不僅香醇,還帶著若有若無的甜味,非常符合她的口味。

  她忍不住將脣湊上去,又抿了一口。

  「皇帝覺得如何?」

  男人不動聲色的移開視線,手中轉動著酒杯,「不錯。」

  他這句算是讚賞,不想太后聽了卻哈哈大笑起來,引得眾人矚目。

  她都指著皇帝道:「我就知道,你一貫會糊弄人,這次果然也不出所料。」

  「兒子說的是實話。」皇帝道:「母后可莫要冤枉人。」

  太后的臉上顯出了慈愛又嗔怪的表情:「為娘的還不知道你?從小在軍營裡頭跟莽漢們學壞了,喝酒時燒刀子都嫌不夠味兒,這桃源釀是女人們喝的玩意兒,你嘗起來怕是覺得比白水還淡,哪裡能談得上好喝呢。」

  皇帝看著酒杯低低地笑了:「難怪都說知子莫若母,兒子算是服了這話。」

  太后的笑漸漸淺了些,有些悵然道:「我知道你這是哄我開心……也是個好孩子……」

  接著她可能察覺到這裡有太多外人,實在不是個談心的好地方,便收了有些外露的神色,喚人重新上了一壺酒:「我就知道你喝不慣,也不用勉強,這裡特地給你留了你愛喝的。」

  相比於太后的態度,皇帝顯得十分平靜,他沒怎麼說話,只是笑著受了太后的好意。

  「給每人的桌子上都添一壺吧。」太后的心情明顯已經收拾好了:「你們也嘗嘗皇帝愛喝的酒……保管一杯就醉。」

  德妃道:「太后娘娘真是一片慈母之心,臣妾等見了都覺得感動極了。」

  其他人包括淑妃也都附和起來,一起感嘆太后皇帝之間的母子情深。

  邵循聽了卻有些不太贊同,可能是她從小所處的環境與眾不同,親人之間關係也更複雜些,所以對親情這個話題有點獨到的理解。

  太后和皇帝之間的感情……怎麼說呢,有點像邵循自己和邵揆之間的的那種意思。

  愛還是愛得,疼也一定很疼,但是……隔閡卻比那自來就有的親情更加深重,像是一道不算寬卻深不見底的鴻溝,隔在兩人中間,外人看不見,但只有自己知道這道鴻溝有多麼顯眼多麼難以忽視。

  邵循原本一直盡量淡化自己的存在,一句話不說,希望所有人都能把她忘了最好,但是現在卻忍不住像皇帝那邊看去。

  宮人正在重新將杯子倒滿,皇帝此時垂著眼睛,像是在觀察杯中澄清的酒水,邵循有些怔神的望著他略顯平淡的表情。

  就在這時,皇帝的睫毛抖了一下,冷不丁的抬起眼,精準無比的抓住了邵循沒來得及躲開的目光。

  真的是「抓」。

  兩人的距離其實只隔了一個座位,已經非常近了,那道視線幾乎是將邵循緊緊的釘在了原地,她的瞳仁有一瞬間的緊縮,目光被鎖在了他深不見底的眼睛裡,不能移動分毫。

  或許過了許久,也或許只是過了眨眼的一瞬間,邵循驟然將目光收回,猛的低下頭緊緊的盯在桌面上。

  或許是緊張,也或許是急於掩蓋自己的情緒,邵循的手胡亂的在桌上摸了摸,摸到一個杯子,她正巧覺得喉嚨乾灼的要命,便連忙快速的端起來,想都沒想就一飲而盡。

  「咳、咳咳!!」

  這是再倒霉也沒有了,邵循情急之下拿錯了杯子,將剛剛太后新賜的烈酒當作桃源釀喝得乾乾淨淨。

  那酒果真烈的很,就算是習慣飲酒的人恐怕都要小口的抿著喝才能受得住,更別說邵循這種頂多喝點果子酒的人了。

  當場被嗆的劇烈咳嗽起來,她還記得這是在太后的宴上,盡全力捂著嘴巴減小著聲音,憋的眼睛都紅了。

  皇帝眼神一凝,下意識的直起身子。

  就在這時,從剛才起一動也沒動簡直毫無存在感的鄧妃突然湊了過去,幫著邵循拍打著脊背,又替她撫了撫胸口,好歹幫她把咳嗽壓了下去。

  邵循就著鄧妃的手喝了一口水,這才感覺口中的灼燒感多少減輕了許多。

  她心有餘悸的深吸了口氣,再也不敢去看皇帝了,只對鄧妃道:「娘娘,謝謝您。

  也幸好太后被德妃等人纏著說話,那邊熱鬧,倒沒人注意這一邊。

  被感謝的鄧妃卻沒在第一時間說話,她一邊繼續拍著邵循的背,一遍含著笑歪頭看著她,直到邵循有些疑惑的看過來,她才微笑著搖了搖頭:「舉手之勞罷了,不要放在心上。」

  邵循感覺這位娘娘的笑容中有些許奇異的意思,她不明就裡,便疑惑的看著對方。

  鄧妃的神情沒什麼變化,因為身體原因,她的嘴脣有些泛白,氣色也不好看,但是儀態卻十分優雅,她提醒道:「這酒太烈了,後勁比一般的更要足一點,邵姑娘,你要小心喝醉啊。」

  邵循現在喉中火辣辣的燒,臉上也開始泛紅,自然知道喝了剛才那一口的酒意能頂得了一缸桃源釀,但是她現在神志還比較清楚,因此自認為可以忍受。

  鄧妃失笑道:「你現在不覺得,過一會兒當眾失態就晚了,我去替你說一說,你到偏殿裡休息片刻,看看是不是會越來越醉。」

  邵循連忙制止:「太后娘娘正在興頭上,別為了我擾了她的興致。」

  鄧妃輕聲道:「誰說要去打擾太后了。」

  說著她轉頭看著皇帝,言簡意賅道:「陛下,這孩子似乎是有些醉了,不如派個人帶她去歇息片刻?」

  皇帝從剛才開始就在注意這一邊,幾乎從頭看到尾,自然也不需要鄧妃多說什麼。

  他招了招手,康李便應了聲是,走到邵循面前,壓低了聲音道:「邵小姐,奴婢帶您去休息。」

  皇帝和鄧妃都在看著她,邵循也漸漸感覺到那種醉意衝頭的感覺,沒奈何只能盡量不引人注意的起了身,跟在康李身後去了。

  二公主坐在較遠的另一邊,但她的注意力若一共十分,那就有九分都在邵循身上,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幕,她原本不管太后高不高興都要陪在邵循身邊的,但是看著康李和太后身邊的宮人都跟在邵循身邊,也就放了心。

  畢竟不可能有人同時在皇帝和太后眼皮子底下搗亂。

  太后跟幾個妃子說完了話,轉過頭來又去看皇帝,這才發現邵循不在,還沒等她問,鄧妃便走到她身後,低聲把她誤飲烈酒的事情說了。

  太后聽了好一陣樂:「到底還是個孩子呢,做事毛躁也是有的……我再派幾個宮人去看著她,別再在寧壽宮裡沒人服侍,豈不是委屈了她。」

  等旁人問起時她不肯多說,只說邵循不勝酒力休息去了,這也是老年人特有的寬容體貼了,想幫小姑娘留面子。

  她只跟身邊皇帝說:「都是你那壺酒惹出來的,把人家孩子都灌醉了。」

  皇帝聽了只是笑,過了許久之後才笑嘆道:「……確實是朕的錯。」

  皇帝的酒量自然不是邵循能比的,他面前一壺酒喝了有大半,也沒生出半分醉意來,既不頭痛也不腦熱,反倒覺得一群女人爭先恐後的說話,吵得他頭疼。

  酒宴過半,除了太后忙著照看恪敬公主沒有注意,其他不少人都看出皇帝已經不怎麼耐煩了,但是由於各自目的,都不說破,只有鄧氏輕聲提醒道:「娘,我瞧陛下坐不住了。」

  太后這才注意到兒子連酒都喝的差不多了,她有些遺憾這次皇帝跟恪敬公主並沒有多說幾句話,但還是見好就收:「皇帝,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去吧,我們娘兒幾個自己說說話。」

  她本以為皇帝巴不得馬上就走,但是卻見他停了一停,遲疑著沒動。

  太后的疑惑剛剛升起,康李便適時解釋道:「陛下想等這邊結束了,有話單獨跟您說……」

  太后自認為明白了,以為他既不耐留在這裡聽女人們說話,又有正事要跟自己商量,不想再多走一趟,便善解人意道:「那你在殿中自去尋地方歇著吧,我們完了事,自然會去叫你。」

  皇帝一句話沒說,只是抬起眼皮看了眼康李。

  這一眼就叫這位大太監縮了縮脖子。

  皇帝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聽從了他們的建議。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7:10 PM

第35章

  皇帝走起路來並不想戲文中說的那樣龍行虎步,大開大合,他一步一行都十分穩當紮實,但聲音意外的輕,若不仔細去聽,甚至會察覺不到什麼動靜。

  太后設宴是在花廳,皇帝則帶著康李去了寧壽宮的偏殿。

  這裡的房間不多,只有寥寥幾個,因此其中一個門外特地守著一老一小兩個宮女,就顯得格外顯眼。

  康李看了眼皇帝的表情,輕咳了一聲:「陛下,咱們往那邊去吧。」

  皇帝的腳步頓了一下,接著走到了那扇門之前。

  兩個宮女面面相覷,以為皇帝不知道裡面有女眷,便下意識的伸手攔了一下:「陛下,這裡面有……」

  「放肆!」康李一下子打斷了這宮人的話:「陛下要在此休息,還不退下!」

  那宮人一愣,尚且沒有反應過來,另一個年長些的卻瞬間張了張嘴明白了過來,用力拽了拽同伴的衣裳,同伴也後知後覺的想到了什麼,兩個人被康李揮到了一邊,緊緊咬著嘴脣,不敢再說半個字了。

  眼睜睜的看著皇帝走到門前站定,兩個宮女深深的低下頭,用以掩蓋臉上驚駭欲絕的表情。

  這、這裡面的可是英國公家的小姐啊!

  皇帝一開始並沒有動作,急得康李都要跳墻了——你說這肉都塞到嘴邊了,要是不咽的話未免也太說不過去了吧。

  康李怎麼想皇帝並不在意,他確實是有自己的思量和顧慮。

  皇帝想了想,沒有像旁人想的那樣直接推門,而是伸手在門框上敲了幾下。

  他本以為若是邵循已經睡下,就不會回應,而若是還醒著的話,會先問來者是誰,沒想到他的手還沒有放下,邵循便在裡面直接道:「進來吧。」

  連是誰敲門都沒有問。

  皇帝推門進去,順手將門關上,也阻隔了門外的視線。

  跨過門檻,繞過屏風,皇帝這才發現邵循正背對著他坐著,用手支在桌子上,撐著腦袋不知道在看什麼。

  皇帝慢慢走了過去,站在了她的身後。

  「……在看什麼?」

  邵循捧著臉道:「在看荷包呀。」

  她的聲音與平時有了明顯的不同,皇帝立即聽了出來,他停了一下,伸手搭在了女孩子削瘦的肩上:「不舒服嗎?」

  邵循將桌子上的香囊緊緊抓在手裡,接著手臂一撤,竟然趴在了桌子上:「我好頭疼啊。」

  這樣的動作和略帶撒嬌的軟軟的語氣都不是平常的邵循能做出來的,皇帝以為她身上不好,心裡一緊,也顧不得別的,板著她的肩膀強行把她轉了過來。

  邵循果然與以往大不相同。

  她的臉上泛著的紅暈,那雙漂亮的眼睛半閉著,像是睡意朦朧還沒醒,殷紅的嘴巴微微撅起,好似是帶著滿腹的不滿。

  邵循像個小孩子似的,呆呆的用手捧著滾燙的的臉頰,慢慢騰騰的轉動眼珠看向了皇帝,小聲說:「哎呀,好熱。」

  皇帝怔住了——這姑娘這是……喝醉了?

  邵循也確實是醉了,她從來沒有喝過這麼烈的酒,這一口飲盡了一大杯,一開始只覺得喉中火辣辣的難受,過了片刻,酒意開始後知後覺的涌上來,正如鄧妃所說的,邵循這才覺出厲害來了。

  別看邵循現在看著還好好的能動作能說話,其實她已經看不清人影,腦子也糊塗了大半,行事都憑著本能而已。

  趁著皇帝愣神的功夫,邵循掙開了他的手臂,掙扎著想站起來,但是立刻就踉蹌了一下,要不是皇帝及時扶住了她,怕就要摔在地上了。

  邵循嚇了一跳,立刻委屈道:「要……要摔倒了。」

  皇帝托著她軟成一團的身子,是既好氣又好笑,本來想說的話眼看也說不成了。

  怕她再跌倒摔傷,皇帝乾脆將她打橫抱起,送到羅漢床上去安置。

  邵循怔怔地被抱著走了幾步路,竟沒覺得不對,貼在男人的胸膛上也不掙扎了,直到被放在榻上這才搖著頭示意自己不願意躺下。

  皇帝事先絕沒有想到邵循喝醉了酒會是這個樣子,像個小孩子似的,既任性又鬧騰,跟上次的「酒後失儀」可是完全不同。

  他被折騰的沒了脾氣,只能無奈的又扶她坐起來,手護著女孩兒的後背,怕她跌下去。

  邵循懷裡的荷包在動作間掉到了地上,她撲騰著想去撿,皇帝便幫她拾起來,放在了她的手上。

  「這是誰的?」皇帝難得起了點好奇心。

  邵循這時候腦子有些遲鈍,反應了好半天,這才緊抓著荷包有些遲鈍的答道:「是、是我娘給我的。」

  皇帝好笑的發現這孩子真的是醉糊塗了。

  因為這荷包明顯是新的,也不知道做出來有沒有滿一個月,絕對不可能是邵循早逝的母親送的。

  「你呀。」

  皇帝來這裡本來有話要對她說,現在面對這個小醉鬼也說不出來了。

  邵循看了看手裡荷包,又看了看皇帝,最後扁了扁嘴,有些委屈的問道:「你怎麼才來呢?」

  她眼睛裡朦朦朧朧的,褪去了平時極度克制的冷靜自持,這樣帶著七分的天真。

  皇帝的心漏跳了一拍,他輕聲說:「你在等朕嗎?」

  邵循先是遲鈍的眨了眨眼,接著將視線緊緊盯在皇帝身上,眼裡竟慢慢蓄起了水汽。

  皇帝遲疑了一下,伸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臉,溫聲道:「怎麼了?是受委屈了嗎?」

  邵循用力搖了搖頭,她用那雙已經滿含霧氣的的眼睛看著他,好半天之後輕聲問道:「我不好看嗎?」

  皇帝垂眸看著這張堪稱絕色的面容:「……好看。」

  「是我不聰明嗎?」

  「你很聰明。」

  「那是我不可憐可愛嗎?」

  皇帝不在說話,只是一手捧著她冰涼的臉,將眼角的淚水拭去。

  邵循抽了抽鼻子,眼中的情緒如同淺溪一般清澈見底,讓皇帝不需要細看就能讀懂眼前少女的心思。

  她是在乞憐、乞愛。

  她也完全當得起任何一個人的愛憐,包括皇帝自己。

  「那……你為什麼就是不喜歡我呢?」

  就是這句話,皇帝心裡一直克制的情感猝不及防的瞬間翻涌上來,他咬了咬牙,接著忍不住緊緊捏住邵循的後頸,低下頭,聲音帶了些許不易察覺的沙啞:「誰說的,誰說……不喜歡你的?」

  邵循被他按在那裡動彈不得,有些懵懂的看著他,重複道:「你……你不……」

  「小姑娘,朕很喜歡你,」皇帝在那一瞬間認真到了極點:「朕……」

  邵循突然猛地撲進了皇帝懷裡,嗚嗚的哭了起來。

  皇帝的身體緊繃了一下,他下意識的將她環抱住,幾乎不敢相信會有這樣順利。

  他心裡的那股子高興還沒來得及表現出來,就被看見邵循哭得越來越凶的心疼壓了下來。

  他沒辦法,只得抱著邵循轉了個身,坐在榻上,輕柔的拍著她的脊背,輕聲哄道:「好孩子,不要哭了……」

  邵循坐在皇帝的腿上,趴著他的肩膀,摟著他的脖子一個勁兒的哭,嘴裡還叨念著什麼。

  皇帝心裡的憐惜幾乎要漫溢出來,他忍不住貼過去,想聽聽邵循在說些什麼。

  只聽邵循在哽咽哭泣的同時,嘴裡含糊的喊著:「爹……爹爹……」

  「……」

  這幾乎是一盆冷水潑了下來,讓皇帝正難以自製亂跳的心臟瞬間被強行平靜了下來,他頓了頓,馬上低頭,貼著邵循的腦袋再確認了一次。

  剛才果然沒有聽錯,此時邵循哭得相當傷心,淚流了一臉,嘴裡卻混亂的喊著她的父親和兄長。

  ——她這是認錯人了……

  皇帝登時被氣笑了,當下恨不得把邵循轉過去狠狠打兩下。

  可是這份生氣又在看著邵循哆哆嗦嗦哭得滿臉是淚的時候被奇異的消磨了大半。

  女孩子的眼中像是有流不盡的淚水似的,哭得傷心又委屈,輕易的將她自己的鬢發和皇帝肩頭的衣物浸濕。

  皇帝看著她許久,終於伸手摸了摸她的額角,之後順著那白皙光潔的側臉來到耳前,用拇指去擦拭她臉上的眼淚。

  雖然皇帝心裡有點生悶氣,但是手上的動作卻不自覺的帶著滿滿的憐愛與安撫,也不知道喝醉的邵循是不是察覺到了這份複雜的情緒,她一邊哽咽,一邊悄悄睜開了眼睛,從下往上靜靜的瞅著他。

  這樣的稚嫩,與平日裡在皇帝眼前冷靜又克制的少女截然不同。

  對著這樣的女孩子,誰又能真的對著她生氣起來呢。

  皇帝的心情複雜又無奈,手指不自覺來到她的耳後,下意識的替她按揉了起來。

  邵循在模模糊糊的傷心難過中覺得舒服,不知不覺的眼淚就少了下來,或許她潛意識中尋求的就不是痛快的流淚,而是旁人耐心的全心全意的安撫。

  而皇帝對著她的時候,是完全不缺耐心的。

  過了沒多久,邵循的頭完全靠在皇帝肩上,先是輕輕的眨了幾下眼睛,接著這雙美麗精緻的眼睛緩慢而安心的閉上了。

  她睡著了。

  皇帝看著她在自己懷中安睡的樣子,就算真有滿腔的怒意也會消散的,更別說他本來也沒多生氣。

  而等邵循完全安靜下來,他這是才後知後覺發現,這是個美麗絕倫的女孩子……不、是女子,此刻躺在了自己的懷中,睡的毫無防備。

  皇帝盯著她的睡顏看了半天,本能的想要得到一點獎賞和補償。

  他猶豫了有不短的時間,最終輕緩的,帶著十足十的克制,低頭在邵循的鬢邊落下了一個吻。

  他們兩個在不久之前就有過一次十分親密的接觸,當時該看的該碰的其實彼此都看的不少也碰了不少了。

  但是皇帝知道這兩次是不同的。

  如果說上次邵循是在求歡,那這次就是在求愛……那種帶著憐惜能讓她安心賦予信任的愛。

  這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情,而皇帝無論如何也不想破壞這份信任。

  他無奈的揚了揚頭,不敢多動怕驚著懷中的孩子,只能輕緩的向旁邊倚靠,帶著邵循一起半靠在了迎枕上。

  過了半晌,他也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7:10 PM

第36章

  花廳中的午宴終於結束了。

  拜後來賞的那壺酒所賜,各人雖不像邵循反應的那般厲害,也多少有些醉意了。

  寧壽宮盛不了這麼多人,太后就把妃子們統統遣走,只留下幾個孫子孫女在自己這裡休息。

  安排人去安置了這幾個孩子,又跟恪敬公主說了幾句話,太后這才倒下空來。

  她揉著額角顯得有些疲憊,「皇帝呢?人都走了,請他過來吧。」

  伍嬤嬤忙應了,自己親自去了偏殿去請皇帝。

  太后也喝了幾口酒,現在感覺到有些頭痛,她正靠在背枕上閉目養神,等著皇帝過來談話,卻不想耳邊聽到的腳步聲只有一道。

  這是伍氏的腳步聲,直到來到自己身邊時太后都沒有睜開眼,她漫不經心的問道:「怎麼,是不是皇帝等不及已經走了?」

  伍氏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怎麼說。

  太后久久聽不到回答,這才有些不解的睜開眼看向她。

  只見伍氏難掩驚色,臉上是滿滿的難以置信。

  「娘娘……」

  「怎麼了?」太后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有什麼話就說,你知道我最討厭旁人吞吞吐吐的了。」

  伍氏臉上出現了十分為難的神情,她斟酌了一下用詞,才在太后要不耐煩之前湊到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太后原本斜斜的倚在榻上,就算是詢問也帶著幾分不經心,主要是認為這時候無論出什麼事在她那裡都算不得大,都不值得她在意。

  可是當伍氏真把事情說出來後,太后本來因為疲憊而半闔的雙眼一下子瞪大了,她不自覺地直起身子來:「你說什麼?!」

  伍氏尷尬的把關鍵之處重複了一遍:「……陛下……去了邵姑娘那裡,到現在、到現在還……」

  「行了,不用說了。」太后揮了揮手:「我知道了。」

  伍氏明顯松了口氣。

  太后在震驚之後慢慢冷靜了下來,她問道:「伺候那孩子的人呢?」

  伍氏道:「……被康李那個閹貨支使到一邊,要不是奴婢去了,怕是到現在都動都不敢動呢。」

  太后也知道要是皇帝要做件什麼事,指望著兩個普通宮人去攔,未免也太難為人了。

  她仔細想了想,今天皇帝確實是有反常之處。

  之前幾次為了恪敬設宴慶祝,明明自己怎麼請他都嫌鬧嫌吵,當面答應的好好的,說是有空就來,可是每每結束了都不見人影,這次她都懶得再叫他了,這人反而自己湊上來了。

  還有在宴上明明一副半刻都不想留的樣子,要他先回去去卻死活不肯,這不是有鬼是什麼?

  太后沒好氣道:「我說呢,今天這麼好說話,鬧了半天是他們主僕兩個一起糊弄人呢,這可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伍氏道:「那……可要奴婢去……」

  「你去湊什麼熱鬧,」太后嘆了口氣:「要是兩個人沒發生什麼,你去了豈不是主動招惹皇帝動怒?」

  和邵姑娘獨處一室,還要不發生點什麼……

  伍氏想,這難度也太大了點:「那萬一陛下就是要……」

  「那這麼長時間也早就成事了,去了也是白去。」

  太后想了想邵循的樣子,好笑道:「真是的,怨不得這幾年開始修身養性了起來,我還當他是真的要清心寡慾不食人間煙火,到頭來原來是不稀罕那些清粥小菜了。」

  要說後宮的妃子什麼樣的都有,既有恭妃那樣貌不驚人的,也有麗嬪那種艷色天生的,要說全都是「清粥小菜」也未免有些偏頗,但要是說和邵循比,這樣的比喻聽起來倒意外有點貼切。

  伍氏看著太后的表情,試探道:「娘娘,您像是並不反感?」

  太后看了她一眼:「我兒子占了人家便宜,我有什麼好反感的?」

  「奴婢只是覺得,這無媒無聘的……」

  「要什麼媒聘。」太后平靜道:「皇帝是天子,是萬乘之尊,他要什麼就應該有什麼。」

  伍氏一時被這句看似平淡的話震住了,只聽太后繼續說:「再說他身邊這麼長時間一直沒個知心的人,我也始終不能放心,他年輕時對後宮還算是有點興趣,這幾年年歲漸長,連這點微末的興趣也眼看不剩什麼了……最小的言傑都六歲了,這麼下去是要出家當和尚去嗎?」

  「雖說都道帝王無情,可是這人吶,總得牽掛點什麼,才能有人氣兒。」

  「那這麼說,您是覺得陛下是真對邵姑娘上心了?」

  「等著看吧,」太后重新倚回去,閉上了眼睛:「要是這幾天就賞了位分,那也就是那麼回事了,但要是一時沒消息……反而得多加重視。」

  伍氏見狀替太后在腿上蓋了個薄毯,就見她突然睜開眼:「那兩個宮人……讓她們把嘴閉緊了,人家姑娘還要名聲呢……」

  「這您就不用操心了,康李猴精兒似的,早把人的嘴封嚴了。」

  太后點了點頭:「做事還算周全。」

  邵循像是睡了好長一覺,以至於她醒來時都沒有第一時間發現不對。

  她迷迷糊糊的睜不太開眼,便下意識的想要伸手揉一揉。

  可是並沒有成功。

  她的手像是被人牢牢握住了,一動竟然動不了。

  她那有點不清醒的腦子終於察覺出了不同。

  她自從長大之後就只跟幾個丫頭或是二公主在一個床上睡過,丫鬟們,特別是玉壺跟她一起的時候總是過分謹慎,只敢在床沿眯一眯,雖然床要比她們自己的舒服不少,但是實際上是睡不好的,以至於到了後來,如非必要,邵循也不會讓她們受罪。

  而趙若桐睡覺則是規規矩矩的,一晚上動也不動,睡著時手放在腹部,醒來絕對不會移動。

  可是現在……誰能在睡著時握著她的手呢?

  邵循感覺到身下的床板好像散髮著熱氣,比以往還要硬一點。

  正這麼想著,她終於睜開了眼,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明黃色的衣服。

  她一愣,接著猛地睜大了眼睛,睡意瞬間飛到了九霄雲外。

  ——她身下的哪是什麼「床板」?分明是成年男子的身體!

  邵循下意識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叫,馬上要翻身離開。

  可惜她身子軟腿腳也軟,眼睛也沒來得及看清楚,翻過身來超出了榻沿,眼看就要摔下去。

  一雙手在這時及時攬住了她的腰,將她驚險的拽了回來。

  在慣性下,邵循重新倒在了男人的身上。

  她撇開眼,沒有去看這人,因為不用看她也能猜出此人是誰。

  皇帝拉著她的胳膊,將她扶起來,自己也直起身子,非常自然的問道:「傷到了嗎?」

  他這語氣仿佛孤男寡女兩個人在一個屋子一張床榻上是無比正常的事一樣。

  邵循深吸了一口氣,將嘴脣抿的緊緊的。

  她感覺皇帝穩如泰山,似乎絲毫察覺不出現在氣氛的尷尬,也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的看著她。

  終於還是邵循將心底裡的驚慌失措強壓了下去,主動開了口:「陛下,這……」她哽了一下,這才繼續道:「這是怎麼回事?」

  皇帝見她頭都要低到地上了,就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將她的臉轉過來對著他自己:「看著朕說話。」

  這個動作也不是正常情況下皇帝會對臣女做的,但是由於方才邵循還趴在人家身上睡覺,對比之下就顯得不是那樣逾矩了。

  邵循現在是躲也不能躲,跑又不能跑,只能做足了心理建設,這才敢抬起眼看著皇帝,「我們為什麼會……這樣?」

  皇帝道:「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麼嗎?」

  邵循咬著脣,搖了搖頭。

  她實在是醉的糊塗了,一點也想不起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自己一覺醒來就躺在皇帝懷裡。

  「你喝醉了。」

  邵循看著他——她自然知道自己喝醉了,可……之後呢?

  皇帝緩緩開了口:「你喝醉了會做什麼,自己不清楚嗎?」

  「什麼?」邵循被弄懵了,她下意識的解釋:「我、我真的不記得了。」

  「這一次不記得……」皇帝點了點頭,接著馬上道:「那上一次總記得吧?」

  ……上一次?

  邵循腦中像是被劈中了一般,瞬間如遭雷擊,她整個人都愣在當場:「您是說……不、這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皇帝輕聲問道,接著他冷靜的用「事實」反駁她:「那一次你不也是喝醉了嗎?一旦醉酒,同樣的錯誤犯了兩次有什麼奇怪?」

  邵循只覺得自己百口莫辯,她張著嘴試圖解釋:『不、我不是……」

  她上次不是真的醉酒啊!

  難道說,其實她就是有酒後失德的毛病,只是上次被藥性掩蓋了而已嗎?

  皇帝的口氣太過篤定,一點也看不出是在胡說八道,竟然讓邵循真的開始懷疑起了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麼不該做的。

  她還是不敢相信,猶疑地問道:「我究竟做了什麼?」

  皇帝一本正經的道:「朕只是想來尋你說幾句話,沒想到你醉得東倒西歪,見到朕就問你是否美麗是否聰明,還有……」

  「……還有什麼?」

  「還有問朕為何不喜歡你,然後就撲過來怎麼也不肯撒手。」

  邵循實在不想相信這些是自己說的,但是皇帝描述的繪聲繪色,由不得她不信。

  她幾乎無地自容,臉頰眼尾紅的像是要滴出血來。

  因為羞愧,她靠近皇帝低聲又急切的道:「我不是故意的,那時候醉的很……我不知道……」

  就在這時她抬頭髮現了皇帝眼中根本沒去掩飾的笑意,這才察覺出事有不對:「不對,陛下!你……」

  她看著皇帝只是笑而不語,不由有些急了,「陛下,究竟是不是我?!」

  皇帝眼中的笑意更深,他只是道:「朕也沒說謊啊。」

  邵循下意識的拽住了皇帝的衣袖,情急之下竟忘了要保持距離,兩人本就共坐在一件窄小的榻上,她不經意的往前一靠,外人若看了或許會以為她是貼在了皇帝懷中。

  皇帝看她怎麼看怎麼可愛,現在更是如此,半晌後終於經不住仰頭笑了起來。

  邵循這時候差不多確定了方才是皇帝在故意逗自己,她有些惱了:「陛下,你怎麼……」

  話還沒說完,就被按進了這寬闊的洋溢著暖意的懷裡。

  她的聲音驟然停下,什麼也想不起來,腦子一片空白,只能愣愣的聽著這男人胸腔中傳來的笑聲和震動。

  皇帝將這嬌軟纖細的身子摟在懷中,又過了好一會兒才止住了笑意。

  接著他微微低了低頭,似是在輕嘆般貼著邵循的頭髮低聲道:「傻姑娘,這次,是朕冒犯了你啊。」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7:11 PM

第37章

  「是朕趁人之危,不是你的錯……」

  他的動作並不重,但是邵循卻睜大了眼睛渾身戰慄,竟半分力氣也使不出來。

  她能察覺出皇帝的懷抱十足的安穩,就像他這個人一樣,如同山岳般不可撼動。

  推開他,快推開他!

  邵循幾乎能聽到耳邊震耳欲聾的聲音,每一句都在催促她做出拒絕的反應。

  她咬著牙,用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忍不住緊緊閉上眼。

  皇帝用手扶住她的後腦,低下頭像是她睡著時一樣,試探性的輕吻了一下,然後馬上感覺到了懷中人一瞬間變得更加緊繃。

  他在心中暗嘆了一聲,在邵循終於提起力氣要推拒之前,率先放了手。

  邵循被放開,但是仍然側著頭,緊閉雙眼不願意看他。

  皇帝看了她半晌,看口道:「你害怕嗎?」

  邵循緩緩睜開眼,身子仍然有止不住的顫抖,她轉過頭來:「我……我不該怕嗎?」

  她終於鼓足勇氣直視他:「陛下,您貴為天子,可以為所欲為,但是、但是我只是再普通不過的臣女,自然是該怕的。」

  皇帝的心當即一沉,明白這孩子沒有——至少是現在還沒有做好應對這件事的準備。

  今天,他確實是有些操之過急了。

  不過這種事情本來也沒有辦法精準的把握時機,若是要拖下去,不知道何時才能捅破這層窗戶紙。

  感情的事情,有時候當機立斷或許比精打細算來得更有用。

  這樣一下,皇帝便道:「你無需害怕,朕沒有逼你。」

  邵循看著他,眸中有猶疑也有一絲絲及其隱晦的動搖。

  只聽皇帝輕笑道:「再說,朕有沒有為所欲為,難道你不知道嗎?」

  邵循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臉色又不可抑制的泛起了紅暈,她有些羞惱,可是這種話又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皇帝慢慢伸手過去,手指貼在了她的臉側,邵循輕輕顫了顫眼睫,最後卻沒有躲避。

  他的手以極輕極緩的力道撫摸著她的臉。

  「你明白朕的意思嗎?」

  這還要怎麼明白?

  邵循的脣顫抖著,她想開口說話,但是卻被手指按住了嘴脣。

  「你願意嗎?」

  明明是在問她,卻伸手不讓她開口,或許皇帝自己已經知道問題的答案,但是無論如何不想從邵循口中聽到結果。

  邵循看著皇帝的眼睛,覺得那道遮蓋他情緒的霧氣已經消散,她竟然能清楚看見裡面沉穩包裹下的強勢。

  他很認真,非常認真。

  邵循莫名的感知到了這一點,但是她仍是緩慢而又堅定的搖了搖頭。

  果然。

  皇帝沒有意外,他收回手,想了想又問道:「是朕不好嗎?」

  邵循愣了一下,她雖然早就猜到以皇帝的性情,必不至於為了這樣的拒絕而對她發怒,但是也沒想到他會問出這句話。

  她回過神來之後,下意識飛快的搖頭,遠比方才那一次用力。

  「那又為什麼不願意呢?」他想到方才她對著他喊父親的事情,心底裡隱隱有些難受:「是因為朕年紀大你許多,您嫌棄朕老麼?」

  邵循有些急了:「不是,沒有、您並不老!」

  皇帝靜下來,兩人都沉默了許久,才道:「你不願意進宮,對不對?」

  「你是真的不喜歡朕,還是單純的不想進宮?」

  邵循緊緊抿住嘴脣,喉嚨上下滾動,可是皇帝的目光始終沒有移開,似乎非要個得到答案才行。

  她深吸了一口氣:「我、我只當您是……是值得敬重的長輩,只有仰慕,這並非愛慕之情。」

  她一邊說著一邊忍不住觀察皇帝的表情,看到他的臉色似乎並沒有變化,才敢繼續艱澀道:「您……您說不定也只是憐惜我,才……」

  她其實看錯了,皇帝雖然表情沒有變化,看上去十分平靜,但是實際上他心裡要被邵循找的藉口給氣笑了。

  長輩?敬重?仰慕?

  呵。

  皇帝面上十分淡然,但是動作卻是與之相反的乾脆,他直接上前拉住邵循的手,打斷了她的話。

  邵循微微張著嘴,驚嚇中不知該如何反應。

  皇帝的語氣相當溫和:「你說當朕是長輩,那咱們試試看好不好?」

  邵循一開始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卻能本能的察覺出危險,她向後退,卻被攥住手腕拉著向前移到皇帝面前。

  兩人這時候離得已經非常近了,但是皇帝沒有做什麼,他右手的手臂張了張。

  這是一種示意,邵循跟他對視了一會兒,不自覺的咽了一下口水。

  然後,她以非常緩慢的動作,輕輕靠了上去。

  皇帝比她高了許多,就算是坐著也有很明顯的差距,她這樣正正好靠在他的肩膀上,契合的恰到好處,仿佛她天生就該枕在這裡。

  邵循閉上眼,她能聽見皇帝的心跳聲——或許是她自己的心跳也說不準,因為這聲音十分急促而響亮,皇帝是如此的冷靜、沉著,想來只有她才會這樣緊張不安吧。

  「朕像是長輩嗎?」皇帝問。

  邵循頓了一下,咬著牙硬是說:「像!」

  皇帝的胸膛震動,他笑了:「是嗎?」

  他一手環住邵循的臂膀,另一隻手伸過去輕輕抬起她的下頜,令那雙美麗的眼睛正對著自己。

  皇帝的眼睛生的也十分好,那是一雙長長的丹鳳眼,看著十分有神,形狀優美,比宮外許多人人稱讚的美男子要好看的多。

  只是他身上的龍袍像是有魔力,能遮蓋旁人對他相貌的一切窺視與讚美。仿佛他是皇帝,外貌就已經無用了,別人議論起來,只會說他性格怎麼樣,氣勢怎麼樣,能力怎麼樣,卻從不曾提他原來也是十分英俊的美男子。

  邵循盯著這雙眼睛,怔怔的出了神,等到察覺對方動作不對的時候已經晚了。

  皇帝非常鎮定的低頭,側過臉靠近了她。

  邵循明顯有些驚慌,但是還沒等她開口說什麼,皇帝就已經湊近了,兩人呼吸相融,就在邵循屏住呼吸的那一瞬間,他輕輕吻住了她的嘴脣。

  邵循從來從來沒有跟別人這樣親密過,或許上一世有過,但是她所記憶起的卻沒有類似的片段,因此也從不知道一個人的脣可以是這樣的溫熱。

  她被皇帝緊緊圈在懷中,但這個吻確是相當溫柔而輕緩的,皇帝甚至克制著沒有深入,但是單單只是雙脣相貼,對邵循來說也足夠衝擊了。

  她愣在那裡,沒有掙扎卻也不敢回應,甚至連呼吸都忘記了。

  人跟人,可以這樣親密嗎?

  但是皇帝不敢多做停留,怕嚇壞了這涉世未深毫無經驗的小姑娘,他最後在她的脣邊輕輕吮吻了一下,就停了下來。

  直到重新被他按在懷裡,邵循這才回過神,發現自己竟然一直沒有呼吸,慌忙深深的喘了一大口氣,接著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皇帝幫她拍著脊背順氣,也觀察著她的表情,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後,他的心輕輕放了下來。

  邵循剛一平靜,就直起身子從皇帝的懷中退了出來,連看也不再看他。

  皇帝也不生氣,他低聲道:「你是因為不願意進宮才拒絕的嗎?」

  確實,剛才冷不丁那麼一下,要是邵循再拿什麼長輩晚輩的話來搪塞他,未免太難堪了。

  邵循垂著眼搖了搖頭,就在皇帝以為她要否認的時候,只聽她道:「我不知道,陛下,我……自己也想不明白……」

  她輕輕抬了抬眼:「您說的對,我並不是覺得您有哪裡不好,只是……我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但我可以確定的是——我不願意。」

  她的情緒並不激烈,也不像剛才那樣帶著慌亂,但是皇帝知道這才代表著她說的是心裡話。

  邵循看著他:「陛下,您富有四海,想要什麼都是理所應當,宮中有三千佳麗,有子女也即將有孫輩,可是我……」

  明明前一句還好,可是說到這裡她卻忍不住哽咽了一下:「總之,請您、懇求您不要逼我,我、我反抗不了……」

  皇帝見她說著說著像是要哭出來了,不免變了臉色,他摸了摸她的臉,見淚水果然要流出來,便慌忙摟著她哄了起來:「哭什麼呢?朕說過不會逼你的,誰還敢強求不成?」

  邵循自己也不想哭,她覺得自己應該非常自然的、冷靜的說出想說的話,就像之前每一次掩飾自己的情緒一樣,但是不行了,她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非常不爭氣的忍不住,讓皇帝這樣抱在懷裡軟語安慰,她不想推開,反而淚意更重了。

  她抽噎了一陣子,好不容易才冷靜下來,她的手不自覺地抓住皇帝的衣角,低聲道:「陛下,我可以不嫁人。」

  皇帝愣了一下。

  「只要您不強求讓我進宮,我可以不嫁給任何人。」

  寧願孤獨終老,也不願意接受他嗎?

  皇帝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話,心裡立刻像被針狠狠扎了一下一般。

  但是他到底經歷的多了,傷心了只有一瞬間的功夫立馬明白了過來——要是邵循真的厭惡他到這樣的地步,剛才吻她的時候她的反應就不是那樣了。

  皇帝之前被那話嚇了一跳,現在想明白了,忍不住擰了擰邵循的鼻子:「你是原本就不願意嫁人吧,拿朕的追求當藉口,好大的膽子。」

  他嘴上斥責,但是語氣其實是溫柔而寵溺的,邵循一點沒覺得害怕,只是有些被戳中了心思的不好意思。

  「這又是有什麼緣由?」皇帝說著,眼神見不經意的帶出了點銳利,可惜邵循靠在他的懷裡,並沒有看見:「莫不是受過什麼情傷吧?你那個表哥?」

  皇帝當初見鄭雲喬的時候只是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話,看似一點也沒放在心上,邵循沒想到他居然記的這麼牢靠,說到婚嫁就能一下子想起他。

  「不與他相干。」邵循道:「只是覺得沒什麼意思,我這個人……」

  她說著退出他懷裡,看著他問道:「陛下,您想要我,我有哪裡好嗎?」

  皇帝倒是被問住了,他細細思考了一番,反問道:「那你又有哪裡不好呢?」

  邵循微微睜大了眼睛——是,她確實從沒覺得自己有哪裡做的不好,可是卻偏偏就是得不到旁人的真心喜愛。

  如此不討人喜歡,這難道不是有什麼讓人難以忍受的缺點嗎?

  皇帝現在是喜歡她,可是這說不定只是看到了表面,比如說看她有副好相貌之類的,但是若真的朝夕相處,指不定哪天就會改變心意。

  就像她的父親,一開始不也對她視如珍寶嗎?後來相處久了,自然而然就不再喜歡她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7:12 PM

第38章

  她有哪裡不好?

  皇帝只覺得這小姑娘沒有一處不可愛,她分明處處都好。

  可又是什麼讓本該是一個天之驕女的少女認為自己不討人喜歡呢?

  邵循搖了搖頭,徹底將情緒平復了下來,本來就是家裡的事,拿來跟皇帝說才是昏了頭。

  「不提這些了,」她悄悄抬了抬眼,試探道:「我……可以走了嗎?」

  皇帝承諾不會逼她的海口都誇出去了,自然不會有不同意的理由。

  見到他點頭,邵循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氣,立即就要出去。

  「等一下。」

  邵循停在原地,緩緩回過頭來。

  能看出她心裡的忐忑,皇帝經不住好笑道:「小花貓,你就這樣出去嗎?」

  邵循愣了一下,這才想起自己剛剛哭過,臉上可能……不怎麼好看。

  其實她不記得的是,在她昏睡過去之前,比方才哭的還要凶一些,所以現在她臉上比她想的還要狼狽一點。

  也幸好她平時就不怎麼搽脂粉,不然就更尷尬了。

  邵循有些不好意思,拿出帕子來在臉上擦拭了兩下,但是感覺沒有什麼用。

  皇帝觀察了半天,走過來向她,伸出一隻手。

  邵循微頓,接著有些猶豫的將帕子放在了他的手上。

  皇帝四處看了看,走到桌前將桌上的茶壺拿起來,倒了些茶水在邵循的手帕上浸濕,接著坐到桌前:「過來。」

  邵循的步伐又緩又慢,磨磨蹭蹭的來到皇帝身前,被皇帝按著坐在凳子上。

  他一隻手捏著她的下巴,讓她的臉向著有光的地方,另一隻手用手帕仔仔細細的替她將臉擦乾淨。

  他專心而認真,手指一下下的碰著她的臉,卻似乎並不含什麼綺念,但是邵循看著他的眼睛,竟覺得這一刻比剛才他的擁抱、他的親吻更能讓她強烈的感知到他的感情。

  ——他的喜愛之情。

  皇帝的手法不太熟練,顯得有些笨拙,但是他仍舊一絲不苟的將邵循的臉擦的乾乾淨淨,等結束後,他一端詳,這才停了手,抬頭想說什麼,正對上了邵循的目光。

  她一眨不眨的看著他,被發現了也沒有躲開,反倒是皇帝有一瞬間的心悸,不自覺地移開了視線,接著又忍不住移回去。

  「……擦乾淨了。」

  「……謝謝陛下。」邵循回道。

  她站起來:「我該走了。」

  皇帝拉住了她纖細的手指,像是在輓留,嘴中卻沒有說出輓留的話,只是道:「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想做什麼就不做,朕不強求你,其他人當然更不可以。」

  邵循低下頭。

  兩人的手交握在一起,邵循的手猶如白瓷,無瑕卻十分纖細瘦小,皇帝近年來也不常在外活動,早些年在沙場上曬出來的古銅色早就消退乾淨了,只是比邵循的手稍深一點,但形狀大小上卻與女孩子的有著鮮明的對比。

  他的手指也很長,但是不像邵循這樣十指像是削蔥一般纖纖弱弱,而是根根骨節分明,上面有著能清楚分辨的繭子,手掌也大,可以輕易的將邵循的手包裹的嚴嚴實實。

  這是一雙男子的手,但是卻給邵循一種極其安穩的感覺,讓她不會想要立即抽出,而是下意識地留戀這樣的感覺。

  這樣想著,邵循的手指不自覺的彎了彎,像是要回握似的,皇帝立即察覺了這個微弱的幾乎可以忽視的動作,他的心剛剛微動了一下,邵循就將手抽了回去。

  「……朕派人送你。」

  「謝謝您的好意,不過……不必了。」她向他最後屈膝行禮:「……臣女告退。」

  皇帝沒有出聲,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她退了出去,許久之後,將手握拳,重重的呼出來了一口氣。

  邵循推門出去,一眼就見道康李守在門邊,目光炯炯的看著格外有精神。

  一看見邵循他就更有精神了,雖然沒聽見什麼動靜,但是他還是滿懷希望的問道:「姑娘累了吧,可要奴婢準備轎輦?還是陛下有什麼吩咐?」

  邵循一聽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剛才滿心的複雜登時消散的無影無蹤,她勾了勾脣角,但是卻很有點皮笑肉不笑的感覺:「多謝康內官掛心,只是不知道方才守在門口的宮人去了哪裡?」

  康李打量著她行動自如,似乎也沒有疲憊的姿態,心裡有些納悶,別有深意的回答道:「您放心就是,該說的不該說的她們都懂。」

  邵循「哦」了一聲,也沒多說什麼,更別提要什麼轎輦,徑直離開了。

  康李被撩在原地,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心想這邵家的丫頭未免也太傲慢了,她爹對著自己還得客客氣氣的呢,難不成這新娘進了房,媒人就扔過墻了?

  邵循本想去找二公主,但是到了寧壽宮門口卻被太后身邊的伍嬤嬤攔了下來。

  「姑娘,幾位公主並六皇子都有點醉,被太后留在宮中歇息了。」

  邵循有些意外,卻仍道:「那勞煩嬤嬤帶我去二公主所在的房間吧,我就要出宮了,怎麼也要向公主道別吧。」

  伍嬤嬤從剛才就一直在觀察著這位將來似乎有大造化的小姐,看她的動作似乎和以往並無不同,還因為睡了一覺,精神不萎靡,反倒更好了些,心裡其實就有了點數,再一聽她到現在還有心思跟朋友道別,就對自己剛才的判斷更加確定了。

  這兩人應該真的沒有成事。

  確定了這一點,伍嬤嬤的態度反倒更加謹慎恭敬了——這皇帝有了意思,兩人獨處了這麼長的時間還沒有發生什麼,要麼就是這女子魅力不夠大——這當然不可能。

  要麼就是她備受珍愛,以至於皇帝由於珍惜而不想唐突,克制了自己的慾望。

  而這,恰恰是最難得的。

  伍嬤嬤為難道:「方才公主就執意要尋姑娘,可是……奴婢只能跟她說您喝醉了,嚷著要回家,所以將您送回去了。」

  邵循心想,這下好了,怎麼感覺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這嬤嬤明顯是知情的,她是太后的心腹,肯定不可能瞞著主子。

  而二公主也並非遲鈍的人,她現在喝了點酒,所以才被糊弄過去,等她一旦清醒,未必察覺不到問題。

  邵循這樣一想,自己的尷尬到頭都痛了。

  皇帝,是阿桐的父親呀!

  伍嬤嬤察言觀色,不想再讓她難堪,便善解人意的不再提這一茬,叫了兩個宮女,特地吩咐她們送邵循出宮。

  太后坐在羅漢床上,正讓小宮女把切好的水果遞過來。

  她一邊叉了一小塊蘋果,一邊想著皇帝什麼時候能出來,就在這時,就有通報聲傳來:「娘娘,陛下來了。」

  太后揮手叫小宮女端了盤子走開,「叫他進來吧。」

  等皇帝進來請了安坐定後,太后先不說話,而是打量了他半晌。

  皇帝笑道:「母后在看什麼?」

  太后哼了一聲:「看這鐵樹如何開花啊。」

  皇帝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太后就看不慣他這什麼話都只在心裡琢磨的樣子。

  她自己的兒子自己了解,旁人見了這樣子都以為是皇帝穩重,或是不願意將事情說出口讓旁人擔憂,但是太后很清楚,他這是很傲慢的一種表現,看著溫和,不多言語,其實心裡指不定覺得旁人不配聽他的心事,而他也不屑於跟其他人傾訴而已。

  她現在倒是很好奇一件事,皇帝跟那個小姑娘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也這幅德行?

  太后問道:「你的心思一向難猜,不過總該有個章程才是,那丫頭你想給個什麼位分?」

  皇帝抬了抬眼皮:「八字還沒一撇呢,談什麼位分。」

  太后往後一仰,嘆道:「你呀。」

  皇帝道:「母后不必掛心這個,兒子有分寸,不會招人非議的。」

  太后平時再看不過皇帝的性子,到底也是個母親,她對兒子的擔憂也不比任何一個當娘的少:「哪個掛心什麼非議不非議的,外頭的那些個人嘴比婦人還碎,要是凡事都顧及他們說什麼,那就只能縮頭縮腦什麼也不做才襯了他們的意了……我是擔心你身邊沒個知冷知熱的人,那丫頭你喜歡,我也覺得不錯,那就早些把人召進宮來,也好過見你這天天惦記,吃不到嘴裡。」

  她這話是純粹站在皇帝母親的身份上說出來的,雖然給的建議皇帝並不認可,但是其中的關切還是讓他心中略略一暖。

  他的聲音緩和了下來:「母后,朕這裡一切都好,反倒是您,年紀大了該多保養才是,前些日子這不是腰痛又犯了,太醫院的人只治標不治本,聽說金光寺有位大師醫術高超,專治這樣的陳年舊疾,改天請他進宮替您瞧瞧。」

  太后聽了自然覺得欣慰,不過還是推卻道:」都是幾十年的老毛病了,要說治本才是不可能。不值當的興師動眾。」

  母子兩個人之間氣氛難得的親密融洽,伍嬤嬤送邵循回來本來要通報都沒敢打擾,只是帶著高興看著兩人聊天。

  這時卻又宮人進來稟報:「娘娘,公主回來了。」

  在寧壽宮,不加前綴直接被稱為公主的只有趙若楨。

  太后皺眉道:「不是剛剛回府嗎?怎麼又回來了?」

  那宮人有些踟躕:「……聽說是、是和駙馬鬧了彆扭,一氣之下這才回宮的。」

  太后一聽眉毛都要豎起來了,她用力一拍桌子:「豈有此理!」

  皇帝問道:「公主身子可還好?」

  「公主身子倒很好,」宮人回答:「只是有些生氣,像是哭了的樣子,眼睛都紅了,現正在偏殿裡,不肯見人呢。」

  太后心疼的不行,立即就要去看恪敬公主:「真是反了,藺群這個小子,我這還在呢,就敢欺負楨兒,來人!給我把他拿進宮來!」

  皇帝怕她氣壞了身子,便勸道:「母后先別急,藺群不是輕狂的人,先去問問恪敬是怎麼回事……」

  「不是他還能是楨兒不成?」太后余怒難消,「叫他進宮來跪在寧壽宮門口,看看到底是誰的錯。」

  說著她也顧不上別的,叫那宮人扶著,徑直去了偏殿看望恪敬公主。

  伍氏留下來,看著皇帝的臉色,小心翼翼道:「陛下……喝杯茶吧……」

  皇帝看了門外片刻,接著溫聲道:「嬤嬤不必忙了,前朝還有政事沒處理,朕先回去了,你替朕向母后致歉吧。」

  說著他向伍氏點了點頭,出去了。

  伍氏看著皇帝的背影,張了好幾次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7:12 PM

第39章

  「我看大公主是被太后娘娘慣壞了,這夫妻之間,怎麼能如此相逼呢?」

  這是在邵循的外家鄭府中,兩家人約好了一同去踏青,時間太早晨氣有些涼,怕上了年紀的鄭老太太受不住,就湊在一處聊天,也消磨消磨時光。

  說話的人是二太太何氏,她神情微妙:「就算她身為皇女,身份尊貴,不跟咱們這些普通婦人同日而語,但是和夫君相處,還要擺公主的架子嗎?」

  鄭雲靈很願意聽這些宮裡的秘聞,聽完迫不及待的問道:「二嬸,公主不是都原諒駙馬了嗎?我聽說他們夫妻二人和好時抱在一起哭了呢,好多人都看見了。」

  何氏笑道:「這也是事實,可是在公主肯出面之前,駙馬足足在寧壽宮門跪了兩個時辰,從下午跪到天黑,要不是那天眼看就要下雨,還不知要到什麼時候呢。」

  雲靈一臉興奮的還想問什麼,就被公孫氏狠狠瞪了一眼,她有點委屈,到鄭老夫人身邊擠開邵瓊:「祖母你看,我娘瞪我呢。」

  鄭老夫人慈愛的拍了拍她的頭,好笑道:「盡學你二嬸問些不該問的,該瞪!」

  鄭雲靈做出一副傷心的樣子:「您只喜歡表姐,都不疼我了。」

  邵循坐在老夫人另一邊,聞言哭笑不得:「這怎麼還有我的事了?」

  雲靈又閑不住的繞到邵循那邊,做勢要往她懷裡鑽:「我不管,你來了我就沒人稀罕了,你要補給我才行。」

  邵循被她弄的發癢,忍不住笑了起來,一把將她圈在懷裡:『好,那我替老太太疼你,行了吧。」

  「這可是表姐說的,」雲靈咯咯直笑,她眼睛一瞟看到了重新坐回去的邵瓊,又添了一句:「要比疼阿瓊還要疼。」

  邵循還沒說什麼,公孫氏便嗔道:「你阿瓊表姐比你大,沒大沒小的。」

  邵瓊乖巧道:「舅媽,沒關係,我跟雲靈差不了多少,叫不叫姐姐都行。」

  鄭雲靈隱晦的撇了撇嘴,還要聽自家母親誇她:「阿瓊越來越懂事了,可見真是長大了,娘,您說是不是啊?」

  鄭老夫人笑眯眯的說:「咱們這幾個孩子都懂事,就連雲靈也不過是活潑了一點,規矩還是有的,你就不要總是責備了。」

  公孫氏還要說什麼,一旁何氏看了看天色便道:「時間也差不多了,雲喬他們幾個怕都要不耐煩了,老太太,大嫂,咱們出門吧?」

  時間確實不早了,眾人乘坐馬車,走到郊外怕是要到晌午呢。

  鄭雲靈和邵循兩個一左一右攙著鄭老夫人走在前面,身後就邵瓊和公孫氏。

  聽著邵瓊說:「表哥就要鄉試了,可惜我們現在大了,不好當面道賀,舅媽,你替我跟他道道喜。」

  「一起長大的兄妹,怕什麼呢,你自己去說就行了。」

  老太太耳背,聽不太清,邵循聽到了就當沒聽到,只有鄭雲靈聽了覺得幾乎要火冒三丈,看了眼邵循,才勉強沒有當場跟邵瓊撕破臉。

  她憋得直翻白眼。

  這段時間邵循不知道怎麼回事,來鄭家做客的次數很少,鄭雲靈有滿肚子的話要跟她說,可惜都沒有機會,現在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她迫不及待地想跟她獨處以傾訴心事。

  可惜在上馬車之前,她就被公孫氏叫到了自己車上,無奈的跟邵瓊大眼瞪小眼,兩看相厭。

  另一邊邵循陪著鄭老夫人坐在一輛車上,馬車緩緩啟動,從暗格中取出茶水糕點,替老夫人擺上。

  鄭老夫人看了她半晌,開口道:「阿循,你知道你舅母的意思了沒?」

  邵循的手一頓,茶杯放回桌子上,她沉默著沒有說話。

  她已經到了要定親的年紀,但是鄭家始終沒有將這事擺在明面上來說,這對兩府中人都是一個訊號,加上近些日子公孫氏表現的越來越露骨,她和鄭老夫人之間的爭執好多人都有耳聞,這時候再說不知道,未免顯得有些裝傻了。

  鄭老夫人嘆道:「你別把那些放在心上,有我這把老骨頭在,沒人能搶你的東西。」

  按理說老夫人是婆婆,公孫氏是兒媳,兩者的交鋒理應沒有任何懸念才是,但是現在的男女婚姻,講究的就是「父母之命」,這裡的母命占著很大的份額,就算老夫人是長輩,要想完全不顧及公孫氏就給孫子訂婚,也不太可能。

  所以說在這世上鄭老夫人因為身份的優勢占了上風沒錯,但是公孫氏要是執意不肯,也是一件麻煩事。

  如果是之前的邵循,她確實會對這事十分苦惱,但是現在,她的全副心神都在為另一件事犯愁,根本沒心思分神到什麼表哥不表哥身上去。

  她以前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親自來了結這樁婚事,但是現在看來,與其看著事情這麼不尷不尬的僵持下去,不如她來主動為這段雖然沒有白字黑字定下,但是兩家都已經心照不宣十幾年的婚事結局吧。

  她也不想要鄭老夫人再為這種事情費神了:「外祖母,我覺得……您不需要為這事跟舅母僵持。」

  鄭老夫人愣了一下:「你這是什麼意思,你要眼看著你那個妹妹來搶你的東西嗎?」

  邵循搖了搖頭:「表哥不是我的東西,他有自己的想法……我也有。」

  「他能有什麼想法?他心裡有你,這是大家都能看出來的。」

  「外祖母,其實您心裡頭門清,」邵循斟酌著措辭:「要是表哥真的非我不娶,舅媽就不會堅持到如今了。」

  鄭老夫人一時語塞。

  鄭雲喬心裡頭或許確實喜歡著邵循,但是他顧忌重重,既不敢採用激烈絕對的方式違逆母命,又對邵瓊有著憐惜惻隱之心,雖然也曾表過態,但是態度卻不是那種斬釘截鐵的堅決,可以讓人一聽就會斷了念想,因此才給了公孫氏插手的縫隙。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畢竟邵循自己都不堅定,相比之下,鄭雲喬對她還能算得上真摯了。

  「這怨不了表哥,我們之間……根本沒到那份上,與其為了這個鬧的大家都不高興,不如索性放手,皆大歡喜。」

  「什麼皆大歡喜!」老太太的脾氣上來,惱幾乎要眉毛倒豎:「在我眼皮子底下就敢伸手,這不是反了嗎?阿循,你之前明明不反對嫁給雲喬的,現在是怎麼了……是不是你老子逼你的?」

  邵循摸不著頭腦:「這跟我爹有什麼關係?」

  鄭老太太氣道:「你舅母說淑妃娘娘想讓你做三皇子妃,你爹聽後已經有些動心了……這老貨,有了後娘就成了後爹,宮裡那麼好,怎麼不叫他的寶貝蛋去。」

  說著便語重心長道:「聽外祖母的話,別被你母親三言兩語就說動了心,你那堂姑,做了婆婆說不定比雲喬他娘還難纏……況且宮裡也不是常人待得的,天家難測,不是女子的好去處啊。」

  前面還好,聽到後頭,邵循自己隱隱有些不自在,她眼神動了動,沒敢往深處想,只是替邵震虞解釋道:「這倒是您冤枉我父親了,他可什麼都沒說。」

  而且據她觀察,英國公一開始聽說淑妃的意思是有點動心,但只是有了那方面想頭,並沒做出什麼實質性的舉動,之後淑妃那邊沒了下文,他經過一段時間的考慮,也不知道是看不太上三皇子,總之從沒提過這件事,在他心裡,邵循的婚事,鄭雲喬仍然是排在第一位的。

  但是現在如此,要是邵瓊真的非鄭雲喬不嫁,更甚者態度激烈一點,他會不會猶豫,那也是說不準的事。

  鄭老夫人沉默了下來,許久之後才說:「你是真的對你表哥無意嗎?」

  邵循摟著她道:「外祖母,當不了夫妻,當兄妹也很好啊,而且舅媽跟我不投緣,就算是真成了,強扭的瓜不甜,將來又要怎麼相處呢?」

  這句話打動了鄭老夫人,畢竟她堅持是想給外孫女找個好歸宿,也好方便自己時時看顧她,但這種照顧不可能是一輩子,將來她要跟婆婆相處更多的時間,以公孫氏的固執,想要討好她可要費不少功夫,也未免太委屈了孩子。

  「她哪裡是跟你不投緣。」鄭老夫人冷哼道:「她是不喜歡聰明人,給雲喬挑媳婦專揀笨的挑。」

  邵循無奈道:「阿瓊也不笨啊。」

  「一開始確實不笨,」鄭老夫人道:「誰知道是不是後來裝笨裝成真笨了。」

  「別這樣,外祖母,阿瓊只是被夫人慣的凡事不喜歡過腦子,但是能有多少壞心還不致於,再說了,父親和哥哥都喜歡她,這難道不是長處嗎?」

  鄭老夫人想到這一點心氣才多少順了點——兩姓聯姻,女方得父兄寵愛確實是一個大長處。

  但是她又轉念一想,這份寵愛又是從自己外孫女那裡分得的,就又不是那麼舒服了。

  光明山占了地利之便,臨近京城,就在城外幾裡處,山上還修了天下聞名的金光寺,傳說是靈驗的很,香火鼎盛,一年到頭都有來不遠千里來參禪拜佛、許願還願的人,常年香煙裊裊,似乎永不停歇。

  鄭老夫人年紀大了,就算是座不怎麼高的山,也爬不動了,還不到半山腰的時候,就換了輦車,這才到了山頂。

  邵家和鄭家為了這次拜佛,是特地查了日子的,可是他們能查,別家也能查,因此光明山上的人比平時還多了不少。

  但是人再多,英國公府也不該被怠慢,按理說應該是要優先接待的,可是這次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等了好久才見有人來招呼,雖然那幾個僧人一個勁兒的致歉,到底讓鄭老夫人有些不虞。

  「這難不成是哪家王府貴人到了不成?」何氏笑著打圓場:「往常招待我們的幾個大師不在,方丈也不露面,可見是忙得不行了。」

  邵循的眼睫毛輕輕的顫了顫,拉了拉老夫人的衣袖:「外祖母,不要追究了,浪費了時間,來不及參拜可怎麼好?」

  老夫人一聽也是這個理,這才客氣道:「是我們來遲了,請各位大師帶路吧。」

  這次邵揆邵纓和鄭雲喬都來了,只是前面都是女性女性長輩,便都走在最後面。

  暫時清空了大殿中的人,給兩家的女性倒出了空,眾人不管平時信不信佛,此時在莊嚴的、身高丈許的金身佛像之前,也不由得肅穆起來,虔誠的參拜。

  畢竟清場的時間有限,等拜完佛,眾人也沒有在大殿中多待,跟著和尚們去了後殿中,準備聽高僧講經。

  幾個孩子肯定坐不住,免得到時候丟了醜,大人們都叫她們帶著人別處玩去。

  邵循往往是最坐得住的一個,往常這個時候她都是陪在長輩身邊的,但是這次她對鄭老夫人道:「外祖母,我爬山爬的有點累了,想去歇一歇。」

  鄭老夫人疼她,當即就同意了,她環顧一周,想找個妥帖的僧人幫她找地方休息,這是一個中年僧人道:「邊叫貧僧給小姐帶路吧。」

  這僧人在寺中地位不低,也跟鄭家人相熟,鄭老夫人便放心把外孫女交給她了。

  等邵循出了殿門,就跟隨行的琉翠道:「你跟著老太太去,替我照料好她。」

  琉翠有些不放心她,但是邵循既然堅持,她也沒辦法反駁,只能默默的應了。

  邵循看了那僧人一眼,深吸了一口氣:「帶路吧。」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7:13 PM

第40章

  兩人一路走出金光寺後殿,來到了更為幽靜的後院中,這裡是多位寺中長老居所,僻靜清幽,下續林木花蟲為景,中引山間清泉為溪,上接薄霧天光為燈,與金碧輝煌的大殿相比又是另一番景致。

  到了最深處的一間房間前,那僧人斂目肅容,對著邵循做了個「請」的姿勢,竟連親自敲門打擾也不敢做。

  邵循見狀,便上前叩響門扉。

  裡面熟悉的聲音帶著不緊不慢的語調:「是誰?」

  邵循道:「是我。」

  聲音不可遏制的帶上了一絲愉悅:「進來吧。」

  邵循推門而入,將門合上後便朝裡走去。

  這間屋子滿是檀香的味道,濃郁卻不刺鼻,裊裊的香煙從大廳中的一尊半人高的鎏金香爐中緩緩升起。

  邵循繞過這尊古樸的器具,撩開門簾進了裡間。

  東次間中靠左盤膝坐於蒲團上的是一位年紀越麼七八十歲,老態龍鍾的僧人。

  這是金光寺的住持慧源大師,這些年他日益年長,只在一月一度的佛會上露面,等閒已經不再見客。

  能讓他掃榻相待的人自然不是常人。

  慧源大師的對面以相同姿勢坐著的便是當今聖上,寧熙帝無疑了。

  他微服出宮,穿的是一件淡青色的常服,很是樸素,衣角繡了顏色稍深的翠竹,除此之外,只有袖口和腰帶上裝飾了相同的花紋;頭上沒有帶釵冠,長髮全部放下來,只用了一根細髮帶將上半部分輕輕束起,他氣質本就內斂,這麼一打扮,一點看不出是手握天下的至尊,倒像是個在山野間遊玩的公子哥兒。

  邵循覺得有些新鮮,忍不住看了一眼,再看一眼。

  皇帝的嘴角微微上翹,他看著邵循,衝她伸出一隻手:「到這兒來坐。」

  邵循知道現在不是宮裡那般講究,便簡單的行了個禮,跪坐在了皇帝身邊的蒲團上。

  慧源大師原本閉著的雙目微微睜開,以極輕柔的視線看了一眼邵循,微微一頓,便道:「這位女施主有禮了。」

  他雖是僧人,但是長須翩翩,面目慈祥又不失高深,這個樣子真的很能讓人聯想到「仙風道骨」四個字。

  邵循平時不怎麼拜佛,說是信仰什麼也沒有,但是她對這些還是存著不小的敬畏之心的,當下恭恭敬敬的雙手合十,回禮道:「大師有禮。」

  皇帝看著這兩人打完了招呼,這才與慧源道:「這次朕來這裡,除了邀您進宮給太后診治,也是想讓您替這孩子瞧瞧,看有沒有什麼不足之處。」

  邵循之所以看見皇帝在此一點驚訝也沒有,自然是提前就知道這件事了。

  這倒不是有人跟她透露過皇帝的行蹤,而是兩天前太后曾召她進宮,又在寧壽宮見到了「恰好」也在的皇帝。

  太后當時問她有沒有空,在宮裡多住兩天。邵循當然是婉拒了,用的理由就是今天要來陪著外祖母來金光寺禮佛,接著太后就隨口提起了前些天皇帝還說過要請慧源大師進宮的事。

  邵循聽了,下意識抬頭就看向了坐在一旁聽她們閒聊的皇帝。

  她當時就有了微妙的預感,恐怕對方也猜到了。

  兩人雖沒有明說,但對今天這次見面彼此都有了一點心知肚明的感覺。

  但繞是如此,邵循之前也不知道皇帝還有讓慧源給她瞧病的計劃,她略帶訝異的看了他一眼,接著就感覺自己放於膝側的手被輕輕碰了一下。

  她當即轉頭去看慧源去了。

  慧源雖一副仙風道骨,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但所謂人老成精,心裡自然也有著十二分的精明,皇帝和邵循之間的情景他全看在眼裡,就算見到邵循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也絕不會像有些沒腦子的人一般問皇帝這是不是他的公主。

  也幸好沒問,要不然皇帝翻不翻臉還是兩說。

  慧源請邵循將手放在案枕上,一邊把脈,一邊觀察其面色,把完脈又問了她幾個問題,這才跟皇帝說:「陛下放心,這位小姐身體康健,只是年輕人愛食生冷,不知保養,總有些虛寒之症,這都是常事。」

  皇帝凝重道:「可需要開幾服藥調理調理?」

  「很是不必,」慧源搖頭:「是藥三分毒,小姐身子很好,平日裡節制飲食,加上食補就是了。」

  皇帝這才放了心,臉上送了許多:「多謝大師了。」

  邵循收回手腕,也道謝道:「有勞大師費心。」

  慧源搖頭示意不必,又問道:「不知陛下與小姐是繼續聽貧僧講經呢,還是四處去轉轉,光明山雖然人來人往,但是後山是本寺私有,風光秀麗更盛前山,您二位之前可能來過,但是結伴同游恐怕是第一次吧?」

  皇帝不得不感嘆這老和尚人老成精,嘴上卻相當平淡道:「大師今日本要給信眾講經,朕耽誤了你不少時間本屬不該,如何能再耽擱呢?」

  慧源微微一笑,隨即起身送二位出了門。

  光明山後山雖說名義上是金光寺的私產,但其實要是什麼達官貴人想要進來遊玩也不會將人拒之門外,至少邵循就來過兩次。

  她原本擔心和皇帝走在一起會被旁人看見,但是到了才知道,今天是金光寺的講經日,就算是有什麼高門到這兒,此時也大多在後殿聽講,並沒有人像他們一樣,有閒心在後山閒逛。

  不、應該說有閒心的只有皇帝一個。

  現在天氣多少有些轉涼,已經入秋了,後山種著大片的楓樹,雖然還不到觀賞的最佳時節,但是原本的綠葉已經有了紅意,讓人看了覺得分外有趣味。

  「陛下身邊的人呢?」

  就算是微服出巡,皇帝明面上也該跟了幾個人伺候才是,更別提暗地裡喬裝的侍衛了。

  皇帝輕笑:「管他們做什麼,他們自有去處。」

  他帶著邵循走過一棵棵參天的樹木,邊走邊道:「這山裡的樹都是前朝時候就有的,一直到今天還在,可見世事遷移,王朝也易變呢。」

  邵循生在大周長在大周,自她記事起便已經身處這個盛世,對這個國家有著深刻的歸屬管,因此對這些感觸不深,甚至不願意去想這個國家將來也可能滅亡的事,她道:「大周自然能千秋萬代,陛下何必作此悲觀之言。」

  這話自朝臣口中說出,皇帝肯定一笑而過就罷了,可是聽到邵循隱藏的不悅,似乎是在責怪他說了不吉利的話,他反而覺得心裡高興的緊。

  一塊岩石有些高,皇帝先登上去,接著自然的伸手將邵循拉上來。

  可在邵循成功到了他身邊之後,那隻握著她的手卻沒有順勢鬆開。

  邵循怔了怔,隨即下意識想要將手抽出來,但是沒有成功,皇帝很有分寸,手勁兒使得並不大,遠不到攥痛她的地步,但是卻恰恰好好讓她掙脫不開。

  皇帝見她也並不是下死力氣要掙開的樣子,從眼底裡泛出一抹笑來,「走吧,咱們繼續往上走。」

  被人拉著手卻是是省力一些的的,但是邵循心裡卻有些慌。

  因為她發現一件事,皇帝對她的態度一次比一次親密,前幾次兩人相處還生疏得緊,這不過幾次下來,他來拉自己的手,都是非常自然了。

  更可怕的是她自己,這樣微弱的掙扎和拒絕,跟默認有什麼區別?

  她心中的忐忑與不安很輕易的被皇帝感知到了,他帶著邵循離開小路,站在一棵巨大的楓樹底下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

  邵循低著頭不做聲,只聽他輕聲道:「你不高興,是怪朕唐突嗎?」

  他嘴上這樣問,但是手上卻沒有一點放鬆,仍然牢牢的握著邵循的手。

  邵循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搖了搖頭。

  她不是怪皇帝唐突,而恰恰正是這份「不怪」才讓她心生不安。

  不知道是不是明了了緣由,皇帝輕輕撒了手。

  邵循的手動了動,這才開口:「陛下,你說過不強求的。」

  皇帝道:「朕強求了嗎?」

  邵循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從不逼她做任何事,但是……怎麼說呢,似乎他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種逼迫,眼前這個人,他站在自己面前,就讓人心生動搖。

  而這種動搖,讓她忍不住有些恐懼。

  皇帝能看出她的憂愁,但是卻不知如何幫她排解,他試探的伸手碰了碰邵循的肩膀,見她只是輕輕顫抖,但沒有躲開,就將她攬了過來。」別擔心,有朕在呢。」

  可是你就是我擔心的源頭啊。

  但是他的聲音太溫柔也太沉穩了,邵循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她幾乎能感覺到心臟一再偏移,正在掙扎著想要靠近眼前的男人。

  但是不行。

  靠著皇帝的肩膀,邵循輕聲道:「陛下,別再靠近了。」

  這已經太近了,完全失去了男女之間應有的安全距離,再進一步,邵循都不知道會是怎麼樣的景象。

  皇帝摸了摸她柔順的黑髮,都能感覺到這姑娘下意識的蹭了蹭自己的手,他嘆道:「你喜歡朕,是不是?」

  這或許就是皇帝的天賦,他的疑問總能像是肯定一般。

  邵循在他的安撫下漸漸放鬆了下來,她並不是沒有感覺的死物,自然能感覺到皇帝的感情是真摯的,但是越是這樣她越是擔憂,至於擔憂什麼,她心裡清楚,卻無法表達出來,她感覺自己受不起這樣的喜愛,也沒本事留住它。

  但是皇帝低沉的聲音響在耳畔,他的手掌溫和有力,充斥著邵循所缺失的安全感,像是帶著惑人的力量,讓她原本堅定的信念漸漸鬆動起來。

  她知道這樣不行,但是卻沒力氣反抗這樣溫柔不帶絲毫強勢的進攻。

  邵循最終張了張嘴:「我其……」

  「咱們到前面看看吧?」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她未出口的話,邵循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一下子推開了皇帝,都沒敢跟他對視,就拉著人藏在了這棵樹後面。

  就好像做賊心虛似的,邵循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因此身後男人的一聲嘆息聽在她耳中就格外明顯。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7:15 PM

第41章

  邵循也不想表現的這樣心虛,但是沒辦法,她實際上確實是非常不想被人瞧見的。

  聽到皇帝那聲嘆息,她心底有些赧然,也幸好身後的人一貫善解人意,除了輕嘆一聲,也不再說別的了。

  來得兩個人邵循都認得,其實方才聽到聲音,她就已經能聽出是誰了。

  邵瓊一路步伐輕快,爬了不短時間的山還像是走平地一般,甚至帶著蹦蹦跳跳的勁頭。相比之下,她身後的鄭雲喬就顯得慢慢吞吞的,每走一步就像腳底下有釘子似的,還要邵瓊時不時的來催他。

  邵循看著這對男女,不覺得難受也不覺得失望,她沒空想別的,只想讓他們快點走開,不然一直帶著大周的天子這樣躲躲藏藏的,他不介意,自己都要無地自容了。

  可惜天不遂人願,越怕什麼越來什麼,鄭雲喬越走越慢越走越慢,到最後即使有邵瓊撒著嬌催促,也還是徹底停下了腳步,不肯再往前走了。

  兩人停在了裡邵循不遠的地方,邵瓊嘟著嘴不滿道:「表哥答應過要帶我去山頂看風景的。」

  鄭雲喬明顯有些踟躕,好一會兒才說:「咱們應該等你的兄長弟弟一起的,這樣單獨出來……」

  「怕什麼,咱們又不是沒有偷著單獨出來過,你當時怎麼不說這話?」

  單獨出來?

  邵循倒是真的不知道這事兒,聽上去還不是只有一次而已,邵瓊現在還像個孩子一樣,怎麼兩個人就私下裡定情了嗎?

  「但、但是……」即使隔了有幾步路,邵循還是能看見鄭雲喬被這句話頂的臉色發青:「之前我以為、我不知道……」

  邵瓊的聲音低下來:「表哥,你是不是怕我姐姐生氣啊?」

  鄭雲喬不說話了。

  邵瓊原本去拉他的手,這時候一下子甩開,聲音裡帶了賭氣的語調:「你們都只顧著姐姐,今早上起雲靈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還有外祖母也疼惜姐姐,現在你也這樣……你說過你待我們兩個是一樣的!」

  鄭雲喬見她聲音都帶了哭腔,有些慌張,無奈道:「阿循妹妹去休息了……」

  邵瓊轉頭回去,鄭雲喬就跟上去極力解釋,他說什麼也不敢再單獨帶著她亂跑了,只能反反覆復的說:「表妹!叫上阿揆表兄,去哪裡都依你。」

  兩個人一個哭一個哄,直到聲音完全聽不見了,邵循才放鬆了下來。

  但她剛把那一口氣呼出來,就聽皇帝帶著似乎是戲謔的語氣道:「阿循妹妹,嗯?」

  邵循轉過頭:「那是我表哥。」

  「朕知道那是你表哥,」皇帝似乎是帶著笑的,但是笑意像是一層浮光,只虛虛的附在眼中,卻到不了眼底:「表哥表妹,青梅竹馬,真是親密。」

  邵循的愁緒都被剛才邵瓊和鄭雲喬打擾的煙消雲散,聞言直接道:「方才的情景您難道看不懂嗎?何苦再拿來說嘴。」

  皇帝語氣淡淡地:「朕只看見一個一廂情願,一個心有所屬。」

  「那您的眼光未免太差了。」邵循很平靜,不把他這酸溜溜的話放在心上:「分明是一個情意綿綿,一個半推半就。」

  「……你這位表哥就定給你妹妹了?」

  邵循答道:「還沒有,不過快了。」

  皇帝想起她說過「不嫁給任何人」這話,明白「任何人」此時可能特指的就是鄭雲喬,心裡微松,表情也自然了起來。

  「方才你妹妹說的不錯,光明山頂的風光值得一觀,我帶你上去瞧瞧吧。」

  邵循有點心動,又有點猶豫:「萬一他們過一會兒真的帶著我哥哥一起上來,碰上了可怎麼好?」

  皇帝很想說碰上了就實話實說,但是知道邵循臉皮薄,這話肯定不會認可,只能說:「他們下去再上來要很長時間呢,我們看一會兒就從另一條路下來,不會碰上的。」

  邵循忍不住輕輕一笑,算是答應了。

  皇帝無奈地捏了捏她的鼻尖:「朕活到這個歲數,還從來不知道自己這麼見不得人,要見心儀之人都要偷偷摸摸的,姑娘啊,這都是你辦的好事。」

  邵循本有些心虛,但是看著這人的笑,突然又理直氣壯起來:「您還去不去了?」

  皇帝笑道:「去,怎麼不去。」

  不再繼續強不強求、喜不喜歡的話題,邵循變得放鬆了許多。

  說實話,在皇帝面前,雖然她總是有諸多的顧及和思慮,但是不可否認,如果不想那些煩心的事,單純只論跟他相處,邵循是能感覺到那種愉快高興的。

  她不想辜負這美景,也不想辜負這份愉快,便索性將一切想不通、解不開的事情暫且拋之腦後,高高興興的遊玩便是了。」

  皇帝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也就不忍在此時再逼她做決斷了。

  兩個人想法一拍即合,一起擱置了爭議,攜手登上了光明山頂峰。

  這裡果然很美。

  觀景台是木質的,周圍設著半人高的欄桿,從上往下看到的都是層層疊疊的綠意和點綴在其間還沒來得及變的深紅的楓葉,碧藍的天空似乎離人很近,卻又似乎比平時更加高遠。

  邵循深吸了口氣,感覺每一口呼吸都泛著山間清甜的氣息。

  她的臉上因為愉悅而更添光彩,迎著純淨的天空和山間綠意,秋日不濃不淡剛剛好的陽光偏愛這樣的美人,輕輕撫摸她白瓷美玉一般的面龐,細細的光塵在她睫毛間跳動,整個人都美的像是要飄飄欲仙似的。

  邵循看美景,旁人在看美人。

  皇帝專注的看了她一會兒,碰了碰她放在欄桿上的手背:「冷不冷?」

  山裡的風其實涼沁沁的,但是邵循捂了捂自己有些發燙的臉:「不冷,我剛爬了山,現在渾身都是熱的。」

  但她的手卻是冷的。

  皇帝想到慧源大師的話,有些不放心,他伸出雙手放在邵循面前。

  邵循以為他要試自己掌心的溫度,便將手放了上去,然後皇帝就用自己的手將她的裹了起來。

  她怔了一下,皇帝將她的手嚴嚴實實的捂在手心裡:「你的手太涼了,血不達四末,體內必有虛證。」

  邵循忍不住笑了起來,看著他的雙眼中閃著星星點點的光:「女孩子都是這樣的,我已經算好的了。」

  「那是你們不常活動,你那樣好的騎藝,不要荒廢了……逐日給了你,就沒見用幾次。」

  皇帝本身對女子的態度是比較開明的,他的孩子不分男女都是要學習騎射,若是願意的話,學些武藝也可以,比之前朝連公主受了駙馬虐待,想要合離都要攔著的皇帝好多了。

  邵循本想誇讚一句,但是聽到後來就不對味兒了。

  「嗯……我要是去了御林苑,該不會您也『碰巧』去了吧?」

  皇帝被說中心事也不慌張,他用力握了握邵循的手:「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邵循輕啐了一下,將已經被捂熱的手抽出來收進袖中,轉過頭繼續向遠處看。

  她看到遠處一片朱紅色,不禁眯著眼問道:「陛下,您知道那處是什麼嗎?」

  皇帝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那是太極宮。」

  邵循心下一頓:「竟然在這裡也能看見……」

  那裡是皇帝的家,但是他向它望去的時候眼神卻有些複雜:「這座宮殿,比這山中的古樹年紀還大,朕每每從遠處看它,總覺得它建得向一尊張開大口的巨獸。

  這可不是什麼褒義的措辭。

  「天下人都嚮往的太極宮,您竟然這樣形容嗎?」邵循道。

  皇帝就這樣眺望著住了大半輩子的宮殿,邵循以為他不會說話了,卻聽他緩緩開口道:「朕十四歲的時候隨著父母兄長住進了那裡,本以為只是暫時的居所,等到成年封王建府就會搬出去,誰成想……一轉眼就二十多年過去了,它真的是一尊巨獸,張著嘴就能吞沒時間和所有往事。」

  邵循心裡一直想知道一件事,換了之前她就算憋死在心裡也不會開口的,可是現在看著皇帝沉靜的側臉,她有種感覺,不論自己問什麼,這個人都不會介意的。

  「……您當初想過會在太極宮留一輩子嗎?」

  這問題還是委婉了一些,皇帝有些失笑,因為這問題的實質就是他當初有沒有想過做皇帝。

  「只有你有這膽子問出來。」皇帝轉過頭來摸了摸邵循的臉,語氣中帶著寵溺與愛憐:「朕也只跟你說實話——是有過的。」

  這個答案並不出邵循的意料,她倚在欄桿上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

  「但是也僅僅是在心中轉過這個念頭而已,當時為了立儲,朝堂上要吵翻了天,你知道的,朕在軍中長大,建立大周朝的每一場戰役都或多或少的參與過,得到的支持自然比兄長多得多。」

  他道:「懷憫太子,就是朕的同胞兄長。」

  邵循點了點頭,這個也是一位大家都知道,但是輕易不提起的人,直到十幾年後的今天,還是有不少人暗地裡認為是寧熙帝毒殺了親兄,就為了謀奪皇位。

  「皇位代表著至高無上的權利,每個男人或多或少都對它有所嚮往,朕自然也不能免俗,但是……怎麼說呢,那時候年少輕狂,在宮裡住了幾個月就被拘得不耐煩了,仍是想念在軍中的日子,心底裡就覺得,可能當個上陣殺敵的將軍要更合意些。」

  邵循平時根本沒有渠道了解皇帝年輕時的事情,聽起來格外入神:「您……也有年少輕狂的時候?」

  皇帝失笑:「朕也年輕過啊,那時候根本坐不住,聽到要上戰場就兩眼放光,當初軍隊裡的幾個老叔叔都說朕是天生的將領,就該一輩子住在軍營裡。」

  可是,他現在已經是如此的溫文爾雅又貴氣的男人,一點看不出曾上過疆場染過鮮血,反倒像是生來就手握玉璽要做皇帝的人。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7:16 PM

第42章

  邵循有些出神的聽著這些往事。

  她沒辦法想象一個年少輕狂的寧熙帝,也想象不出他勇武好動的少年時期是什麼樣子,更想象不出,若是懷憫太子沒有暴亡,眼前這個男人會有什麼樣的境遇。

  她認識他,了解他時,他就已經是端坐在皇位上御極天下的九五至尊了。

  皇帝看著少女略顯迷茫的雙眼,不禁笑道:「怎麼,很難以想象吧?」

  邵循點了點頭:「您說的就像另一個人。」

  皇帝被她的直言逗笑了,「人是會變的,時間真的能改變許多東西,朕也是個凡人,自然不會例外。」

  他是個凡人嗎?

  邵循一開始真覺得他不像個凡人,反倒像是一尊處在塵世的神像。

  從容、溫和、淡漠,同時無比強大,無法被玷污也不能被摧毀。

  可是相處的多了幾次,皇帝身上凡人的那一面反倒顯露了出來,他有自己的情緒,有自己的喜好,也有自己隱藏起來的狡黠。

  在對喜歡的姑娘表白時,也有常人應有的忐忑。

  他是凡人,而不是無欲無求的神明。

  皇帝不知道邵循心中所想,他繼續將那段塵封已久的往事說了下去:「當時朝堂上吵得很凶,先帝也十分為難,朕覺得被關在宮裡當太子當皇帝太無趣了,就主動表明了心思,示意自己無意於皇位。」

  這一段邵循是聽說過的,本以為其中會有許多不可言說的內情,但是沒想到事情竟然真的這樣簡單。

  「您當時就這麼輕易放棄了?就因為不想受到束縛嗎?」

  「是這個原因,但是當然不止這個。」皇帝坦然道:「先帝的為難是一個,太后的不滿是一個,兄長的無奈也是一個,夾在這些事中間,朕當時就想,或許放棄原本就不適合自己的東西,可能是最明智的。」

  可是現在看來再沒有人比他更適合這個位子了。

  邵循突然對這個只是作為皇帝登基時的背景出現過的懷憫太子起了一點好奇:「懷憫太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提到這個過世了多年的兄長,皇帝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他……是個孝順的兒子,也是個不錯的哥哥,身體孱弱卻沒有自怨自艾,當時有許多人都拿我們兄弟兩個做比較,朕有時擔心他會不滿,但其實沒有,他對朕一直很好,也很能包容兄弟的缺點。」

  「竟然是個……這樣的人嗎?」邵循喃喃道。

  皇帝的眼睛在陽光的照射下顏色顯得非常淺淡,像是淡茶色的琉璃一樣,但卻又讓人覺得無比深沉:「他一切都好,只是作為一個國家未來的掌舵人,顯得有些軟弱,容易動搖,先帝對此其實有些不滿,但是人的天性如此,他有那樣多的優點,又怎麼能強求十全十美呢。」

  「天性?」邵循重複著這個詞:「天性真的有這麼重要嗎?您說過您年少時也不是這樣的性情,人不是會變嗎?」

  她還年輕,對許多事情尚且沒有深刻的領悟,但是皇帝卻已經相當成熟,他看著這個陷入思考的少女,心裡竟然的產生了一點奇異的滿足感。

  她很聰慧,也捨得動腦思考,或許因為年少的原因還不夠成熟,但是他們兩個相處時,是能有思維上的交流的。

  皇帝將她被山風吹亂了的一縷發絲撥回耳後,耐心教道:「這是不一樣的,朕是收斂了脾氣,這個只要有足夠的耐心和時間就可以做到,但是他,生來就是柔軟的,不忍心傷害也不忍心拒絕,經歷了連年的戰亂都沒有改變,要想扭轉,恐怕不是那麼容易。」

  他看邵循擰著眉頭,便問道:「你在想什麼?」

  邵循道:「在想……我今後會變成什麼樣子,是會變的更好,還是更壞呢?」

  她認真思考的小模樣真的很招人疼,至少皇帝就喜歡的不得了,他微笑著道:「像你這麼聰明的姑娘,自然會越變越好的。」

  邵循抬起頭看著他:「先不說我究竟是不是真的聰明,世上的聰明人那麼多,也不見得人人都活的好。」

  就像她夢裡所見的,無助悲慘,無法自救也不想自救,渾渾噩噩的過完短暫的一生。

  皇帝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腦袋。

  傻姑娘,因為朕會看著你啊。

  邵循不知道有沒有感知到他未盡的話,但是她不自在的移開了視線,轉去看天象:「不早了,我大哥可能要上來了。」

  皇帝笑了一下:「怎麼,英國公世子,那不是你的胞兄嗎?連他也瞞著?」

  這話放在以前,絕對狠戳邵循的心窩,但是現在聽起來,竟然也不是那麼難受了。

  「……也不是只要是同母的兄弟姐妹都要推心置腹的……我們還沒有那麼親近。」

  皇帝停了一下,他從前幾次就隱約感覺到邵循和家裡的關係並不算十分親昵,不過英國公已經續娶,她下面又有一對年齡相近的龍鳳胎,跟繼母弟妹處得生疏些也是常事,現在一看,竟連胞兄都是如此嗎?

  他想起之前的事情,她在奉麟軒聽到英國公當初如何疼愛她時失態的幾乎流淚,在醉的糊裡糊塗時也下意識渴望父兄的關愛……

  那時他先入為主,自認為對邵家的事情很了解,以為那只是小女孩賭氣的抱怨,但是現在看來……

  皇帝的表情漸漸沉了下來,他盯著邵循問道:「你家裡人對你不好嗎?」

  邵循的聲音有些沉悶,但是表情還算平靜:「什麼算好?什麼算不好?夫人並非我生母,能做到如今這個份上已經不錯了。」

  「那英國公呢?世子呢?」

  邵循抿了抿嘴脣:「……自然也不錯。」

  皇帝沒有說話,這是在等她繼續說。

  邵循慢慢道:「只是……您也看到了,我妹妹性子活潑,更討人喜歡……」

  她說到這裡有些後悔,因為這話從她嘴裡說出來帶著不容忽視的酸味,似乎是她在嫉妒妹妹更得寵愛。

  ……好吧,她確實曾經嫉妒過,而且是非常非常嫉妒。

  「沒看到旁人。」

  邵循睜大眼睛,聽到皇帝一字一頓的重複道:「朕沒看到旁人如何,只覺得你討人喜歡。」

  邵循突然感覺眼眶有些酸,她勉強笑了笑,接著沉默了一會,才輕聲道:「謝謝。」

  皇帝見不得她這樣子,便開玩笑似的張開手臂:「既然要謝,姑娘,要來靠靠嗎?」

  他為了哄邵循開心,笑容不似以往那樣淡然溫和,而是帶了點英氣開朗,這個樣子倒真有些少年時不羈的影子了。

  邵循吸了吸鼻子,有些破涕為笑的意思,一邊抱怨「這樣算什麼呀」一邊當真靠了過去。

  皇帝確實是沒想到邵循竟然這麼配合,他被拒絕慣了,第一次遇上邵循主動親近,當即就有些受寵若驚,手臂環抱著她,很有些小心翼翼的味道,像是懷裡抱了個鳳凰蛋似的。

  不可否認,邵循至少在這一刻,確實起了不如就這樣答應他的心思。

  皇帝開口道:「他們沒有眼光,分辨不出珍珠魚目,你無需為這些事糾纏,就當作沒緣分好了。」

  邵循輕聲道:「我是珍珠嗎?」

  「可不是麼,」皇帝語氣帶著笑意:「小珍珠。」

  邵循道:「這些我早就不在意了,畢竟世上不幸的人有那般多,我這點事能算什麼呢?要是讓那些連飯都吃不飽的人聽見我抱怨家裡人偏心,恐怕會罵我無病呻吟呢。」

  話雖如此,但是皇帝自己比誰都清楚,父母家人的忽視和偏心……但凡是一點點都會被孩子感知,這樣長久下來,所造成的傷害並非簡簡單單就可以磨平的。

  「太后她,也更偏愛兄長些。」

  邵循直起身子,看著他認真聽了起來…

  「他性格和軟,聽話懂事,比起朕從小不讓人省心,也確實更招人喜歡。」

  皇帝看著邵循笑了笑:「和你那妹妹不一樣,懷憫太子是真的招人喜愛,至少朕就始終記得他細心教導朕認字,陪朕玩耍的情景。他身子不好,每每病得躺在床上,還不忘關心朕有沒有人照料,看著太后偏心向著他時,朕也會想,這樣的孩子,確實更值得疼愛。」

  「這又跟你不一樣。」

  這還不如自己的狀況呢。

  邵循心想,邵瓊善於撒嬌賣痴討人喜歡,但她的人品卻也實在不能說好到哪裡去,這樣自己受了不公正的待遇還能抱怨腹誹,但是皇帝這樣,恐怕他自己都覺得不滿都是一種過錯。

  「這樣說,他真的是個完人了?」

  「自然不是。」皇帝雖仍在笑,但是眸光卻變得很深:「朕說過了,他過於心軟,不懂拒絕也不夠堅定——這就是最大的缺點。」

  邵循有些不明白——做為太子這確實是短處,但是他們討論的是為人子女,為人兄長,這個……怎麼看都不算是缺點啊。

  皇帝似乎只是順嘴提了一句,並不準備深談:「太后是朕的生身之母,而你家中是繼母,可能加重了隔閡,不過如果是你生母尚在,喜愛世子遠超過你,你可能更容易接受吧?」

  邵循蹙眉仔細想了想,抬頭誠實道:「不行,陛下,我可能會更介意更難過。」

  皇帝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罕見的愣了一下,接著為她的坦率仰頭笑了起來。

  他笑得很暢快,反倒弄得邵循一頭霧水:「您笑什麼,是笑我小心眼嗎?可是這是實話啊。」

  皇帝好不容易止了笑,咳了咳,仍帶著笑意道:「朕不是在笑你,是在笑自己啊。」

  邵循歪了歪頭,更加不解了。

  「朕笑自己自欺欺人,還不如你這個小丫頭。」皇帝慢慢平靜下來,對邵循道:「朕當年也是介意的,就算太后是朕的親娘,懷憫太子是親兄也是一樣的。」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7:17 PM

第43章

  這世上,只要你吃世間飯,飲世間水,那你就是個人,而是人都會有私心。

  這種私心因為不足為外人道,總是會被深深隱藏在心中,或許連自己都不能理解和接受這種「卑劣」的念頭,一遍遍的重複不在乎,到最後似乎自己都信了這種用來騙人的鬼話。

  但是當皇帝將自己隱藏的、不足為外人道的那點小心思坦白的向這個年輕的少女傾訴時,才發覺這本來那麼難以啟齒的事情說出了口,竟然也顯得平淡無奇了。

  年少時心心念念難以釋懷的事情,似乎……也沒有像他想象的那般重要了,至少,沒有眼前的女孩子重要。

  他見邵循眼神中似乎是有些擔心,便安慰道:「這都是些陳年舊事,要是不提朕一早就忘了,如今說出來不過搏你一笑罷了,有什麼可擔心的?」

  邵循垂下眼睛:「聽了您這些事,我還怎麼能笑得出來。」

  她替皇帝難過,自然笑不出來,但是皇帝能看出她對自己的心疼,反倒是開心了。

  他拍了拍女孩子的肩膀:「你哥哥要上來了,要不要回去?」

  邵循方才生怕被人看見,急著要走,現在心裡竟然也沒有那樣害怕了。

  不過她還是點點頭道:「回吧。」

  皇帝果然對光明山的地形十分熟悉,帶著邵循不過走了三兩步就找到了一條鮮有人知的小徑,用以保證絕不會和熟人碰上。

  這路上既然不怎麼有人走,自然比較窄小坎坷不平,下山時還顯得有些陡,皇帝雖然不怕這些,走再陡峭的山路都能如履平地,但是他顧及邵循不習慣,便將腳步放的極緩,扶著她的手一步步的往山下走,比邵循自己還要顯得小心翼翼。

  這路陡是陡,卻也真是一條近路,兩人雖然放慢了步子,但是仍比上山時快了不少。

  遠遠的看見金光寺後院的木門,邵循收回手,回身來看皇帝。

  皇帝靜默了一瞬:「……朕送你進去再走吧。」

  邵循默默的點了點頭。

  之前給邵循帶路的僧人守在門口,見到兩人回來便雙手合十,行了個禮:「兩位施主,是要去後殿聽經還是留在此處歇息?」

  皇帝看著邵循道:「累了嗎?」

  「累倒是還好。」邵循搖頭道:「只是經文深奧晦澀,我聽了總是不解其意。」

  她之前聽過不少次,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從心底裡不算很信這個的緣故,聽著十分費力,留在殿中不過是因為其他同輩都躲了出去,她要留下來侍奉長輩罷了。

  皇帝輕笑道:「你還年輕,要是真的對這些感興趣,朕才要犯愁呢……將來自然會懂的,小小年紀經書經文讀多了容易移情易性,不如順其自然。」

  他對那僧人道:「給小姐準備客房,讓她先休息吧。」

  那僧人應了,當即帶著兩人來到一間上房中:「一切器具都是新換的,請小姐放心。」

  皇帝點了點頭,讓他先離開,又跟邵循道:「你去吧,朕算是浮生偷得半日閒,這就該回去了。」

  邵循看了看後殿的方向:「慧源大師那邊還沒回來吧。」

  「自會有人送他進宮的。」

  ……這就是你所謂的「為太后親自請大師入宮」嗎?

  邵循的眉頭不自覺的跳了跳,皇帝反倒十分淡然,很有幾分理直氣壯的味道:「朕是來看你的。」

  他已經發現了,兩個人相處,一個人臉皮厚些,另一個人反倒會氣弱,明明占理都像是理虧。

  這就是傳說中夫妻間「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嗎?

  皇帝心裡頗覺有意思。

  邵循果然感覺自己臉上有些發熱,她擔心被皇帝看出她要臉紅,便趕緊將他推出去:「好了,陛下,您日理萬機,快些回宮去吧。」

  皇帝並不掙扎,他站在門在,低聲叮囑道:「朕在你身邊留了人,你放心休息。」

  邵循原本有些羞惱的心驟然平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法抑制的不捨,雖然及其細微,卻分外不容忽視。」

  她抿了抿脣,輕聲道:「您……也一路小心……」

  她垂下瀲灩的眼眸,像是兩把鴉羽扇一般纖長濃密的睫毛黑沉沉的壓下來,擋住了其中的神光。

  皇帝看的心中一動,忍不住傾身上前,捧住女孩兒的後腦,在她薄薄的眼皮上印下了一個輕吻。

  可能是他們之前比這親密的事情已經做過了,邵循沒有表現的太過激烈,她的睫毛忽閃了幾下,抬起眼瞼看著他,像是責怪又像是縱容。

  她沒怎麼樣,做了壞事的皇帝本人卻感覺自己心跳的格外激烈。

  他在心中苦笑,覺得自己像是沒見過女人的毛頭小子一樣輕浮,容易激動。

  皇帝隔著門檻輕輕撫了撫邵循的臉頰,最後道了別:「朕走了。」

  邵循點了點頭。

  皇帝到底是個成年……咳、中年男人了,他能克制住自己的想法,走的時候非常乾脆,並沒有一步三回頭。

  邵循回到房間之後,終於卸下了那股鎮靜平淡的表情,呆呆的在床邊坐了許久才回過神來。

  她一個激靈,熱氣從腳冒到頭頂,一下子趴在床上將臉埋在被褥中。

  她……她剛才究竟做了什麼呀!!

  不知道是不是爬山爬累了,邵循在床上靠了一會兒,明明滿腔的心事,竟然沒過多久就睡著了,等再睜開眼的時候,竟然已經個把時辰過去了。

  估摸著前面也講的差不多了,她將頭髮衣飾整理好,出門直接去了金光寺後殿,在路上碰到了也要去後殿的鄭雲靈和鄭雲靜。

  鄭雲靈看見邵循,眼睛就是一亮,顧不得鄭雲靜,飛快的跑到邵循身邊:「表姐,你到哪兒去了?我找了你好久。」

  邵循心裡不管如何心虛,面上從來都是鎮靜的,她微微一笑:「找了一間客房歇息了片刻,我可比不得你,也不知道哪裡來的精力。」

  鄭雲靈也下意識的想笑,但想到了什麼,那剛剛浮現出的笑容馬上僵住,她看了看鄭雲靜,央求道:「雲靜,你先過去吧,我有事要跟表姐說。」

  鄭雲靜比雲靈還小些,是鄭家二房庶出的孩子,雖然年紀小,但頗有些內秀,她看看堂姐又看看表姐,沒說什麼就點頭走了。

  鄭雲靈將邵循拉到一邊,焦急道:「表姐,你知不知道……」

  「表哥和阿瓊的事?」

  鄭雲靈的嘴微張:「……你知道了……呸、不是,不管我哥的事,是姑母和我娘……」

  邵循用手掩住她的嘴:「不必說了,我都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還……」

  鄭雲靈什麼都不知道,她自始至終被蒙在鼓裡,這冷不丁聽說她最討厭的邵瓊很有可能就要當她嫂子了,肯定十二萬分的不能接受,邵循不想傷了她,斟酌了一下,輕聲道:「雲靈,你先別激動,就算……我仍是你的姐姐。」

  鄭雲靈不可置信的瞪大了雙眼:「表姐,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就這麼把我哥讓給邵瓊了?!」

  「不是讓……」邵循忍不住閉了閉眼,「他本來就不是我的,要娶誰是他自己的事。」

  「他喜歡你啊,怎麼會不想娶你?」鄭雲靈太小了,即使公孫氏已經開始給她談婚論嫁,但是她還是小到沒有辦法理解這其中的複雜:「是不是邵瓊又做了什麼?哭著求你把哥哥讓給她?還是求姑母?」

  邵循無奈的搖了搖頭:「雲靈,你將來會明白的。」

  鄭雲靈一口氣卸了下來:「怎麼會這樣,前一陣子不是還好好的……」

  說到這裡,她突然抬起頭,有些不安道:「表姐,是不是因為你要做皇子妃了,所以才沒辦法嫁給我哥哥?」

  邵循聽到這句話,忍不住高高挑起了眉毛:「你說什麼?」

  她的表情其實控制的還算溫和,但是鄭雲靈忍不住瑟縮了一下:「我聽我娘跟祖母說……你想要嫁給三殿下……所以、所以才……」

  邵循冷靜到近乎冷淡:「她是在說夢話呢,讓我要是嫁給三皇子……除非我死。」

  她在鄭雲靈面前從來都是一個溫柔可親的好姐姐,言語得體,舉止有度,面對再無禮再跋扈的人,即使在背後也不肯說對方一句壞話,這樣用平靜的語氣說出這樣尖刻極端的話真是破天荒地頭一次,當即嚇得鄭雲靈噤了聲,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邵循深吸了一口氣,不想讓自己對淑妃和公孫氏的不滿延續到這個小表妹身上,她和緩下表情,道:「雲靈,不管怎麼樣咱們都是姐妹,不一定非要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這只是我和你哥哥沒有做夫妻的緣分罷了,談不上誰對誰錯。」

  鄭雲靈被邵循剛剛的發作震住了,現在說話還有些囁嚅:「可、可是,哥哥他喜歡你啊。」

  邵循微笑:「表妹,你又怎麼知道他是不是也喜歡邵瓊呢?」

  鄭雲靈愣在當場。

  好半天她才緩過勁兒來,忙不迭道:「不可能!他怎麼會喜歡……」

  邵循抬手制止了她的話,溫聲道:「這也沒有什麼,喜歡誰是他的自由……也是我的自由。」

  她說的太隱晦了,雲靈一臉迷茫道:「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對他也只有兄妹之情,並無男女之愛。」

  這句再直白不過的話鄭雲靈終於聽懂了,她著急地想說什麼,卻突然頓住了,睜大眼睛看向邵循身後。

  邵循沒有驚訝也沒必要慌張,她轉過頭去,果然見鄭雲喬和邵揆兩個站在不遠處。

  鄭雲喬怔怔的看著邵循,像是丟了魂兒似的,而邵揆臉色難看,斥道:「阿循,你說的什麼話,還不向雲喬道歉,他剛剛一直惦記你,想來找……」

  「大哥,表哥,」邵循打斷了他的話:「頂峰的風景好不好看?怎麼不見阿瓊?」

  就像邵循跟鄭雲靈說的那樣,鄭雲喬喜歡誰跟誰在一起是他的自由,畢竟邵循自認在這事上跟他半斤八兩,也不是有了這八字還沒一撇的婚約就將一顆心貼在他身上的。

  可是,要是另有所愛,就索性丟開手大家幹淨不好嗎?

  或者既然搖擺不定,又為什麼做出一副情深似海、深受情傷的樣子出來,把她們姐妹當成什麼了,這是想膈應誰?

  兩個男人被問到這話都有些猝不及防,邵揆皺眉道:「你是聽誰說……算了,也無所謂,若你介意阿瓊,我跟他們一起去的,全程都在,你總能放心了吧,說什麼氣話。」

  「哦,是麼,」邵循語氣裡沒有譏諷也沒有憤怒,像是聊家常一樣,平淡道:「不如你問一下表哥,看是不是這麼回事。」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7:17 PM

第44章

  「你怎麼不去問問表哥,看是不是這麼回事呢?」

  這話邵揆尚且不解,但鄭雲喬卻幾乎瞬間就明白了。

  他眼中瞳孔驟然縮緊,臉一下子變得慘白,怔怔的看著邵循,呆立在那裡。

  邵揆疑惑道:「這是何意?」

  他去看妹妹,但是邵循沒理他,便又去看鄭雲喬:「出了什麼事?」

  鄭雲喬移開了視線,嘴脣一個勁兒的顫抖,說不出話來。

  邵揆也不是傻子,看到這情景自然起了疑心,他逼問鄭雲喬:「阿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你說清楚!」

  鄭雲喬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其實嚴格說來,他和邵瓊在山上也沒做什麼太過逾矩的舉動,他要是臉皮厚大可以一推了之,說那些只是兄妹正常相處,但不幸的是他品行算得上端正,臉皮也還沒那麼厚,做不出被邵循看了個正著還能詭辯的事情。

  看他囁嚅著說不出話來,邵揆的臉徹底沉了下來,也不管什麼兄弟不兄弟了,拽著他的領子就要發作,嚇得鄭雲靈忙上前去攔:「表哥,表哥你別衝動……」

  邵循蹙眉看著這場鬧劇,終於出聲斥道:「好了!你們想丟人丟到外面嗎?還不住手!」

  鄭雲喬終於抬起頭,眼中有著明顯的懇求:「阿循妹妹,我想跟你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邵揆道:「你還想跟我妹子說什麼?當著我的面把話說明白,你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

  邵循沒理會邵揆,她看著鄭雲喬近乎哀求的目光,抿了抿脣:「大哥,你帶著雲靈先迴避一下。」

  邵揆看看妹妹又看看鄭雲喬,咬緊了牙,「你們……」

  他見邵循神情異常冷淡,連看也沒看自己一眼,就知道現在他說什麼都是空話,深吸了口氣,拉著不想走的鄭雲靈避開了。

  鄭雲喬雖然性情溫和,但是一看就是那種在男女之事上優柔寡斷,理半天理不清頭緒的人,邵循實在不想聽他解釋來解釋去,真的是浪費時間,便抬手制止了他要開口的話,選擇了先發制人直接開口:「表哥,你也不需要解釋,不論你和阿瓊現在是個什麼狀況,都跟我無關。」

  她方才之所以當眾將這事挑出來,是因為實在不想再聽邵揆嘮叨,為的是堵他的嘴讓他無話可說,跟鄭雲喬關係倒不大。

  鄭雲喬半張著嘴,那一腔的解釋辯解都堵在了肚子裡出不來。

  邵循繼續道:「咱們兩家的婚約本來就沒有落到實處,既非承諾,那就不需要遵守,你不需要跟我說什麼。」

  鄭雲喬好不容易才找回語言,他低聲道:「如何與你無關?我、我……」

  他漲紅著臉,費了半天勁才把存在心裡許多年的表白說出口:「我愛慕的是你,只是把阿瓊當作妹妹而已,之前你看到的,是我怕……怕傷了她,才沒敢說重話。」

  邵循深吸了一口氣,徹底明白了從邵瓊這條路講起根本講不通,人家根本就是從心底裡不認為自己這是搖擺不定,他打心眼裡認為他這是不傷害兩個女孩子的一種兩全的方式。

  這你要怎麼指責他,怎麼跟他講明白?

  夏蟲不可語冰,這根本講不明白!

  邵循乾脆直接道:「你聽到我跟雲靈說的話了沒有?」

  鄭雲喬原本泛著紅暈的臉慢慢變得青白,「……聽見了,你不要賭氣,我說了我跟阿瓊表妹只是……」

  「兄妹之情。」邵循接道:「我知道,我要說的就是這個——表哥,我對你,也只是兄妹之情。」

  似乎是山風刮過,鄭雲喬聽到自己腦中有風呼嘯而過的聲音,身子也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戰。

  邵循的聲音很正常,聽不出半點類似「負氣」「賭氣」的情緒,其中甚至還帶了點……

  非常隱晦的不耐煩。

  邵循已經盡量讓自己的話緩和而友善了,但是實在是不下重話對方就聽不明白。

  她現在只想快刀斬亂麻,言語間也有些直白:「這跟阿瓊無關,跟舅母無關,三皇子之類的更是無稽之談,表哥,我不想嫁給你,是因為我不喜歡你,之前也就罷了,現在舅母她為了這個跟外祖母有了爭執,這般僵持下去並不是好事,我並非是非你不嫁,你……看上去也不是非我不娶,既然如此,何必引得兩位長輩傷了情分?這麼說,你能明白嗎?」

  她說的一字一頓,語言直白,沒有意思讓人誤解的餘地,這個如何還能讓人不明白?

  其實邵循說的話只有一半是實話,要是在兩三個月之前,她還對這樁婚事有著很深的期待,也沒有做那個不堪的夢,那她現在要拒絕鄭雲喬的原因說不定真就在那些理由之中。

  不想和妹妹有糾葛的男人成親,不想忍受舅母的白眼過下半輩子,她承認在之前確實曾經期待過成為鄭雲喬的妻子,或許也有那麼一星半點的男女之愛,但是這不足以讓她接受一段有了污點的婚姻。

  可是現在,說實話,邵瓊的介入真的是她親自了斷這樁婚事的理由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個了。

  鄭雲喬就像是一尊石頭做的雕像,站在那裡動都不能動。

  邵循盡量溫和道:「我的想法已經跟外祖母說過了,你就快要議親了,婚姻者,結兩姓之好,我自然希望你和阿瓊能把上一輩結下的聯繫延續下去,但要是實在不成,換了其他閨秀,我依舊希望你們能夠琴瑟和鳴,圓圓滿滿。」

  鄭雲喬的嘴脣顫抖著:「是……這樣嗎?」

  邵循覺得實在摸不清這些男子的想法,他現在看上去倒真的像是受了打擊,一副對她情根深種的模樣,但是他在面對邵瓊時分明也不是那種完全無情的態度。

  男女之情,原來竟可以這樣複雜。

  她突然有點避之不及。

  邵循現在只想徹底跟這件事來個了斷,她自己那邊還有……旁人的事讓她不知所措,現在還理不清頭緒,實在是沒有精力再去摻合進別人的愛恨情仇裡了。

  所以鄭雲喬表現的再失魂落魄,邵循也沒有動搖,她就硬著心腸全當沒看見,冷靜的屈膝全了禮數:「祖母他們沒有小輩服侍,我要過去了,表哥,咱們一會兒見吧。」

  說罷也沒去看鄭雲喬的臉色,直起身子徑直去了後殿,留下他一個人呆立在原地,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邵循之前跟皇帝說的是實話,她在後殿中服侍鄭老夫人,聞著比慧源大師房中還重十倍的檀香味,聽著半懂不懂的佛經,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覺得頭昏腦脹。

  也幸好她今天來得晚,講經已經進行到了尾聲,等台上慧源住持說完最後一個字,邵循便松了口氣,扶著鄭老夫人站了起來。

  慧源大師現在已經不單獨為人講經了,但是這次鄭老夫人托了友人的面子,跟大師約好了說幾句話,等講經結束,便拉著邵循等人進了內殿。

  慧源大師果然已經在了,兩方人見了禮之後,鄭老夫人道:「老身這次,是想請大師為我這外孫女看看,她的命數如何啊。」

  慧源大師看了邵循一眼,立即便認出了這就是皇帝親自帶到自己跟前的女孩子,他不動聲色的笑了笑,「老夫人,要貧僧講經說法還可以,可是看相算命,卻並非貧僧所長。」

  鄭老夫人平時對這些也不是很信,但是她覺得邵循最近稍有點不順,加上和鄭雲喬的婚事眼看就要散了,就實在忍不住,託人找了最富盛名的慧源大師想求個心安。

  邵循沒想到鄭老夫人打得這主意,她有些哭笑不得,畢竟雖然有些僧人道人號稱會相面,但是真假不論,從皇帝之前特地請他進宮為太后診病就知道,人家慧源大師以醫術擅長,可從沒聽說會這一手啊。

  慧源大師平時可能見多了這種病急來亂投醫的中老年婦女,他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微笑道:「那貧僧就替這位小姐看一看吧……不知老夫人想看哪一方面呢?」

  鄭老夫人低聲道:「姻緣……之類的吧。」

  慧源這便懂了,他像模像樣的將邵循的五官面相細細的打量了一番,道:「小姐這是大富大貴,極尊貴的面相。」

  說了等於白說。

  鄭老夫人有些不滿,耐著性子道:「我這外孫女是英國公家的孩子,富貴那是生來就帶著的,我問的是……咳,她的姻緣如何,怎麼做才能順遂些?」

  慧源大師臉上笑意更深:「貧僧說的就是姻緣,焉知小姐的歸宿不會讓她比此刻更加尊貴富有呢?」

  邵循眼皮子一跳,驟然抬眸看了慧源一眼。

  鄭老夫人愣住了。

  公孫氏在老夫人身後皺了皺眉頭,而何氏則有些激動,她忍不住低聲對老夫人道:「這是不是說的就是三皇子……」

  「好了!」鄭老夫人連忙呵斥,打斷了何氏的話,接著有些急切的向慧源問道:「大師可否說的再具體些?」

  殊不知她們的對話已經把慧源大師弄糊塗了。

  三皇子?

  可是之前跟這姑娘在一起的分明就是皇帝本人啊,要是她跟三皇子有什麼關係,那為何會是皇帝帶著她?

  還是說,皇帝有這麼慈愛,連未來的兒媳婦也這般關心嗎?慧源有點迷茫的想。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7:18 PM

第45章

  不過慧源大師畢竟是慧源大師,在京城這地界,能在達官顯貴環繞中備受推崇是有他的道理的。

  即使心裡疑惑迷茫的泡泡都要溢出來了,但是他臉上仍就是一副得道高僧應有的那種高深莫測。

  管她是皇帝的媳婦兒還是兒媳婦,反正都是皇室,怎麼說都不會錯。

  「貧僧修為有限,只看到這麼多,所謂天機不可泄露,大致是如此吧。」

  鄭老夫人被慧源大師臉上似有深意的表情鎮住了,竟真的沒有再追問下去,訥訥的道謝之後,就帶著兒媳婦和外孫女告了辭。

  鄭老夫人聽了幾個時辰的佛經,又被慧源大師一番話說的迷迷糊糊,也沒什麼心情再去賞景了,直接吩咐下人將幾個孩子叫回來,就啟程下了山。

  她心中有事,但是架不住年紀大了,勞累了一天,坐在輦車上眼都睜不開,到底是沒忍住睡了過去。

  何氏和公孫氏也不算年輕,上山還有精力,下山無論如何也撐不住了,便也坐上了小轎,讓雲靈雲靜跟著。

  邵循不需要隨侍在外祖母身邊,就走的慢了些,不知不覺就落在了輦車後頭。

  鄭雲喬就在不遠處,但是他現在只敢隔一會兒悄悄看看邵循,並沒有上前來搭話,反倒是邵瓊嘰嘰喳喳的像個小麻雀似的,在他身邊說個不停,鄭雲喬低著頭,也不知道有沒有回應。

  至於邵纓,那孩子閑不住,早就受夠了隊伍這麼慢吞吞的,一早跑到老夫人前面去了。

  邵揆罕見的沒有在那二人身邊,他自己走在一邊,眼見著邵循落了單,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過來。

  「你們說了什麼,他怎麼失魂落魄的。」

  「他」說的自然是鄭雲喬。

  邵循道:「就是把該說的說清楚了,大哥,之前的事今後就不要再提了,我也已經跟外祖母稟明,不會再跟表哥議親了,這樁婚事,從此作罷。」

  邵揆其實早就有了預感,現在聽妹妹斬釘截鐵的說出來,還是有種說不出來的難受。

  自生母在世時就在暗訂的婚約,竟就這麼沒了。

  他還想說什麼,但是想到邵循對他態度頗是冷淡,竟然不敢再說也不敢再勸了,只是問道:「你當時是看見什麼了?雲喬可是做了什麼……失禮的事?」

  邵循坦然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太不可說的事,只是他心虛,不敢說開了罷了。」

  接著就把她在山上見到鄭雲喬邵瓊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邵揆聽完,不由得一陣惱怒——鄭雲喬和邵瓊確實沒做什麼太出格的,但是兩人間的氣氛分明就是不清白,就這……還有臉轉過頭來掛念阿循?

  他這下想去勸邵循輓回的臉都沒了。

  邵循本來最近就不愛搭理他,現在見被自己一力誇獎的表弟這樣打他的臉,更是覺得沒臉見妹妹,另一方面又覺得她的婚事這麼一耽擱,還不知道要落到哪家去,真是一想就要發愁,半天沒想好怎麼跟邵循說話。

  好一會兒過去了,他才有些磕絆的安慰說:「你的年紀也不小了,婚事,我會幫忙留意的……」

  邵循瞥了他一眼,嗯了一聲,算是回應了。

  邵揆側過頭去看不遠處正在纏著鄭雲喬說話的邵瓊,嘆了口氣道:「你才說了對雲喬沒有男女之情,阿瓊還這樣年幼,卻不知道為何死心塌地的喜歡他,這難道……真的是有緣分嗎?」

  邵循先看了看邵揆,發現他這話是真心實意的,心裡覺得有點好笑,聲音中自然就帶了些許笑意:「大哥想看看咱們妹妹是不是真的對表哥一往情深嗎?」

  邵揆錯愕:「……這難道不是明擺著嗎?」

  邵循的視線從邵瓊的臉上一掃而過,道:「那就試試看吧。」

  就在邵揆一頭霧水的時候,邵循刻意一直往鄭雲喬那邊看,雖然他本人無精打采的垂著頭並沒有發覺,但是邵瓊卻看到了。

  她眨了眨眼,對著姐姐笑了笑,接著拉著鄭雲喬快速走到這邊:「大哥,姐姐,你們怎麼走的這麼偏?咱們一起聊天不好嗎?」

  鄭雲喬不動聲色的將手抽出來,低著頭既沒看邵循也沒看邵揆。

  邵循微笑道:「這不是看你們聊的正開心,不忍打擾麼……在聊什麼呢?」

  「聊風景啊!光明山的景色太美了,可惜不能常常來看。」她一邊走一邊說著,看鄭雲喬和邵揆都沒有搭腔,有些遲疑道:「是我說錯了什麼嗎?」

  「沒有啊。」邵循的表情很是輕鬆:「我聽說頂峰的景色最美,可惜今天沒去成。」

  「我和表哥去看過了,」邵瓊圓圓的眼睛先是笑彎了,隨即想到了鄭雲喬和邵瓊的關係,話音驟然一停,有些踟躕的解釋:「還、還有大哥也在,姐姐不要誤會……」

  邵循感覺到邵揆的目光移了過來,她很放鬆道:「我有什麼可誤會的……你們正應該多相處呢,大哥要是不在更好,誰讓他這麼沒眼色。」

  這句話說出來很有衝擊力,鄭雲喬的拳頭不自覺的攥得緊緊的,頭卻低的更厲害了。

  邵瓊也絕對沒想過邵循會這樣說,她張口結舌,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姐姐……」

  邵循神情認真道:「阿瓊,我已經跟外祖母和表哥都說清楚了,我們之間只有……咳、只有『兄妹之情』,絕無男女之意,之前為了這事一直不知道該怎麼說,長輩們的好意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回絕,前一陣子才知道原來舅母看中的是你,真是……太好了。」

  她這樣把話直接攤開來講,帶著的那股如釋重負的勁兒,不止讓邵瓊目瞪口呆,更是在鄭雲喬的傷口上狠狠捅了一刀,連邵揆這對鄭雲喬頗有不滿的人都不忍直視的撇開眼,不去看他難堪的表情。

  邵瓊抿著脣有些說不出話來:「可、可是,姐姐原本是……」

  「陳年舊事就不要提了,」邵循柔聲打斷道:「我總算是放下了一塊心事,妹妹,你們一定要好好相處,不然我就要愧疚死了。」

  邵瓊與邵循相似的、天然上彎的脣線漸漸落下來,她也不知道為何,明明得到了夢寐以求的結果,竟一點兒也沒覺得高興,只能在姐姐溫柔的視線中強笑道:「是、是麼……」

  「自然是了。」邵循說著便看向邵揆對他道:「咱們去看看外祖母吧,別杵在這兒了,讓他們單獨待一會兒吧。」

  她也不去管邵瓊和鄭雲喬各自是個什麼心情,拉上邵揆就走,臨走前還不忘給了邵瓊一個鼓勵的眼神。

  看到姐姐頭也不回的走了,邵瓊的神情有些怔忪,也說不清現在心裡想的是什麼,只是原本一直扯著鄭雲喬袖口的手指,不知不覺的松了下來。

  那邊邵揆一直惦記著邵循說過的話,只要有機會就回頭朝妹妹表弟那邊看,只見二人一直低著頭走路,誰也不說話,就連之前一到鄭雲喬面前就喋喋不休的邵瓊都罕見的保持了沉默。

  少了邵瓊主動接近,兩個人之間的氣氛莫名的尷尬起來。

  等見到在一處比較陡峭的石階前,鄭雲喬抬手要扶邵瓊一把,卻被她下意識避開之後,邵揆錯愕的睜大了眼,不明白怎麼這麼短的時間就發生了這樣的變化。

  他忍不住看向身邊邵循,對方只是衝他輕輕挑了挑眉毛,接著輕聲呢喃著道:「看吧,那個小傻瓜。」

  自從跟邵循聊過之後,鄭老夫人就在鄭雲喬的婚事上松了口,而公孫氏抓住機會,生怕婆母反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最快速度把婚事敲定了。

  邵循的舅舅鄭永明時任山東布政使司參政,現在正在任上,遠離京都,家裡的什麼事都要通過母親和妻子傳信才能知曉。

  他自然是傾向於邵循的,但是一來他遠在山東,未免鞭長莫及,二妻子強烈反對,後來外甥女也主動放棄,連母親都松了口,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接受了庶妹的女兒做了兒媳婦。

  至於英國公這一邊,他相當疼愛小女兒,鄭氏又不斷游說,鄭家那邊也統一了意見,他便親自詢問了邵循的看法,得到她對表哥並無私情,並且願意相讓的答案,便也就從善如流,同意了這門親事。

  至此,邵鄭兩家再一次聯姻的事情已經板上釘釘,英國公府二小姐邵瓊與鄭家大少爺的婚約便也扎紮實實的落實在了紙上,親近的人家也已經聽說了有這麼件事其中還發生了一件趣事——至少在邵循看來是件趣事。

  那就是邵瓊在兩家的婚事談的正熱的時候,猶猶豫豫的跟鄭氏說她不想嫁給鄭雲喬,這該是她姐姐的婚事。

  可想而知鄭氏有多麼生氣,她為了這樁婚事謀劃了許久,以超品國公夫人的身份都不知在公孫氏面前如何小心翼翼,一切都是為了女兒能有個安穩的好歸宿,再說了她之前也問過邵瓊的意思,當時她含羞帶怯,一副樂意得不行的模樣,到了現在卻要來說想反悔?

  不說鄭氏不可能答應,就算鄭氏同意了,鄭家、英國公也不可能再一次反悔了,這樣來來回回的換親,絕對會鬧得兩家一起顏面掃地,為人恥笑。

  兩姓聯姻並不是小事,邵瓊要是不去,他們也絕不會有那個臉面再去求邵循,因此這事非成不可。

  或者說就算再早一點,早在邵循說服了鄭老夫人,明確拒絕了鄭雲喬——或者更早,在公孫氏為了求娶邵瓊做兒媳婦的事跟鄭老夫人幾乎鬧得翻臉之時,邵瓊就沒有後退的餘地了。

  鄭氏見了邵震虞壓根連提都沒提這件事,直接教訓了邵瓊一通,就把它壓下了。

  這件事是正院中的一個下人跟玉壺偷偷說的,從邵瓊第二天還沒消腫的臉頰和鄭氏眼下的青灰來看,可能不假。

  邵循聽了只是有些好笑,但是也沒放在心上,這件事在她這裡算是徹底告一段落了,今後兩人究竟過的是好是歹,都是他們自己的事,跟邵循沒有關係。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7:18 PM

第46章

  邵瓊和鄭雲喬的婚事一旦定下,邵循便感覺心底裡有什麼沉甸甸的東西被拿走了似的,卸下了好大一塊心事。

  但是凡事有利有弊,這件事帶來的另一個改變卻不是邵循想要的。

  俗話說長幼有序,這個世道可沒有妹妹先於姐姐出嫁的道理,既然邵瓊訂了婚,那邵循的婚事無論如何也不能拖下去了。

  鄭氏對這個繼女多少存了點愧疚之心,因此張羅起來就格外賣力,但是她預先想好補償給邵循的人選三皇子那邊竟然沒消息了。

  淑妃之前的態度分明明顯到了露骨的地步,可是這幾次鄭氏頻頻進宮打探口風,人家竟然不接腔,做出一副聽不懂的樣子了。

  鄭氏這才察覺情況有變,當下就覺得不好,她為了邵瓊的婚事,在邵震虞跟前是多番暗示,就差明說三皇子對邵循有意思了,現在她是如願以償了,但是淑妃這裡卻翻臉不認了,這讓她如何跟邵震虞交代!

  但是不說又不行,只是出乎意料的是,邵震虞聽她期期艾艾的把事情說了,竟沒有發怒:「不成就算了,我本來就覺得三皇子過於文弱,瞧著沒有龍子的氣勢,淑妃未進宮時就滿腹算計,渾不像個未出閣的姑娘,現在想來更不好相與,真要把阿循定給他,我還覺得虧了我的女兒,作罷就作罷。」

  鄭氏可算是舒了一口氣,感激道:「老爺放心,雖然這一樁不成,但是阿循的事我一定放在心上,一定給您找個比雲喬強上十倍的女婿。」

  她這邊海口誇下了,可不得費心費力,暗地裡打聽,明面上的媒人,每天都在琢磨哪裡有看得過去的年輕人。

  邵循有心事,這個時候對議親一點興趣也沒有,但是她說出來的拒絕總會被認為是女孩子的羞怯,得到的或是安撫或是斥責,於是乾脆不費口舌,大不了到時候提一個否決一個。

  只是她也清楚這不是長遠之計,畢竟她底下還有弟妹,現在那兩個還不滿十五歲,算不上急,但等真到了婚嫁的年紀,鄭氏肯定如論如何也要先把邵循嫁出去,以免耽誤了邵瓊的婚事。

  這年頭,官宦人家的女子要是不想嫁人,除了家中父兄及其開明,只有兩條路,要麼出家禮佛,要麼修道。

  邵循知道要是自己執意要在道觀中清修,邵震虞也不能強逼她嫁人,只是,一旦走了這條路,想要再後悔就很困難了,因此她十分慎重,心也始終搖擺不定,遲遲做不了決定。

  玉壺悄悄撩起車簾向外望去:「是該出來逛逛了,這總是悶在府裡頭,怕是要悶出病來。」

  邵循輕輕合上眼睛:「所以才帶你出來,這陣子又是阿瓊的婚事,又是替二哥張羅鄉試,確實有日子沒出來過了。」

  玉壺有些不好意思:『原本是柳心提得讓你在外邊透透氣,她又是新調進屋裡伺候的,你該帶著她出來才是,如今反倒帶著我……」

  她一向溫和,又總是喜歡替旁人著想,現在感覺像是自己搶了柳心的功勞,自然心有不安。

  邵循眼睛都沒動一下,「你不用替她操心,人家不是家生子,從小在外頭長的,什麼新鮮事沒見過。」

  「她行事十分妥帖,你卻總是淡淡的。」玉壺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你既然不是十分中意她,為何又要提拔呢?咱們屋裡取缺一個大丫鬟已經有幾年了,院子裡的女孩子眼看都要搶破頭,這冷不丁提拔柳心上來,不是沒有人嘀咕的,也難為她能壓得住。」

  邵循抿了抿嘴:「自然是因為她本事大才升的。」

  玉壺還想說什麼,就感覺馬車停了下來,車下的護衛道:「大姑娘,『雲間客』到了。」

  玉壺便問道:「咱們是現在東市逛逛,還是進去喝口茶?」

  『雲間客』是一件酒樓兼茶樓,位置就在帝都最繁華的東市中心,以往邵循和兄弟姐妹一起出門,十有八九就是在此落腳,不是因為它比旁的氣派,主要是這是邵家的產業……也該說是前任主母鄭氏夫人的產業,現在分在了邵循名下,比別處清淨也乾淨。

  邵循揉了揉額頭:「先進去坐坐吧。」

  玉壺伺候她戴上了一件幃帽,長達胸下的白紗將容顏遮住了大半,外人透過這層白紗,只能隱隱約約看到模糊的五官而已。

  其實現在街上也不是沒有姑娘或是婦人出遊,如非必要也不需要帶幃帽,只是邵循長得有些扎眼,之前就引過不長眼的登徒浪子前來搭訕,雖然有家僕跟著不可能讓人近身,但是到底容易掃興,邵循便乾脆一了百了,遮住臉了事。

  玉壺攙著邵循進了茶樓,這時候還早,也不見多少客人。

  主人到了,『雲來客』的掌櫃親自出來相迎:「給姑娘請安了。」

  這是她心腹,一家老小的賣身契都攥在邵循手中,邵循點了點頭,就要往裡走,掌櫃面露難色:「姑娘,給您留的那個雅間裡有客人……說是您的熟人,頂頭的那位瞧著實在不像常人,小人就沒敢反駁,您看這……」

  邵循道:「家中長輩的友人,確實是認識的,你不用擔心。」

  掌櫃的這才放下心來。

  玉壺在邵循身後卻聽的有些糊塗了,趁著掌櫃在前面引路的時候,低聲問道:「姑娘,您這是約了人?這又是什麼時候的事?是哪家的長輩?」

  這一連串的疑問雖然都很平常,但是邵循仍然有一點尷尬。

  「……說來話長,回頭再細說。」

  掌櫃一邊走一邊說:「姑娘,這個月的賬目已經送進府裡了,盈利跟上個月大致持平。」

  邵循早就看過了,她點頭道:「今年生意不好做,這就已經難得了……反倒是珍寶閣,進益不跌反增,竟超出數倍,看著十分怪異。」

  掌櫃道:「這個小人倒是知道,近來宮裡頭有大事要辦,各色禮品、首飾、珠寶都買的格外快。」

  「宮裡?」

  「可不是,」掌櫃道:「中宮主子的千秋,能不是大事嗎?」

  邵循正要上樓的腳步一頓:「……皇后娘娘……嗎?」

  「沒錯,雖然沒有明文昭告,但是私底下宮中有體面的宮人們消息最是靈通,都說這次千秋節要大辦,保不齊皇后就要起來了,都慌慌張張的準備壽禮,這朝堂上還沒傳信兒,底下就先翻騰起來了。」

  邵循先是一怔,接著緩緩道:「國母至尊,本就該如此,之前……才是怠慢了她。」

  說話間就到了二樓的雅間外,掌櫃退了下去。

  邵循這時便開口讓玉壺留在外面,玉壺愣了一下,接著馬上道:「這不成,我不能離開姑娘!」

  邵循卻十分堅持:「玉壺姐姐,你留在外面,有什麼事,我回去跟你說。」

  玉壺平時是能管住邵循的,但是一到關鍵時刻,還是邵循說了算,此時她見邵循的表情,就知道沒有轉圜的餘地,只能帶著十二萬分的不放心,看著邵循進了雅間。

  邵循抬手推開門,見到的就是身著靛藍色道袍的男子坐在窗邊,端著茶盞正笑著看著她。

  邵循蹲身行了一禮:「陛下萬安。」

  皇帝示意她平身,指了指對面的位子:「來。」

  他身邊伺候的是何晉榮,此時分別替他們倒了茶水,接著就十分識趣的退了出去,跟玉壺作伴去了。

  邵循坐了下來,皇帝道:「朕今天有空閒,就想出來看看你……人用著還順手嗎?」

  邵循抬了抬眼皮:「您的那些人去哪裡都算得上人物,何必讓人家屈尊伺候我呢?」

  她的話裡隱含一點不悅,這個皇帝早有預料,但是他並沒有妥協,溫和卻堅定道:」朕只是不放心你,你從中挑的那孩子功夫不錯,留在你那裡比護衛家丁要方便些,你又不願意進宮,在宮外要是有什麼事,朕鞭長莫及。」

  邵循未必不知道皇帝此舉是好意,但她也能從中品出一種十分隱晦卻不容忽視的控制欲。

  皇帝畢竟是天子,面上看著再溫和脾氣再好,骨子裡也是強勢的,他對邵循越用心,就越無法克制那種掌控欲,邵循能感覺到對方已經在盡力收斂了,但是仍讓她覺得不知所措。

  但是另一方面,她又從沒有這樣被人攥在手心裡時時刻刻盯著過,這種不明顯卻強烈的保護和控制,讓她有些無措的同時,竟然也有種,怎麼說呢……似乎是安心的感覺。

  這是一種十分微妙的情緒,但卻也絕對不是反感。

  邵循都在心裡罵自己是賤骨頭,被人盯著管著居然還被管的挺適應。

  她今天的不高興大部分都是埋怨自己不爭氣的,真正落到罪魁禍首的皇帝身上,卻著實不多。

  見邵循一直不說話,皇帝有些擔心她惱了,但是又無論如何不想放她一個人在宮外沒人守著,猶豫了半天,自認為退了一步道:「你要是不喜歡他們,就再換一批,不值什麼。」

  邵循要被氣笑了:「好了,換來換去不都是一回事麼,外院的不說,我院子裡的那個都調進房裡了,再換算是什麼事兒。」

  皇帝從她的表情中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當即笑道:「那孩子你取了什麼名字,以後有什麼事就差外面的人,讓她不要離你身邊。」

  「還說呢,這樣要什麼會什麼,細心貼心、辦事穩當的人才,連個名字都不給人取——她本家似乎是姓柳,現在叫柳心。」

  「看來你還算滿意。」皇帝見她沒有反感,心情變得相當不錯:「以後不用顧忌朕,要是用的不順手就打發回來,再挑好的使。」

  邵循皺了皺眉,想說什麼,卻突然從窗戶中看到了熟人。

  「那是……我二哥和公孫大哥。」

  之見一群年輕人從窗下走過,像是要進這間茶樓,其中就有英國公家的二少爺邵輝和公孫楠,幾人說說笑笑,以公孫楠最為活躍,而邵輝多是聽幾個人談話,看上去是個有些沉默的少年。

  「你二哥……」皇帝稍一思索:「叫邵輝是吧,今年秋闈中了舉人,名次算是中等偏上。」

  邵循有些吃驚:「您連鄉試的事也知道嗎?」

  要說春闈能讓皇帝偶爾關注一下還算正常……可是鄉試在各省省城舉行,大周那麼多省,那麼多秀才參試,除非遇上舞弊還鬧到上達天聽,要不然對他來說誰誰誰中舉應該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才是,畢竟狀元都每三年就有一個,舉人那更是多不勝數了。

  皇帝也沒掩飾,實話實說道:「朕是想看看你那個妹夫有多少本事,這才注意了一下。」

  結果沒看到鄭雲喬的名字,倒湊巧看到有舉子與邵循同姓,還是在京城應試的,再一問才知道這竟然正好就是邵循的庶兄。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7:19 PM

第47章

  要是一般的舉人居然肯定沒那個資格引得皇帝矚目,但是既然是邵循的哥哥,自然跟其他人待遇不同。

  眼見著這一群年輕人進了「雲來客」的大門,皇帝收回視線,對邵循說:「朕特地調過他的考卷,你這個哥哥,文采一般,但是觀點樸素務實,雖然年紀輕輕,倒很是老成持重。」

  皇帝見微知著,邵循有些佩服:「陛下說的不錯,二哥不是那種聰慧天成之人,但自小就勤奮知上進,先生都說他扎紮實實,一步一個腳印,從來不知走捷徑,雖然乍一看不夠機靈圓滑,但是要想挑他的錯處,卻也很難。」

  皇帝年輕的時候意氣風發,更欣賞外向甚至有點張揚的人,但是他近來年紀漸增,就覺得年輕人過於張揚莽撞,嫌棄人家不夠持重了。

  邵輝這種雖出身高門,但是沒有驕奢之氣又踏實的人,皇帝倒是容易生出好感,更何況他還是邵循的哥哥,自然更是另眼相看。

  皇帝笑道:「既然碰上了,不如叫進來,朕見見他?」

  邵循抽了抽嘴角,「我迴避一下?」

  你跟人家妹妹私底下見面,現在還要大搖大擺的讓人家看見,未免也太欺負人了吧。

  「那便算了,」皇帝只是隨口一說,聽邵循說要迴避便作罷了。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偏要叫這兩人出點狀況。

  這間茶樓是邵輝妹妹的產業,他帶著朋友來玩自然有專人服侍,便來了個殷勤的小二帶著上了二樓,找了一件靠裡的雅間給他們。

  邵輝名義上是這一群公子哥兒裡身份最顯赫的一個,但是一來他是庶出,再就是人也沉悶些,跟他們交往時沉默者居多,也從來不是什麼風雲人物,因此這次雖說是在自家的產業,但是他仍是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最邊上。

  每間雅間的門口都有珠簾相隔,邵輝偶爾一抬頭,就發現一個眼熟的人正坐在一道珠簾後。

  他仔細辨認了一下,確定這似乎就是妹妹邵循的貼身侍女玉壺。

  邵輝只以為邵循是帶著丫鬟出來走走,在此處歇腳,雖然也有一點疑惑為什麼玉壺會守在外面,但也沒有想太多,他猶豫了一下,撩開珠簾,「玉壺,阿循是在裡面嗎?」

  玉壺憂心忡忡的守著門,聽到邵輝的聲音驚的險些跳起來,脫口而出道:「沒、沒有,她不在!」

  等看到邵輝臉上起了狐疑之色,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強自鎮定道:「我是說,大姑娘走累了,現在裡頭歇息。」

  他身後的朋友們都聽到了他們的話,邵輝雖然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書生,但是他的妹妹卻很有名,畢竟少年們對相貌姣好的女子總會格外留意,而英國公府的大小姐國色天香,只要見過的都會有很深刻的印象。

  這下子平時一個個人模狗樣的公子哥兒們都騷動的起來,你推我我推你的想上前去看看,又怕唐突了小姐,包括公孫楠在內都有些期待。

  暗中侍奉皇帝的人提起了精神,但是這些人都是官宦子弟,其中還有一個是邵姑娘的哥哥,他們難免多花了一瞬去斟酌如何動作才得體。

  結果這邊邵輝對著玉壺剛張開嘴,就有幾個少年被推搡的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撲在了邵輝身上,他猝不及防的在玉壺的驚呼聲中撲進了門內。

  即使是親妹妹,也沒有不經通傳就硬闖的道理,邵輝自覺有些失禮,站穩了之後立即就要向邵循道歉,但是他一抬頭卻愣在那裡,再也說不出話來。

  雅間裡桌子靠裡,門口的人是瞧不見人影的,但是邵輝站的地方卻能勉強看到邵循和皇帝的小半邊身子。

  但是即使就這麼點,還是足以讓他察覺出這是個男子。

  邵循看了看對面坐著的皇帝,心裡嘆了一聲,開口打了招呼:「二哥。」

  他是哥哥,進來還能說得過去,其他人都不敢隨意亂闖,眼巴巴的盯著邵輝的背影,指望著邵循能邀他們進去同坐,結果就看見邵輝猛地一個哆嗦,以最快的速度手忙腳亂的關上了門。

  幾個公子哥兒不滿道:「阿輝,你不跟我們一道了?」

  邵輝擦了擦額間冒出的汗,「你們、你們先去訂好的房間吧,我有話跟我妹妹說。」

  門外一片唏噓,卻也無可奈何,只得嘟囔著跟隨小二走了。

  暗中的不少人屁股坐回凳子上,松了口氣。

  邵輝回過頭來,原本慢騰騰的聲音也變得稍顯焦急:「阿循,你、這是……」

  當初邵循這種常進宮的人都對皇帝的長相不熟悉,更別說邵輝是庶出,從小到大進宮的次數屈指可數,對皇帝就更沒有印象了,現在在他眼裡,這就是個長相英俊氣質斐然,但卻完全陌生的男子,跟自己的妹妹共處一室,自然是驚慌失措。

  邵循感到十分尷尬,她咳了一聲,做出一副問心無愧的樣子,極簡單直接的介紹道:「二哥,這是陛下。」

  邵輝自來就有些木納,此時格外遲鈍,竟一時沒明白邵循的話是什麼意思,腦中還在想「碧夏」是什麼人,過了有幾個眨眼的功夫才驚悚的反應過來。

  他懷著極大的驚恐看向那個看上去溫和帶笑的男子,接著好歹還記著禮節,哆哆嗦嗦的跪下叩首道:「草民叩見吾皇。」

  皇帝含笑看了邵循一眼,溫聲道:「起來吧。」

  邵輝腦子裡混亂的可以打結,他非常緩慢的站起來,也忍不住也去瞧妹妹。

  氣氛有些沉默,邵循笑了一下,隨便找了話題想讓哥哥不這麼緊張:「這些日子沒怎麼看見姨娘,不知她一向可好?」

  「……她偶感風寒,這才沒在母親屋裡伺候,不過近幾日已經好全了。」他說完了這話才覺得不妥,又磕絆著加了一句:「多謝你掛念。」

  邵循點了點頭,這才道:「今日我偶遇陛下,多聊了兩句……方才還提起你了呢。」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邵輝就更緊張了,他戰戰兢兢對皇帝道:「草民惶恐。」

  他現在緊張的這個樣子,說話不結巴就是萬幸了,問也問不出什麼來,皇帝也沒有為難,隨意問了幾個課業上的問題,見他都還算利索的答上來了,便和氣的讚揚了幾句,平易近人到邵輝都忍不住有些受寵若驚。

  「朕見你與人有約,這便退下罷。」

  可算聽到皇帝放人,邵輝克制著自己沒有去擦額上已經流到耳邊的冷汗,剛要恭敬的告退,但看到邵循仍坐在皇帝身邊,突然停了一下。

  他踟躕了片刻,還是鼓足勇氣開口道:「陛下,草民可否著帶妹妹一起……」

  邵循這下是真的有些驚訝了,她張大了眼睛:「二哥……」

  皇帝也沒想到他還記得這個,隨即挑眉一笑:「朕派人送她回府就是了。」

  邵輝人很老實,絕對想不到他一個看上去十分正經的皇帝竟然很善於說瞎話,人家怎麼說他就信了,當下松了口氣,暗想自己太過多疑,竟然想到那方面去了。

  他感激道:「勞煩陛下,草民感激不盡。」

  等他恭恭敬敬的退出雅間,皇帝一隻手握成拳抵在嘴上低低的笑了起來:「你說的倒是中肯,他確實不是很聰明。」

  邵循怪嗔道:「您就是在欺負他是個老實人。」

  皇帝本來也沒想騙邵循的哥哥,當時只是找了個藉口,一般的聰明人聽到這麼說,就會識趣的裝作相信,結果卻沒想到邵輝居然真的深信不疑,未免也太信實了。

  「他平時沒這麼好騙,只是信您金口玉言,不會說謊而已。」邵循不滿道。

  皇帝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意,招手讓邵循坐過來,認真道:「你這個哥哥倒是肯護著你,在家中跟他處得好嗎?」

  邵循想了想:「他姨娘曾是我母親的陪嫁,也沒起過衝突,只是異母之間,實在說不上熟。」

  皇帝道:「即使不熟,還敢為了你在朕面前說話,也算難得。」

  邵循也道:「他是個不錯的人,只是身份上吃了虧,上沒有大哥受重視,下沒有小弟得寵,我父親也不怎麼愛重他,是挺可惜的。」

  皇帝聽了,面上便顯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過了一會兒,他從思考中回過神來,看著邵循乖乖的坐在他身旁,正低頭把玩著手中的茶盞,手指白的要透明似的,皇帝眨了眨眼,這才道:「是不是無聊了?朕聽說東市幾家銀樓首飾打得有幾分意思,朕陪你去走走?」

  邵循的手一頓,接著將手中的杯子擺好:「我也不缺這些,再說京中認識您的人不少,這樣出去太引人注目了。」

  她垂下眼瞼,提起小巧的茶壺,為自己和皇帝都新添了茶水,低聲道:「您要不覺得悶,就讓我陪您喝茶吧。」

  皇帝少年時的浮躁早就被磨平了,現在很能坐得住耐得住性子,何況和邵循在一起,如論如何都不可能覺得無聊,便當真陪她坐了好半晌,直到邵循覺得再不回去,可能會被邵輝撞上,兩人這才道別。

  皇帝在邵循臨走前不忘囑咐:「這次就算了,下次出門時一定把那個柳心帶上,聽到了沒有?」

  邵循點了點頭,接著咬著嘴脣有些欲言又止。

  「怎麼了?」皇帝見狀,低頭看著她疑惑,接著又解釋道:「不願意帶人嗎?你聽話,朕不是要找人看著你,是掛心你的安危,有備無患而已。」

  邵循深吸了口氣,還是搖了搖頭,「沒什麼,陛下,我記住了……您稍後片刻,我先走了。」

  目送著邵循轉身離去,皇帝還是覺得她似乎是又未盡之言,但是卻怎麼也摸不著頭緒。

  這邊邵循帶著玉壺回府,一路上都沒怎麼說話,玉壺有一肚子的話想說,但是看邵循的樣子,便暫且壓回腹中,想等她心情好轉再提。

  邵循很感激玉壺的體貼,她現在確實腦中有不少心事,實在不想去解釋別的了。

  回了屋子,幾個丫鬟上前來替她換衣服,擦手擦臉。她看著做事利落的柳心,對她說:「你今後在房裡伺候,月錢從前院支一部分,另外還有咱們自己另分的,到了日子就管琉翠要就是了。

  柳心長的十分普通,雖然五官端正,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顯得一點不起眼,她聽了這話心中松了口氣,語氣也不免帶上了雀躍:「謝謝姑娘。」

  琉翠等人面面相覷,知道這是姑娘承認了柳心的位置,她已經是自己人了。

  璃珠道:「對了,正院裡夫人打發人來,說是後天要請親戚們聚一聚,請姑娘抽空去商量章程,幫著歸置歸置。」

  邵循想了想,問:「是不是外祖母一家也要請?」

  「好像是。」

  邵循便明白了,鄭雲喬這次也參加了秋闈,但是他運氣十分不好,臨進考場竟然染了風寒,勉強考了第一場就撐不下去了,所以名落孫山也就不足為奇了。

  鄭氏八成是擔心邵瓊剛跟人家定了親,那邊本來十拿九穩的舉人功名就黃了,想請鄭家的人來安慰並安撫一下,順便向親眷們提一提兩人的婚事,畢竟現在還有不少人以為鄭雲喬是給邵循定的。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7:20 PM

第48章

  邵循覺得不知道為什麼,時間越過越快,之前和丫鬟們嘻嘻哈哈玩鬧,一天就像看不到頭似的,可是現在,仿佛眨眼就是許久過去。

  她想,這可能是長大了的緣故。

  英國公府這次宴會氣氛很歡快,都是自家親戚,外人也不多,男人和女眷只是分了桌並沒有隔開。

  宴會的擺設、食材並人員安排都是邵循幫著鄭氏一起完成的,其實鄭氏本來打算讓邵循帶著邵瓊學學怎麼理家,但是邵瓊實在不是那塊料,笨手笨腳不說還總是添亂。

  邵循其實是個很有耐心的人,既然答應了就一定會教好她,結果反而是鄭氏實在受不了,怕這麼下去耽誤事,試了幾次教不會之後就把邵瓊趕去玩去了。

  從傍晚開宴,大家說說笑笑倒是挺高興,公孫氏一直拉著邵瓊說話,身邊就是比平時更加沉默的鄭雲喬。

  這次鄉試兩府中有幾個參試的,但只有邵輝一個中舉,原本應該擺幾桌酒席慶賀慶賀,這也是辦這次宴會的理由之一,結果鄭家人一到,想到鄭雲喬這個平日裡比邵輝靈性百倍的人竟然落了選,這時候祝賀邵輝肯定會讓鄭家人尷尬,因此從上到下竟然一個也沒有提起鄉試的,反而都在迴避這個話題。

  嫡庶之別確實有如雲泥,今天中舉的若是邵揆甚至邵纓,那應該不會有誰會顧及鄭雲喬的感受而忽略他們。

  只有邵循見邵輝安靜的坐在角落裡,明明該是主角卻被遺忘的一干二淨,便帶著禮物去道賀。

  看得出來邵輝並不在意這些,他本來就不太善於交際,說好聽了叫內斂,說難聽了就是笨嘴拙舌,要是真有那許多人來奉承,說不定他還不知道要說什麼。

  但是面對邵循的善意,他還是覺得有些高興,道謝之後起身把她送回到座位上。

  這時候大家看到分坐在公孫氏兩邊的邵瓊和鄭雲喬。聰明敏感的已經差不多明白邵鄭兩家的暗示了,因此不免有些竊竊私語,還有不少探究窺視的目光落在邵循身上。

  她低下頭替鄭老夫人布菜,全當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察覺。

  鄭老夫人臉上帶著笑,但心裡卻一直在嘆氣,這時候拍了拍邵循的手,低聲道:「你瞧瞧,有那許多說閒話的,要是當初……也沒這些事了。」

  邵循搖了搖頭:「說這些做什麼呢,現在都木已成舟了,請您試著接受阿瓊,她雖然確實有些缺點,但勝在聽話,您放寬了心,仔細調教,未必教不出個十全十美的、符合您心意的孫媳婦。」

  「我看這很難,」鄭老夫人又嘆了一下:「不過希望能如你所言吧。」

  邵循淺淺一笑,不再言語了。

  鄭老夫人看了看她顯得有些淡淡的表情,疑惑道:「阿循,你是不是不舒服,看上去怎麼不高興呢?」

  邵循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臉:「我……我沒事,可能是這幾天張羅宴會,有點累了。」

  「也該注意身體才是,」老太太道:「不過就這點你家裡那位倒是做的不錯,知道叫著你一起管事,也預備著將來主持中饋不至於手忙腳亂……不過她怎麼把自己閨女落下了?」

  邵循想到這幾天邵瓊給她和鄭氏添的這些亂,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她這不是還小麼。」

  鄭老夫人嗤笑道:「什麼還小,她也就是比你小不到兩歲,眼看再過一兩個月就要及笄了,你比她還小好幾歲的時候就能把你娘的嫁妝打理的井井有條了,見過的沒有不誇的,可是她……嗐,都是你父親慣的。」

  這個邵循實在不知道怎麼接了,她不明白明明上一世外祖母接受邵瓊接受的挺快的,怎麼到了這一世就橫挑鼻子豎挑眼,怎麼看都是缺點了。

  幸好鄭老夫人怕自己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後悔,乾脆不再說了,要不然邵循也不知道怎麼安慰這意難平的老太太了。

  鄭老夫人果斷的換了個不讓自己堵心的話題:「阿循,過幾天進宮,你好好打扮打扮,到時候估計有不少官宦人家的男孩子,雖然咱們這樣的人家講究父母之命,但是你要是有看得上眼的,回來跟外祖母說說,咱們也好快些籌劃。」

  要是平時,邵循就一定能聽出這話裡的重點是男孩子,但是她現在在另外一件事上更敏感,立即問道:「進宮?」

  老夫人道:「皇后的千秋節要到了,你母親肯定要帶你去的。」

  她這句話沒有壓低音量,不遠處坐了幾個邵氏旁系的婦人,邵循管她們叫做姑母或是嬸娘,她們對此分外感興趣,其中一個李氏便插話道:「老夫人也聽說了宮裡的事麼,咱們底下都傳遍了,這次千秋節可不是小場面,大姑娘該好好去看看才是。」

  邵循將菜夾到鄭老夫人面前的碗中,接著輕輕放下了筷子。

  「咱們家大姑娘長的這麼俊,就是皇子都配得起……」

  她這句話說完就被旁邊的人拉了一下,李氏一下子反應過來,有些訕訕道:「我是說……大姑娘模樣好人品也好,會有好歸宿的。」

  邵循知道她們即使好奇卻未必有惡意,也不願意給人難堪,便柔聲笑著:「呈您吉言了。」

  看她沒有生氣,幾人放下心來,也在暗地裡感嘆邵循脾氣好,接著就不敢提這個,忙不迭地轉換話題,也是她們感興趣的:「之前中宮生日可沒這麼大排場,有幾年皇后都稱病沒有出席……你說說,她自己的生日,出席做主的卻是幾個妃子,可不是有意思。」

  另一人壓低聲音道:「難不成是皇后復寵了?嘖,都半老徐娘了,要是再得寵未免也太離奇了……」

  「陛下做王爺的時候,明明跟她也算得上舉案齊眉了,當了皇后反而一蹶不振……不過也能理解,亂花漸欲迷人眼,皇后長的又不是多麼傾國傾城,後宮裡頭佳麗多了,誰還耐煩理她。」

  邵循手指不自覺的抽動了一下,心裡一下子沉得難受。

  她們口中對皇后多有刻薄,不為別的,主要原因就是這些都是邵氏的親眷。

  別看邵震虞對淑妃也就是面子情,即使她有了三皇子都不怎麼願意站隊支持,但是對於旁枝們來說,宮中有個生育了皇子的宮妃就是她們的底氣,甚至感覺比當英國公府的親戚更加有安全感,這樣一來,皇后就是她們天然的敵人,言語間沒有多少敬重。

  鄭老夫人皺了皺眉:「勿論天家事。」

  皇后的事情說說也就罷了,話裡涉及到聖上就不好了。

  幾個人面面相覷,其中一人壓低了聲音:「老太太,您耳聰目明,這冷不丁的就要大辦千秋宴,皇后究竟是不是要復寵,咱們知道了心裡好歹有個底啊。」

  鄭老夫人沉默了片刻,還是道:「具體怎麼樣不清楚,不過這次全程都是寧壽宮操辦的,恪敬公主格外上心,至於兩儀殿,那就不是我們能打聽的了。」

  光是這些就夠了,女人們的心放回了一半,道謝之後又聊起了旁的。

  鄭老夫人剛說完,轉頭看見邵循的眼神怔怔的,神情很不同於以往,像是不知在想什麼。

  「阿循?」

  邵循回過神來,衝老夫人笑了笑,接著有些猶豫道:「外祖母,您經得事情多,是不是許多以前的事情都知道?」

  「你這孩子,我也不一定什麼都曉得,不過你想問什麼?說不定我還真知道呢。」

  邵循從剛剛起心裡就像有一塊石頭壓著,沉甸甸的頂得她幾乎反胃,她覺得喉中艱澀,勉強問道:「陛下……當年和皇后娘娘相處的很融洽嗎?」

  鄭老夫人笑道:「我當你要問什麼呢,這個倒是人人都知道,跟你嬸子說的仿佛——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不說多麼用情深厚,但是比大多數夫妻都要和睦的。」

  邵循點了點頭,問到了重點上:「那……為何到了這般地步呢?」

  鄭老夫人眼神一凝:「這……倒是眾說紛紜,有的說是皇后……」她貼在邵循耳邊說:「謀害皇嗣。」

  「是大皇子?」

  鄭老夫人微微點頭:「不錯,但是早在大皇子為出生前,陛下剛剛登基時她就已經有了失寵的跡象,只是不明顯而已,等到大皇子出生後,才開始深居簡出,等閒不見她露面了。」

  邵循盡量放緩呼吸,語氣平穩的問道:「那就是說,一開始失寵八成另有原因,比、比方說……色衰而愛弛?」

  「這倒不至於,」鄭老夫人道:「皇后是比陛下大了兩歲,但那時也不到雙十,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再說你那幾個姑嬸說的未免太刻薄了,人家皇后生的姣麗明艷,當年也是個美人,更遠不到色衰的地步。

  邵循剛吐出一口氣來,就聽鄭老夫人繼續說:「不過,有了新人,舊人情分變淡也是有可能的,一旦恩愛不在,女人病急亂投醫再做出點錯事來,也說的過去。」

  情分變淡,恩愛不在。

  邵循原本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突然笑了一下。

  「這竟然是件極平常的事嗎?」

  鄭老夫人一方面覺得這樣的話不該說給未婚的小姑娘聽,另一方面又覺得早讓她知道男人個什麼樣子也有好處,停了一下,還是道:「這確實就是常事,男人喜新厭舊是通病,遠的不說,你看麗嬪,前幾年剛進宮的時候也得寵過一陣子,現在還不是門庭冷落,久不見聖顏……但是人人都是打這道坎上經過的,看開了就好了,太鑽牛角尖才是大忌。」

  邵循的喉嚨不自覺的上下動了動,但眼中仍浮著淺淺的笑意,看上去和氣又端莊,她輕聲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我知道的……」

  鄭老夫人見她看著仍是非常理智的模樣,心裡頭放了心。

  這時候英國公夫人鄭氏示意女兒去鄭老夫人身邊伺候,也好培養一下感情。

  邵瓊踟躕了一下,沒有違抗母親,走到鄭老夫人身前,說:「外祖母,我、我來陪你可不可以。」

  邵循這時候感覺心裡的那塊石頭已經頂到喉嚨,難受的她都要失態了,現在只覺得邵瓊來的正正好不過,她咽了一下口水,盡量保持著微笑說道:「正好,妹妹坐到我這裡來吧,我覺得……有點、有點悶,想出去透透氣……」

  她在笑,但是臉色確實有些發白,鄭老夫人以為她是被室內的暖爐和這麼多人氣兒給悶的,便道:「那你出去走走……帶著人,別走遠了。」

  邵循當即點頭,帶著隨侍的璃珠目不斜視的走出了飲宴所在的水榭。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7:20 PM

第49章

  「你究竟在怕什麼呢?」

  風漸漸大了起來,黑暗中有微微的光線透出,男子與少女面對面站著,耳邊是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似乎馬上就能看到人影。

  邵循身上的顫抖細微到幾乎不可察覺,她隔著朦朧的月色注視著面前的男人,嘴脣微微張開,但是其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

  她眼裡的掙扎太明顯,在冷風中微微發著抖的樣子更是讓人沒法不去憐惜,皇帝不忍相逼,他剛要動身避開,就被邵循拉住了衣袖。

  皇帝愣了愣,接著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您不必躲。」

  邵循先是閉了閉眼又睜開,她想說您明明可以無所畏懼,想做什麼是理所應當,但是為什麼要為了她而這樣委屈呢?

  為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這樣屈尊委屈自己,為的是什麼?

  這樣的特殊與關照,又能有持續多長時間呢?

  她確實是在害怕,鄭老夫人的話始終梗在她的喉嚨裡,讓她恐懼到能讓皇帝一眼就看出來。

  這些雜七雜八的念頭看著紛亂,其實只是過了一瞬間的功夫。

  邵循盡力讓聲音平靜,眼睛始終注視著皇帝,口中稍微放大了音量:「阿瓊,我在這裡。」

  邵瓊和鄭雲喬立即循聲而來,看到邵循的時候,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先看見了站在她身邊的人影。

  這時候天色有點黑,冷不丁的多出個人來,還明顯是高大的男子,讓邵瓊猝不及防受到了些許驚嚇,她驚叫一聲,想往鄭雲喬身後躲,而鄭雲喬則是下意識脫口而出:「阿循!」

  話裡是驚慌和擔憂。

  邵循定了定神,用穩定而清醒的聲音道:「表哥,勞煩你去告訴父親,就說有貴客來訪,請他速來相迎。」

  鄭雲喬怔住了,夜色很能遮蓋容貌,他二人又不像邵循那樣對皇帝那樣熟悉,因此並沒有認出來人是誰。

  但是鄭雲喬畢竟遠比邵瓊敏銳,他從邵循的話中聽明白了重點。

  貴客,迎接。

  他當即點了點頭,又道:「請客人稍等,我去去就回。」

  他在不涉及感情的事情上其實挺靠譜的,並沒有多做糾纏,甚至回頭時看到邵瓊已經不再害怕,而是有點躍躍欲試想說什麼時,還非常順手的拉上了她。

  邵循這樣坦然的態度是皇帝也沒有想到的,皇帝低頭看著邵循:「你不怕你父親起疑嗎?」

  邵循沒有看他,卻將腳下的石磚盯了半晌,之後才慢慢開口:「我不怕這個。」

  皇帝的眼神很溫和而安靜:「朕若直接跟你父親說要讓你進宮,你也不怕?」

  邵循抬起頭來看著他的眼睛:「您會嗎?」

  皇帝一怔。

  「如果您真的打定主意要說,那就說吧。」

  邵循的聲音很輕,像是輕飄飄附在水上的青萍,輕易就能被微風吹散。

  這樣的話語卻讓皇帝眼神一凝。

  ——這聽上去就像是在妥協,將選擇權交到了皇帝手中。

  但是他真的能順著她的話順水推舟嗎?

  皇帝替她攏了攏披風的領口,將她裹得更嚴實了些,語帶安撫道:「朕說過不會逼你,一切都看你的心意。」

  這是皇帝只對一個人賦予的溫柔,卻在另一種意義上也是深深的自負。

  皇帝對邵循的憐惜和喜愛,使他不願也不屑於動什麼強迫的手段。

  他在認真的追求自己喜歡的姑娘,用盡他所有的溫柔與細心,珍重與愛護,並且自信就算不用天子的身份,一樣可以得到愛人的心。

  皇帝是對的,這樣一步步的蠶食,一步步的纏繞,使得邵循幾乎沒有反抗的能力。

  但是同時,卻也加重了她的不安和惶恐。

  你越想要什麼,越珍惜什麼,就會越擔心失去什麼。

  邵循原本強撐出來的冷靜險些破碎,她覺得眼睛酸脹的難受,只得移開視線:「我的心意?陛下,我如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她心裡有期待有渴望,但卻也有更多的恐懼擔憂,想要後退逃避,舍不得,想要向前走一步卻又擔心前方就是足以讓人粉身碎骨的萬丈深淵。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進退兩難。

  皇帝聽到她的聲音中的像是隱含著難過與頹然,難得有些不知所措:「是朕哪裡不好嗎?」

  不是!不是!不是!

  邵循怎麼才能讓他明白,不是因為他不好,恰恰相反,可能就是他太好的緣故,才讓這一切如此複雜。

  就在這時,鄭雲喬帶著腳步匆忙的邵震虞從湖心回到岸上,以最快的速度向這邊趕來,邵循聽到了聲音,連手帕也來不及用,飛快的用手指拭了拭眼角,向旁邊走了幾步,拉開了與皇帝的距離。

  邵震虞除了鄭雲喬沒有帶別人,他見到皇帝時一點也沒有驚訝,十分利索又乾脆的帶著鄭雲喬行了禮:「微臣參見陛下。」

  皇帝的心思在邵循身上,難免有些心不在焉:「……起來吧。」

  邵震虞恭恭敬敬道:「陛下駕臨寒舍,微臣有失遠迎,請陛下降罪。」

  這其實是在問他微服至此的原因。

  皇帝一頓,不著痕跡的看了看邵循,見她低下頭沒有任何反應,到底輕嘆了一聲,「朕有日子沒到你們府中走動了,今日不過是心血來潮,不想卻撞上了愛卿家宴,希望沒有掃了你們的興致。」

  邵循閉了閉眼,也不知道自己是該失望還是該鬆口氣。

  邵震虞連忙道:「臣惶恐,陛下駕臨是臣之福,更是求也求不來的恩典。」

  他也看見了站在一旁沉默的女兒:「小女無知,不知有沒有怠慢陛下。」

  「沒有……」皇帝慢慢道:「這孩子……很懂事,你好好待她。」

  邵震虞一時覺得皇帝這話說的有些怪異,但他現在全副身心都在想怎麼讓皇帝滿意上,並沒來得及深思。

  他知道皇帝選擇這個時候又沒有大張旗鼓,肯定不希望興師動眾,便道:「請陛下過寒舍書房一敘,臣命人準備茶水。」

  皇帝的手指蜷縮了起來,等了片刻,克制著沒有再去注意邵循,這才輕聲道:「愛卿帶路吧。」

  天子出行,即使是微服也少不了人跟著,只是這些人有的把守在了各處正側門,有的遠遠跟著皇帝,只是離得稍遠,又有夜色掩蓋,旁人注意不到罷了,等皇帝隨著邵震虞一動,細微的窸窣聲響起,這是隱在四周的護衛紛紛跟上的聲音。

  這陣勢邵震虞已經看慣了,他就像沒注意到似的,繼續為皇帝帶路。

  鄭雲喬則有點被這種氛圍驚了一下,他有點擔憂邵循,卻見她望著皇帝和她父親的背影。明明沒什麼表情,但是鄭雲喬心裡卻咯噔一聲。

  眼看著那二人走遠,鄭雲喬有些踟躕的走到邵循身邊:「阿循妹妹……」

  邵循轉過頭來,像是什麼事也沒有一般淺淺一笑:「表哥。」

  鄭雲喬欲言又止,猶豫了半天,最後的話裡不免帶上了十分的鄭重:「你還好吧?」

  邵循表情看上去還算自然,但是卻用手輕輕按了按自己的額頭,慢慢道:「不太好,表哥,我的頭……有點疼。」

  這時候方才被雲彩遮住的月光恰好露了出來,光線一下子比方才亮了好些,鄭雲喬被邵循在月光下顯得幾乎可以稱得上慘白的臉色嚇了一跳,他想伸手扶人,抬了抬手卻不敢碰她:「你怎麼樣?」

  方才被邵循遣到一邊的璃珠趕忙跑過來扶住她:「姑娘!」

  「別擔心,」邵循忍著難受安慰表哥和璃珠:「我只是有點累,想回去休息了。」

  鄭雲喬再不放心也沒有留人的道理,只能叮囑了幾句就眼睜睜的看著璃珠扶著邵循越走越遠。

  他一個人停留在原地,久久沒有離開。

  皇帝其實跟邵震虞有不少話聊,畢竟兩人自幼相識,又都算是軍旅之人。

  可是這次皇帝有心事,跟誰都沒有聊天的心情,便耐著性子跟邵震虞談了一些朝政上的公事,就回宮去了。

  他那邊回了宮心裡仍舊掛念著邵循,而邵循這邊情況確實也不太好。

  她心裡那樣難受,加上可能受了風,頭疼的很,當晚回去一夜沒有睡著,第二天還要撐著身子去給父母請安,回來後早飯吃不下拖到中午,中午又拖到晚上,直到玉壺柔聲勸了好久,她不忍心看丫鬟們擔憂,便強逼著自己吃了一碗飯。

  看她似乎好了起來,丫鬟們還沒來得及高興,事情就變得更加糟糕。

  邵循半夜裡胃疼難忍,一下子把肚子裡所有的東西都吐了出來才緩解了疼痛,幾人見狀都嚇壞了,連夜請了府裡的大夫來瞧。

  結果那大夫調了半天書袋,總結起來一句話就是吃東西不節制,頂著胃了。

  璃珠氣急道:「姑娘從前天晚上就沒吃東西,直到昨晚上才吃了不到一碗飯,這叫不知節制嗎?」

  「那就是胃氣上逆,總之吐出來就好了。」

  大夫開了幾劑助消化順氣的藥,邵循喝了勉強算是有了點好轉,幾人這才放下心來。

  特別是新來的柳心,她比玉壺幾個更著急,擔心邵循要是不幸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她也就算完了,因此伺候的格外上心,直到邵循有了點好轉,這才放了心,也就沒有往上報。

  可能是這看上去並不嚴重的病消耗了精氣,邵循之後幾天都沒有精神,提不起勁,頭暈乏力不想下床。

  馬上就是千秋節了,她要是繼續好不了,恐怕是不能進宮了。

  鄭氏一見這樣,便只能帶著邵瓊去,又是手忙腳亂一番折騰。

  說實話,雖然這是親女兒,但是進宮賀壽這樣的場合,連鄭氏自己都更願意帶邵循而不是邵瓊。

  邵循對於不能參加壽宴的事情是狠狠松了口氣的,這對她來說不是榮幸而是一種壓力。

  她不想面對皇后,這是一種微妙而複雜的感覺,有酸澀有不安也有隱約的愧疚,她要是進宮,完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位皇帝的正宮和妻室。

  也許就是這樣的心態被她自己的身體察覺,反饋出來就是遲遲不能康復,反反覆復的病症。

  可是久病自然傷元氣,正邪相爭,正氣一旦抵禦不住,那身子受不住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在千秋節的前一天,邵循突然發起熱來,吃藥冷敷效果都不太明顯,急的玉壺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這時候整個府裡都在忙明天壽宴的事情,叫誰都不合適,邵循只說自己吃了藥就好,不需要興師動眾。

  這句話表面是說給玉壺聽的,實際上柳心知道,這是在叫自己不要把這事兒捅到兩儀殿去。

  柳心也在猶豫,她也知道現在宮裡也在緊著皇后那邊,就算報上去了,自己受不受罰不說,可能也沒多大用處,還得罪了姑娘,左思右想還是聽從了邵循的命令。

  結果越怕什麼越來什麼,吃了三劑藥,邵循不但沒好轉,反而更厲害了些,晚上躺在床上燒的迷迷糊糊,嘴裡爹娘哥哥的呢喃著說著胡話。

  玉壺嚇壞了,趕緊去正院通知鄭氏,誰知道恰好她那邊明天赴宴的衣服出了差錯,整個院子都亂糟糟手忙腳亂的。

  鄭氏正焦頭爛額,抽不出空去看邵循,但也不敢怠慢,叫人去五軍都督府去告訴了今晚睡在衙門裡的邵震虞,邵震虞便派人拿個帖子連夜請了宮裡的太醫去了英國公府。

  太醫試著用了藥,到了天光微亮時見熱度稍稍降下去了一點,這就放了心,囑咐每隔一個時辰灌一次藥,今天就能徹底把熱度降下來,這就告了辭。

  邵循房裡的姑娘們松了口氣的同時不免有些不滿,因為昨天邵循病的那麼凶險,竟一個親人也沒有守在她身邊,只有邵揆天剛亮的時候來過一次,但是他身上有差事,要去營裡當差,於是也是匆匆看了一眼,得知妹妹「應該」不會有大礙之後就急匆匆的走了。

  兩個小的根本指望不上,而邵輝在兩天前就搬回書院預備下一步的春闈去了,壓根就不在家。

  邵循就這樣孤零零的躺在床上,身邊只有幾個輪流值夜的丫鬟,任誰見了都會心疼。

  柳心心裡也替邵循難受,更不明白為什麼這麼好的女孩子就是沒人疼。

  她正一邊嘆息一邊替邵循擦汗,突然間她有些乾澀的嘴脣動了動,像是在念叨什麼。

  柳心知道這不是在喊娘親爹爹,就是喊哥哥,她已經斷斷續續呢喃了一夜了,這是所有孩子都有的毛病,仿佛有親人在身邊就勝過靈丹妙藥似的。

  她俯下身子細心的替邵循擦著汗,突然耳朵一動,停住了動作。

  柳心接著立即湊過去,確實聽到了非常清晰的兩個字。

  她手中的巾帕停在那裡片刻,接著咬了咬嘴脣,將帕子扔進水盆中,喊來琉翠替自己看著小姐,自己飛快的跑出了院子。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07:21 PM

第50章

  邵循清醒的時候已經是這天的下午。

  朦朧中似乎感覺到有人伸手貼在了她的額頭上,像是在試探熱度,她的眼睫毛顫了顫,下意識的猜測,這隻手修長有力,是父親的嗎?還是兄長的?

  她費力的睜開眼睛,看到的不出意外並不是她父兄中的任何一個,但出乎意料的卻是這是比父兄更不可能出現的人。

  那人站在床邊,微微俯下身子側著頭感受著邵循額頭的溫度,感覺到手底下的熱度雖然仍然有些高,但是已經比早晨的時候和緩多了,便輕輕鬆了口氣。

  他轉過頭剛想收回手,卻冷不丁的突然發現這女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已經醒了,頭頸陷在柔軟的枕頭裡,正靜靜地望著他。

  他眼中泛出了欣喜的神色,輕聲道:「總算是醒了,姑娘,你真是打定主意要讓朕為你懸心。」

  邵循的喉嚨有點乾澀,她緩慢的說:「陛下……是來看我的嗎?」

  這很微妙,她見到他第一反應不是震驚也不是羞惱,甚至沒有像常人一般好歹問一句:「你怎麼會在這裡」或是「我房裡的人哪兒去了」,而是直接向他詢問「是不是來看我的」。

  皇帝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朕不是來看你的,就是迷路才走到你眼前。」

  他這當然是帶著揶揄的反話,邵循的嘴角忍不住彎了起來:「您迷路迷到女孩子的閨房裡嗎?」

  皇帝替她掖了掖被角,有些無奈道:「朕這輩子都沒做過這樣的事,還不是聽說有人病了,燒糊塗了在喚朕,這才來的。」

  看邵循的眼睛睜大了些,皇帝好笑道:「怎麼,不相信?朕這次可沒哄你。」

  「我知道您沒說謊。」邵循眨了眨眼:「我夢到您了。」

  這句話實在是出乎意料,皇帝呼吸停頓的一下,下意識的向前靠了靠:「夢到朕什麼了?」

  邵循看著他笑了:「我不記得了,只覺得肯定是夢見您了。」

  皇帝的眼神在她的臉上定了半晌,語氣沉穩到反而像是在克制著什麼:「姑娘,你知道這是在說什麼嗎?」

  邵循的手指動了動,忍不住悄悄伸出了一點指尖出去,她不回答皇帝的問題,「您來了多長時間了?」

  皇帝也不追問,只是攥住她的指尖塞回了被子裡,「今早晨來的。」

  「那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快要申正了。」

  申正……

  也就是他守著她快要四個時辰了。

  邵循看著他,聲音十分輕:「累嗎?」

  「這才到哪裡,」皇帝看著她的眼神永遠是柔和的,他道:「放心吧,累不著朕。」

  「您的朝政呢?您的公務呢?」

  皇帝忍不住笑了,他摸了摸邵循仍有些發熱的臉頰:「自己還病著呢,做什麼掛心這些事——朕也不是這點時間都抽不出來,再說了,還有內閣呢,凡事都要朕寸步不離,那是白白用俸祿養著他們嗎?」

  邵循的臉仍有些熱,但是皇帝的手卻是涼的,她不由自主的用側臉輕輕蹭了蹭那隻手。

  皇帝的手掌就這麼貼著邵循,沒有挪開:「還難受嗎?」

  邵循下意識的搖了搖頭,但看著皇帝臉上掩不住的關心,又點了點頭。

  「嘴裡發苦……我想喝水。」

  皇帝便從高几上取來茶杯,倒了杯溫熱的白水,坐在床邊問道:「靠著朕行不行?」

  邵循點了點頭。

  皇帝便小心翼翼的扶邵循起來,讓她靠著自己懷裡,拿起杯子將水喂到她的脣邊,他的動作有些生疏,肯定是不常做這種事的,但是他的手抬的很穩,沒有搖晃。

  「慢些,你覺得嘴裡發苦是因為每隔一個時辰都要灌一口藥汁,用白水略衝衝就好了。」

  邵循怔了一下,抬起頭來:「我的丫鬟們呢?」

  「自然在自己房裡。」

  玉壺和璃珠其實已經隱約猜到是怎麼一回事了,但是這種事又沒辦法聲張,只能自己憋在心裡,加上這人又是皇帝,被他的人拘在自己各自屋裡,想也不可能有辦法拒絕。

  「還要喝麼。」

  邵循仰著臉看了他一會兒,慢慢低下頭將杯中的水喝盡了,這才示意夠了。

  皇帝隨手將杯子放在一邊,胳膊環著邵循重新摸了摸她的額頭:「像是好些了,早晨柳心報上來的消息是你已經好多了,結果朕趕過來,額頭竟然還燙手。」

  邵循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您為什麼要來呢?」

  皇帝有些不明白:「不是你生病了嗎?」

  「我生病……您就要來嗎?」

  「不然怎麼樣?」皇帝愛憐的點了點她的眉心:「留你一個小女孩兒自己在家裡孤零零的生病嗎?」

  他的語氣輕鬆,仿佛這是理所應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但是邵循知道不是這樣。

  連父母家人都做不到,怎麼能要求旁人無微不至的關心?

  邵循覺得眼眶發熱,可能生病的時候格外脆弱,平時可以輕易隱藏的情緒此時卻這樣明顯。

  皇帝似乎感覺到了她的難過,便想搬過她的肩膀去看她的臉。

  邵循躲避不過去,將頭抵在他的肩上隱藏已經發紅的雙眼。

  這個動作十分親昵,皇帝愣了一下,接著撫著她的頭髮:「怎麼傷心起來了?別怕……有朕在這兒,你擔心什麼呢。」

  他不說還好,這樣的安慰一出口,邵循極力克制的難過完全忍不住了,她咬著牙不出聲,眼淚卻流出來浸濕了皇帝的衣裳。

  皇帝有點著急,但他一向能穩得住,沒有把這樣的慌張表現出來,而是摟著她溫柔又沉靜地安撫道:「別哭,是朕惹你傷心了?沒關係,朕又不逼迫你什麼,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願意進宮就不進,你要是想見朕,朕便出來看你,好不好?」

  邵循不出聲,但是卻搖了搖頭,吸了吸鼻子,平復了許久才直起身子。

  皇帝將她臉上殘留的一點淚痕擦去,看她的情緒來得快,去的似乎也快,一邊替她擦臉一邊好笑道:「瞧這小姑娘晴一陣雨一陣的,你平日裡也這樣愛哭嗎?跟個小孩子似的。」

  才不是呢。

  邵循心道,自從她懂了一點事,不再是那個動輒哭鬧的孩童,她就沒有在家裡人面前流哪怕一滴淚,可是這人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動輒招她掉眼淚,倒顯得分外嬌氣。

  她心裡已經有了決定,便低下頭直接道:「陛下,您要答應我一件事。」

  這句話說的相當鄭重,皇帝有些不解:「朕若能做到,便不止一件又怎麼樣呢?」

  邵循抬起頭,眼中的迷茫和愁緒完全散去,眸光清澈明亮:「您答應我一件事,我就也答應您。」

  答應。

  實在是被拒絕太多次了,皇帝竟一時反應過來她說的「答應」是指什麼。

  可是這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過後皇帝立即明白過來,他的眼神一凝,幾乎以為自己理解錯了,他開口道:「你說什麼?」

  邵循鼓起了勇氣傾身上前,主動摟住了皇帝的頸項,讓他感覺一瞬間半邊身子都是麻的,她在他耳邊道:「陛下,您應允我一件事,我願意給您我的一切——只要我有的。

  包括軀體,包括情感,甚至也包括魂靈。

  一切的一切,都可以毫無保留的交託到您手上。

  皇帝的身子繃得很緊,他一半的感情在興奮不已,另一半卻促使他無比冷靜的開口:」朕要答應什麼呢?」

  邵循鬆開手,和皇帝面對面對視,如果此時有一面鏡子,兩人就會發現對方的表情和自己出奇的相似。

  既興奮又克制。

  「如果有一天,您不喜歡我了,又或者喜歡上別人了,就放我離開吧。」

  皇帝看著她鄭重又緩慢道:「朕不會。」

  邵循搖了搖頭:「答應我。」

  「朕可以答應,但這件事永遠不會發生。」

  「我……知道您此刻是真心說這話的。」邵循笑了笑:「……但是人的情感不會一成不變,如果到了那一天,不要把我留在宮裡,我、我可能受不了。」

  「如果你一定要這個承諾,朕答應。」皇帝鎮靜的看了邵循半晌,突然問出一個問題:「你此刻愛慕朕嗎?」

  邵循沒想到他在這時竟然會問這個,不自覺的有點臉紅,但是她已經下定了決心就不想逃避,於是輕輕點了點頭,實話實說道:「是。」

  皇帝輕輕笑了:「不嫌棄朕有諸多拖累,也不嫌棄朕年紀大你許多嗎?」

  邵循連忙搖頭:「不會的。」

  皇帝繼續道:「你現在還小,不知道這有多難,等到朕的年紀大了,你卻還年輕的時候,可能發現更配你的是那些意氣風發的的年輕人,而朕行將就木,背也挺不直了……」

  他說到這裡自己都有些發堵,頓了一下才面不改色的繼續道:「皮膚漸漸爬上了皺紋,老得像個……腐爛的蘋果——那時候你還能說愛慕朕嗎?」

  「當然能!」邵循有些惱了:「誰都有老的時候,但是每個年紀都有其可愛之處,我既然說要一直陪著您,就絕不會變心。」

  皇帝自嘲一笑:「你現在是這樣想的,真到了那時候,恐怕看都不想看朕一眼了。」

  這樣的話在邵循耳朵裡聽上去格外刺耳,她當真有些生氣了:「陛下,您不用說了,我絕不是那樣的人!」

  皇帝看著她臉上帶著被看輕的惱意,過了一會兒,輕聲反問道:「那朕就是這樣的人嗎?」

  邵循怔住了。

  皇帝見她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就放緩了神情,溫聲道:「你不是這樣的人,為何就一口咬定朕是呢?」

  邵循只以為自己提了這樣的條件之後,皇帝要麼答應,要麼拒絕,絕沒有想到他會這樣來一番反問,讓她幾乎張口結舌,找不到任何理由來反駁。

  她磕絆道:「可、可是……這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皇帝溫和卻冷靜的問:「朕跟你一樣是個凡人,還遠比你年長,你擔心朕移情別戀,說沒有一成不變的感情,那為什麼就能保證自己不會變心呢?你既然可以保證,那朕為何不行?」

  他看著邵循被說的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嘆了口氣,將她攬在懷裡,話中語氣分外認真:「你若是真的這樣不安,那個條件朕答應了,但是……你要先為自己的輕視,向朕道歉才行。」

  邵循抓著他的衣襟,心中依舊沒有辦法全然放下擔憂,但是不得不說,這已經被皇帝的話消減了大半,她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乖乖聽話了,她小聲道:「陛下,對不起……」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11:08 PM

第51章

  皇帝的語氣一點也不嚴厲,但是卻始終給人一種有十分分量的感覺,邵循被「教訓」的有點灰頭土臉,但是他卻笑了一下。

  「這也沒什麼,以後的日子長著呢。」

  邵循微微揚起臉,額頭觸到了他的下頜,又像是覺得不滿似的,輕輕撞了兩下。

  皇帝動也不動,隨她怎麼動作,「身上覺得怎麼樣?」

  邵循方才說了那些話是鼓足了勇氣也鼓足了力氣,但是其實仍舊沒有好全,一旦放鬆了下來過了那個勁兒,聲音難免有些懨懨的:「還好,就是不怎麼有力氣。」

  「還想睡嗎?」

  邵循搖了搖頭:「頭疼,但是不困,像是睡了好幾天似的……」

  她說自己頭痛,皇帝就不敢再讓坐著了,慢慢將她放平,手掌墊在她的後頸托著枕在枕頭上,一邊收回手一邊輕輕擰了擰她的臉頰道:「你燒的這麼厲害,要是一睡好幾天,說不定就燒成小傻瓜了——不算昨晚,這才過了大半天而已。」

  邵循先是點了點頭,接著突然睜大了眼睛,下意識的抬起上半身:「……大半天?今天是初幾?」

  皇帝將她按回去,又替她蓋嚴實被子,隨口道:「初十。」

  邵循掙了一下,卻完全撼動不了皇帝的手,只能被埋在被子裡不可置信道:「今天是皇后娘娘的千秋節?!」

  她本來以為自己一覺昏睡了兩天,沒想到……

  皇帝垂下眼看著她,輕描淡寫道:「嗯,大宴要一直持續到晚上,你家裡人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

  「我、我擔心的不是這個……」邵循張了張嘴,話說的及其磕絆:「您……您怎麼……」

  皇帝平靜道:「你病了。」

  「可是……」邵循不知道該怎麼說:「這畢竟是皇后娘娘的生日呀。」

  皇帝察覺到她像是有極度的不安,便安撫道:「她的生日朕從沒出面過,並不純是為了你,便是沒有出宮,也不過是待在兩儀殿罷了。」

  皇帝這話半真半假,真的是前半句,這麼多年來皇后的生日他確實沒有出席過,假的則是後半句。

  今年與以往不同,往年千秋節壓根就沒有大辦過,只是意思意思敷衍過去而已;可是今年恪敬公主有了孩子,懷的還有點不穩,她一直為了皇后的事耿耿於懷,太后無論如何想要給孫女這個臉面,這才有了今年的盛宴。

  皇帝本人則不置可否,隨她們怎麼折騰,橫豎他不摻合就是了,可是就是最近幾天偏偏趕上太后身體不適,皇帝做為人子自然要常去看望。

  太后倚在床上,一邊喝藥一邊說希望皇帝能給她和公主這個面子,好歹去千秋宴上露個臉,她身邊的太醫、嬤嬤、宮人也一直話裡話外暗示太后這場病是因為心裡有事,這才憋出來的,勸皇帝順著她的意來。

  太后是真病還是假病皇帝不知道,但是就算是裝的,為了這件事她連能裝病都做出來了,皇帝也不可能真的毫不顧忌親娘的想法,到底是答應了會去露個臉。

  結果很不巧,太后不知道是不是真不舒服,邵循這邊卻實實在在是病了。

  皇帝的話讓邵循多多少少平復了一下心裡的不安,緊繃的身子也松了下來,但是還是忍不住對帝後的關係感到困惑。

  不知道是邵循現在在皇帝面前沒有刻意掩飾,還是皇帝對她太過了解,總之她心裡的疑惑剛剛冒出來,皇帝便看出來了,他問道:「想問皇后的事?」

  邵循被猜中了心事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她確實是想知道的:「我、我是聽到了一些傳聞……」

  這個皇帝倒有些好奇了,他饒有興致的問道:「外面說了些什麼?朕刻薄寡恩苛待髮妻?還是喜新厭舊貪歡好色?」

  居然被他說中了。

  邵循尷尬道:「這些都只是旁人胡說的,信得人不多,倒是有說皇后娘娘曾經……怠慢過德妃和大殿下。」

  「『怠慢』,」皇帝為邵循的委婉笑了笑:「這個詞定然是你自己改的,原話一定是『謀害皇嗣』對不對?」

  邵循沒有回答,算是默認了。

  皇帝道:「這個到了後來其實不是什麼秘密,那時朕剛登基不久,為了先帝和兄長的驟然離世,整個大周都風雨飄搖,內憂外患,實在抽不出空來料理後宮,當時皇后……懷著恪敬,心裡很不安,就對同樣有孕的德妃出了手,只是她手段也不算高明,不但沒有成功,還被德妃抓了個正著,捅到了朕這裡。」

  「所以您就收回了皇后管理後宮的權利?」

  皇帝點了點頭:「本不應該這樣輕拿輕放的,只是當時的狀況,真是隻能萬事求穩。」

  他專注的看著邵循,見她似是有些疑惑,便用手撫了撫她鬢邊的頭髮,解釋道:「你現在可能還不了解這些,但是在萬事艱難的時候,穩定比變革重要——甚至比一切都重要,朕當時暗地裡調動軍隊,既要防北邊又要防南邊,但是明面上卻不能也不敢動父親留下的任何政令,竭盡全力讓全天下的人都明白,朕坐這個皇位不會跟之前有任何區別——大周,還能繼續存續下去。」

  他的聲音穩定又有力,一點點掰碎了講給邵循聽,她不由自主的聽得入了神。

  「當時,別說皇后是想害皇嗣,就算她想要篡位,朕也只能選擇選擇壓下去,一切必須安安穩穩平靜無波——至少在外人眼中必須如此。」

  「至於後來,朕稍微能放開手腳時,恪敬已經出生了,她是個黏人的孩子,皇后把她抱在懷裡,稍一放開就會嚎啕大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不哭到閉過氣去絕不會停下,你知道太后有多麼疼愛她……」

  邵循問道:「就因為這個,您之後就不想見她了嗎?」

  皇帝停了一停,然後才點了點頭。

  可是邵循總覺得有點不對——外祖母曾經說過,早在德妃的事事發之前,陛下剛一登基,皇后就不太受寵了。

  邵循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忍住問道:「……只是因為這個嗎?」

  她小心翼翼,皇帝反倒笑了,他搖了搖頭,輕嘆道:「自然不止如此,只是……朕也不想騙你,但是,讓朕留一點顏面吧。」

  邵循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究竟是什麼事,能讓一對還算恩愛的夫妻翻臉至此——至少一次謀害皇嗣未遂應該不至於,她十分好奇,但也絕不會再問下去了。

  不是所有的秘密都適合傾訴,邵循很明白這一點,至少她絕對絕對不會選擇把曾經做過的那個夢跟任何人透露,包括皇帝——特別是皇帝。

  邵循乖乖的點了點頭:「那我不問了,您再陪我一會兒好不好?」

  皇帝溫柔的握住了她的手:「朕陪著你。」

  邵循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長得很美,性情也好,但是皇帝覺得自己似乎喜歡的不只是這些,他看著她只覺得這個女孩子無一處不和心意,哪裡都完美無缺,哪裡都招人喜愛,跟她在一起,似乎只是這樣默默無言的對視,都遠比宴飲玩樂來得有意思。

  這樣的感覺很奇特,至少皇帝自己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歷,他對這感覺並不抗拒,甚至十分享受它。

  但是另一方面,也許也是太過珍視的原因,可能在邵循的眼中皇帝永遠是不急不緩,游刃有餘的,但其實他本身有些束手束腳,像是手中捧著一件無比易碎的珍寶,一邊下意識想要攥緊,另一邊卻擔心攥的太緊會弄碎她。

  所以他看著從容,實際上每走一步都非常謹慎。

  你對什麼付出了心血,就會更加割捨不下。

  「之後的事情交給朕吧,你什麼也不必想,多思傷神,沒有什麼事是配讓你擔憂的。」

  邵循看著他,輕輕眨了眨眼:「好。」

  他們兩個在享受這難得的相聚時光,門突然被敲了幾下。

  「進來。」

  柳心聽見皇帝沒有壓低聲音,就知道姑娘八成已經醒了,她一直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回去,長長的舒了口氣。

  她推門進去,將一小杯藥汁放在皇帝手邊,小心道:「陛下,姑娘該到喝藥的時候了。」

  邵循笑看著她:「我昨晚病得迷迷糊糊的,但還是能感覺到你們一直在守著照顧我,辛苦了。」

  柳心受寵若驚,又感動又害怕,悄悄瞄了皇帝一眼,小心翼翼的說:「不敢當姑娘誇獎,這都是奴婢該做的。」

  皇帝輕哼了一聲:「退下吧。」

  柳心忙不迭地行禮,麻利地退走了。

  邵循笑道:「您幹嘛這樣橫眉冷對的,都嚇著她了,人家勞心費力地照顧了我一夜呢。」

  皇帝端起藥杯來試了試溫度:「朕是覺得她不夠稱職,送了這麼些人,就她一個能隨時守在你身邊,結果你病了這些日子,她竟然一句沒往宮裡傳。」

  「是我不讓她說的。」邵循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值得這樣興師動眾。」

  「這恐怕也是怕朕責罰她照顧不周吧。」皇帝對底下人的這些私心倒是十分清楚:「依朕看,很該換了她。」

  「既送了我就是我的人了。」邵循嗔道:「不許您隨便責罰。」

  「況且,她那也是人之常情,要是我沒有囑託她不告訴您的話,我相信她肯定不敢瞞報的。」

  皇帝只得作罷,接著用手托起她的頸子,要給她喂藥。

  邵循看了眼漆黑的藥汁,本能的別過頭去:「我都好了,不能不喝嗎?」

  她的語氣裡不自覺的帶上了撒嬌的意味,但是這次皇帝不為所動,直接動手將她托起來,把杯子湊過來:「你還在發熱,聽話。」

  邵循沒辦法,只能屏著呼吸閉上眼一飲而盡。

  說實話這藥也沒有苦到不能接受,邵循咽下去之後,眉頭就松了開來,眼睛也睜開了。

  皇帝檢查了杯子確實空了,這才放到一邊,拿起帕子替邵循細細的擦了擦嘴邊的藥漬,問道:「是不是不苦?」

  邵循倚在皇帝的手臂上,歪著頭看著他稜角分明的側臉,溫和的神情,垂下的眼瞼,挺直的鼻子和稍薄的嘴脣。

  一張極其俊美又顯得十分沉著穩重的臉。

  皇帝沒聽到回答,不解道:「應該不算太苦吧?」

  邵循突然覺得心臟呯呯跳的厲害,在她開口時似乎要從嘴裡跳出來似的。

  她不自覺的咬了咬嘴脣,然後道:「陛下要不要試試苦不苦?」

  皇帝一時沒明白過來,他疑惑道:「朕每次喂你時都會嘗一點,並不算……」

  當他看到邵循緊張卻強撐著的神情時,卻突然福至心靈,一下子明白過來。

  他定定地看了邵循一會兒,然後側臉微微俯身,緩慢地、輕柔地吻上了少女微微苦澀的嘴脣。

  邵循閉上了眼睛,僵著身子一動不敢動,直到皇帝的手臂收緊,將她的柔軟的身軀完全攬在懷中撫慰了一會兒,她才漸漸松弛了下來。

  然後她便感覺嘴脣被這人輕輕撬開,這親吻開始深入了起來。

  邵循的喉嚨動了動,忍不住稍微回應,便被纏的更緊了些。

  這個吻十分漫長,到邵循渾身戰慄,脣舌都有些發麻時,皇帝才稍微將她放開。

  邵循睜開眼卻不自然地移開視線,完全不敢看向皇帝,卻聽到他輕聲道:「真的不苦。」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11:08 PM

第52章

  這次其實是邵循主動的。

  她一旦下定了決心,其實在這一方面不算扭捏,至少比一般的閨秀要大方些,所以在皇帝拍著她的背安慰她時,那種羞怯不敢面對他的情緒已經沉澱下去了。

  邵循側頭靠著皇帝的肩膀,悄悄抬眼看著他,帶著幾分大膽:「陛下覺得好不好?」

  皇帝心中的愛意像是溢出來,自然眉梢眼角都是溫柔,「你覺得呢?」

  邵循坦率的點了點頭:「我覺得挺好的。」

  皇帝經不住笑了:「病還沒好,就來招惹朕。」

  邵循有點不好意思,她被親了這一下,似乎身上的病痛都減了些似的,蹭了蹭男人的肩膀,她輕聲說:「陛下,謝謝您來看我。」

  皇帝攬著她:「這有什麼好謝的呢,不過天經地義而已,你病的這麼重,朕便是在宮裡待也待得不安穩。」

  邵循想說她的家裡人都沒有「天經地義」的來探病,但是又不想在這時候抱怨些無關緊要的人來掃興,便道:「總之,您從宮裡跑出來,陪了我這麼長時間,我是一定要謝的。」

  皇帝的目光動了一下,接著不動聲色的問道:「那你的謝禮呢?」

  邵循已經多少有點了解皇帝的性格了,他大多時候十分穩重,但是骨子裡又帶了點不怎麼明顯的狡黠,總是在使旁人相信他是個正派人的時候冷不丁地捉弄你一下子,要是不了解他,保不齊還要以為自己想多了。

  邵循咳了一聲,非常坦然道:「以身相許,您要不要?」

  被搶了詞的皇帝明顯愣了一下,這才哭笑不得的刮了刮她的臉頰:「你這孩子,膽子越來越大。」

  邵循成功的避開了皇帝的一次小陷阱,不免有些小得意,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好奇的問道:」對了,陛下,您今天是怎麼進來的?」

  上次他是帶著人直接正大光明的從英國公府的大門走進來的,但是今天情況不一樣,英國公本人不在府中,他在千秋節造訪臣子家裡,一待待大半天,明顯不合常理。

  要是皇帝是那種興頭上來,只管自己的心意不管其他的人也就算了,但皇帝明顯不是這樣的人,他更不可能不為邵循著想,所以他來肯定是考慮周全了的。

  皇帝淡然道:「就那麼進來的。」

  邵循狐疑的歪著頭看了他半晌,突然道:「您不會是翻墻進來的吧?」

  他到哪裡都不可能單獨一個人,所以肯定明裡暗裡不少人跟著,所以他難不成是帶著人……

  皇帝不為所動,怎麼著也不肯回答。

  邵循就不再問了,只是靠著皇帝輕聲重複:「謝謝您。」

  皇帝脣角上彎:「現在還用不著你以身相許,每天給朕寫信好不好?」

  「寫信?」邵循覺得有點肉麻:「可以是可以,但是沒什麼好寫的呀,每天就是那些事,又沒什麼意思。」

  皇帝微微挑起了一邊眉毛:「你跟若桐沒兩三天就要來往一封書信,怎麼就有的寫了?」

  送進宮的信件都是要經過檢查的,就是為了防止有人夾帶,邵循也不意外皇帝會知道自己與二公主有信件來往。

  邵循無奈:「我們女孩子間都是寫些東家長西家短的小事,給您看了就是浪費時間了。」

  「是不是浪費朕說了算。」皇帝道:「你只管寫就是了,不許寫些『安好勿念』的話來敷衍。」

  邵循不想寫,她眨了眨眼,試探道:「反正我給阿桐的信都要經過檢查,您乾脆打開來看了好了,就當是我寫給您們父女兩個的……」

  皇帝被她這神來一筆給弄得既好氣又好笑,他輕輕點了點她光潔的額頭:「一封信,給兩個人,姑娘,你可真能出主意。」

  邵循正要抱著皇帝求饒,聽到皇帝的話突然有點疑問:」陛下,您好像從來沒有叫過我的名字對不對?」

  皇帝見了她,都是稱她「姑娘」、「小姑娘」之類的,還有一次叫過她「小珍珠」,但是除了詢問姓名的那一次,好像確實從沒聽到皇帝喊她的名字。

  皇帝倒沒注意到這個,沉吟道:「朕現在是叫慣了,但是一開始是感覺你並不喜歡自己的名字才不喊的。」

  他還記得她說自己名字的含義是「循規蹈矩」。

  這實在不像是帶著喜愛的描述。

  邵循愣了愣,然後道:「還……可以吧,小的時候確實很不喜歡,但是大一點就釋然了,畢竟名字是自己的,糾結究竟是什麼意思未免顯得有點矯情了……您還記不記得在奉麟軒您是怎麼解釋這個字的。」

  皇帝當然記得,那一天他印象深刻,直到今天都能回憶起邵循當時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個動作。

  「循善……循雅。」

  「對呀。」邵循笑吟吟地:「您金口玉言,這就是我名字的含義了。」

  她小的時候和父母不住一個院子,底下又有一對能鬧翻了天,偏偏身體又不好的雙胞胎弟妹,自然不怎麼起眼,祖母行事有自己的規矩,除了極過分的事,該是父母管的事她絕不會插手,比如說給孫女起名字。

  因為邵瓊小的時候生的格外弱,邵震虞擔心這個女兒養不活,便一直拖著沒起名字,連帶著邵循和邵纓也沒有名字,直到雙胞胎滿了三歲,邵瓊身體養得差不多,絕不會輕易夭折時,才給三姐弟起了名字。

  他們兩個是同產姐弟,起的自然是一對兒。

  而那是邵循正好處於一種對世事半懂不懂,想要什麼不會掩飾的年紀,她甚至不知道夫人鄭氏不是她的親娘,本能的想跟母親親近,撒起嬌來也覺得理直氣壯。

  要是對著親娘,這舉動其實很正常,但是跟弟妹爭繼母的寵愛,自然顯得既不識趣又不懂事,邵震虞覺得這女兒被祖母溺愛的太過驕縱,就替她選了「循」這個字,作為警示。

  邵循懂事之後,確實有段時間對這個名字很膈應,但是時間長了又不覺得有什麼了。

  「你知道朕的名諱嗎?」

  邵循笑了:「這只要是識字的怕是都知道吧,畢竟是要避諱的。」

  本朝為尊者諱的規矩並不苛責,只包括天子長輩和師長的名字,也不需要完全避開,只需要在寫的時候減上一兩筆就是了,所以每個讀書識字的人,一定會被告知皇帝的名字,以免忘記避諱,犯大不敬之罪。

  皇帝攤開手掌,示意邵循寫在上面:「寫全了,不要減筆。」

  邵循便用食指在他的手上比劃了一個字。

  「對不對?」

  皇帝點了點頭,將手中的字和邵循的手一起握住:「你也可以直接稱呼朕的名字。」

  邵循一怔,接著試著張了張嘴想讀出這個字,但是半天都沒有成功,她苦笑道:「不成……太彆扭了,我叫不出來。」

  皇帝無奈的搖了搖頭:「不過是個名字而已。」

  他稍有些遺憾,但是在眼下也沒有強求,想得是早晚有一天能哄她叫出來。

  兩個人天馬行空的聊聊天說說話,居然覺得很有意思,一點也不無聊。

  又過了一會兒,柳心端著特意給邵循做得幾碗清粥小菜送了過來。

  邵循這才知道皇帝居然到了現在還一口飯都沒吃,便勸著他跟自己一起湊合著吃一頓。

  皇帝在這上面很能適應,至少有些邵循吃不進去的東西他都能吃,一點不像個皇帝嬌貴,他一開始放慢了速度,先緊著邵循吃飽,才把剩下的吃完,動作利落,也看不出嫌棄來。

  再之後天就漸漸黑了下來,邵循體力漸漸撐不下去,被皇帝塞回了被子裡休息。

  邵循躺著躺著睡意就開始上涌,但是看著坐在床邊的皇帝卻有點舍不得,「陛下,您要走了嗎?」

  皇帝溫和道:「沒有,朕看著你睡,等你睡著了朕再回宮。」

  邵循的手指伸出去拉住皇帝的手:「我、我睡著的慢……」

  皇帝分明看著她的眼睛一開一合,正是一副要睜不開眼的樣子,但還是順著她的話道:「沒關係,朕多待一會兒。」

  邵循這才有些安心,拉著他的手閉上眼睛,不多會兒就進入了夢鄉。

  皇帝看她的呼吸趨於和緩規律,就知道她已經睡著了。

  但是他沒有動,只是握著女孩子的手,看著她安穩的睡顏,當真多待了好一會兒。

  眼看時間有些晚了,皇帝低頭在邵循手上碰了一下,接著放回被子裡蓋嚴了,這才起身出了門。

  院子裡的人早都被柳心以姑娘嫌吵的理由打發走了,此刻靜寂無聲,只有遠處主院中漸漸燃起了燈火,隱隱也有聲音傳來。

  柳心道:「陛下,宮宴怕是結束了,英國公他們剛剛進府。」

  皇帝沒什麼表情,只是道:「照看好你們姑娘,不要有下一次了。」

  柳心心裡一怵,接著又是一松,明白至少這次自己是逃過了一劫。

  皇帝回宮時宴會已經完全散去。

  大宴了一整天,宮裡似乎還殘留著那種極度的熱鬧留下的痕跡和興奮。

  皇帝目不斜視,沒有回兩儀殿,直接去了寧壽宮。

  不出意外吃了個閉門羹。

  嬤嬤伍氏有些尷尬的堵在殿門口:「陛下,太后娘娘已經歇下了,說是誰也不見。」

  皇帝自然知道這是表示不滿的意思,他點了點頭:「勞煩嬤嬤通報一聲,就說朕想給太后請安。」

  伍氏有些為難,湊近皇帝低聲道:「娘娘眼下正在氣頭上,您不如先回去,等明兒早晨再來,說不定娘娘那時就消氣了也不一定。」

  皇帝冷靜的搖了搖頭:「要是今晚不見,到了明日太后的怒火只會更之熾,萬沒有平息的道理。」

  伍氏也不得不承認皇帝說的是對的,她無奈道:「陛下,您瞧瞧這事兒……太后之前有多高興,現在就有多生氣,您……哎呀,要是實在不想去就不該答應才是,這說反悔就反悔,叫娘娘臉上怎麼過得去呢。」

  「是朕思慮不周,胡亂許諾……」被下人埋怨了兩句,皇帝也沒有生氣,只是平和道:「請嬤嬤去通傳吧,朕是有要緊的事與太后商議。」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19 11:09 PM

第53章

  太后這次確實是真的生氣了。

  這次千秋宴設在麟德殿,朝中所有數的上數的女眷滿滿當當地排了整整一殿,外殿中品級靠上,與皇室親近的大臣也有不少,妃嬪們罕見的對皇后的存在表示出了畏懼,恪敬公主滿懷著期待,都在屏息凝神等待帝後駕到。

  太后早在幾天前就將皇帝會參宴的事情透露了出去,從寧壽宮說出去的事,幾乎所有人都以為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無可更改的了,結果大家等來等去,等到那股子為接駕提起來的勁頭散到聚不起來,還是沒見到皇帝皇后的人影。

  眼看著開宴的吉時過了許久,殿內難以避免的響起了議論聲,正主這才終於露了面。

  皇后穿著一襲金紅色繡著鳳凰的盛裝姍姍來遲,她已經不算年輕了,常年名為修養實則幽禁的生活更是徹底摧毀了她的美貌,雖然脂粉下看不出有沒有細紋,臉上的頹容卻是怎麼也沒有辦法遮擋的。

  而讓人最能感受到這位大周朝開國以來第二任國母已經日落西山的事情是——她是一個人。

  這裡的一個人不是指她身後沒有下人,恰恰相反,此次皇后的排場前所未有,身後內侍宮女多達幾十人,浩浩蕩蕩的魚貫而入。

  「一個人」特特指的就是皇帝不在。

  他不到,皇后就算是帶上幾百人上千人也無濟於事,所有人的表情都微妙了起來,緊張和敬畏在這一刻不知不覺中消散了大半,坐在前面的德妃更是當場嗤笑了一聲。

  這一聲音量很小,只有坐在她身邊的淑妃聽到了,她瞥了德妃一眼,挑了挑眉,掩去了眼中的笑意。

  當時的場面有多尷尬,光是想想就能猜到。

  太后是長輩,加上她剛剛稱過病也不好打嘴,最重要的是她自己也不想見皇后,便想著開宴之後賞些賀禮算完事,畢竟皇帝在場,太后去不去都沒什麼要緊。

  結果皇帝爽約的消息就傳了過來。

  皇后當時的難堪太后是想得到的,但是她更在意的是恪敬公主這次得有多麼傷心憤怒。

  太后的怒火正在當頭,說什麼也不願意見皇帝,但是皇帝非常有耐心,不急不緩的等在宮門外,每隔一段時間就差人入內求見。

  到了第四次的時候,太后有些坐不住了,她自是知道皇帝的性情,要是真的不理他,人家能在外頭站上一夜,到時候他倒是心安理得的覺得補償過了,那外頭會怎麼說?

  太后斟酌了一番,到底是松了口,叫伍氏把皇帝請了進來。

  皇帝進來時太后正坐在床上,頭上帶了抹額,身上蓋著錦被,面色難看的倚在床頭上,聽見人進來的動靜,卻連看也不看。

  皇帝若無其事的向她躬身請了安,接著坐在了宮人及時搬過來的椅子上,語帶關切的問道:「母后身子可好些了?」

  太后本來打定主意不想搭理他,結果他這一來就是一副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直接讓太后沉默不下去了。

  她譏諷道:「托陛下的福,不但沒好,反而就要氣死了。」

  皇帝頓了頓:「您這又是何必呢?」

  「何必?」太后壓著火氣道:「你若是實在不想去就早說,誰還能把你綁進麟德殿去?可是你嘴上答應的好好的,事到臨頭又跑的人影不見……你知道楨兒會多麼難受嗎!」

  這個確實是他理虧,皇帝低了低頭:「是朕的不是,只是事發突然,朕也沒想到。」

  太后冷笑道:「又是什麼十萬火急的事,說來讓為娘開開眼。」

  皇帝面不改色道:「外朝上的事,母后未必知道。」

  太后右手攥拳,狠狠垂了一下床沿,冷哼道:「別的不長進,糊弄人倒是越來越順嘴。」

  她到底是生養皇帝的母親,對他的了解那是這麼多年看下來的,又怎麼會不知道他這是跟她說謊都說的敷衍,根本不肯認真:「皇帝,你翅膀硬了,我這做娘的管不了你,你……你走吧!」

  皇帝沉默了下來,好一會兒,才在太后生氣的喘氣聲中低聲道:「母后,你何苦要逼兒子做不喜歡的事呢?」

  皇帝小的時候還有些毛毛躁躁衝動冒進的毛病,但是戰爭讓人早熟,加上少年時期就登基,被迫接受那樣一個搖搖欲墜的皇朝,這再衝動的人都會被磨平性子,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就已經是那麼一副八風不動,永遠鎮定自如的樣子了。

  至少太后已經許多年沒感覺出這個兒子情緒有什麼起伏了。

  可是此時,皇帝垂著頭,輕聲問母親她為何要逼他的時候,太后竟從中品味出了傷感又失落的意味。

  太后不滿於皇帝的性情,當他似乎真的低頭展現出弱勢的一面時,她卻開始坐立難安了:「皇帝,我、我不是逼你……」

  皇帝抬起頭來,眼神有些複雜:「母后,您明知道朕心裡厭惡蘇氏,為何總是一意孤行,強逼著朕跟一個……的人相處……您心裡可是高興?」

  太后見慣了皇帝內地裡的強勢,這冷不丁的聽他控訴自己,竟然真的不知所措了起來:「我也不喜歡皇后,可是作為祖母,我總得提替楨兒著想啊。」

  皇帝的眉心不自覺的一跳,接著才道:「您這樣疼愛她,就算……沒有皇后,誰又能輕看了她?」

  「可是我又還能活幾年呢?」太后神色傷感,接著擺了擺手制止了皇帝的反駁,繼續道:「你也不用安慰,人到七十古來稀,我這把老骨頭眼看著也撐不了幾年了。」

  皇帝也沒有反駁這話,只是輕聲道:「那不是還有朕呢嗎?」

  太后驚訝抬頭看著皇帝,只聽他道:「她也不是沒有父親,母后為何覺得朕不能替她撐腰做主呢?」

  太后愣在當場,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這次眼裡不知不覺都有了淚意,她抬手擦了擦已經布滿皺紋的眼角,「你忙,忙得沒時間掛念子女……」

  「朕對孩子們確實不算上心,但是還在不至於是個在子女受到委屈時都視若無睹的父親,您的顧慮放在若桐身上也就算了,恪敬卻不是那種受了委屈也不吭聲的人——只要讓朕知道,沒人能欺辱她。」

  若用一個詞來形容太后的心情,那必然是「五味雜陳」四個字,她看著兒子沉靜的眼睛,心情複雜的險些要說不出話來。

  「你能保證嗎?「太后顫抖著問道:「保證對楨兒視……愛如珍寶,永遠不讓人欺負她嗎?」

  皇帝的語氣十分鎮定:「愛如珍寶可能不容易,但是若有人想欺負她,那朕自然會替她做主……不過她的性子,恐怕朕還沒有用武之地。」

  太后眼中還帶著淚,就被皇帝這一句一本正經的揶揄逗得笑出來。

  皇帝突然又道:「不過恪敬出生之前,朕看您討厭蘇氏的架勢,可萬萬想不到您會這樣疼愛她生的孩子……幾個皇子都要退一射之地,看來確實是天生的緣分。」

  太后的笑意一頓,接著嘆了口氣:「就是她娘不著調,才更該心疼啊。」

  「母后說的是,」皇帝垂下眼皮:「不過對孩子太過溺愛並非長久之計,特別是夫妻之間的事,若您總是插手,對恪敬來說恐怕不是好事。」

  前面一番話推心置腹,此時太后倒是聽進去了:「你說的也在理,只是……唉,我以後注意就是了,楨兒是個好孩子,就是脾氣強了些。」

  話到這裡,似乎皇后已經無關緊要了,雖然太后仍是擔心恪敬公主對生母的處境耿耿於懷,但是也知道,皇帝說到這份上,是無論如何不可能再改變主意了,再逼迫下去,只能適得其反。

  母子兩個因為對女兒和孫女的事情達成了共識,關係終於緩和了下來,太后心情松快了不少,也有心情說別的了:「這次是邵家那個丫頭出了什麼事吧。」

  皇帝有些驚訝。

  太后哼了一聲:「你也是我肚子出來的,那點子心事我還能不知道?這幾日朝上風平浪靜,不可能有什麼急事,你這著急忙慌的跑出宮去,除了要去見心上人,還能是為了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把「心上人」這三個字和自己兒子放在一起,太后總是覺得有點彆扭。

  皇帝也沒遮掩:「什麼都瞞不過母后——她病了,燒得厲害。」

  太后對邵循的印象還不錯,看皇帝的表情就知道問題不嚴重,她便道:「怎麼,把人家小姑娘哄到手了?」

  皇帝靜默了一瞬,因為從某種意義上,太后說的居然很貼切。

  「既然那孩子答應了,就不要拖著了,早些進宮也省得你一天到晚惦記宮外,定下位分,哀家下旨就是了。」

  皇帝沒有動:「母后覺得什麼位分好?」

  太后思索道:「你登基後納的妃子中,初封最高的是淑妃,一進宮就是四品嬪位……她是那孩子的姑姑,你要不要顧及淑妃的顏面?」

  皇帝笑了一下,太后便就懂了:「既然如此,她比淑妃出身還高一些,六貴嬪中昭容之位空缺,不如賞了她。」

  說實話,這個位分已經不低了,當時最出風頭的麗嬪,生育了六皇子的宜嬪,進宮時不過是七品的美人、才人而已。

  但是皇帝沒有接話,太后看了他一眼:「你想直接封妃?這太過了吧……」

  沒想到皇帝竟然仍舊沒有給予肯定,終於道:「她是英國公家嫡長女,母后認為什麼最合適?」

  太后本以為他直接看上了一品賢妃或是貴妃的位子,本想皺眉反對,但是再一打量他的神情,心中竟然似有預感似的,咯噔一聲。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26 05:16 PM

第54章

  太后緩緩抬眼,看著皇帝道:「你又是什麼意思?」

  皇帝沒有說話。

  他的沉默在一定程度上已經很能表明態度了。

  太后只覺得那一口氣就這麼憋在嗓子眼裡,堵的她幾乎不能呼吸,她經不住咳嗽起來,自己拍著胸口順氣。

  皇帝默默的遞上一杯茶,被太后用力推開了:「皇帝!不管你腦子裡在盤算什麼,我都要直說了——不行,不可能!」

  皇帝將手中的茶杯放下,「論門第,論相貌,論……人品,她配不上嗎?」

  太后沒想到他竟然真有這個想法,,她又急又氣:「這是她配不配的問題嗎?如果皇后的位子是只要配得上就能後來者居上的話,那你一輩子恐怕換三四十個還不夠呢。」

  「還有,皇后就算在你心裡頭有千般不好,但是這幾年也是老老實實的在咸寧宮裡窩著,你竟這樣輕易的就起了廢后的念頭?叫朝野百姓如何議論?」

  皇帝神情沉靜的然人覺得冷,「她曾有大錯。」

  太后頓了頓,怒意消退了一些,放緩了聲音繼續勸道:「那都是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了,現在拿出來說能服人嗎?是,你要是執意拿那舊事作為廢后的理由,費些功夫未必成不了,可是明眼人誰不知道這裡頭有貓膩?如果這是為了給將來太子的生母騰地方也就罷了,頂多被人議論幾句不念舊情,可是你現在要迎娶的新後可沒個兒子讓你立,到時候要讓人家議論邵氏未出閣就跟你有私情,勾得你拋棄髮妻?」

  這話說的有些刺耳,皇帝忍不住蹙了蹙眉。

  但是刺耳才有用,太后見他的表情就知道說到了點上,明白原來那個姑娘才是重點:「別忘了,她可還是淑妃的侄女呢,從小出入宮廷,到時候旁人得說的有多難聽,人人口耳相傳,恐怕幾代之後都有人議論。」

  太后自認為這話說的在情在理,皇帝若真是為了邵循著想,就該打消那個荒謬的念頭才對,但是她卻始終也並沒有得到回應。

  皇帝貌似平靜的靠著椅背,一隻手搭在扶手上,手指輕輕扣住頂端雕刻精緻的獸首,長目微垂,分明就像是一個普通的子女與母親閒聊的架勢。

  但他聽了太后的勸解之後卻一言不發。

  太后忍不住去看皇帝的眼睛。

  皇帝察覺到那道探究的目光,抬起眼瞼與母親對視。

  太后的心迅速的沉了下去,形容如墜冰窖也不為過。

  ——他的眼神中泛著微涼的神光,讓本該平和的表情顯得有種隱約的戾氣。

  像是錯覺,卻讓人畏懼。

  太后的喉嚨不可遏制的動了一動:「你——想讓皇后去死嗎?」

  皇帝移開視線:「朕並沒有這樣說。」

  可是他在發現皇后占了他心上人的位子時,確確實實的是動了殺心的!

  太后簡直不寒而慄。

  她娘家人口簡單,嫁得夫君又極有能耐,除了先帝剛剛起義時與丈夫分離吃了半年的苦,後面幾乎被保護的密不透風,安穩的待在了後方,可以說是一直處於在亂世中人人想也想不到桃源之地了。

  先帝登基後她無可爭議直接就是皇后,雖然宮中也有幾個以前的侍妾,但那都是很久之前的舊人,幾乎見不到先帝的面,唯二的兩個皇子都是她親生的,誰當皇帝她都是板上釘釘的太后。

  這樣一個沒怎麼經過風霜的老婦人,說她善良也罷,說她愚蠢也好,面對著此刻殺心隱露的兒子,她實實在在起了畏懼之心。

  一瞬間的懼怕之後,她馬上回過神來:「皇帝!那是你的髮妻,是楨兒的生母!」

  「你、你如果真的動了那心思,就是把楨兒往死裡逼啊,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就沒法活了!」

  太后這次又驚又懼,當真哭得老淚縱橫。

  皇帝的呼吸聲很輕,聲音也低沉:「朕沒說過要把她怎麼樣。」

  「你不用否認,」太后哽咽著搖了搖頭:「有也好,沒有也罷,你只要知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更何況皇后身體如何沒有人比楨兒更清楚的了,要是突然出了事,她會猜不出是怎麼回事嗎?父親殺了母親……這就是在要她的命啊!」

  她看著這個生下來就沒讓她安心過的兒子:

  「你就算不顧我十月懷胎把你生下來的情分,好歹也看在你父親第一次去打仗時,我拼著被人打死、餓死,也把你護的安安全全的面子……

  還有那次維野之戰,你父親不在,所有人都不贊成你調兵冒險,只有我和你哥哥無論如何相信你的能耐,咬著牙支持你把僅有的兵力分走了一半,結果你是大勝而歸,風光無限。可是你知道我們娘倆守著一座不剩多少人的城池有多麼艱難嗎?阿瀛拖著病體去城樓上鼓舞士氣,兩天兩夜沒有閤眼,最後……最後……你還記得嗎?」

  她想起那次的事就難受的說不出話來,皇帝沉聲接道:「兄長被流矢射中……險些喪命。」

  「是啊,他被一箭貫穿左肩,就剩了一口氣,昏迷了許久才好不容易撿回了一條命,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叫我不要怪你……可是我怪你了嗎?你也是讓我驕傲的兒子,我從沒對這件事抱怨過哪怕一次……」

  皇帝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母后和……兄長的恩情兒子永誌不忘。」

  太后擦擦眼淚:「也不是讓你怎麼樣,只是你要做什麼,都先稍微為楨兒想想,為我想想……再不濟,你去問問邵氏的意思,問問她願不願意背負著一條人命債走進宮裡。」

  皇帝睜開眼:「母后不必提她,朕並沒有要皇后命的意思。」

  太后長長的松了一口氣,她往後一靠:「過幾天,我就召邵氏進宮來侍疾。」

  不遠處門旁的時鐘一刻不停的行走著,寢殿中氣氛靜謐到讓人不適,太后用很輕的聲音道:「禮尚往來,皇帝,你的心上人,我讓她清清白白,不招任何事非的踏進宮廷……」

  皇帝靜默了一會兒:「多謝母后。」

  他站起身來,高大到看不出小時候那瘦小孩童的影子:「兒子告退了。」

  皇帝要走到到門口時,太后叫住他,聲音難免蒼老:「你想做什麼……都要一步步來,也好……讓旁人心裡有個準備。」

  皇帝就站在門邊,他躬身行禮:「是。」

  這次英國公府去給皇后賀壽的人是邵震虞、鄭氏和邵瓊,幾人回了府,邵震虞還沒來得及喝口水就又被衙門裡的人叫走了。

  鄭氏忙著替丈夫換好了衣服,送他出門,又自己換了家常的衣服,把邵瓊也收拾好,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又被人提醒說大姑娘發熱了一天,現在像是好些了。

  她想起這件事,這就又帶著女兒去往琅玕小築探病。

  這時候邵循已經比之前看上去好了許多,鄭氏進臥室,親眼看見邵循,這才松了口氣:「阿循,你覺得怎麼樣了?」

  邵循正披著衣裳,倚在床頭看書,聞言抬起頭笑道:「早就好了,母親和妹妹這是從宮裡回來了?」

  鄭氏探了探邵循額頭上的溫度,道:「可不是麼,這一天下來,累的氣都喘不動……你父親也想來看你,只是公家那邊又有事……還是有點熱,但是不嚴重了。」

  邵循閒適的將書本放在了隨手枕邊:「本來就不是多嚴重……阿瓊,你怎麼了?」

  邵瓊一臉懨懨的表情:「這次宮裡一點都不好玩,排場大是大,但還不如上次淑妃娘娘的壽宴有意思,一句話不許多說,一步也不讓多走,菜又油又軟,難吃死了,大家都不笑也不說話,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葬禮呢……」

  「阿瓊!」鄭氏呵斥了一句,邵瓊癟了癟嘴,不敢說話了。

  邵循把玩著手中玉佩的流蘇,並沒有說什麼。

  鄭氏打量了邵循幾眼,有些好奇道:「阿循這是有什麼好消息嗎?」

  邵循怔了一下:「沒有……啊,怎麼了?」

  「我瞧你似乎是很高興呢。」鄭氏道:「雖然帶著病……」

  沒錯,雖然邵循現在雙頰還帶著發熱引起的紅暈,但是雙眸明亮透光,看著旁人時帶著灼灼的光芒,心情好到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邵循碰了碰自己的臉頰,眨了眨眼,笑眯眯的說:「有嗎?可能是身子快要痊愈的原因吧。」

  鄭氏有些疑惑,卻又得不到答案,只能慣常的囑咐她保養身子,又說了幾句話,顯示了一下關心,這就帶著邵瓊離開了。

  琉翠進來給邵循端藥:「就這麼走了?還真是就過來看『一眼』而已呢。」

  邵循將那杯藥一飲而盡:「說這些做怎麼,沒見人家還算是好的了,旁人可是連面都沒露。」

  也不怪鄭氏覺得她今天心情好得出奇,以往邵循說這種話時心裡總是不高興的,但是她今天語調輕快,連這種抱怨聽上去都帶了一股子甜味。

  琉翠動了動嘴,剛要說什麼,邵揆作為「曹操」,就說到就到了。

  邵揆急急忙忙的趕過來,頭上還冒了汗,進門就先問邵循的情況:「怎麼樣了?」

  引他進來的柳心偷偷跟玉壺做了個翻白眼的動作,玉壺差點忍不住笑了。

  柳心道:「喲,是世子來了,真不巧,您來晚了,我們姑娘就快大安了。」

  邵揆進門就被噎了這麼一下,心下有點不虞,但是最近邵循對他耐心漸消,也懶得給他好臉色,以至於他這個當哥哥的也不知不覺的小心翼翼了起來,這要是換了以往他必是要訓斥柳心以下犯上的,可是現在竟然連妹妹房裡頭的姑娘都不敢隨意管教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26 05:17 PM

第55章

  邵揆咽下了這口氣,進到裡間去看妹妹。

  邵循也不看書了,手上拿了一些深深淺淺的線正在打絡子。

  「你看上去好多了。」

  邵循手指翻飛,也沒有停下,聞言抽空抬起頭露了個笑:「哪能時時都病呢,到了時候,什麼病都能好的。」

  邵揆輕輕坐在她的床邊:「早晨我見你像是很不好受,本該多留一會兒照顧你的,可是正趕上今天當值……」

  他這話像是帶了點歉意的意思,邵循倒是無所謂:「可別,還是公務重要,我這裡也不缺人伺候。」

  邵揆有些小心的看著妹妹的臉色,發現她竟然是真的不怎麼在意,也沒有一點生氣的跡象。

  他稍微愣了愣,接著慢慢道:「你現在懂事……」

  話說到這裡戛然而止,他好歹還沒有遲鈍到這樣的程度,話說到一半就反應過來妹妹肯定不愛聽這話,又硬生生地將後半句咽了回去。

  邵循則是發現這個哥哥好歹比之前會看人眼色了,要知道剛才那種類似「你比之前懂事多了」、「不像小時候一樣胡鬧」、「總算是長大懂得道理了」的話他之前可是張口就來的。

  這不知道究竟是誰長大了,總算學會看人臉色,不再自以為是的令人難以忍受了。

  房間裡一時沒人說話,氣氛尷尬到邵揆有些坐不下去。

  「你在打絡子嗎?」他沒話找話道:「家裡數你的女紅最好。」

  這不是個問句,邵循沒說話,繼續手指翻飛,低頭的樣子帶著十二分的認真。

  邵揆見了,忍不住發出了和鄭氏一樣的感嘆:「阿循,你今天看起來格外開心。」

  邵循敷衍地勾了勾嘴角,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將完成了一大半的絡子跟一塊晶瑩剔透的白玉放在一起比了比:」怎麼樣,這顏色樣式配不配?」

  沉默的氣氛好歹打破了,邵揆忙不迭地誇獎道:「再好不過了,你的手未免太巧了,這樣複雜的樣式也打的出來。」

  邵揆雖然是刻意誇讚,但是說的卻不算謊話。

  邵循手裡的絡子是用藍色的錦線編織而成的,但是那顏色卻一點也不單調,從淺淺如春水般的淡藍色一點點過度,到天藍到正藍再到靛藍,她現在只做到這裡,但是邵揆看到她身旁的笸籮裡還有比靛藍更深些的若干種顏色,想來是都要用上的。

  樣式也跟一般的繩結有所不同,更繁複些也更好看些,一層纏繞著一層,直叫人眼花繚亂,連邵揆這個男子都能看出是費了大功夫的。

  他看著這顏色樣式都不像是女式,心中一動,有些期待道:「這是……要給誰的?」

  他記得近幾年邵循都沒有主動給家裡人做過針線了。

  邵循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脣邊的笑意一下子真實了起來:「什麼給誰的,我自己帶著玩不行嗎?」說著晃了晃手裡的白玉。

  邵揆這才察覺這絡子要配的是那枚羊脂玉。

  「怪不得不給旁人,」邵揆拿過那枚玉把玩了一下,心下微微有些失望:「原來是要配它的。」

  這塊玉是邵揆和邵循的生母鄭夫人生前所有,老夫人分遺產時看它價值不菲也很罕見,正盤算著該分給誰,是邵循覺得它分外得眼緣,這才用別的東西換到了自己手裡,這些年一直珍藏起來,都沒給別人看過幾次,連邵瓊都知道這玉佩要不到手。

  邵循從他手中將那玉佩拿走,仔仔細細的拿帕子包好塞到枕頭底下,一邊重新拿起錦線編著繩扣,一邊道:「大哥忙了這麼久也該累了,回去休息吧。」

  但是他們……才說了兩句話而已了。

  邵揆被下了逐客令,他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者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等他一走,柳心端了茶進來,湊趣的說:」咱們世子也實在是有意思,該來的時候不見人影,不該來的時候倒是來的挺快。」

  邵循剛才的冷淡其實是有一多半故意表現給邵揆看的,讓他識趣點不要多待,她有點煩是真的,厭惡倒不是說像表現出來的那麼多,現在聽了這話,只是有點感慨道:「大哥自來在我這裡總是做什麼都不合時宜,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就不對付。」

  不過邵循今天的心情確實出奇的好,這件以往會讓她耿耿於懷的事現在就像是蜻蜓點水,過了就一點痕跡都沒了,又重新低下頭認認真真的打起了絡子。

  玉壺將柳心拉到一邊輕聲道:「你不要在姑娘面前提這個呀,她會傷心的。」

  柳心經不住笑了,她雙手拍了拍玉壺的肩:「我的好姐姐啊,這都是什麼時候的老黃歷了,你去瞅瞅姑娘,她哪裡還有心思難過?」

  玉壺有些怔然,她悄悄回到次間朝裡探了探頭,見自家姑娘一道道的編著花樣,時不時的拿起幾條錦線比對顏色,看上去認真又專注。

  這竟真的是……一點都不在意了。

  秋高氣爽的天氣,雖然有些冷意,但是空氣中的沁涼似乎能讓人更精神。

  邵循只比二公主高了一點,但是逐日卻比平常的馬高了不止一節,更別說是這種更小巧些的母馬了。

  趙若桐只能抬起頭來看邵循,有些哭笑不得:「循兒,我這匹馬平時看著也不矮啊,怎麼和逐日一比,顯得像是沒斷奶一樣。」

  邵循此時已經完全病愈,兩個好姐妹約好了來御林苑一起騎馬散心,原本這地方進來要走很多流程,費不少事,也就是邵循手裡有令牌,這才能說來就來。

  她聞言笑吟吟的俯身貼在了正衝著母馬噴氣的逐日的脖子上:「我們逐日是千里馬嘛,當然與眾不同了。」

  逐日往上蹭了蹭大腦袋,老實了。

  趙若桐也笑道:「也罷,它這樣的,除了你和陛下,旁人也消受不了。」

  她原也不笨,這段日子早就學會自己騎馬了,只是見了邵循有些撒嬌,不肯一個人騎而已。

  邵循聽了她的話,有點不好意思:「我是沾了陛下的光,要不然,這樣的寶駒恐怕怎麼也輪不到我……就算得到了也白糟蹋了它。」

  趙若桐故意抬槓調侃她:「你就知道陛下沒有糟蹋它了?你見過他騎馬?」

  邵循一愣——她還真沒見過,但是皇帝在她心裡無所不能,他又曾征戰沙場,騎術怎麼也得……不錯吧?

  「我……猜想是這樣的,陛下騎得不好嗎?」

  趙若桐忍不住笑了:「自然是好的,陛下當年無論騎還是射都力壓三軍,沒人敢與之爭鋒呢……過一會兒讓他給你演示看看。」

  「過一會兒?」

  趙若桐嘆道:「前幾天陛下帶著我們兄弟姐妹幾個一道用膳,何公公私底下就問過我我們是不是約好了來這兒,你不信就等著瞧……我才跟你見面待了多長時間啊。」

  她話裡忍不住透出一絲絲的埋怨。

  邵循聽了就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趙若桐看了看邵循,道:「循兒,陛下喜歡你。」

  這句話趙若桐不是第一次說,早在邵循感覺自己和皇帝八桿子打不著時,她就說過這句話,可是邵循認為當時的「喜歡」指的應該是「欣賞」之類的意思,可是現在明顯不同了。

  邵循牽了牽韁繩,讓逐日走的更慢更穩了些,輕聲道:「我知道。」

  「那……」趙若桐歪著頭問道:「循兒喜歡陛下嗎?」

  這個「喜歡」的意思也顯而易見。

  邵循思考了一下,想要找個恰到好處的方法表述,但是想來想去也沒找到合適的,於是她便看著趙若桐誠實的點了點頭:「是喜歡的。」

  二公主愣了有一眨眼的功夫,接著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帶著一點嘆息道:「我就知道……」

  邵循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她的表情,趙若桐感覺到了她的忐忑,不由得無奈道:「別擔心,我不是不能接受……只是……哎呀,我早說過,你喜歡什麼就去做什麼,既然你喜歡陛下,他就該是你的。」

  邵循被她這理直氣壯的話弄得哭笑不得:「我是怕你覺得尷尬,畢竟陛下……是你的父親啊……」

  「那又能怎麼樣呢?」趙若桐笑了笑:「我父親至少配得上你,要是其他人……嘖。」

  邵循多少松了口氣,她不想因為這件事破壞和趙若桐的友誼,接著十分感興趣的問:「你說的其他人是……」

  趙若桐努了努嘴:「我也沒見過幾個男人吶,就是那天一起來御林苑的。」

  「你是說我表哥?」

  「還有另外兩個呢。」趙若桐說話細聲細氣,點評起來倒是毫不客氣:「一個優柔寡斷,一個有心無膽,一個風流成性。」

  邵循忍不住笑了,趙若桐自從認識了她之後,也不知道是不是常年壓迫她的嬤嬤被處置了,還是皇帝賜的那個裘氏太會調教女孩子,她這性格平時還讓人覺察不了什麼,一跟邵循在一起,總能顯出和之前翻天覆地的變化。

  有時候邵循都忍不住想,是不是天生的性格都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轉變至此。

  「陛下固然不是十全十美,但是總比那些……強百倍吧?」

  趙若桐形容其他人時放低了聲音,邵循仔細聽到了其中兩三個字,大致猜到了那是什麼話,有些失笑,但是她仍然認真的反駁:「我覺得陛下挺完美的。」

  趙若桐酸溜溜的道:「那循兒覺得我呢?」

  「嗯……」邵循故意抻了一抻,這才在趙若桐要著急之前道:」自然也是十全十美。」

  趙若桐自然知道邵循作為她的好朋友,說話既不客觀也不真實,但是仍然高興,她繼續問道:「那我和陛下你向著誰?」

  「當然……是誰有道理就向著誰啦。」邵循狡猾的說。

  兩個女孩子又天南海北的聊了一陣子天,邵循還半真半假的跟趙若桐賽了一次馬,各自盡興,都玩的開心。

  趙若桐體力不是很好,不久就有點累了,雖然不想走,但還是帶了點不甘心的說:「我得走了,循兒,不然過一會兒就撞上人了。」

  她近來雖說漸漸開朗,也敢在背後跟邵循悄悄抱怨皇帝,但是見到他本人還是有些犯怵,不敢多說話。

  邵循知道她的膽怯,也沒有強求他們父女相處。

  送走了趙若桐,邵循就騎著逐日圍著馬場遛彎兒,也不知道逐日有沒有踏出十幾二十步,邵循就在抬頭時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人她的雙眼微微亮了起來,嘴角不由自主的向上彎。

  皇帝站在場邊,也忍不住向著邵循露出輕柔的笑意,接著點了點頭,示意邵循到他身邊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26 05:20 PM

第56章

  逐日帶著邵循噠噠噠的小跑到皇帝身邊。

  邵循沒有下馬,駕著逐日繞著皇帝走了一圈又一圈,「陛下來的正是時候……不過怎麼能這麼巧呢?」

  她語帶調笑,卻就是不下來,皇帝卻也不著急,他看著邵循放任逐日撒歡,不動聲色的在女孩兒身上打量了一下,然後在她沒有任何防備的時候,驟然出手拉住了逐日的韁繩,接著以邵循完全反應不過來的速度翻身上馬,坐在了她身後。

  !!

  邵循被驚了一跳,好半天沒有反應過來,等回過神來時皇帝已經反客為主控制住了逐日,讓它帶著兩人跑了好長一段距離了。

  「陛下!」她驚叫道。

  皇帝的笑聲低沉,但是也不掩其中的暢快和愉悅:「姑娘,你也未免太得意了。」

  邵循試著拽了拽他放在她身前控馬的手腕,但是不出所料就跟蜉蝣憾樹似的,不僅不能撼動他分毫,反而讓人家反手握住了自己的手。

  她倒也識趣,見怎麼也不可能掙開,乾脆也就安安分分待在皇帝懷裡,甚至還自動自發的尋了個最舒服的姿勢,把九五至尊當作墊子用。

  皇帝眼中隱含笑意,果然,看見邵循,他心裡的一切煩惱都會消退。

  共騎了一段路,逐日載著兩個人怎麼也不可能把速度提到最高,皇帝也知道她的騎術不錯,一般的速度肯定能適應,也就不再想些小動作跟她親近了。

  一直到了樹林邊上,皇帝先下了馬,回過身來向邵循伸出手臂,想扶她下來。

  邵循眨著眼看著他,一時沒有動靜,皇帝見狀,以為她是年少氣盛,不想要旁人多事,便想要收回手。

  就在這時,邵循歪了歪腦袋,沒有搭上他的手,而是直接從馬上跌下來撲進了他的懷裡。

  皇帝將邵循接了個滿懷,他愣了一下,接著感覺到女孩子的手臂緊緊的摟住了自己的脖頸,身子軟軟的貼著自己,他的心一瞬間就無可抑制的柔成了一團。

  輕輕摸了摸邵循柔順的烏發,皇帝輕聲道:「想朕了嗎?」

  邵循點了點頭。

  皇帝笑道:「方才還嫌棄朕來的『巧』呢。」

  「不是嫌棄,」邵循道:「您分明早就到了,為什麼要等到現在呢?」

  「朕怕打擾到你們。」皇帝半是調侃半是認真的解釋道:「你跟若桐有說有笑,要是覺得朕礙眼怎麼辦?」

  邵循從他的懷裡抬起頭來:「我喜歡和阿桐相處,但是同樣相見您啊。」

  皇帝失笑道:「這樣貪心嗎?」

  「這又不是非此即彼。」邵循道:」怎麼能說是貪心?」

  皇帝揉了揉她的腦袋,突然微笑著問道:「如果真是非此即彼,你想和誰在一起呢?」

  「這……」

  這個問題和方才趙若桐的那個一樣難回答,但邵循能預感到皇帝比他女兒要難應付的多,她眼珠子轉了半天,就是想不出該怎麼回答,直到皇帝輕輕擰了擰她臉頰:「看你這為難的樣子。」

  邵循不好意思道:「就是不好說嘛,有時候更想您,但是有時候也想找阿桐一起玩。」

  皇帝溫和的牽起她的手,不再為難她了,道:「罷了,朕沒辦法時時刻刻陪在你身邊,你能有個說得上來話的朋友是好事。」

  皇帝一手牽著逐日,一手拉著邵循,兩個人沿著林子在草坪上散著步往回走。

  「你今晚回去準備一下,明天太后可能召你入宮侍疾。」

  邵循驚道:「我?」

  宮裡不說宮人太醫,連嬪妃都有那麼多,怎麼會讓自己這個外臣之女入宮侍疾呢?

  她剛把疑惑說出口,心中一動,有點忐忑的問道:「太后娘娘已經知道了嗎?」

  皇帝點了點頭,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無需擔憂,太后不會為難你。」

  邵循大致明白皇帝安排這件事的用意,但是仍然難免緊張。

  她的手指微曲,抵在脣上,也說不上究竟是擔心太后的看法態度,還是糾結於「侍疾」這件事所代表的真正意義。

  她已經下定了決心,絕不會有任何動搖,但是面對著完全可以稱作她人生最重要的轉折之一——另一個就是她在淑妃壽宴當天做的那個夢,仍然不由自主的覺得畏懼。

  邵循在這邊思考,皇帝也在想另一件事,在她的心緒慢慢從聽到消息的衝擊中平復下來時,就冷不丁聽見皇帝沒有絲毫鋪墊的問出一句:「你想做皇后嗎?」

  ——如果此時邵循正在喝茶,那這口茶一定毫無疑問會被她咳出來。

  「您說什麼?!」

  邵循停下腳步,瞪大了眼睛看著皇帝。

  皇帝也停了下來,他一隻手握住了邵循的肩膀,用極低的聲音問道:「邵循,你想不想作皇后?」

  這是他第一次稱呼她的全名,聲音雖低,但是一字一字清楚又穩定,不像是一聲心血來潮,而更像是把心中斟酌過的想法說出來似的。

  邵循絕沒想過會聽到這句話,她心中的驚遠大於喜,下意識道:「可是,皇后娘娘還在……」

  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說了一句蠢話。

  皇帝的嘴脣動了動,但是他注視著邵循清澈美麗的眼睛,想到了那天在寧壽宮中太后看自己的眼神,那時他確實動了一點殺念,太后表情驚恐又畏懼的看著自己,不像是看親生的兒子,更像是看這什麼吃人的猛獸。

  他的眼神暗了一暗,原本想說的話在咽喉處微頓,接著用極其平穩的聲音道:「她並非無過。」

  這是要找錯處廢后的意思。

  邵循的喉嚨微微顫動起來,她微張開嘴,好半天才道:「可是這是許久、許久之前的事了,您當時沒有發落,現在……動了罷黜中宮的心思麼,為了……我?」

  雖然不明顯,但是她的聲音確實是帶著惶恐無措的情緒,皇帝見狀在心底暗嘆一聲,他盡力讓自己眼底裡的凝重散開:「也不全是,還有朝上的事……原因有許多,不單是為了你。」

  邵循不自覺緊繃起來的肩膀微微放鬆了一點,但仍然沒有完全恢復。

  她下意識咽了一下口水:「陛下,我知道皇后娘娘必定是做了什麼錯事,但是……這是母儀天下的國母,膝下還有大公主,您、您要慎重……或者……

  她說到這裡開始語無倫次都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了,也分不清自己想要表達出什麼意思。

  皇帝張開手臂圈住邵循:「朕明白……朕知道你的意思。」

  邵循靠在他溫暖的懷裡,忍不住緊緊摟住了他的腰,將臉埋在他的胸膛上,感受著皇帝的手安撫的輕拍著自己的脊背,突然感覺自己自己是這樣的膽怯缺乏勇氣和決心。

  她沮喪難過道:「對不起……陛下,對不起……」

  邵循沒有哭,但是嬌軟的身軀卻有一絲微微的顫抖,皇帝摟著她只覺得又憐又愛,心裡頭嘆息,又道:「別怕,是朕不好……」

  八字還沒有一撇,更需要許久的時間來鋪墊謀算的事情,拿出來在她面前提起,除了讓這孩子為難驚懼,不能起任何作用,是他太著急了。

  他語氣輕緩又真摯:「好孩子,是朕錯了……咱們不提了好不好。」

  邵循又自責又自厭,聞言在他懷裡輕輕點了點頭,重複道:「對不起……」

  兩個人都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

  皇帝連忙將話題轉開,說道:「你進宮在太后身邊待幾天,雖然應該不至於,但是要真受了什麼委屈,一定不要忍著,聽到了沒有?」

  「嗯,」邵循抬起臉來,終於放鬆了下來:「我不會受委屈的,再說了,還有您呢,是不是?」

  皇帝見她平復下來,也笑了:「你說的對,一切有朕呢。」

  皇帝總是這樣溫和,但似乎什麼天大的事情到了他眼前都是揚不起波瀾的小事,邵循聽他說什麼就信什麼,絲毫起不了質疑的心思。

  兩人靠在一起似乎是過了許久,又似乎只是短短幾瞬,直到邵循突然想起一件事,這才打破了這樣安然又寂靜的氣氛。

  邵循從衣襟中取出一件東西,捧著遞到了皇帝眼前:「陛下,您看喜不喜歡?」

  皇帝微訝:「給朕的?」

  「不然呢?」邵循笑道:「不是給您的如何拿到您跟前來呢。」

  皇帝便把邵循手中穿著絡子的玉石拿在手中,一邊道:「要是朕不問問,到時候還沒驚喜完,就聽你說這是給你家裡人或者是送給若桐的,那朕可就要傷心了。」

  「才不會呢。」邵循迫不及待道:「您瞧瞧好不好看?」

  這是一枚比雀卵大一些的羊脂白玉,橢圓形下面微微寬些,只有淺淺的幾筆刻痕,沒有更多雕琢過的痕跡,觸手即可生溫,晶瑩剔透,在陽光下看不到任何雜質,皇帝見多識廣,東西剛入手就知道是塊難得的好玉。

  當然更難得的是上面作為配飾的絡子,像是福壽蓮花的樣式,卻比那個更複雜一點。

  這枚玉佩不是特別大,要想好看,配的繩結也須得小巧些才好,難為能在這麼小的空間裡編出這樣新奇又複雜的花樣。

  不知怎麼的,皇帝一見便知道這是邵循做的:「你親手做的嗎?」

  邵循點了點頭:「我想做的好一點,就編越多,稍微有點繁瑣了,可能樸素些更襯這玉。」

  「不會,分明恰到好處。」

  此時她就算只送一根繩子,在他眼裡說不定也是世上最精緻的繩子,更何況是這樣一看就知道下了功夫的東西。

  「這玉墜是我娘在世時收藏的,現在傳到了我手裡。」

  她認真道:「陛下,您見得好東西多了,這塊玉在民間難得,在您眼中說不得只是尋常物件而已,但是這是我能拿得出的最好的、最喜歡的東西,現在送給您。」

  就像我之前說過的,一切的一切,都為您所有。

  只要,您的心意如初。

  皇帝摸索著這枚天底下最珍貴的羊脂白,半晌之後才抬起眼簾凝視著邵循,用似乎是禮貌又鎮靜語氣問道,「朕現在……可以與你親近嗎?」

  邵循的笑了笑,沒有等皇帝動作,伸手主動環住他的頸項,踮起腳在他脣邊用力的落下了一個吻。

  她剛要離開,皇帝一下子伸手將她禁錮在懷中,緊緊攥著玉墜的手固定住她的脊背,牢牢將她托了起來,深深的吻了下來。

  他的親吻與方才文質彬彬的詢問略有出入,但是邵循沒有掙扎,她輕輕闔上眼睛,將朱脣微啟,得到了順從的配合,這個吻不出所料的浸潤的更深、更讓人……激動。

  許久之後,皇帝微微鬆開了她的脣,就著剛才的姿勢將她整個人抱在懷裡。

  邵循枕著他的肩膀,閉上眼睛,感受著親密而帶著暖意的懷抱。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26 05:20 PM

第57章

  皇帝的消息十分準確。

  邵循回府之後有些忐忑的等了一晚,第二天上午的時候,寧壽宮的太監總管尤祥便帶著太后的口諭登了英國公府的大門。

  這天正是大朝會,邵震虞去上了早朝,邵揆反倒趕上了休沐,和鄭氏邵纓邵瓊都待在了家裡沒出去。

  一定說宮裡來了人,不管手頭上在做什麼,都要放下來接待客人。

  尤祥是寧壽宮的大太監,但是其實遠不如不如伍氏來的體面,他是前朝就在宮裡的太監,直到先帝入主太極宮才被分給了還是皇后的湯氏,一開始只是個打雜的小太監,是二十多年間一步步的升到了這個位子。

  但是伍氏卻是太后娘家的陪嫁,這麼多年一直陪在她身邊,見證了懷憫太子和當今聖上的出生和成長,情分自然非尤祥這個半路出家的外人可比。

  也許就是這個原因,這位內官平時便十分低調,謹言慎行,即使此時並不知道邵循被召進宮的內情,仍然給了她足夠的客氣和尊重。

  「入宮侍疾?」鄭氏頗為驚訝。

  這種召臣下之女進宮陪伴的事只是小事一樁,還動用不到懿旨,因此尤祥只是口頭上傳達了太后的意思,不需要一干人等奉香案跪迎。

  「正是,」尤祥將茶杯放回桌山,正色道:「貴府大小姐前幾次入宮時得了太后娘娘的眼緣,現在娘娘身體不適,便想起來召她入宮陪伴。」

  鄭氏一向知道自己這個繼女行事周全,讓人挑不出錯來,但是卻沒想到她居然能討太后她老人家的喜歡,要知道除了大公主,寧壽宮可從沒表現出對誰另眼相看過。

  她看了正在一旁肅手而立的邵循,笑著對尤祥問道:「娘娘的旨意自當遵從,只是怕我們家的孩子從小嬌生慣養,倒是若是哪裡做的不到位,還請您多包涵。」

  尤祥一揮手:「哎?哪裡的話,說是侍疾,其實太后娘娘只是想讓邵大小姐進宮陪她幾天而已,幹活又不缺人,不會真的勞動大小姐。」

  邵揆在一旁聽了,不僅疑惑,更多的還是有些不放心,他道:「除了舍妹,娘娘可還召了旁人?」

  「這……」尤祥道:「我是隻負責到您家來支會一聲的,旁人家倒沒聽說。」

  邵揆一愣,還沒等他說什麼,邵瓊就好奇地插話:「公公,真的就我姐姐一個人?」

  尤祥自認為已經說了一遍,不明白這位小姐為何要再問,心裡有些不耐煩,但他慣會做人,也不表現出來,只是點了點頭。

  邵瓊撅了撅嘴:「這麼說,我還是要被關在家裡啦?」

  鄭氏狠狠拍了她的手背一下,讓她閉了嘴。

  尤祥重新端起茶杯遮住了自己的半張臉,接著才放下,對著邵循道:「邵大小姐,咱們也別耽擱了,您去收拾收拾,我就在馬車上等著您了。」

  邵循應是之後,便去房間裡拿來了早就收拾好的包袱。

  路上,邵揆頗是不放心的囑咐道:「阿循,你在宮裡一定要謹慎行事,太后娘娘究竟是什麼意思還說不準,還有……延嘉宮那邊也不要忘了打招呼……」

  他這是擔心這次進宮是跟三皇子選妃的事情有關,雖然他很不看好這位皇子,但是想著萬一真的猜中了,對淑妃客氣些,總不至於是壞事。」

  邵循點了點頭:「大哥放心罷。」

  鄭氏則道:「這說走就走嗎?要不要打發人去外邊請你父親回來?」

  邵循道:「不用了,父親這幾天公務多,這不過是小事一樁,不必勞煩他跑一趟。」

  這次可真不是小事了,鄭氏想,事關皇室,事關太后,再謹慎些也不為過。

  她打定主意,要等邵循一走,就把邵震虞請回來商量。

  目送著邵循上了前往太極宮的轎子,邵瓊有點羨慕道:「姐姐也不知道是如何得太后娘娘青眼的,可真叫人好奇……我也想進宮玩…」

  「你少說兩句吧,」鄭氏蹙著眉道:「你姐姐這樣穩妥的人進宮尚且讓人掛心,換了你,我和你父親哥哥晚上說不定睡都睡不著了。」

  這是實話,鄭氏相當明白自己女兒的缺陷在哪裡,她在自家人面前還好,一上了大場合,見了上位者,總是會顯得不知輕重,這個缺點一般人看在英國公的面子上不會計較,,但是太后可不是什麼好說話的人,到時候一不舒服給個沒臉……

  接著她蹙眉對邵揆道:「阿循什麼時候和太后娘娘有了交集,她可有跟你說過?」

  「沒有。」邵揆憂心忡忡中染上了尷尬:「她近來並不怎麼跟我搭話……母親,您說是不是三皇子……」

  「這倒不可能,」這次鄭氏倒是很有把握:「你不常見太后所以不知道,三皇子的事還勞動不了她大駕,這要是淑妃病了讓阿循進宮,倒是還有幾分意思。」

  邵循自做過那個「夢」之後,宮裡的事就再沒跟家裡說過了,他們只以為她跟二公主關係不錯,進宮就是在公主院中活動,從來不知道邵循經歷過什麼,此時猜起來自然便格外費事。

  …

  鄭氏和邵揆怎麼想的邵循不知道,也不想去關心,她此時踏進了寧壽宮,整理了一下就安安分分的跟著尤祥進了太后的寢殿中。

  這時在太后身邊侍奉的好巧不巧,正是淑妃。

  她正端了一碗粥水站在床邊,見到邵循時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人:「阿循?!」

  礙於是在寢殿內,這驚呼聲很小,所以邵循徑直向太后行禮,全當沒有聽見。

  太后原本有沒有病誰也不知道,但是自那天跟皇帝談過話,就是真的有點不舒服了。

  她倚在床頭,看著邵循很規矩地跪在自己床前,心情是絕對是複雜的。

  一方面她對邵循本身還真沒有什麼惡感,還因為前幾次見面時因她生的相貌姣好,又舉止有度,對她有幾分另眼相看;可是另一方面,她的存在又實實在在的威脅到了皇后的地位,間接有可能對恪敬公主產生不好的影響。

  可偏偏太后本身又實在不喜歡皇后,甚至可以稱得上厭惡,這樣幾重因素增加,她現在對邵循的感官是喜厭都有,自然很是複雜。

  但是既然答應了皇帝,這份複雜她就不想表現出來,因此很及時的喊了平身。

  邵循起身站穩了,微微抬頭時瞧見太后正有點出神的盯著自己,便向她露出了一個細微的笑意來。

  她生的美,真心實意的時候笑得更美,太后下意識的回了一個笑,之後才反應過來似乎是不該太和氣。

  她在心裡嘆息了一下:罷了,既然要送佛,自然要送到西,也好替趙若楨結下一個善緣,別在幫了人又不討好,得不償失。

  「姑娘,你到我身邊來坐吧。」

  太后的稱呼她的方式正好和皇帝一樣,邵循對這個很習慣,當即上前幾步,坐在了床前的凳子上。

  淑妃在一旁看得十分錯愕,這是忍不住出聲試探道:「娘娘,這孩子是來……」

  太后扯出一抹笑來:「我這幾天不舒服,看你們都看煩了,還是小姑娘新鮮些,就想起這孩子來,暫且讓她進宮陪我這老婆子兩天。」

  淑妃因為之前的算計,見了邵循這個之前很喜歡的侄女總是不自在,沒事也並不想看見她,因此最近一段時間都沒有宣她入宮過,這次實在沒想到能在寧壽宮見到她。

  她很有幾分驚疑不定,但是現在又不能表現出來,加上實在是猝不及防完全沒料到,因此在盡力保持平靜的時候,臉色顯得比太后還要僵些:「這……是她的福分。」

  說著想起手裡端的東西,便上前了一步:「……太后,您的粥熬好了,趁熱吃吧。」

  這時才發現邵循坐在床邊,正占了她之前的位子。

  淑妃本以為以邵循一貫的做派,定會識趣的給自己讓位,可是這次她猜錯了。

  邵循抬頭非常自然的伸手接過淑妃手中的腕,輕聲道:「娘娘,讓我來吧。」

  淑妃沒有防備,就這麼被輕而易舉的從手裡拿走了東西,反應過來之後才道:「阿循……你陪太后說說話就行了。」

  邵循側過細緻姣好的面容,似乎是衝淑妃笑了一下,輕聲說:「娘娘想必累了,換我侍奉太后,您也好休息。」

  可是太后不發話她怎麼去休息,淑妃不好硬搶,只能尷尬的空手站在一邊,看邵循將米粥吹涼,喂到了太后嘴邊。

  太后其實也不怎麼自在,但是看著小姑娘這麼細心的喂飯,也就不好意思拒絕了。

  不成想邵循竟像是有經驗的,沒見手忙腳亂,每一勺都晾得不冷不熱剛剛好,接著利落的喂到太后嘴邊,等太后咽下去之後,還特意會停留一瞬,等粥水實實地落進肚子裡,才會適時的送上下一口,時間把握得準,心細知道幫太后擦拭嘴角,手還十分穩,總之還頗熟練。

  太后本來是趕鴨子上架,幾下之後就察覺出好來了。

  說實在的,術業有專攻,她這些「兒媳婦」,十指不沾陽春水,照顧人遠沒有宮女們照顧的好,偏偏太后有恙,妃嬪侍疾是常理,怎麼著也得意思意思讓她們動動手,要不然就是她這個做太后的嫌棄人了。

  所以妃子們爭相來獻殷勤獻孝心,太后本人反而不太受用,每每讓她們伺候了幾次就換上宮人,然後讓她們在一旁說說話,遞個杯子什麼的,這就是盡了孝了。

  可是邵循這模樣身段比宮妃們看著還要嬌柔,不成想動作麻利又細心,倒讓太后意外的滿意。

  她一滿意心情就好,心情好了,即便之前對邵循有點芥蒂,此時也不免放軟了心腸。

  等一碗粥進完,邵循將空碗交給宮人,適時遞上帕子,太后接過來沾了沾嘴角:「邵丫頭做事實在是周到,」然後忍不住對淑妃道:「可把你們這些笨手笨腳的比下去了。」

  淑妃已經收拾好了心情,這時候下意識的湊趣:「娘娘之前也沒嫌棄,可見是新人勝舊人,這就把我們拋到腦後了。」

  邵循的眉毛輕輕一動,太后也用帕子掩住了嘴——淑妃只是在說笑,不想竟還說到了點子上。

  這實在是有些尷尬,又說了幾句話,太后就道:「你宮裡事情多,就先回去罷,我這裡有這孩子在呢。」

  原本宮妃侍疾就是走個過場,特別是淑妃和德妃身上帶著差事,這時間也到時候了,她便笑著道:「那娘娘好生歇息,妾先行告退了。」

  等她行禮告退,回過身來的那一刻卻不自覺的輕皺起纖細的眉毛,直到回了延嘉宮都沒有鬆開。

  她最得用的大丫鬟珍珠見狀便來問是出了何事,淑妃就將寧壽宮中的事情複述了一遍。

  珍珠驚訝:「這是咱們家的體面,娘娘該高興才是啊,大姑娘得了太后喜歡,不比德妃那邊的人出頭強嗎?」

  淑妃捏了捏鼻梁,疲憊道:「可是我這心裡不知怎麼的就是不踏實……總是覺得哪裡疏忽了。」

  她腦子轉了個彎,突然「靈光一閃」,直起身子道:「太后看得上她,該不會自作主張將她配給彬兒吧?」

  「這……不能吧?太后不是一向不管這些事嗎?」

  「誰說不管的,」淑妃蹙眉道:「得她喜歡了自然會管,你看大公主的婚事不就是千挑萬選老太太一手操辦的嗎?阿循不比公主,但是要真讓太后動了做媒的心思,那也未必不可能。」

  「娘娘是三殿下的生母,再怎麼著也不可能越過您去的,再說了……」珍珠為難道:「其實咱們家大姑娘事事周全,要什麼有什麼,做什麼什麼好,要找個比她更出挑的女孩子還真不容易,真要是讓您說中了,也未必不是一件美事呢。」

  淑妃嘆道:「她什麼都好,就是沒個好父親……國公從小就和我不對付,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你說我進宮來生了皇子,換了別家不得頂族相助麼,可是偏生他……這麼不冷不熱,活像彬兒是別人的外甥,阿循是他女兒不錯,可是要讓他轉變立場,怕是分量不夠,別白白被占了正妃的位置。」

  「更何況,」淑妃想到了什麼,端莊的面孔微微扭曲了一點:「經過上次的事,我一想到彬兒未來的妻子差一點和別人睡在一起,就覺得膈應的緊。」

  「那……二姑娘呢?我瞧著國公爺像是更疼小女兒。」

  「阿瓊?」淑妃更加嫌棄:「別說英國公只是稍有偏疼,還到不了讓他全心支持彬兒的地步,就算她真有這個本事,我還看不上這種做什麼都拖後腿的兒媳婦呢,將來的國母要是行事這樣毛躁不知進退,不是讓人家笑話嗎?」

  在心腹面前淑妃的性情看上去真實了許多,說的也都是心裡話,她無奈道:「還是血緣遠了,就算他的女兒嫁進來,能不能生下嫡長子未可知,生了資質如何也未可知,說是忠君愛國絕不站隊,其實就是怕到時候竹籃打水一場空,得不償失而已。

  我要是伯父親生的……不、這還不行,應該說我要是邵震虞的女兒,彬兒要是他的外孫,這才可能讓那老狐狸下注啊……」

  但事實上淑妃只是邵震虞的堂妹,她既沒辦法保證他的女兒嫁進來一定能做皇后,也沒辦法保證做了皇后就能生皇子,這個留著他血脈的皇子能不能繼承大統更是沒影兒的事。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26 05:21 PM

第58章

  寧壽宮中。

  太后喝完了米粥,覺得口味淡,便抱怨道:「這些個太醫,只叫吃些粥水,味道這般寡淡,素雲,你去傳些其他的來。」

  伍氏訕笑道:「這個太醫向陛下稟報過,陛下下了令,要一切遵大夫的話,不許我們私自行事。」

  太后眉心一擰,就要發作,之前一直靜靜聽著的邵循輕聲道:「娘娘,粳米味甘性平,滋陰又補脾胃,生病的人吃著最好,還自帶清香,即使不放配料也有一番風味,太醫說的好對您有好處。」

  太后道:「那要我說,這個月進的粳米不好,一點米香也沒有。」

  邵循便溫聲勸道:「您覺得沒有味道,是因為脾胃虛弱,口舌不靈敏的緣故,若是早些病愈,什麼吃不得?」

  伍氏搭腔道:「邵姑娘說的是,娘娘您要是病好了,奴婢親自下廚,為您做一桌子菜,保管大魚大肉,要什麼都行。」

  太后又氣又笑:「你們合起夥來哄我,要是真到那時候,又有旁的話好說了。」

  話是這樣說,但卻再沒提讓廚房上膳的話了。

  邵循一向有分寸,該說話的時候說話,不該說話的時候也懂得聆聽,太后跟伍氏聊起年輕時在老家的事,聊聊先帝當年多麼有魄力,聊懷憫太子小時候生病多麼不好照顧,還聊到皇帝少年時有多麼不服管教,難纏的很。一聊就是許久。

  邵循就在一旁饒有興致的聽她們說,倒像是聽故事,還挺有意思。

  太后雖然嘴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其實始終留了一隻眼睛在觀察邵循,見她踏踏實實的坐在旁邊,也沒有因為無聊而下意識做些奇奇怪怪的小動作,反倒歪著頭,聽這些陳年舊事聽的認真。

  太后原本就是有心抻她一抻,看她是否坐得住,現在見邵循不但沒有急躁不滿,反而聽的津津有味,自己反倒有了些興趣,忍不住主動搭腔:「丫頭,你聽著這些不覺得沒意思嗎?」

  邵循回過神來,略帶不解的道:

  「這些都是旁人想聽還不能的,建國之前的事怕是只有老一輩的人知道,如今都不出來走動了,臣女父親更是不敢隨意談論尊上,臣女知道了許多人想知道而無從得知的事情,怎麼會覺得沒意思呢?」

  太后經不住笑道:「家長裡短的,也沒什麼好說的,只是人老了忍不住嘮叨,楨兒都聽煩了,一聽我提起這些事就這些就忍不住躲。」

  「那八成是殿下聽的多了,怕是一字不忘,可是臣女從未聽人提起過,自然覺得新奇有趣,引人入勝。」

  伍氏捂著嘴取笑道:「可不是麼,您的這些故事別說公主了,就連奴婢都要背過了,也就是邵姑娘聽著還覺得新鮮。」

  「你們啊,」太后笑著搖了搖頭,接著又問邵循道:「你可是在家裡時常照料老人?」

  「這倒也沒有,只是年幼時曾經替祖母侍疾,只是那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現在有時侍奉外祖母,可惜……」邵循嘆道:「畢竟去鄭府只是做客,到底不好長留。」

  太后能聽出她這時是真心實意遺憾的不能盡孝的,只覺得這孩子確實難得,但她仍有心結,不想表現出這種欣賞,便道:「你在家中侍奉父母也是一樣的。」

  邵循頓了一頓,接著微笑著應是:「……娘娘說的是。」

  太后上看下看,只覺得她竟然找不出什麼毛病來,忍不住挑刺道:「我知道你們這些孩子都喜歡在溺愛自己的老人膝下承歡,殊不知父母即使嚴厲也是為了你們好,特別是母親,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的生下來……」

  正說到興頭上,她忽然察覺邵循的笑意有些凝住,不由得遲疑停住:「……怎嗎?」

  邵循吸了口氣,硬是拉了拉脣角:「不……沒什麼。」

  太后只是因為心裡的那點不舒服,忍不住想為難她一下,卻也沒真想做什麼,此時便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識看向伍氏。

  伍氏擰著眉思考了一瞬,想起了什麼,便俯身在太后耳邊道:「這姑娘家裡的夫人,是位繼母。」

  「啊?這……」太后有些錯愕,脫口道:「你外祖不是鄭家嗎?還有雙胞胎……」

  太后常年在寧壽宮中養尊處優,愛聽人家家裡的事打發時間,但是英國公夫人鄭氏難產而死畢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太后也不需要把各府的關係記得那麼清楚,她只記得英國公夫人出身名門鄭氏,非常有福氣的生了龍鳳胎,其他的早沒印象了。

  這竟不是這孩子的親娘麼。

  這時邵循已經整理好了情緒,便若無其事的答道:「臣女的弟妹是現在的母親所出,她是臣女生母的姊妹,是以二人皆出自江陰鄭氏。」

  小姨做繼母,底下又有小不了幾歲,風光無限的弟弟妹妹。

  太后到底是個女人,年輕時也不是什麼高門大族出身,家長裡短的事情見的多了,年紀大些又直接做了頂頂尊貴的太后,心裡對這些事反而不會從「聯姻」,「兩性之好」,「利益」之類的角度出發,而是更關注身處其中的孩子的處境。

  在她看來,邵循在喪母的孩子中,無疑是處境最尷尬可憐的那一類。

  可憐到太后實在不忍對她再為難了。

  邵循見狀,連忙補充道:「其實現在的母親對臣女一直不錯,比弟弟妹妹也不差什麼……」

  太后感嘆著擺了擺手,示意她不需要再說些什麼了。

  繼女和後母,真的視如己出就怪了,區別不過是表面功夫做的到不到位而已。

  這孩子的繼母肯定是那等能做到位的,但是進門沒多久就有了自己的孩子,說是疼愛能有幾分真心呢?

  她下意識的對邵循有些憐惜,態度不自覺的就又好了三分。

  邵循這時到了一杯溫熱適中的水來奉於太后:「那您飲些水潤潤喉嚨吧。」

  這又是個十分善解人意的舉動,惹得太后在心中不住的嘆息,喝完之後不好意思再說些什麼了,便揉著頭道:「我這坐了這麼久,到底有些乏了。」

  邵循便上前扶著太后撐起來,一手去拍了拍枕頭,小心翼翼的扶著太后躺了下去,接著替她蓋嚴了被子。

  太后跟伍氏對視了一眼,伍氏便知機退下了。

  邵循坐在床邊凳子上,對太后輕聲道:「您睡會兒吧,臣女守在這裡。」

  太后點了點頭,過了好一會兒,就在邵循以為她已經睡著了時,冷不丁聽太后突然出聲:「丫頭,你是知道皇帝的心意吧?」

  邵循原以為太后的態度是心照不宣,不會跟她提起此事的,但是現在聽她這樣問也只是微微錯愕,還是鎮定道:「臣女知道。」

  太后原想說什麼,但是看到她的樣子又覺得不必多說什麼。

  這孩子心裡頭怕是什麼都清楚。

  其他的事情做主的是皇帝,跟她說也沒什麼用處了。

  最後,太后也沒說什麼,只是微微閉上眼睛,不一會兒竟也睡著了。

  邵循守了將近一個時辰太后才醒了,一睜眼見到邵循眼睛半閉著眼倚靠著床柱,竟仍舊守在床頭動也沒動。

  她這麼大的小姑娘,這樣能坐得住,太后不禁有些動容。

  邵循只是在養神,並沒有睡著,太后一醒她便馬上察覺到了,起身低聲道:「娘娘醒了?可是要喝水?」

  太后點了點頭,邵循便再次利落的倒了杯水,將太后扶起來伺候她喝了,心裡想的是竟然是之前自己病了,皇帝親自喂水喂藥的事情。

  她照顧長輩起居本也十分習慣,再加上這又是愛人的母親,伺候著更加心甘情願,沒有任何怨言。

  這人心是肉長的,病榻前的真情假意最容易分辨清楚,太后能感覺到她這份真心實意,心裡更是複雜。

  總之跟這姑娘相處了小半天,只能說皇帝眼光獨到,選的人確實有她的好處,就算沒有這幅好相貌,邵氏也比遠比皇后討人喜歡。

  太后喝完了水,拍了拍邵循的手:「孩子,你原姓邵,閨名是什麼呢?」

  以後相處的日子還長呢,從不能一直「丫頭丫頭」的喊著吧。

  邵循用手指比劃了一個字:「臣女單名一個『循』字,家裡的人都叫『阿循』。」

  太后嗯了一聲:「阿循,去把你伍嬤嬤換進來吧,你去休息。」

  說著又忍不住說:「可別在寧壽宮待幾天就累瘦了,到時候我可不好跟皇帝交代。」

  被愛人的母親這樣打趣,竟比面對皇帝本人還讓人難為情,邵循當即有些不好意思,一邊應是,一邊不自覺的捂了捂發熱的臉頰,轉身退下了。

  親眼看著伍嬤嬤帶著人進去伺候太后,邵循這才回到了給她安排的屋子裡。

  都說整個太極宮裡待遇最好,最奢靡的宮殿不是兩儀殿,而是寧壽宮,這話倒不假,這才剛剛深秋,沒到冬日,只因為太后年老怕冷,底下的地龍便已經微微燃起。

  給邵循用的屋子離太后寢殿不遠,也設有地龍,微微的暖意熏上來,讓邵循覺得熱的同時,也有些昏昏欲睡。

  她將門關上,打開包袱取了件薄一些的水紅色繡著白玉蘭紋的交領襦裙,帶到屏風後想要換上。

  這時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她進宮是來侍疾的,自然不能帶丫鬟,當下不疑有他,只以為是尤祥安排的那個伺候她起居的小宮女來了,便直接叫人進來了。

  她這時已經將那件厚的褙子脫下來,換上了裙子,她一邊披上那件交領衫,一邊隨口道:「我在這兒。」

  她忙著換衣服也沒來得及注意腳步聲,直到身後傳來一道明顯的呼吸聲,她才驚覺不對,連忙轉身過去。

  正正好和皇帝面面相覷。

  她的衣服還沒穿好,前懷甚至還敞開著,露出了裡面清涼的……貼身衣物。

  邵循忍不住低低的驚叫了一聲,連皇帝什麼反應都沒來得及看,手忙腳亂的轉身背對他將衣襟合攏,又哆哆嗦嗦的去系腰間的帶子。

  不知是不是緊張又或者覺得丟臉,她原本靈巧的雙手跟僵住了一樣,發著抖腰帶系了幾次都散了開來。

  越出錯就越急,越急就越出錯,就在邵循額上冒汗時,皇帝嘆了一下,走到了她身後,將伸出長臂她僵硬的身子身子環住。

  她的腰身非常纖細,常人一臂就可輕易環住,皇帝的身型修長,手臂也長,都沒有怎麼觸碰她的身體就毫不費力將她圈在懷裡。

  邵循僵著身子,眼睜睜的看著皇帝的手指繞過她身前,將她手中的腰帶抽走,不過眨眼間就打了個簡單樸素的結,將腰帶系好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26 05:22 PM

第59章

  皇帝從身後圈住邵循的腰身,雙手將腰帶系好後頓了一下,並沒有收回,而是輕輕的順勢貼在了她的腹部。

  他沒有動。

  邵循下意識的按住了皇帝的手背,接著想起了剛才的事,像被燙了一樣,忙不迭地鬆開手,轉過身來,咬著嘴脣問道:「陛下如何會到這兒來?」

  皇帝的手落了空,便攬著邵循的肩膀帶著她一起並肩坐在小榻上:「朕想說是來看望太后……你也要相信才行啊。」

  這就是特地來見她的意思。

  「你方才……」

  邵循一直捂著臉,這時飛快的打斷了皇帝的話:「您快忘記剛才的事……」

  皇帝忍不住想笑,強忍著安慰邵循道:「朕其實也沒看到什麼。」

  「……真的嗎?」邵循原本羞愧難當,一聽到皇帝說他沒看見什麼不該看的,立即覺得有了希望,馬上放下手,小心翼翼期待道:「真的沒看見?」

  皇帝這下實在忍不住了笑了出來,他邊笑邊道:「這……你叫朕怎麼說呢?」

  邵循一愣,接著馬上反應過來方才那什麼「什麼都沒看到」又是一句鬼話,最可惡的是這人每次騙到了人,總是連掩飾也不肯掩飾多長時間,立刻就要讓人知道自己上當了,讓她連自我安慰的餘地都沒有。

  「——陛下!」

  皇帝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向邵循擺了擺手指,邵循狐疑的瞧了他一眼,到底還是將耳朵湊近了他。

  皇帝便彎著脣角,俯身在邵循耳邊道:「你還記得當初與朕在奉麟軒的事麼……」

  這話一入耳,邵循的臉一下子漲的通紅,她忍不住羞得閉上眼,咬著牙道:「您、您又提它做什麼?」

  皇帝這時候倒是滿臉無辜:「朕是說這次不如上一次……」

  邵循撲上去將他的嘴緊緊捂住:「您不許再說了!」

  皇帝見好就收,知道邵循有的時候坦率,有的時候卻又臉皮極薄,也不再評論方才那一幕,只是將她轉過來,刮了刮她的鼻子:「你也是四體不勤,連腰帶都系不好。」

  邵循深吸了幾口氣,才從方才的尷尬羞澀中拔出心神來,她摸了摸腰間的系帶,反駁道:「我不是連這個都不會,只是、只是嚇到了而已。」

  說著她揚起臉來,眼神明亮:「我侍奉太后娘娘,她都覺得很好的。」

  皇帝怔了一下,第一反應竟是:「太后讓你親自動手……她為難你了?」

  邵循眨了眨眼,不解道:「這是什麼話?我是來侍疾的,不親自動手,難道就在一旁看著嗎?」

  皇帝的眼神一凝,低垂下眼解釋道:「朕的意思,這只是走個過場而已,並不需要你真的做什麼,太后身邊又不缺宮人。」

  「那怎麼能一樣,」邵循的臉頰微微鼓起,「我的祖母或者外祖母身邊難道缺人嗎?不過是我們想盡了心意而已。」

  皇帝摸了摸她的臉頰:「不需要這樣,她也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不是的,」邵循的頭輕輕歪了歪,枕在了皇帝的肩上,他下意識的調整了坐姿,好讓小姑娘靠的舒服些。

  「我想讓太后娘娘喜歡我這不假,但是相比於討她老人家歡心,我更想的是盡我的真心,去照料您的母親。」

  皇帝與她對視,只聽她略有些不好意思道:「這是您的娘親啊,我一時半會兒也不能陪在您身邊,替您照顧您的母親,這不是理所應當的麼。」

  皇帝渾身一震,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心裡的動容可想而知,他好一會兒沒說話,過了許久低聲道:「不覺得累嗎?」

  邵循眼睛笑彎起來:「不累,能替您做些事情,我喜歡這樣。」

  這就是……愛屋及烏嗎?

  皇帝心裡知道邵循其實並沒有見過太后幾次,要說多麼親近更是沒影的事,但是她就是能這樣真心實意的去侍奉太后,不為別的,不過是因為她是生養皇帝的母親而已。

  實際上也是如此,邵循自己的生母已經去世,她因為各種原因也沒辦法去親近繼母,對一個女孩子來說總是一件遺憾的事情。

  但是她沒有母親,皇帝卻有,她這是下意識的在親近皇帝,也想親近他所有的一切,既想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在渴望將他的母親當作自己的母親來孝敬。

  別人的娘跟她八竿子打不著,但是她對皇帝抱有愛意,這份愛意多到足夠漫溢到跟她並不熟悉的太后身上。

  這時早不早晚不晚的,並不是皇帝平時跟太后請安的時候,他這幾天又有不少政務要處理,因此只是悄悄的來看了邵循一眼,沒驚動其他人,不一會兒就又回去了。

  邵循則是休息了一會兒,養了養精神,等到晚上了就又回到了太后寢殿裡伺候她用晚膳,喝藥,夜裡又幫著伍嬤嬤服侍太后睡覺。

  這樣無微不至又專心專意的照顧,比宮人們聰慧貼心,又遠比宮妃熟練用心,也沒過多久,太后就迅速和她熟悉了起來,有時候還夜裡也能睡在太后身旁方便照顧。

  這些日子正逢恪敬公主有身孕,身子不太穩,太后便吩咐沒有大事不許出來走動,她身邊就缺了一個最親近的小輩。

  而另外的孫輩,幾個快成年的孫子不算,他們忙著上學,忙著參政,也沒有空閒來關心祖母。

  女孩子中二公主是個鋸了嘴兒的葫蘆,有邵循在場時嘰嘰喳喳說個沒完不錯,但她卻也只跟邵循說話,旁人想搭個腔都不容易;三公主又有點諂媚小家子氣,太后雖沒說什麼,但其實是有些嫌棄的。

  再就是六皇子趙言傑,平時太后也挺疼這個最小的孫輩,但是他的調皮搗蛋卻也讓染病的太后被吵的有些受不了。

  這時候邵循時時刻刻陪在她身邊,照顧起居,關心飲食,也陪她說話聊天,湊趣解悶,做什麼都不多不少剛剛到好處,這一來二去,太后還能生得起厭惡之心才怪了。

  不只是太后,這寧壽宮裡,包括伍嬤嬤和大總管尤祥,提起邵循沒人能說出一個「不」字來。

  而後宮的妃子們,也照常按照慣例輪流到寧壽宮侍疾,但是仍是像之前一樣,遞個帕子遞個杯子什麼的。

  只是之前還能在寧壽宮消磨一段時間,跟太后聊聊天,可是自從邵循來了,她們找話時總是要帶上她,語言中難免帶著調侃,其中以婚姻大事為多,邵循自己有點尷尬,而太后跟邵循越來越親近,聽到這些話也能替她感到不自在,因此每每不多長時間就將她們打發走,連淑妃德妃也不例外。

  畢竟要照顧要貼心要聊天邵循一個人就可以勝任,反襯的其他人笨手笨腳,無甚用處。

  這幾天皇帝來寧壽宮請安的次數不多,甚至比以前還少些,還全是挑邵循不在時來,為得就是避嫌,不讓任何人能在事後聯想到皇帝跟邵循見過哪怕一次面。

  可是這天有些趕巧,邵循替太后煮了一壺紅棗茶,耽誤了些許時間,還沒來得及被替下去休息,皇帝便到了。

  他一踏進殿內,邵循手裡正在倒茶的茶壺險些弄翻。

  皇帝也沒想到能在這裡看見邵循,但是他也沒有迴避,畢竟她在寧壽宮服侍太后,跟皇帝一次照面都沒有打過,這也顯得有些欲蓋彌彰了。

  皇帝中規中矩的給太后請了安,便隨意撿了個凳子坐下,問道:「這幾天母后一切可好?」

  太后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在旁邊端著茶壺有點不知所措的邵循:「阿循,你要給我泡的茶呢?給你們陛下也添上一杯,他最不耐煩我們喝的這些甜膩膩的東西,試試『今天』這杯有沒有什麼不同。」

  邵循愣了一下,接著低下頭應了是。

  她慢慢走到皇帝身邊,將壺裡的棗茶穩穩當當的倒進了皇帝的茶杯中。

  皇帝輕側著頭看著邵循動作,幅度不大,但是細看下來眼睛也一步不離她左右,等茶水倒好了,他便衝這姑娘輕輕微笑了一下,接著就要去拿杯子。

  「等等,這茶有些燙!」邵循連忙道。

  她這壺是直接坐在炭火上燒滾了的,遞給太后前她總是吹得稍涼一點才送過去,可是這次皇帝分明看見了杯中的熱氣還要伸手,嚇得邵循忙不迭的制止。

  皇帝抬頭溫言道:「無礙,朕不覺得燙,你別擔心。」

  怎麼能不燙,邵循瞪圓了眼睛,背對著太后,無聲示意他放下茶杯。

  皇帝的嘴角微彎,從善如流的沒有碰那滾燙的茶杯。

  太后在床上倚著,從她的角度中看不見邵循擔憂的表情,但是從自己兒子的神態中就能將兩人間的眉眼官司猜個八九不離十。

  畢竟皇帝的情態很不同以往,雖然乍一看像是以前一樣溫文爾雅,但是往深裡想真是處處不同。

  還「不覺得燙」?

  怕不是故意挨燙去搏人家的關心同情吧。

  太后哼了一聲:「丫頭,到我這兒來吧,陛下他皮糙肉厚,想來生飲鐵水都燙不著他。」

  皇帝聞言忍不住低頭笑了,反而是邵循有點遲疑,回到太后跟前時總是忍不住擔心皇帝,只是在太后面前強忍著沒有回頭。

  侍奉太后自然沒有那麼多糾結,邵循親自將杯子裡的茶吹涼了,才送到太后手裡。

  太后飲了一口溫熱甜沁沁的紅棗茶,真是覺得心情都被染上了甜意。

  邵循看見皇帝其實眼睛都是亮的,下意識的留心他的一舉一動,但她知道這不是時候,便想太后告辭道:「臣女先告退了。」

  她本就該休息了,太后沒有多留,當即點頭同意了。

  眼睛送著邵循出門,等她一走,皇帝道:「這孩子可還合您的心意?」

  他跟太后之間的相處也說不上不和睦,只是比平常人家親密無間的母子關係要生硬些,可說的話也少,隔一兩天請一次安,坐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

  但是聊起邵循便是共同話題,母子之間的話就多了起來。

  太后道:「合我的心意?怕更合你的心意吧,上次一起吃飯的時候我記得她對你可是沒沒什麼意思的,你是用了什麼方法,這沒幾個月功夫,我瞧著那孩子就你迷的暈頭轉向,見了你就想不起別人來。」

  邵循還年輕,還只善於掩飾不好的情緒,對於頭一次付出的愛意卻不知道怎麼遮掩,那種見了愛人歡喜和愛意總是不自覺的流露出來,遮也遮不住,太后是過來人也是知情者,又怎麼會看不出來。

  可是皇帝見到邵循時的喜愛一點不比對方少,說不定還要更多些,但是他更年長,更懂得克制與掩飾,那份情誼像是漲潮的春水,帶著的是內斂沉穩、不動聲色的入侵,表露在外的卻只有星星點點。

  皇帝聽到太后的話也不反駁,只是問道:「母后覺得如何呢?」

  太后沉默了一會兒,到底是開口道:「是個好孩子,我瞧著比其他人都要好些,模樣出身性情都是沒得說,可是最難得的卻是那份真心實意……有多難得我們都是知道的,該如何待她,你心裡有數,不用我多說什麼了。」

  這不出皇帝所料,在他眼中邵循就沒什麼地方是不好的,要是有不好就是旁人眼瞎,他點點頭:「那您的意思……什麼時候合適?」

  太后想到皇后和恪敬公主還是有些嘆息,但能把事情轉圜到這樣的地步,已經算是不錯了,事已至此,多說也無益,便道:「我這病好的也差不多了,等她回去,再過兩天就把該準備的準備起來吧。」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26 05:22 PM

第60章

  邵循對那母子倆的話一無所知。

  當晚她侍奉太后歇下,便被留在了寢殿內,睡在太后身旁,床榻的最外側。

  這個活兒其實並不輕鬆,首先老年人覺輕而少,你得整夜不怎麼活動以確保太后不被吵醒,再就是每當太后有一點動靜,你也要立馬清醒,渴了倒水,要起夜了端壺,總之睡是能睡著,但是睡的必定十分不踏實。

  不過幸好的是,太后身體好,平時邵循翻個身什麼的她照樣睡的香,不算難伺候,遠不如邵循小時候照顧祖母的時候折磨人。

  邵循檢查了太后的被子已經蓋嚴了,便也躺下來準備睡覺,不想本以為已經睡熟的太后翻過身來面朝著她,睜開眼道:「阿循丫頭,你來,我們說說話。」

  邵循原已躺下了,便將頭湊過去:「娘娘有什麼吩咐嗎?」

  太后的聲音有些疲倦:「你是見過大公主的,對嗎?」

  邵循一愣:「……這個自然,我們之前還有過一次衝突,多虧了娘娘從中調解。」

  太后也記得那件事,她重重的的嘆了一口氣:「她從小要強,也是被我慣出來的脾氣,但是本性並不壞,只是……唉,歸根到底都是她那個娘鬧得,父母不和,皇帝又是那樣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她能不向著皇后麼。」

  邵循想起很早之前皇帝曾自嘲的那一句「朕不是個好父親」

  不只是對大公主,他對其他孩子可以說也不是非常上心,該給的都給,也會時常去探望,但是卻也沒有完全盡到作為父親的責任。

  邵循一直記得這件事,因此也下意識的認為太后的意思就是這個,便小聲道:「娘娘以後常向陛下說說幾位皇子皇女的事情,他聽的多了,自然就會更加上心的。」

  說著,她雖然覺得這話在太后面前說顯得有點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但還是道:「我……我也會找機會跟陛下提起的。」

  太后張了張嘴,意識到她跟邵循說到的是兩碼事。

  她是在想讓邵循今後對恪敬公主再寬容些,更深一步也是想通過她這個中間人作為溝通,讓皇帝對這個孩子更好些;但是邵循作為一個跟父親也不太親近的女兒,以己度人,本能的以為太后身為祖母,關心的是所有孫子孫女跟兒子的感情。

  太后想要解釋,但是其實也不知道該解釋什麼,說她只掛心恪敬公主一個嗎?

  這叫她怎麼說的出口?

  太后只能把原本要說的話咽下去:「你、你說的不錯。」

  邵循以為明白了太后的心事,這也是她自己一直記掛的事,此時只覺得兩人想到一塊去了,便露出一個笑來,聲音非常輕柔:「娘娘,早些睡吧。」

  太后無奈的點了點頭,帶著滿懷的心事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邵循一大早醒來,剛剛輕手輕腳的把自己整理好,太后就醒了。

  她叫來伍氏:「你去把衣服首飾準備一下吧,我今天要起來收拾收拾。」

  邵循奇道:「娘娘,今天覺得已經大好了嗎?」

  「早就好了,」太后被伍氏扶起來:「原也不是什麼大病,硬生生的躺了這幾天,身上都僵了。」

  邵循疑惑,剛想問為什麼,但是仔細一琢磨,又有點不確定的想到這是不是為了自己進宮的事……

  這麼一想又有些心虛,不敢再問了。

  這一天太后病愈,又恰逢這個月二十,高位的嬪妃們按制要來請安。

  公主們剛巧在這天讀書,包括趙若桐在內都是得到午間才來,邵循自然就不想去湊這個熱鬧,就留在自己房間裡休息,結果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就有小宮女來找她,說是太后吩咐讓她將床頭上的香囊送過去。

  香囊?這不是誰都能送嗎?

  邵循的疑惑一閃而過,也沒往腦子裡過,將那枚香囊翻出來之後就送了過去。

  她從側門探了探正殿,見一眾位分不低的妃子都陪著太后說笑聊天,很是熱鬧,便盡量輕手輕腳不引人注意的找到了伍氏:「嬤嬤,這是太后要的香囊。」

  她自認為任務完成了,轉身就想走,不想伍氏卻直接拿住她的手腕,提高了音量道:「娘娘,邵姑娘將您的香囊拿來了。」

  太后帶著笑意的聲音道:「阿循嗎?你過來吧。」

  這些天邵循在太后宮裡其實也見了幾個宮妃,但都是零零星星分別照面,從沒有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出來見人。

  太后一反常態,讓邵循立即意識到了將要發生什麼事,她的心劇烈的跳動了兩下,接著又迅速的平靜了下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拿著香囊穩穩當當的走到了太后身邊行禮:「娘娘。」

  太后瞧著笑眯眯心情不錯的樣子,她接過香囊隨手往腰上一掛,拉著邵循道:「這丫頭照顧了我這些天,好不容易得了空,又被支使過來了。」

  邵循這幾天是寧壽宮的紅人,其他人為了討好太后也隨聲附和。

  「邵姑娘確實是辛苦了。」

  「多虧了她照顧您呢。」

  連德妃都瞥了淑妃一眼,挑眉笑道:「這孩子不愧跟淑妃妹妹是一家子,都這樣體貼。」

  這話聽得淑妃的眉心一跳,臉上卻似乎十分高興:「我可比不得阿循細心,能讓太后娘娘這樣疼愛。」

  太后點了點頭:「我這次身子不適,總覺不大好,確實是多虧了這孩子在一旁照顧著。」

  還沒等邵循那句「太后過譽」說出口,殿外的通傳聲便傳了進來:「娘娘,陛下來給您請安了。」

  太后明顯感覺自己握著的手不自覺的抽動了一下。

  她低頭笑了一下,接著便叫人帶皇帝進來了。

  邵循能這時察覺到底下的氣氛驟變,除了太后,所有人都站了起來,許多人包括幾個年紀已經不算輕的妃子都不自覺得理了理衣物髮飾,連德妃這樣看上去不拘小節的人都忍不住伸手扶了扶發釵。

  等皇帝進來,眾人向他行禮,他又向太后請了安,所有人重新落了座之後,邵循便發現這件屋子裡似乎連空氣都變得稀薄了一些,氛圍跟一開始與太后聊天時截然不同。

  即使皇帝是個對妃妾不算苛待的夫主,但他的心意依舊能掌握著這些女人的喜樂,也掌握著她們子女的前程。

  這個人脾氣不錯,但她們在想要獻媚、想要討好的同時,仍然存著濃濃的不容忽視的敬畏之心。

  太后笑道:「你一來,就沒個敢說話的了。」

  皇帝坐在另一邊的主座上,聞言擺了擺手,貌似隨意道:「母后在說什麼?不妨繼續,朕也聽著便是。」

  德妃插了一句嘴:「太后再跟臣妾誇讚邵家的姑娘侍疾用心呢,臣妾看這小模樣生的也好,也不知道家裡有沒有安排。」

  皇帝抬了抬眼:『哦?」

  這似乎是介於感興趣與不感興趣之間的反應,德妃剛要接上,就被淑妃不動聲色的搶了話頭:「她小孩子家家的,當不起德妃姐姐這樣誇讚,臣妾堂兄疼愛女兒,怎麼會沒有安排呢。」

  「臣妾前幾天聽說英國公家的女孩子定了她舅家,」趙若桐的生母恭妃不怎麼敢當眾接話,這是四公主的母妃馮昭儀:「莫不是就是邵大姑娘?」

  「邵姑娘,你已經定親了嗎?」德妃直接問道。

  邵循搖了搖頭:「昭儀說的可能是我家的小妹,是她定了表兄鄭氏。」

  太后拉著邵循的手:「你妹妹定下了人家,你的婚事必定近在眼前才是,你父親可有章程?」

  邵循聽到這話題本該羞澀的,但是太后這一聽就預定好了下文的話把她弄的有些木然,不知該作何反應,羞也羞不起來,只能低下了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皆聽從父母安排。」

  「這可真是再好不過了,」太后撫掌笑道:「可不是緣分,我倒想充一充這「媒妁」了,你肯不肯?」

  邵循看著太后,半晌之後嘴脣微動,但是還沒等她說出什麼話來,淑妃便忍不住插了話:「娘娘保媒的功夫這樣好,也不能忘了自家人呢,彬兒也到了歲數,臣妾已是看準了兩三家的小姐,就是不知道該定哪個,太后不如來為臣妾掌掌眼?」

  要不怎麼說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敵人,德妃一早就隱約猜到了淑妃的心思,但是在此刻終於確定了。

  她竟是真的並不想讓邵家的姑娘做兒媳婦。

  其實淑妃的理由德妃也大致能猜得出,無非跟英國公的態度有關。

  但是以德妃來看,邵循的分量無法帶來一個板上釘釘的「三皇子黨」,英國公心中也必定會有所偏向,再加上她本身資質的優勢,已經可以消彌一部分他父親不肯全心支持的劣勢了。

  至少德妃是真心這樣想的,像是大皇子妃齊氏,她的母族不上不下還說得過去,因此女兒一旦成為皇子妃,便迅速的依附上來,死心塌地的追隨大皇子,但是有這樣的好處,自然也有壞處。

  齊氏生性善妒,根本不能容人,要遇上一個專一些的丈夫說不定能琴瑟和鳴的過一生,但她偏偏就遇上了趙言栒這樣兩天不睡一個新人就難受的主兒,可不得鬧得天翻地覆。

  現在齊氏懷著身孕,金貴的緊,鬧得也格外厲害,大皇子被煩的幾乎是有家回不了,德妃也不得不為了調停兩口子之間的關係筋疲力盡,白頭髮都多了幾根。

  淑妃這倒好,現成的媳婦人選,她倒是還嫌棄上了,她一心一意想為兒子選個能帶來最大利益的兒媳,竟是半點不考慮三皇子自個兒的心意。

  就在德妃滿肚子腹誹的當下,太后已經笑呵呵的開了口:「言彬是你生的,你們自己的孩子,自有你們做娘去為他們操心,且用不著我這老婆子多事……」

  淑妃一聽眼睛一亮,心裡知道這是不會插手皇子婚事的意思,她心裡高興,剛要口頭上再推讓一番,就聽見了太后的後半截話:「……我也只操心我自己的兒子。」

  淑妃微微一怔,眼裡的高興還沒來得及掩飾,一時也沒反應過來太后的意思,只覺得周圍突然寂靜了下來,好幾個原本在竊竊私語交談著的嬪妃沒了聲響,仔細一看,大家的表情都是一片怔然,接著又在迅速的朝極度的震驚過度。

  德妃反應最快,她的瞳仁驟然緊縮,不自覺的直起了身子,手指一下子用力摳在了堅硬扶手上,保養的嬌貴的半寸指甲一下子折斷,竟一點感覺不到痛。

  「娘娘……」

  淑妃臉上還帶著茫然,她的喉頭不停的上下滾動,等對上太后帶著笑卻飽含深意的目光時,便一下子反應過來。

  她震驚到忘記去掩飾自己的情緒,張大了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睜睜的看著太后轉向皇帝,問道:「皇帝,你覺得這主意如何?」

  皇帝眉宇輕揚:「如何又扯到朕身上來了。」

  太后笑著道:「這就是裝傻了,那為娘說的明白些——」她將低著頭被眾人目光刺得幾乎不敢睜眼的邵循往前一推:「你覺得這姑娘如何?」

  這時殿內的宮妃已經有一個算一個,都在錯愕震驚間明了了太后的意思,她們幾乎沒有一個人是樂於見到此事的,於是隻能抱著一絲希望看向皇帝,指望這個最近幾年對後宮沒什麼興趣的天子能一口駁回太后荒謬的打算。

  但是等她們順著皇帝的視線看向邵循時,心又一寸寸的落下了谷底不可能的,平時不往這方面想就罷了,一旦有太后主動牽線,皇帝不可能拒絕這樣一位絕色美人。

  換了天底下任何一個男人想來都不會拒絕。

  果然,皇帝的視線在邵循身上一凝,接著看似若無其事的移開,但卻沒有一口回絕:「何必問朕,您該去討英國公的主意才是。」

  所有人都在心裡嘆息——果然,不可能有男人會拒絕。

  淑妃的一顆心像是被浸在了冰涼刺骨的冷水裡,身上凍得幾乎要顫抖,臉色不由自主的泛白,腦子裡混亂的像是線團,找不到絲毫頭緒,也想不出辦法來阻止這樁荒謬絕倫的「喜事」。

  德妃自然也不好受,她沉著一張臉,也就靠時不時看看淑妃遠比自己更難看的表情才能緩一緩。

  太后似是非常愉悅的聲音響起來:「有這句話就行了,剩下的自然不用你管。」

  整件事兩人中沒有一個徵求過在場諸妃的意見——她們也沒資格有意見,這些年紀各異的女人只能從被太后牽著的那個看不清神色的少女身上看出一件事。

  ——穩定了數年的後宮格局,就要迎來一次大變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26 05:23 PM

第61章

  最後邵循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出的正殿。

  雖然她知道早晚都有這麼一出,心裡也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但是當真經歷了之後,還是覺得難以直視。

  要是她真的一無所知,是被太后硬配給皇帝的也就罷了,可是她一見皇帝太后的舉動就知道這也是一出雙簧,真的是尷尬極了。

  還有當時宮妃們的反應,那種像是錐子一樣的目光盯在邵循身上,偏偏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僵硬的笑意,如同劣質的笑臉面具一樣扣在臉上,嘴上說著太后眼光好之類的奉承,但是邵循知道如果目光能化成實質,她早就被戳的千瘡百孔了。

  但是這裡面的人中,她唯一直面而不覺得尷尬的反倒是有血緣關係的淑妃。

  她能從淑妃幾乎維持不住平靜表情的臉上窺知她內心要翻涌上頭的憤怒和難堪,看著這個名義上的堂姑如此難受,她心裡說不上十分高興吧,但是起碼的解氣還是有的。

  當初那件足以毀掉邵循一聲的陰謀雖然已經被掩蓋的沒有一絲痕跡,如果不是那個夢,除了淑妃自己和她的心腹,怕是再也沒人知道這個溫柔和藹的堂姑曾經計劃著做了什麼。

  邵循雖然因為各種原因,最終決定不再報復,她心裡不可能沒有怨恨,但是那之後發生了太多事,皇帝已經幾乎將她的心神全部占據,每每當面見到淑妃,她才能想起來原來她在世上還有這樣一個仇人。

  這有點奇妙,如果淑妃沒有害她,是真心實意的對她好,那邵循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接受皇帝。但話又說回來,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邵循也沒有為了自救而跟皇帝產生交集,那他們還會相愛嗎?

  邵循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是什麼,但是她想,就算兩人的人生沒有交集,她和皇帝還只是普通君上和臣女的關係,那麼或許會有遺憾,但是邵循仍然希望在沒有自己的世界裡,他也能過的舒心愉快。

  邵循當時在眾人面前幾乎要抬不起頭來,太后見到目的已經達成,也就不在為難邵循讓她留在這裡被人觀察打量,找了個理由讓她回去休息,算是替她解了圍。

  而邵循回到後殿,第一件事情就是開始收拾衣物,原因倒是很簡單——太后病愈,該說的也都說出去了,是時候回家了。

  果然,等太后結束了這一早晨的請安,邵循主動提出告辭時,太后心中有點不捨,但還是應允了:「是時候該回去準備準備了。」

  邵循鄭重的行叩首禮向太后告別,同時帶著道謝的意味。

  太后嘆道:「起來吧,不必多禮了,以後咱們娘兒倆相處的時間還長著呢,你只要照顧好陛下,也就不辜負我這番心意了。」

  她這話是真心的,所以邵循答應的也格外認真。

  一客不煩二主,太后還是派了尤祥送邵循回了英國公府。

  尤祥這次沒有進門,只是在門口停下,最後壓低了聲音在邵循耳邊囑託道:「大姑娘,位份的事奴婢聽到了一點風聲,絕對不會低了,請您稍安勿躁,在府裡安心等著就是,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了。」

  他這是在向邵循賣好兒,雖然邵循並不太需要,倒底也領了這份情,她點頭道:「多謝內官提點。」

  尤祥的眼睛不由得笑成了一條縫,他一個宮裡正經五品的首領太監恭恭敬敬的向邵循拱手行禮,這才帶著人回去了。

  邵循進了府,本想先換件衣服,再去向鄭氏請安,不成想還沒等進院子,就被叫到了正院。

  鄭氏和兩個孩子都在東次間裡坐著,邵循一進屋,連安都沒有來得及請就被拉了過去:「阿循,你知不知道宮裡出了什麼事?」

  邵循第一反應就是自己家裡的消息這樣靈通,不過幾個時辰的功夫,竟然就得到消息了嗎?

  鄭氏繼續道:「你父親和大哥被召進宮去了,傳旨的人也沒說是為了什麼,真叫人心焦啊。」

  邵循明白過來,又問道:「是同時召了兩個人?」

  「不是,一開始單召了你父親,後來正趕上你大哥也在都督府衙門裡辦差,索性一起帶進去了,只來得及跟家裡送了個信。」

  鄭氏憂心忡忡,邵循卻很淡定:「母親莫要擔心,父親被召進宮奏對政事再平常不過。」

  邵震虞身為英國公,同時也是節制中軍的長官,隔三差五就要面聖奏報,應該是極平常的事了。

  鄭氏急道:「這不一樣,以往不過是個小太監來傳個信兒而已,這次可是何晉榮奉了聖旨傳的陛下諭令,何況還將你哥哥一起帶進去,這可不尋常啊。」

  邵循沒有說話,一旁的小弟邵纓道:「大姐姐,你在宮裡可聽到了什麼風聲?」

  邵循看了他一眼,隨即輕聲說:「是福是禍,等父親回來便知道了。」

  邵瓊有一搭沒一搭的喝著水,打了個呵欠:「爹爹又沒犯什麼錯,怕什麼。」

  她提起精神問:「姐姐,你在宮裡可發生了什麼趣事,太后娘娘好不好相處?」

  「沒什麼特別的,娘娘也很和藹,」邵循道:「不過她還提到過你呢。」

  邵瓊眼睛一亮:「提我什麼了。」

  邵循勾起脣角,微笑道:「問你是不是定給了鄭家啊。」

  邵瓊一愣,臉上的笑意僵住,磕絆道:「是、是麼……」

  鄭氏原本就心情不好,結果除了兒子還上點心,兩個女兒都像個沒事人一樣,她難免煩躁,又不好斥責繼女,只能呵斥邵瓊道:「好了,這些事什麼時候說不好,現在是聊天的時候嗎?!」

  邵瓊的眼眶一下子紅了,但是察覺到母親是真的生氣了,她不敢頂嘴,只能咬著脣到一邊生悶氣去了。

  此時被帶到兩儀殿的邵震虞可沒工夫想他的寶貝女兒是不是受了委屈。

  他和邵揆在耳房等了沒有多久就被叫進了暖閣內,這時邵震虞便有了預感,今天的事可能不同尋常。

  因為兩儀殿是寧熙帝日常處理政務所在,不遠處就是內閣,軍政兩處大臣來往,但是往往覲見也不一定馬上見到聖顏,因為前面排了不止一個人。

  這次不過剛到就被召見……

  邵震虞收拾好了情緒,表情肅穆的帶著兒子一起叩首行禮:「臣叩見吾皇,願陛下萬安。」

  皇帝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兩位愛卿平身吧。」

  邵震虞和邵揆的心同時放了放——這語氣,至少不是什麼壞事。

  皇帝坐在御案後,先是讓邵震虞把都督府近來的軍事稟報了一遍,中軍諸事邵震虞大致都清楚,因此奏對時不算慌張,君臣兩個商議了一刻鐘的功夫,就把公事說完了。

  接著皇帝也沒忘了邵揆,就著他現在帶著的差事略問了幾句,這才停下來。

  接著殿內就陷入了沉默,直到邵震虞的心重新提起來,皇帝才緩緩道:「邵卿,你與朕相識也有二十來年了吧。」

  邵震虞的喉結動了動,他咽了咽口水:「陛下說得不錯,臣有幸與陛下相識,距今已整整二十五年。」

  皇帝點了點頭,「這些年來老英國公與先帝攜手打下了大周的江山,與其君臣相和,而你,則是朕的肱骨之臣;朕也相信你的兒孫將來必定也會是大周的中流砥柱,邵氏滿門忠良,居功甚偉……」

  到了這裡邵震虞聽不下去,也不敢聽下去了,他帶著邵揆一起雙膝跪地,叩首行了大禮道:「臣惶恐。」

  眼見著邵震虞的額角冒出了冷汗,皇帝起身,從御座上下來,繞過案桌走到兩人身前,親自將邵震虞扶起:「邵卿不必多禮。」

  邵震虞被他一番話嚇得不敢起來,想要重新跪下,卻被皇帝如同鐵鉗一般有力的手臂牢牢攙住,跪也不下去:「陛下……」

  皇帝溫和一笑,「小邵卿也請起吧,動不動就跪,可不合咱們兩家的情誼了。」

  邵揆比他父親還要害怕,他沒有經驗,城府也不夠深,尚不能明白為何皇帝態度這樣溫和,言語這樣客氣,反而給人這樣大的壓迫感,讓人兩股戰戰,不能自持。

  正滿腦子裡胡思亂想,邵揆起身的同時不經意間抬了一下頭——也沒有敢抬的太高,視線正好觸及了皇帝腰間的位置。

  但是就是這一眼,讓他目光驟然凝住,一雙眼睛直愣愣的盯著某處,再也沒有移開。

  邵揆在這邊從不可置信到驚駭交加,眼珠子幾乎沒給瞪出來,那頭皇帝卻沉默了下來,似乎在斟酌語言。

  這弄得邵震虞心下更是緊張,因為越是久居朝堂,越是能深刻悟出一個道理,那就是當上位者對你越是客氣越是親密就越該警惕,因為那代表他有所求,而能讓天子放下身段折節相求之事,也必定非同凡俗。

  至少邵震虞已經在想自己家裡有什麼東西,或者他可以為皇帝做什麼,能夠值得九五至尊言語謙遜到如此地步,而自己——究竟給不給得起。

  這時皇帝終於開口道:「這次是皇太后召見愛卿。」

  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她老人家和陳王妃在寧壽宮等你。」

  邵震虞提到了嗓子眼的心放下了一半。

  既然是太后召見,那必定事不關朝堂,那無論如何不會到傾家滅族的地步。

  也不怪邵震虞身為超品國公竟然如此怯懦,隨時擔心家族覆滅,而是你在朝堂之上,見多了今日高樓起宴,明日枷鎖加身的慘劇,自然是時時警醒,事事謹慎。

  只是……陳王妃?

  陳王是先帝的堂兄,趙氏目前年紀最大的長輩,陳王妃是他的原配妻室,夫妻兩個如今年紀大了,已不怎麼出門交際了,現在皇帝特地提及她,看來是必有緣故的。

  這樣只有象徵意義的長輩……邵震虞能想到的只有涉及兒女婚事,才有可能要這位王妃出面了。

  他想到這裡有點慌——他還沒有想明白三皇子值不值得他支持,要是真把女兒嫁過去,又想像之前一般不出功出力,那不說長女的婚事結的一點價值都沒有,單論情分上講,這個女兒在丈夫、淑妃之間的日子也絕不好過,說嚴重一點,她這輩子可能都過得不會舒心。

  邵震虞知道,自己是絕不可能因為女兒在別人手裡就會投鼠忌器,壓上家族的人,無論哪個女兒都不可能。

  理智上他絕對做得出來為了避嫌跟女兒分道揚鑣,甚至疏遠不再往來的事,但是,養了十幾年的女兒這樣說放棄就放棄,他在情感上也不是那麼容易接受的。

  邵震虞的腦子裡瘋狂轉動,想的都是若陳王妃真是為三皇子保媒,那自己有沒有可能回絕,用什麼理由回絕,如果木已成舟,那三皇子又是否有能成長到值得自己支持的資質。

  他原本以為邵循的婚事還不怎麼急,因此這些事從前只是在腦子裡一過,都沒有深思熟慮,想著再抻一抻,以後有的是時間細想,但是沒想到事情這麼快就臨頭,讓他完全沒有時間仔細斟酌。

  他先入為主,所思所慮都是在三皇子身上,居然也沒想到,如果真是為三皇子求娶其女為妃,那皇帝作為長輩,自己就可以跟邵震虞提起,完全用不著隔輩的太后和陳王妃再插手。

  邵震虞這邊腦袋瘋狂轉的幾乎要冒煙,面上還要維持波瀾不驚、略帶惶恐的標準表情,又要不出差錯的向皇帝行禮告退,實在是為難極了。

  結果他後退的時候竟然撞上了正在發呆的兒子。

  這是面聖時絕對不能有的失誤!

  他現在的情緒本就處於一個輒待發作的臨界點,此時更是怒火上頭,當著皇帝的面才強壓著沒有發作,只是低聲訓斥道:「阿揆,聖駕面前,你在做什麼?!」

  邵揆的目光仍然直勾勾的盯著皇帝腰間,被罵了一句才勉強回神,腦子裡仍充斥著各種匪夷所思的猜想,以至於都分不出神來害怕,只是略顯呆滯的行禮:「陛、陛下恕罪……」

  皇帝視線微凝,接著和緩道:「不必多禮,朕叫人連你一同召進宮來,也是想再仔細看看……邵卿的長子,你父親去寧壽宮面見太后,你就暫且留在朕這裡陪侍吧。」

  邵震虞無法,只得應了,臨走之前用力看了一眼邵揆,示意他一定謹慎,不要出差錯。

  可惜邵揆現在腦子比他還亂,根本沒那個餘力接收父親眼睛裡的警告。

  等邵震虞一走,皇帝便對邵揆溫言問道:「朕觀愛卿神情凝重,似有心事?」

  邵揆猛的一個激靈回過神來,下意識的搖頭否認:「臣面聖惶恐至極,不敢多思多慮。」

  皇帝輕輕笑了:「是麼……」

  說著他轉頭就要往御案方向走去,邵揆目光閃爍,心裡劇烈掙扎了一瞬,終於還是忍不住在皇帝落座之前顫聲道:「臣……臣見陛下腰間配飾甚是精緻……」

  「卿說得可是這個?」皇帝微微挑眉,手指撫過錦帶上掛著的絡子,順著將那枚無瑕的白玉挑起,放在手中摩挲。

  邵揆的身子下意識前傾,目光一直隨著玉佩移動,這東西但凡不是在皇帝手中,就是在火爐裡他也會伸手去撈來看一看的。

  似乎是察覺到了邵揆想要細看的渴望,皇帝搖了搖頭。

  「這是旁人所贈,要是別的,朕便是賜予你也無妨,」皇帝的聲音緩慢,讓人聽得極清楚:「只是此物為朕所鍾愛,珍視異常,怕是不方便借愛卿一觀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26 05:24 PM

第62章

  邵揆的內心維持著五雷轟頂的狀態一直持續到邵震虞從寧壽宮回來。

  期間他的表情倒是看著和內心截然相反的平靜,與其說是維持平靜,不如說是木然。

  是那種極度震驚之後表情徹底崩壞的木然。

  而英國公在寧壽宮足足待了半個時辰才回到兩儀殿。

  皇帝聽到通傳,將批閱奏摺的朱筆撂下,轉了轉手腕,又往邵揆那邊看了一眼,見他還是木愣愣的站在那裡,一點反應也沒有,便叫人傳了邵震虞進殿。

  邵震虞進來時頭是低著的,沒人能看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一進殿甚至連御案都沒靠近,遠遠的就跪地伏首,久久沒有動彈。

  這次皇帝沒有起身,他甚至沒有問寧壽宮的談話結果怎麼樣,只是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說道:「邵卿今日進宮辛苦了,便先回府歇息吧。」

  邵震虞頓了頓,用力磕了頭:「臣……謝主隆恩。」

  邵揆恍惚中回過神來,也跟著父親叩首告退。

  皇帝微微點頭,準了這父子二人所請。

  兩人一路從兩儀殿直到宮門口都是一言不發,誰都沒有說話,直到邵震虞棄了官轎,跟兒子一起坐上了馬車,才重重的的嘆了一口氣。

  邵揆看了眼父親。

  邵震虞的眼中陰晴不定:「你知道在寧壽宮裡,太后和陳王妃說了什麼嗎?」

  邵揆張了張嘴,像是想說什麼,可是出口卻是只是無聲的氣息。

  邵震虞心裡也一團亂麻,完全沒注意到兒子的反常,只是自顧自的喃喃道:「她們說要阿循進宮……」

  他微微半合雙眼,讓人看不出心情究竟是好是壞:「為的不是三皇子更不是大皇子,而是……」

  「……陛下。」邵揆突然接道。

  邵震虞一愣,接著皺眉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邵揆此時才完全回過神來,看著父親苦笑了起來,眼裡滿是複雜的意味。

  ——他妹妹日日壓在枕下,輕易不示人的玉佩現在就掛在天子的腰帶上,他能猜不出來嗎?!

  等回了英國公府,邵震虞二人直奔正院,果不其然見到邵循和鄭氏母子都在。

  邵震虞一進門,無視了鄭氏上前的噓寒問暖,視線環顧了一周,直接道:「阿瓊阿纓先出去。」

  邵纓還沒來得及跟父親說一句話呢,他愣了一下,看向了同胞姐姐。

  邵瓊剛被鄭氏當著邵循的面訓斥過,現在正賭氣呢,聞言冷哼了一聲,嘟囔道:「出去就出去,誰稀罕。」

  說完便硬拉著邵纓出了門。

  邵震虞現在也沒空理她,叫人關上門之後,看著表情似乎沒什麼異常的邵循,看門見山道:「太后請了陳王妃為你做媒,你知道這事嗎?」

  鄭氏正給邵震虞整理衣服的手頓住,聽了這話眉心不由自主的跳了一跳。

  邵循抬著頭,眼眸卻垂下來,沒看任何人:「……知道。」

  邵震虞倒吸了一口氣:「你……該早說才是。」

  邵循道:「太后也是今天才提起的。」

  「提起?」邵震虞道:「跟誰提起,只有你一個人嗎?」

  邵循抿了抿嘴,聲音很是平淡:「當著陛下和……諸位娘娘。」

  邵震虞忍不住在屋子裡來來回回的踱步,邵循能看出他的心緒激動,但那種激動是正面的興奮還是負面的抗拒卻只有他自己知道。

  邵循想,保不齊就是兩者都有也說不準。

  鄭氏忍不住追上去:「老爺,這是……」

  邵震虞擺了擺手,示意她先不要問,接著來到邵循面前,斟酌了一下,放緩了語氣道:」阿循……這種事情,你該無論如何跟家裡支會一聲才是,我不相信你事先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

  他壓低聲音道:「陛下態度如何?」

  邵循低著頭:「陛下的心思,我不敢揣度。」

  「你……唉!」邵震虞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這你怎麼都不知道,我如今沒有任何準備……在太后面前都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態度。」

  他知道這個女兒穩重,但是不太會與人交往,也不怎麼會主動討人喜歡,如今看來,連這種事都不知道爭取一下,是不是太過內向了,這樣的性子,若……真的能跟陛下說得上話嗎?

  邵震虞臉上喜怒難辨,猶豫了許久,擺了擺手道:「你先回去吧,我再想想。」

  邵循一言不發的蹲身行禮,轉頭出去了。

  邵揆見狀,也向邵震虞請辭,跟著邵循一起出了正院。

  邵循走的很快,邵揆要跟上她竟然還費了些功夫:「阿循,你等一等。」

  他攔在邵循面前,神情嚴肅又認真:「進宮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情?還有,陛下究竟是什麼意思。」

  邵循仍舊不動聲色的維持了之前那套說辭:「我不知道。」

  邵揆直直的盯著眼前的妹妹,似乎是許久不曾探究過她的想法了,以至於他竟覺得這原本該是世上最親的親人,他竟一點也不了解。

  「你在跟哥哥撒謊嗎?」

  邵循抬起眼皮,長長的睫毛閃動著看向邵揆。

  「你珍藏了多年的玉佩,你親手打的絡子,現就帶著陛下身上,你卻說你不知道?」

  邵循一怔,接著明白過來,邵揆為何會知道自己說的是假話。

  她心裡一下子覺得羞也不是惱也不是——什麼不經意間將玉佩戴在外面,恰好又被邵揆察覺這種事放在皇帝身上,可能的幾率太小了,九成九就是他故意的顯給人看的。

  沒等邵循說什麼,邵揆便繼續道:「陛下說他對那東西「極其鍾愛,珍視異常」,這個你也可以解釋?」

  話說到這裡,邵循也確實沒什麼好說的了。

  邵揆見她連解釋都沒有,心裡已經可以確定是怎麼回事了。

  他閉了閉眼,睜開時就是慢慢的失望與難過:「阿循,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麼人?」

  邵循沒有注視他:「大哥,這我比你清楚。」

  「我看你什麼都不清楚!」邵揆的聲音不可抑制的帶上了怒意:「那是皇帝,是天子,是你我的主君!」

  他看邵循不說話,話語越發急切:「陛下有子有女,有後宮三千,甚至有全天下的美貌女子供他取樂,你以為招惹他能得到什麼?」

  邵循沒有著急,她緩緩地說:「這些我都清楚,我心甘情願的承擔這些風險……也絕不後悔。」

  邵揆看著自己的妹妹,就像看著一個冥頑不靈的賭徒:「陛下年紀長你那樣多,他甚至做你的父親都綽綽有餘,現在你看不出來,等過幾年他年紀更大,老到頭髮白了,眼睛花了,我看你拿什麼……」

  「你閉嘴!」邵循原本看在他起碼是為自己擔心的份上任他教訓,保持平靜也盡量不跟他理論,可是一旦邵揆的言語波及到了皇帝,她一下子就被激怒了:「你在說什麼?竟然敢非議陛下!」

  邵揆的氣憤失望,被邵循的驟然發作一下子堵了回去,他怔然的看著邵循因憤怒而顯得格外凜然美麗的雙眼,半晌之後才訥訥道:「我、我是你親哥哥,不比外人可信麼……你真是糊塗了。」

  邵循知道這個哥哥可能在某種意義上確實是為了她著想的,可是現在她都沒有進宮,也沒辦法把皇帝本人拉過來發誓,因此她不再試圖說服兄長,而是直接道:「好,那就算是我真的錯了,我也承認了,之後呢?大哥,你要現在進宮去回絕陛下嗎?」

  邵揆愣住:「什麼?」

  邵循向前踏了一步:「我說,我錯了,你能去替我回絕陛下,回絕太后的意思嗎?或者退一步,你說服父親去拒絕也可以,大哥,你能嗎?」

  邵揆的腳在這一刻像是長了釘子,他被牢牢的釘在地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妹妹逼迫似的靠近,聽她用以往別無二致的柔和音調說出這樣咄咄逼人的話:「現在進宮去還來得及,你要去嗎?」

  邵揆沒有動,他的喉結上下滾動著,自己以為開口特別簡單,實際上過了許久,他才從喉嚨中掙扎出一句話來:「父親……並不一定會應允。」

  邵循眼尾彎起,像是在笑:「大哥,你在外面的時候看著也挺聰明的……怎麼在一旦涉及家事,就總是這樣天真到……呵,我這樣說你別生氣——天真到有些蠢了。」

  她抬起眼似乎是打量了一下邵揆,目光輕而柔,語氣也溫和下來,「從這一點來看,倒不像我的哥哥,反和阿瓊像是一個娘肚子裡待過的親兄妹了。」

  她方才的鋒利漸漸消散,又和平常一樣,是那個脾氣溫和、不爭不搶的好妹妹了。

  邵揆看著邵循與生母有七成相似的眉眼,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此時,正房中。

  鄭氏本該遞給邵震虞的茶水已經傾倒在地上,連同杯子一起將昂貴的地毯弄的污濁一片。

  「什麼?陛下?!」

  邵震虞頭一次知道妻子的嗓門可以這樣大,吵的他腦門疼。

  鄭氏也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她連忙平復了一下,坐在邵震虞旁邊的椅子上,追問道:「不是三皇子?」

  邵震虞嗤笑了一聲,「毛頭小子去勞動太后和陳王妃嗎?他又不是太子。」

  鄭氏此時正在震驚著,也沒發現自己丈夫提起這個外甥的語氣又有了微妙的不同。

  「可、可是淑妃在宮裡,還有陛下的年紀……可真叫人意外。」

  邵震虞耷拉下眼皮:「我難道就能想得到嗎?我進寧壽宮的時候還滿腦子都在想是否要拒絕和三皇子結親……結果聽到是太后起了心思,想替陛下納妃……呵,我當時的表情怕是能讓她宮裡的那起子奴婢閹人笑話好久了。」

  「那你準備怎麼回覆皇太后?」

  「準備?」邵震虞古怪的看了一眼鄭氏:「我在寧壽宮就已經當面回覆了,要什麼準備。」

  鄭氏瞪大了眼睛:「已經……!你、你怎麼著也該回來和我、和孩子們商量一下呀。」

  她這時都不問邵震虞是拒絕還是答應了——要是回來考慮考慮,結果還有懸念,這要是當著太后的面當場有了答覆,那結果根本不言而喻。

  「我只能答應。」邵震虞僵著臉:「原本只是妃妾,皇家只需要下旨就行,可是顧及了我父親的面子,陳王妃做媒,太后親自說和……你說我除了答應還有第二種選擇嗎?換了你,你也只能答應。」

  不,這不一樣,鄭氏心想。

  換了她,要是宮裡想要讓她的女兒邵瓊進宮,就算知道不能拒絕,就算知道這是天大的榮耀,她也肯定會想辦法拖幾天。

  可能到最後的結果是一樣的,但是女兒的終身大事……還是入宮為妃這樣的大事,她就算明知結果,也肯定會有掙扎猶豫,至少幾天之後才能下定決心。

  總之,絕不可能做到英國公這樣果決。

  「那……這只是太后的意思嗎?陛下怎麼說?」

  「陛下什麼也沒說,表現的像是一切都是太后的安排,他只是隨口應允了一般。」

  「這……」鄭氏心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那大姑娘進宮之後的日子……」

  邵震虞眼睛眯起:「我方才問阿循陛下態度如何,她說她不知道。」

  他看向鄭氏,說是在問她,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這話你信嗎?」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26 05:24 PM

第63章

  「有什麼不信?」鄭氏迷惑道:「陛下天威難測,難道還會跟個小女孩兒解釋自己的心思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邵震虞仰頭靠在椅背上:「罷了,多想無益,宮裡頭準備宮室,還要接她入宮,可能要再花幾天功夫,懿旨才能下來,你帶著孩子準備準備吧。」

  鄭氏咽了咽口水:「那……姑娘進宮,能是什麼位分?」

  邵震虞緊鎖眉頭:「還不知道,太后只說『絕不虧待』。」

  鄭氏道:「會不會看在宮裡娘娘的面子上……」

  邵震虞瞥了妻子一眼,接著合上眼皮,慢悠悠的道:「這事確實要看淑妃的面子,不過……」

  他輕哼了一聲:「她若真有那個面子,咱們就沒面子了。」

  鄭氏一愣,聽邵震虞道:「要是淑妃在皇太后和陛下眼裡的分量足夠重,就絕不會讓阿循一個十幾歲且沒有生育的小姑娘越過她進宮時初封的位分,那阿循頂多就是嬪位沒跑了;但若是……依著咱們家的身份,那一個嬪位可是拿不出手的。」

  淑妃一個旁枝之女,怎麼比得過阿循是現任國公的嫡長女。

  「淑妃都能封嬪,若是那兩位並不怎麼顧及她作為皇子生母的臉面,那阿循的身份足可以更上一步……一個貴嬪(昭儀昭容等),或者二品妃位也不是不能想。」

  鄭氏從丈夫的話裡感覺到了什麼讓她害怕的東西:「老爺,你、你的意思是……咱們要跟淑妃翻臉了嗎?那三皇子怎麼辦?他可是正經的皇嗣……」

  「什麼怎麼辦,他姓趙,跟咱們有什麼關係,」邵震虞的語氣遠不如她有起伏,他有些漠然道:「談不上翻臉,本來就不是一條道上,只是現在離的更遠了些罷了,不過……淑妃究竟有幾斤幾兩,這次倒是可以見分曉了。」

  不只是邵震虞能想到這一層。

  太后的話不過幾個時辰就傳遍了後宮,一天之後半個京城的權貴大臣也都聽說了消息。

  雖然大多數人覺得英國公家的女孩子配皇子或許更合理些,但是想到這幾年陛下對後宮的興致越來越淡,太后情急之下,想找個最出挑的女孩子給自己的兒子也是人之常情。

  反倒是延嘉宮因為最近的立儲風波,一向受人矚目,這次將要入宮的女孩兒是淑妃的堂侄女,身份上卻比她本人高了不止一籌,那這孩子初封的位分,其實就和淑妃在皇帝太后心裡的地位成反比。

  要是大膽一點,還可以更進一步推測和三皇子封儲的可能性也成反比。

  皇帝對太子之位的歸屬一直不置可否,眾人來回試探都沒有消息,沒想到一次新人進宮竟然是最能探明其心意的一次機會。

  在這種情況下,各路人馬都忍不住伸手,有去求見太后的,有去拜見英國公的,還有那十分沒眼色的居然跑去跟淑妃聊天,就是想要試探邵循進宮的位分,結果不出所料被淑妃皮笑肉不笑的請了出來。

  就連邵循的外祖母鄭老夫人都忍不住去了一趟英國公府看望邵循。

  邵循便好笑道:「外祖母也來打探消息嗎?」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嗔道:「你這孩子,我們又不摻和那檔子事,誰愛當太子誰當去好了,是我自從聽了消息之後,就一直為你懸著心,生怕你吃了虧去啊。」

  說實話,外孫女被太后看中要入宮為妃的事情一被傳到鄭府,幾乎所有人都驚掉了下巴,鄭老夫人前一段日子還在為邵循遲遲沒有定下的終身大事憂心忡忡,閑下來就會想起邵瓊那種種不好處,接著就忍不住一個勁兒的埋怨公孫氏。

  結果這下好了,邵循算是有了著落,眼看著還是旁人想不到的好去處,可是這宮墻深深,皇帝又比她大上許多,對關心小輩的老人來說總是會添上許多擔憂。

  其實公孫氏對這件事的反應明顯更大些,相比於鄭雲喬的失魂落魄,她更加坐立難安,整日陰晴不定,還想去找鄭氏詢問內情,是鄭老夫人把她強按在家裡,不許她摻合這事。

  「你實話跟外祖母說,究竟能到什麼位子,也好安安我的心。」

  「外祖母,太后是真的沒跟我提過這個,她不提我還能上趕著問嗎?」邵循無奈道。

  「那你猜測呢?總在心裡有點數吧?」

  邵循沒奈何,只好道:「怕了您了,我猜——應該不會低,行了吧。」

  這個回答倒是讓鄭老夫人有些吃驚,因為她對邵循十分了解,知道她習慣行事求穩,只要沒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就不會輕易開口,能讓她「猜測到」的事情,很有可能在她心裡就是個肯定的答案。

  不過這答案到底讓老夫人稍稍放了心:「還說沒聽到消息,跟我還瞞的這麼緊。」

  邵循有些無奈,她是真的沒有聽到過什麼,無論是跟太后還是皇帝,她都沒有問過位分的問題。

  倒不是矜持還是什麼,而是她明白皇帝的心意,更相信這個人無論如何都不會委屈自己,何況就算是真的有什麼不如意,也必定有他的難處,要是真的讓皇帝那樣的人都沒辦法解決,那邵循也只會心疼他的處境,更不會強求什麼。

  鄭老夫人吃了顆定心丸,不多時就回去了,邵循馬上叫人緊閉院門,繼續稱病。

  這幾天英國公府的門檻都要被踏破了,他們去打擾邵震虞和鄭氏也就算了,還有打著探望邵循的名義想往琅玕小築來的,加上邵瓊也一直哼哼唧唧的添亂,讓邵循不勝其煩,乾脆稱病誰也不見,這才清靜了些。

  今天來的要不是鄭老夫人,她能閉門一直到進宮為止。

  所有人都盯著寧壽宮,其中最緊張的就是後宮眾人,稱作如臨大敵也不為過,就連德妃晚上都睡不安穩。

  她這天盤膝坐於在佛堂中,正心煩意亂的念著經,就連凝神靜息的佛經都沒辦法讓她安心。

  過了沒一會兒,她忍不住暴躁的把木槌一丟,直起身子不耐道:「還沒消息嗎?」

  貼身宮人趕忙把木槌木魚還有佛經雙手捧著奉於案桌上,還誠惶誠恐的拜了三拜,這才回頭安撫德妃:「傳旨的人還不知道有沒有進英國公府的門,您耐心些,稍安勿躁。」

  德妃捂著頭:「我靜不下來,從昨天起眼皮子就一直跳個不停——你說不就是進個新人麼,居然讓我們這樣如臨大敵,跟迎皇后似的,不過是個黃毛丫頭……」

  「該如臨大敵的不是您啊。」宮人道:「延嘉宮那個才是要急的跳墻了,您擔心個什麼勁兒啊,安安穩穩的坐山觀虎鬥不好嗎?」

  「我本來也是這麼想的,可是沒想到邵氏的名分瞞的這樣緊,一開始要騰出甘露殿來我就覺得不太好了,你說內官監進出甘露殿來來回回這麼多遍,偏偏裡面是什麼制式瞞的嚴嚴實實,要沒點子貓膩,嘴那麼緊做什麼。」

  「那淑妃肯定比您更急,她吃虧,不就是咱們的好處嗎?新人來頭再大,進了宮也是初來乍到,還能越過您去?」

  「不,你不懂。我這是怕前門拒狼,後門迎虎啊……」

  其實德妃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煩躁,這些年宮裡來來去去的新人還少麼,她生有皇長子,什麼時候不是穩坐釣魚台,可是這次偏偏……

  就在這時,宮外終於傳來了消息。

  「娘娘……那邊太后的懿旨已經頒下去了……」

  看著內侍一臉的猶豫,德妃心下更覺得不好,但是她強自鎮定:「封了什麼?你直說就是,剛開始整理宮室時本宮就有數了,甘露殿那是什麼地方,就這麼給了新人,那位分一定是高的……是不是直接封妃了?賜了什麼封號?」

  內侍仍有些吞吐,德妃強自鎮定,勉強笑道:「……該不會初封就是正一品吧……賢妃?」

  其實見到報信人的神情幾乎算得上如喪考妣時,德妃心裡就已經有了一點不好的預感,只不過沒有親耳聽見就仍然抱有一絲希望,現在不過是預感成真了而已,她閉了閉眼:「……是貴妃,對吧。」

  內侍見她自己猜到了,終於松了口氣,點頭道:「太后懿旨,邵氏侍奉有功,又出身名門,初封至……正一品貴妃位。」

  「……」

  貼身宮人大吃一驚,下意識地扶住德妃,雖然也是震驚到磕絆,但是還是盡力安慰主子:「您、您別急,她不過是出身高些,都是看在老英國公的面子上……」

  德妃推開她,仍然站的穩穩地:「是,那丫頭是出身高,滿天下找不到比她再高的了,可是我生了皇子就是白生了麼!熬了這麼多年,眼看就要當祖母的人了,連貴妃的邊都沒蹭上,她一個十六七歲的小丫頭……」

  發了好一通火,德妃才冷靜下來,在宮人擔心的眼神中,強笑道:「行,我認了,誰讓咱們『出身不好』!可是不是還有人自詡為開國功臣之後,英國公府的嫡出小姐嗎?怎麼沒當個貴妃來看看,到頭來連我都比不上!」

  「淑妃……呵……」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26 05:25 PM

第64章

  「貴妃、貴妃……」

  淑妃倚在迎枕上,只感覺腦袋裡面疼的像是被誰用刀斧劈砍過一般,將要裂開了似的。

  她忍不住用力敲了敲額頭,嚇得一旁的珍珠趕忙去幫她按揉道:「娘娘,娘娘,您沒事吧!」

  淑妃推開她,道:「不用了,我且死不了。」

  「娘娘!」珍珠擔憂道:「在宮裡忌諱這些死啊活啊的話……」

  「宮裡?」淑妃將頭一仰,冷笑道:「宮裡都快沒有我的立足之地了,還管這些規矩作甚。」

  「您不能這麼說啊,太后娘娘不過是念在老公爺有功於大周……」

  「所以就把我往泥裡踩?我就不是邵家的人,就不是伯父的侄女?」

  淑妃緊緊的閉上眼:「那個丫頭……當初就不該留手。」

  珍珠當然知道她說的是誰,但其實主僕二人都清楚其實當時並沒有誰留了手的,是邵循自己運氣好躲過了一劫,順帶也讓大皇子躲過了一劫。

  這簡直就像是報應似的。

  想到這裡,珍珠莫名的打了個哆嗦,強自鎮定道:「娘娘也不用太過憂心,您還有三殿下呢,皇嗣就是您的底氣。」

  提起三皇子,淑妃更是難以釋懷,她沉默了好長時間,突然道:「我有些後悔……」

  珍珠嚇了一跳——淑妃是個打定了主意就一定會去付諸實際的人,心裡從來沒有「後悔」兩個字,可這次……

  珍珠小心翼翼的看著她,只聽淑妃慢慢說道:「早知如此,還不如把她配給彬兒……」

  可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邵大小姐進宮已經是板上釘釘,更嚴重的是人家位分還隱隱壓了淑妃一頭。

  「德妃她們在背後還不定怎麼看笑話,」淑妃咬著牙:「我長這麼大,還從來沒受到過這樣的羞辱,陛下他……就算不看這麼多年的情分,好歹看在彬兒的面上,也不該叫那丫頭壓在我的頭上啊。」」這是皇太后的主意吧,陛下對這些一向不上心。」珍珠道。

  「可就算陛下現在不上心,那丫頭長成那副狐媚樣子,誰知道將來會不會……」

  「娘娘多慮了,」珍珠寬慰道:「陛下什麼美人兒沒見過,什麼艷色沒經過,大姑娘……那位才十來歲的毛丫頭,就算生的略周正些,又能新鮮多長時間呢,當初麗嬪長得也不錯,可是現在也不過就是那個樣子。」

  不得不說,即使淑妃知道皇帝見過的美女艷色多是多,可是美成邵循那樣子的卻少,也明白珍珠這只是為了安慰她才說的話,但仍舊讓她舒服了一點,不像剛才那樣,像是有雞蛋大小的骨頭梗在喉嚨裡,叫人難受的想吐。

  「還有英國公那老狐狸……也不知道有什麼打算。」

  相比於有沒有人位分比她高,這才更是讓淑妃如鯁在喉的事。

  之前大家不明就裡,很多人都把她和英國公府視作一體,這也在很大程度上加重了三皇子的分量。

  可是現在倒好,宮裡有了大小兩位邵妃,她與英國公府那並不親近的關係明明白白的顯露於人前,加上這次的事情中透露出的,皇帝對三皇子的態度……

  一頭一腦的煩心事漲的她的頭快要裂開,卻還要強撐著道:「把衣櫃打開,我挑件衣服……」

  她冷冷的哼了一聲:「咱們的貴妃娘娘就要進宮了,可不得收拾的乾乾淨淨的跟人家見禮嗎。」

  即使皇帝心裡再重視,納妃到底不同於一般嫁娶,要費上少則半年,多達數年的功夫。

  按照當朝的規矩,女子該在聖旨下達的第二天午時起身,從私邸出發,進入宮廷,再擇良辰吉日行冊封禮,「良辰吉日」的時間因人而異,有的入宮當天就順利的冊封了,有的過上幾日,而有的幾年都不一定能辦成。

  邵循屬於第一種情況,她將在第二天入宮後行冊封禮,不出意外——就是如果皇帝給面子的話,當晚就會合房。

  太后的懿旨和陛下的聖旨一同下達,即刻起邵循就已經是無可爭議的貴妃了,英國公府及時有了數天的準備,還是不免沸騰聲一片,來往賓客,竟不遜於甚至可以說遠超於正常勛貴人家嫁女。

  人人對這件事都興趣十足,都想來湊湊這個彩頭,唯一可惜的是貴妃接旨之後就開始準備進宮一事,並不見客。

  鄭氏被突如其來的貴妃位分打得措手不及。

  要說,她倒不是盼著邵循過的不好,只是……怎麼說呢,做人後娘的心思可能就是這樣複雜,見繼女過得不好,她也會心疼擔心,但是要是過的太好了——特別是好的超過了她親生的子女,又會有滿心的不是滋味。

  但她心情再複雜也沒用,還是要一邊安慰自己位分不代表一切,受不受寵還未可知,一邊兢兢業業,勤勤懇懇的替邵循忙得腳不沾地。

  原本因為怕品階不夠而沒有準備的東西要重新添進去,唯一慶幸的是,邵循生母的嫁妝打理的井井有條,賬目非常清晰,哪些該帶進宮去,哪些較為普通該留下都一目了然,省了許多功夫。

  英國公對這些異常重視,親自叫人打開私庫,開國以來攢下的珍寶奇珍,都盡挑好的送去給邵循添妝。

  鄭氏也是頭一回操辦這種事,忙的顧頭不顧尾,偏偏以往能幫她分擔的邵循如今已經不好勞動,只能指望一重邵氏的族親女眷和來幫忙的鄭老夫人一起操辦。

  邵循自己該帶的都已經整理好,如今是不需要做任何事的,她被鄭老夫人強行按著端坐在羅漢床上看書來打發時間。

  邵瓊托著腮支在炕桌上看著邵循出神。

  可偏偏邵循對付這個妹妹經驗豐富,她拿著書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書,似乎是沒注意到邵瓊欲言又止的神情。

  到最後還是邵瓊實在忍不住,自己開口問道:「姐姐……你要進宮做貴妃了嗎?」

  邵循頭也沒抬:「對。」

  「可是,你是願意的嗎?娘親總說宮門深似海,規矩如石積山,不是我們女孩子好去的地方……你這一去,是不是不是那樣高興?」

  邵循無奈的放下書本:「妹妹,你再仔細想想,母親說的是不是『你們』好去的,還是不是『你』好去的?」

  邵瓊一時沒反應過來:「什、什麼?這不是一個意思嗎?」

  邵循笑了一下,沒跟她理論這個,而是道:「我自然是願意的,太后娘娘和藹慈祥,陛下文成武德,卓爾不凡,我為什麼不願意?」

  倒不是她想要這麼直白,而是若是此時因為矜持說的模凌兩可,自己這個說傻不傻的妹妹過些天再跟旁人說「我姐姐看上去不想進宮,都是被逼的」之類的話,她也不會意外的。

  「可是,宮裡那麼多妃子……」

  邵循微微笑道:「那些都是品德卓越的女子,更值得我去交往。」

  邵瓊目瞪口呆,被這話頂的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絞盡腦汁憋出一句:「還有,淑妃娘娘是我們的姑姑,又對姐姐這麼好,你要是進宮,不就、不就是搶她的夫君嗎?」

  最後幾個字邵瓊不自覺的放小了音量,但是邵循仍然聽的清清楚楚,她眯了眯眼,聲音卻很平靜:「那阿瓊,你覺得姐姐對你好不好?」

  邵瓊一愣,接著點了點頭。

  她還真沒辦法說邵循這個對她時時忍讓,事事照顧的姐姐有什麼對她不好的地方。

  邵循便笑吟吟道:「那……表哥不一樣成了你的未婚夫嗎?」

  這句話殺傷力巨大,讓邵瓊在聽明白的那一刻馬上變了臉色,她不自覺的睜大眼睛,瞳孔緊縮:「我、我沒有!是舅母想……」

  邵循抬手制止了她毫無邏輯和說服力的辯解:「你不用解釋什麼,我在意的也並不是這個。」

  她看著這個自己小時候愛護過嫉妒過也怨恨過的小妹妹,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她嬌嫩的臉頰。

  邵瓊此時莫名地有些怕她,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卻沒敢躲開。

  而這時候邵循終於放緩了聲音:「阿瓊,你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小時候被母親時時抱在懷裡,恨不得飯都替你嚼好了喂進嘴裡的小孩子了……」

  「人不可能永遠年幼,也不可能永遠被父母護在懷裡,你即將成為人婦、成為人媳甚至成為人母,當你生兒育女,哺育他們的時候,還能像現在這樣糊裡糊塗的嗎?」

  邵瓊張了張嘴,下意識為自己辯解:「我沒有糊塗……」

  邵循搖了搖頭:「你得先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麼,喜歡什麼……阿瓊,問問你自己,別人喜歡的你就真的也喜歡麼,別人吃剩下的飯就那麼好吃?」

  她這話語氣不重,意思卻有些重了,邵瓊被說的有些委屈,不自覺的紅著眼眶:「姐姐,你怎麼能這麼說我……」

  邵循見狀嘆了口氣:「說不說的也是我最後能叮囑你、為你做的事了,再多的你想聽也沒有了。」

  她揉了揉額角,疲倦道:「我有些乏了,妹妹,你先回去,讓我睡一會兒吧。」

  邵瓊有些不知所措,猶豫了一下,還是站起來,「那,姐姐,你好生休息,我們以後再說……」

  看著她一步三回頭的走出去,邵循也說不清自己是個什麼心思了,她搖了搖頭,拿起那本書,重新看了起來。

  邵循的位分足夠她帶想帶的人進宮伺候,但是一旦進宮,就要和家人分離,也說不上是什麼好事。

  四個大丫鬟裡,柳心是皇帝給的,萬沒有留在宮外的道理。再就是玉壺從邵循還是嬰兒時就和她作伴,無論如何也割捨不下,她也年滿雙十,早在幾年前就下定決定不嫁人,一直伺候自家姑娘。璃珠父母雙亡,是被賣進英國公府的,家裡早就沒了人,了無牽掛,也沒有什麼負擔的選擇跟著邵循一起進宮。

  唯有琉翠是府裡的家生子,爹娘兄弟都在府裡當差,雖然對邵循忠心耿耿,但也沒辦法全然不顧親人,拋下他們進宮,便被邵循做主留下了。

  當晚琉翠依依不捨的向邵循道別離開之後,柳心才捧了個盒子笑眯眯的走進來:「姑娘,這是給您的。」

  邵循有點意外的接過來打開,裡面竟是一對流蘇鑲寶的金耳墜。

  「外頭傳了信兒,說是陛下擔心您害怕,原想今天悄悄來看望您的,但是現府裡人多眼雜,不好避開,就親自挑了這個讓人稍進來,是專門給您賠禮的。」

  邵循忍不住笑了——他要真現在過來,不巧被人撞見了才是添亂呢,因此賠禮是假,兩人好些天不見,彼此想念了是真。

  她看著匣子裡做得巧奪天工的的耳墜,眉眼不自覺的彎了起來,連那心中隱約的忐忑也消彌了大半。

  沒什麼好畏懼的,過了今天,她的人生就是一段全新而值得期待的旅程,以往的種種都是過眼煙雲,再也不值得她憂慮難過了。

  她得到了想要的,接下來,就是維繫它、守護它並且享受它,而最值得高興的是,今後的路上也終究不是她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26 05:26 PM

第65章

  次日清晨,邵循起床,宮裡的人已經到了,正在門外等候。

  邵循已經起來了,這些人就得以進屋,有的往外搬東西,有的伺候她沐浴洗漱,之後才開始替她打扮起來。

  她的臉上本來就十分光潔,白如凝脂,所以細棉線絞上去不算特別疼,一頭烏黑如鴉羽的長髮被女官的巧手一縷縷盤起,空氣中彌漫的是淡淡的桂花香氣。

  女官將她的頭髮盤成精緻卻不算繁複的凌雲髻,用的都是細小不起眼的銀飾和玉飾固定。

  邵循之前都是少女的發式,留著一層薄薄的劉海,上面的多用絲帶系成小股,蜿蜒固定,下面則是散下來束成一束,這也是時下未婚少女最常用的發式,而這一天她將劉海梳起,也第一次將所有頭髮盤起來,堆疊在腦後,也意味著她即將從少女嫁作人婦。

  「娘娘,咱們現在不上髮飾,進宮之後就在甘露殿前行冊封儀式,之後您的正一品朝服和配飾就要穿上戴上,金冊也會在當時賜下來。」

  這些邵循已經知道了,但還是含笑點了點頭。

  接著就是上妝,邵循本身就有十分的姿容,要是上的妝過於濃烈反倒污濁了她的好顏色,加上在冊封之前都要身著素衣,不飾釵環,女官便只是淺淺的為她描了眉,又染了脣脂,別的也就罷了。

  妝畢,宮人們幫她穿上了一套顏色清淺沒什麼紋飾,也相對比較輕便的衣裙。

  這時果然已經接近中午,眾人恭恭敬敬的行禮,「娘娘,都準備妥當了,請您登翟輿,啟程進宮吧。」

  邵循環視了自己住了八年的屋子,心裡未嘗沒有感嘆,最終點頭道:「走罷。」

  一出門,整個府邸的人按照身份排了數列,其中英國公與夫人鄭氏位次最前。

  大周公、侯、伯等爵均為超品,國公又是其中最尊的一等爵,單論品級,應當除了皇室就算是最高的了。

  但是後宮嬪御是內命婦,與外朝品級並不可同日而語,一般嬪以上的主位已經有了分量,一、二品妃身份就更是越於諸外命婦之上。

  因此,就像鄭氏進宮要跪拜淑妃一樣,現在他們也要向貴妃行禮,就算這是親閨女也一樣。

  這是應走的禮節,鄭氏覺得有些彆扭,但是邵震虞倒是行禮行的地很自然,禮畢便上前拱手道:「請娘娘升輿。」

  邵循道:「望父親、母親珍重,女兒這便要去了。」

  邵震虞和邵循轉身,兩人一道走在最前面,隔了約有數尺,鄭氏等人順勢跟上,再之後才是眾多的隨行宮人。

  邵震虞低聲道:「阿循,進宮之後行事一定要謹慎,侍奉聖上不能驕縱任性,但也不要太過刻板,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自然知道如何把握尺度。」

  邵循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還有,淑妃那邊也不用擔心,平常相處就是了,若她聰明就不會為難你,但若是萬一……也不必理會她,現在她比你多的不過是個龍嗣罷了,皇子嘛,誰又不會生呢。」

  邵循的嘴抽動了一下,感覺自己的父親今天格外不正常。

  她的手虛虛的搭在邵震虞的手臂上,心情意外的平靜,她想起很早以前看著父親拉著妹妹的手,又羨又妒氣的啃手指的那個小姑娘,似乎再也找不到了。

  翟輿前排場很大,儀仗侍者占了能有一條街,邵循將手放下來,向生養自己的父親行了最後一個福禮,轉身乾脆的上了輿車。

  隨著儀官一聲高亢的「起——」,輿車便啟程了。

  輿車下的內侍生怕邵循思念家人過度,要是哭出來就不好了,便道:「外面還能看見國公府,娘娘可要將帷帳拉的再開些?

  邵循聲音淡漠:「不必了,風沙吹的我頭疼,把帳子全放下來吧。」

  那內侍一愣,接著連忙照做了。

  帷帳一面面落下,邵循輕輕閉上了雙眼。

  貴妃的冊封禮不比冊封皇后隆重,邵循先是要在甘露殿前接了由奉召使宣讀的冊封詔書,接了貴妃金冊,就又專門的宮人帶著她入內將貴妃的朝服及配飾換上,再受眾妃參拜。

  至於諸王命婦進宮,就是明天的事了。

  其他的還好,「受眾妃參拜」這個流程,邵循已經可以預見場面的尷尬了。

  皇帝登基多年,後宮的妃嬪其實著實不少,在品級上能與邵循平起平坐的只有德妃和淑妃,但是所有人卻都比她的資歷深厚。

  邵循自幼入宮次數不少,遇見這些妃子都是行過禮的,現在尊卑異位,不止要跟人家共事一夫,還一來就成了她們的頂頭上司,這真是……不知道誰更尷尬了。

  在邵循重新飾妝換衣時,該到的人都已經到齊了,淑妃和德妃分別坐在主座兩邊,臉色都帶著相似的木然,聽到司儀高唱貴妃到的時候,眼珠才慢慢轉動了起來。

  邵循此時身著深紅色的內命婦正一品朝服,著霞披,長衫,其上繡有鸞鳳團雲紋,配玉革、綬帶,髮髻上插著金鳳含珠簪,左右各一,含珠五顆,配有紅寶額飾並數枚鑲玉發針。

  這是很華麗的打扮,但是貴妃和德、賢、淑名義上共處正一品,禮服和配飾的制式只是稍有不同,大致是很相似的。

  可是邵循年輕,又是那種盛極絕色的美貌,整個人燦若朝霞,美如明月。當她打扮一新,身著華服,一步步沉穩的走向德淑二妃時,明明穿著差不多的衣服,佩帶著差不多的首飾,竟然能讓人產生她們不是在同一個品階上的錯覺。

  德妃的眉角不由自主的跳動了一下,接著慢悠悠的起身。

  而淑妃,直到邵循已經走到眼前了,才勉強勾出微笑來掩蓋神情,從椅子上站起來。

  三個人互相見了禮,誰也沒多說話,紛紛落了座。

  之後就是宮妃們按照位分高低,依次上前來給貴妃行禮,這些人位低,不需要邵循親自回禮,只需要將早就準備好的禮物賞賜下去就完事了。

  可能今天是邵循進宮的第一天,眾人摸不著她的調,加上皇帝的態度未明,她們都選擇了按兵不動,沒人蠢到這麼快就做出頭鳥,連德妃和淑妃都捏著鼻子暫且認了。

  氣氛還算和諧,邵循也沒有想要刻意為難人立威,參拜禮很快就順利進行到結束了。

  送走了一眾妃嬪,邵循便帶著幾個心腹回了寢殿。

  「娘娘覺得怎麼樣?」玉壺該口改的還算快。

  「太彆扭了,」邵循對著將頭上的一隻鳳釵取下來,微微挑眉道:「其他人倒還好,但是除了見禮的時候,我和淑妃德妃一句話也沒說。」

  「怕是還不習慣,也不知道怎麼稱呼呢?」璃珠笑道:「淑妃娘娘要怎麼稱呼您呢,總不能還和以前一樣,張口就直呼您的名字吧?」

  這時柳心按住邵循的手:「娘娘,您還是先等等吧,讓陛下看看您的新打扮不好嗎?」

  邵循倒是知道皇帝八成會來的很早:「這又不是怎麼新鮮樣式,德妃和淑妃還穿著跟我一模一樣的呢。」

  「那怎麼能一樣。」柳心俏皮一笑:「要是陛下來了不誇您好看,我的名字就倒過來好了。」

  「這個好,」活潑的璃珠也來湊熱鬧:「姑……娘娘這樣好看,我賭陛下見了您第一眼就得誇。」

  邵循哭笑不得,只得任由她們重新將鳳釵插上。

  這時候其實已經傍晚了,邵循原本還在想皇帝是不是要用完晚膳後再來,自己是不是可以趁這個空去逛一逛這座已經屬於她的宮殿,就已經有人來通傳:「娘娘!陛下已經過了甘露門了,眼瞅著就要到了!」

  邵循自然是很開心,可是又覺得這宮裡的小內侍有些過於一驚一乍的。

  她不知道,皇帝冷落後宮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就算來也不過是在幾個生了子嗣或是侍奉得久的妃子宮裡略坐坐。

  邵循一來就初封貴妃是好事,但是被分到甘露殿的宮人自然希望她能得寵,畢竟她初來乍到又沒有資歷,就算身居高位也不一定能過得好,而宮人們跟她一損俱損,到時候的日子自然也難捱。

  所以這殿內邵循尚且還沒認過臉來的內侍宮女,有一個算一個,無不希望自己的主子能得聖寵,最好快點生個一男半女,這樣就算是以後無寵,也可以有個依靠,誰也不敢輕慢了。

  現在新來的貴妃生的國色天香,地位也高,一切都很美好,唯一怕的就是皇帝還和以前一樣,說不來就不來,這要是陛下不來臨幸,就算是仙女下凡,想要誕育皇嗣也難啊。

  因此一見皇帝居然真的往這邊來了,他們個個喜出望外、歡欣鼓舞,看上去比邵循本人還激動。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26 05:26 PM

第66章

  皇帝踏進院門,一眼就見到邵循正俏生生的站在大殿門口衝他笑。

  那身深紅色、繁瑣又稍微老氣的衣服穿在邵循身上反而讓她更端莊柔雅,像是將她的年紀稍稍提了兩歲,讓她更顯的長大了一點,比平時更加成熟明麗。

  燦金色的鳳釵插於雲鬢中,順著金鏈子垂下的是渾圓無暇的麗珠,點襯著她皎潔小巧的臉龐,眼睛柔而美,眼中仿佛盛著萬千的星光,此時正全新全意,毫無保留的向不遠處的男子傾瀉下來。

  像是神女自天際投注在人身上的光。

  這裡已經是邵循的家,她就這樣帶著期盼與歡欣,迎接著與她相配的另一個主人。

  皇帝能明顯感覺到自己像個少年人一般管不住心臟,讓它的跳動迅速加快,心底裡似乎微微一熱,仿佛有暖流涌出,浸得他全身從上到下都暖洋洋的,也讓他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步伐,走到邵循身前。

  邵循要行禮,被皇帝拖住了手臂扶起來,仔仔細細的認真看了她好幾眼她歪頭問道:「陛下瞧什麼呢?」

  皇帝順著她的手臂向下,溫柔握住了她白皙的手指:「自然是瞧我們姑娘有多美。」

  邵循本該取笑他,說話竟然讓兩個丫頭猜到了,但是不知怎麼了,聽到他仿佛極平常的一句誇讚,竟覺得臉頰微微發燙,不知不覺竟然紅了一片,什麼開玩笑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皇帝忍不住用手去碰了碰她的臉。

  邵循順著他手掌的力度抬起頭,目光明亮,含著羞澀與笑意,就這樣看著他。

  兩個人站在門口,你看我我看你,也不說話也不動,像是能對視到天荒地老似的。

  他們兩個小別重逢,自然怎麼看也看不夠,其他的宮人們卻不能任由兩個金貴的主子就這麼站在風口裡。

  於是柳心跟玉壺面面相覷,還是柳心硬著頭皮上前,但是她也乖覺,說的是:「陛下,現在風涼,還是別讓娘娘站在風地裡了。」

  皇帝聽了,果然回過神來,捏了捏邵循放在他掌心裡的手指,感覺並不算太涼,這才放下心來。

  他攬著邵循的肩膀,帶著她進了屋。

  一進門皇帝就打量著四處的陳設:「朕怕引人注意,也沒過來看看,擺設和布局卻是自己挑的,感覺應該和你很配,覺得還合心意嗎?」

  邵循道:「怎麼不合?只是時間太短了,只來得及看了看西配殿就寢的地方和大殿。」

  皇帝道:「朕陪你去逛逛?」

  邵循答應了。

  甘露殿大致位於太極宮的中心軸上,與兩儀殿挨得極近,二者僅隔了一道甘露門。

  這座宮室位置絕佳,意義也非同凡響,上一朝雖也住過皇后和寵妃,但是大多數時候是被皇帝徵做寢殿或是玩樂之所。

  在寧熙帝入主太極宮前,太后嫌棄甘露殿離前朝太近,每逢大節就嘈雜不休,便選了東邊更臨近東宮的鹹安宮,連帶著當時的幾個妃子也跟著搬過去了。

  那時候先帝便把太后挑剩下的這處重新整修,住了進去。

  後來皇帝登基,他不想父親剛剛去世就占他的宮殿,再就是這裡其實已經算做內廷,妃嬪們若要來往十分方便,讓他覺得容易被打擾,便又將御駕起居和處理政務並書房合成了一處,前移到了兩儀殿,從此甘露殿就空了下來。

  這座宮殿雖然沒有明確規定是給誰住的,但是其歷代的主人都非無名之輩,這也是德妃為何說一見有人開始收拾甘露殿,她就如臨大敵的原因。

  這麼多年過去,這宮室已經煥然一新,沒有多少先帝留下的影子了。

  從給邵循定下這個居所,皇帝就沒打算讓她和別人共住,因此整座宮殿裡都是邵循的東西,沒有留下什麼可以供人浮想聯翩的空白。

  主殿三間,東西兩間次間作為日常活動的地方和書房,配殿兩間,一座是寢室,一座是用來放置物品的庫房,再就是耳房偏殿等處,供下人居住。

  邵循被皇帝拉著逛完了這座占地不小的宮殿,這才回了西次間。

  皇帝坐在羅漢床上:「給你選甘露殿不過是覺得這裡離前頭最近,方便朕時常來看望,倒是忘了問你自己的意思。」

  「我覺得很好。」邵循站在他身邊:「我也想離您近一些。」

  皇帝目光柔和的看著她,接著將她拉到身側,稍一用力,讓她跌坐在了自己腿上,像抱小孩子一樣將她環抱住。

  邵循下意識的左右去看,然後才反應過來現在兩人已經可以名正言順的相處了,就算有人看見,也頂多腹誹兩句太過親密不合規矩,說不出別的什麼來。

  邵循看了皇帝一會兒,主動去摟他的脖子:「陛下……」

  皇帝抱著她纖細小巧的身子,又伸手摸了摸她潔白修長的側頸:「是不是不習慣?」

  邵循悶悶的搖了搖頭。

  「那就是想家了?」

  邵循否認道:「我不想家,我只想您……」

  皇帝的呼吸停了一下,接著苦笑道:「姑娘,你這些話是從哪裡學來的?」

  邵循直起腰看著他:「發自肺腑,不用人教,怎麼,您不樂意聽?」

  皇帝無聲的笑了笑,接著道:「朕再願意不過,只是……折騰了一天,也沒怎麼休息,你餓不餓?」

  這話沒頭沒尾的,但是邵循一天只吃了幾塊糕點,自然很餓,於是也沒多想,很誠實的點了點頭,皇帝便迅速叫人從御膳房傳了膳。

  他近來十分注重養生,晚膳向來清淡量少,傳說中的御膳擺在面前,邵循才發現這跟想象中的全是大魚大肉很不一樣。

  但是味道卻比想象中更好。

  皇帝克制著不會多吃,也怕她餓狠了吃得多頂著胃,盯著她吃了有七八分飽就叫了停。

  膳食撤下,邵循摸了摸肚子:「……嗯,似乎是沒吃飽呢。」

  皇帝聞言也伸手探了探她的腹部,感覺並沒有凹陷下去,便道:「你是吃的太急了,下一次不許這樣急了。」

  邵循乖乖的點了點頭,接著道:「我們書房看看吧,我的書還不知道擺的合不合習慣呢。」

  皇帝一頓,接著用手抵了抵嘴脣,慢悠悠的說:「……這個明天再去看也不遲。」

  邵循愣了愣:「明天?那今天……」

  皇帝忍不住笑了,他站起來握著女孩子的肩膀:「你去換件衣服,松快松快吧。」

  邵循腦子還沒轉過彎來,被牽著手交到宮人手裡,又被宮人拉進了西配殿中的浴室裡,站在了沐池前,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她的臉「騰」的一下紅了個徹徹底底,連帶著後頸處都能看出紅暈來。

  侍浴的宮人們被叮囑過了,此時各個忍著笑,動作輕柔的伺候邵循卸了釵環妝容,脫下衣物,小心翼翼的服侍她在浴池中沐浴過後,又拿了一件素白色輕薄卻不絕暴露的寢衣幫她穿上。

  最後將她的頭髮用一根玉簪輓起,沒有做其他修飾。

  總之就是快到邵循的心理準備還沒做好,就已經被整理好帶到臥室裡了。

  皇帝這邊比她還要快些,現在正倚在榻上,拿了一本書在看。

  他聽到動靜,抬頭看見邵循正別彆扭扭的站在門口,跟腳上生了釘子似的,就是不往這邊走。

  皇帝笑了一下,放下手裡的書,向邵循微微張了張手臂。

  邵循抿了抿嘴角,一步一步磨磨蹭蹭的走到皇帝身邊,然後將自己塞進他的懷裡,聲音有點委屈:「陛下,我有點怕……」

  她對這種事的了解都在那個夢裡的幾個片段裡,可是除了能隱約看到這事會讓人非常痛苦,其他都模模糊糊記不太清楚,還不如臨走前鄭氏塞給她的避火圖有用。

  她當然會怕。

  皇帝也不意外,只是輕聲安慰道:「別怕,有朕呢。」

  他不厭其煩的一遍遍撫慰著邵循的脊背,過了許久,才覺得懷裡的人稍稍放鬆了緊繃的身軀。

  皇帝便低頭在她耳邊問了一句什麼,邵循有些懨懨的應了,但是還是埋在皇帝懷裡,手臂牢牢的摟著他的腰,一動也不動。

  皇帝於是直接將她攔腰抱起,輕飄飄地抱著她走向了床榻。

  邵循在這幾步路中緊張的更加厲害,到了床上還死死的抱著皇帝,說什麼都不肯撒手。

  皇帝也不著急,彎腰將她放在床上,自己順著她的身子壓下來,手掌拖著她的後腦勺,在她側面的頸子上輕吻。

  邵循忍不住瑟縮的了一下,悄悄睜開眼睛看著他:「陛下,我真的害怕,是不是很疼……」

  「不礙事,」皇帝用拇指輕輕摸索著她耳前細膩的肌膚,接著又俯下身子在這裡吻了一下:「不會的……」

  皇帝很溫柔,動作輕而緩,顯得一點也不急切,反而很有條理,但就是這樣溫吞的作派,給了邵循莫大的安全感,不知不覺就慢慢放鬆了下來。

  察覺到邵循的變化,皇帝這才敢稍稍放開了手腳。

  就像是被煮在溫水裡的一隻小青蛙,邵循的底線慢慢降低,承受能力卻在一點點升高。

  她迷迷糊糊的一遍遍依靠著本能喊著他:「陛下、陛下……」

  皇帝帶著十二分的克制,摸了摸她的額角,低聲命令道:「叫朕的名字……」

  邵循一開始咬著牙不理會,但是到最後被折磨的都要哭了,對方還是不肯動作,她忍不住松了口,帶著有點不滿的哭腔喚道:「趙寰——你、你……」

  皇帝耐心的給了她一點甜頭,無比緩慢道:」姑娘,繼續……」

  邵循緊閉著眼睛,終是忍受不了地開了口:「阿寰……寰郎、求你……」

  皇帝終於滿意了。

  ……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26 05:27 PM

第67章

  夜漸漸深了。

  就在皇帝已經將他筋疲力盡的小姑娘抱在懷中,共赴夢鄉的時候,太極宮中卻多的是不眠人。

  無數雙眼睛緊緊盯著甘露殿,她們的人手插不進殿內,便只能忍著內心的焦灼盯著它的大門,時時刻刻希望能看出什麼動靜。

  延嘉宮中,淑妃也一直沒有睡著,寢殿內的蠟燭只留了幾隻,顯得燈火昏暗。

  淑妃躺在她布置精緻、環繞著香氣床上,卻一直睜著眼睛,透過昏暗的光,費力的數著頭頂床帳上的條紋。

  守夜的宮人捧著一盞光線微弱的燈,輕手輕腳的進來,想替主子蓋蓋被子,再熄一盞燈。

  可是她還沒有來得及掀開床幃,就被淑妃幽幽地聲音驚了一下:「……那邊有沒有消息?」

  宮人一愣,接著有些為難:「回娘娘的話,現在還沒有……」

  淑妃坐起來,宮人連忙想拿衣服給她披上,被擺手拒絕了:「幾時了?」

  「……剛過醜初,娘娘先睡吧,」那宮人急忙道:「甘露殿那邊自有人看著,陛下一離開,我們一定跟您通傳!」

  「……醜初?」淑妃的語氣在深夜中顯得格外譏諷:「不必等了……呵,他到天亮能不能從那丫頭床上爬起來還未可知呢……」

  那宮人不是珍珠,跟淑妃的關係也不算推心置腹,聞言一臉尷尬,涉及貴妃,她不敢附和,又不知道怎麼安慰,只能幹巴巴的重複道:「……娘娘還是先睡吧。」

  可是淑妃如何能睡著!

  她現在渾身上下都寫滿了煩躁,恨不得起身把整個宮裡的東西砸個稀巴爛來泄憤,可是她又不比德妃,脾氣上來可以隨心所欲。

  淑妃更想要面子,就不能當著眾人的面發火,也不能讓人家知道,她現在為了皇帝寵幸新人而怒火中燒。

  更憋屈的是,她現在甚至不能打砸東西泄憤——管著後宮內諸器用具的不是延嘉宮這邊的人,她前腳去補了什麼,後腳滿宮裡都能猜出她是為了什麼需要補東西了。

  這一晚上她都在等,等皇帝什麼時候從甘露殿出來,可是如今都等到半夜了,再說人家在一個絕世美女屋子裡,跟之前來看她一樣,都是喝兩杯茶,聊聊孩子之後就離開的話,未免也太自欺欺人了。

  不是說她身為宮妃不許皇帝寵幸別人,而是……皇帝之前明明都可以素那麼長時間,讓人都以為這是徹底清心寡慾了。

  因此就算是新人進了宮,也難免會讓人有一種錯覺和期待,覺得這位保不齊也是個擺設,空有尊貴的位分,但也要跟她們一樣獨守空閨。

  雖然這種想法過於樂觀,但是淑妃可以肯定,後宮裡少說有一大半的女人都是這麼期待的。

  期待皇帝在貴妃進宮當晚不搭理她,或者退一步,礙於面子去甘露殿坐坐,過不多會兒再出來也行啊。

  可是這長夜綿綿的等待,像是巴掌一樣扇在了她們臉上,明明白白的告訴所有人——不是皇帝看破紅塵不進女色,而是你們不夠年輕、不夠漂亮,不夠討人喜歡。

  相比於其他人,淑妃心裡更要憤恨百倍,這個踩著她的頭把她踩到泥裡的人是她的堂侄女,在不過半個月之前,她還在嫌棄人家,想方設法的想讓她離自己兒子遠一些,不要妄想攀龍附鳳。

  現在倒好,邵循沒有攀趙言彬這「龍子」,直接攀上了他父親這條貨真價實的真龍。

  誰說人生的際遇不夠奇妙呢?要是還有選擇的的機會,淑妃一定二話不說就立馬把她定給自己兒子,也好過這樣跟……

  讓人看夠了笑話。

  淑妃怎麼想,邵循不知道,也不去關心。

  她在這很有些寒意的初冬,舒舒服服的窩在皇帝溫暖的懷裡睡滿了一整夜,睜開眼時還有些迷糊。

  這時候天還沒亮,室內只有很暗淡的光線,邵循睜開眼沒多久就清醒了過來。

  她現在幾乎沒穿什麼衣服,枕在皇帝臂膀上跟他睡在同一個被窩裡,身上還有一點點酸脹。

  這是很奇妙的感覺。

  她從沒跟人這樣親密過,就算不算上昨晚上的……也是如此。

  只是與他肌膚相貼,倒像是兩顆跳動的心也毫無隔閡的黏在一處似的,不分彼此,親密無間。

  邵循在皇帝懷裡輕輕抬起頭,接著微弱的光線仔仔細細的看著這個已經是她夫君的男子。

  看著看著,她又覺得很不滿足,便伸手悄悄戳了戳她眼前的鎖骨,輕輕地。

  有點硬。

  她抬了抬頭,皇帝的下巴稜角分明,平常看上去就很貴氣,從她這個角度看上去下頜線極其優美,要是單看著這一處還讓人有一種這人十分傲慢的錯覺。

  但是他明明那麼溫柔。

  邵循打從心底裡覺得手癢,她忍了半天,實在忍不住又去摸了摸他下巴上的線條。

  嗯,這處的骨骼手感比鎖骨上還要硬,像是包裹在血肉之下的鋼鐵。

  她越看那種愛意和歡喜就越上涌,咬了咬嘴脣,還是忍不住想去輕輕碰碰他的臉。

  就像一個小女孩,好不容易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玩偶,那種興奮到愛不釋手,總是忍不住去看他去碰他。

  結果這次,她軟綿綿的手指剛碰到他的臉頰,就被人不輕不重的捏住了。

  邵循嚇了一跳,接著就看見皇帝抖了抖長睫,睜開了那一雙在此時仍然流光溢彩的眼眸。

  他的眼睛裡含著笑意:「在做什麼呢?」

  邵循偷摸人家被抓包,有點慌張道:「您什麼時候醒的……是我吵醒您了?」

  皇帝的聲音裡沒有多少睡意,他用手將邵循的手指一根根圈住:「有隻小貓在朕身上蹦來蹦去,朕能不醒嗎?」

  邵循有點不好意思,摟著他的腰貼近了他的懷中:「對不起,我、我……」

  忍不住呀……

  她這一動,兩人的身子靠的更緊密,皇帝不由自主的輕嘶了一聲,看著信賴的依靠在自己懷裡的少女,苦笑著輕聲道:「偏又來招惹朕……」

  「什麼?」邵循聽到了幾個字眼,下意識在皇帝懷裡揚起臉來看他。

  「沒什……朕是說,」皇帝看到了什麼,下意識的移開視線,想了想,又理直氣壯的移了回來。

  他低聲問道:「昨天……覺得痛嗎?」

  提到這件事,邵循本能的覺得不好意思,但是皇帝問的很認真,她便忍著羞澀輕聲回答:「……不疼。」

  她原本是很害怕,因為不論是外祖母,繼母,還是宮裡派過去教導她的嬤嬤都說第一次會非常疼,還說要是疼的受不了,也千萬不能拒絕反抗皇帝,一定要順從,越順從了才越容易好過,還說反正要不了多長時間,咬牙忍忍就過去了。

  邵循就算本來沒覺得有什麼,但是被人一句句說的都怕得要命了,一開始自然是緊張的。

  但是沒想到情況跟她們說的完全不一樣,皇帝很溫柔,做什麼都慢吞吞的,以至於初次合房,邵循幾乎沒察覺出痛感,即使有,也稍縱即逝。

  反倒是皇帝為了……特意延長了時間,讓那種奇特的感覺在邵循體內周流不休,這才真的有些磨人。

  皇帝的眸光克制不住的變暗了一點,但是聲音卻還是一如往常的冷靜:「沒有旁的不適嗎?」

  邵循感覺昨天那種感覺實在稱不上「不適」,相反,還有些很……怎麼說呢,很奇特的舒服。

  她心裡這麼想,又知道這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向其他人吐露了,便帶著一點害羞,湊到皇帝耳邊悄聲說了幾句。

  皇帝完全沒想到會聽到這樣坦白又直率的描述,他有一瞬間被這姑娘招惹的無法招架,差點克制不住想要動作。

  可是又考慮到邵循年紀小,昨晚又是頭一回,未免傷了她,就硬生生的忍住了。

  他的手臂微微收緊,吻她的脣角時稍用了一點力道,多少緩解了一點。

  反倒是邵循年輕,克制力遠不如年長的男人,被他猝不及防間吻得精神都沒辦法集中。

  兩個人在昏暗的的光線裡對視,在皇帝極度自持又隱忍的目光中,邵循輕咬了咬嘴脣,忍不住小聲說:「能、能不能……我是說您還想再來——唔!」

  她的嘴脣被用力吻住,再也說不出話來……

  這一次皇帝沒有用太多的手段,也是擔心她受不住,因此天剛濛濛亮,就已經結束了。

  這天偏正趕上三天一次的朝會,皇帝將這小姑娘伺候的舒舒服服,已經昏睡過去後,就無奈的發現差不多到了要上朝的時候。

  何晉榮在外邊輕輕敲打著門框,示意該起了。

  皇帝深吸了一口氣,用非常緩慢地動作將邵循緊摟著他的手臂打開,又將她輕輕放平,裹上被子,這口氣才鬆開。

  等他一步三回頭,艱難的從床邊拔開腿的時候,才終於切實的理解了古人那句「從此君王不早朝」裡包含了多大的誘惑。

  不過他的意志力到底還算可以,並沒有因此耽誤政事,在時辰到之前就穿好了龍袍,洗漱乾淨,準備到前朝去了。

  臨走之前又忍不住回房看了眼邵循,見她臉頰泛紅,睡的正香,這才跟旁邊的玉壺等人叮囑道:「貴妃進宮頭一天,按理要向皇太后請安,不過那邊要到辰時後才起,時間還充裕,不要太早叫醒她……要是到了時辰,她實在起不來……就差人去兩儀殿跟朕支會一聲,朕著人去跟太后解釋。」

  柳心等人都應了,只有玉壺和璃珠這兩個從小陪伴邵循的人知道,這囑咐也是白囑咐。

  ——邵循在這上頭一向謹慎,當時在家裡,只要不是病的爬不起來,給國公、老夫人、夫人請安,從沒有一次是遲過的。

  何況太后還是皇帝的親娘,第一天拜見婆母,邵循必定會打著十二分的精神去全力應對的。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26 05:28 PM

第68章

  玉壺兩個人是對的。

  別看邵循現在睡得很熟,但是多年養成的習慣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放下的。

  到了寅正多一點兒,邵循就準時醒了。

  玉壺早有預料,在床頭彎腰道:「娘娘,太后那邊要到辰正才起身,收拾好了都要到巳時了,您再睡一會兒,到時候了再叫您。」

  邵循跟太后同起同臥過幾天,對太后的作息比皇帝這做兒子的都清楚得多,但是她還是搖了搖頭:「醒都醒了,再睡也睡不好,還是起吧。」

  又問:「陛下今天早朝,是什麼時候走的?」

  璃珠看了眼立著的自鳴鐘:「怕不是快半個時辰了。」

  「這麼早?」邵循有些擔憂:「進過早膳了沒有。」

  柳心利落的幫邵循把衣服披上:「從時間上看,應該來不及。」

  邵循抿了抿嘴,不說話了。

  其他人都以為這個話題已經過去了,但是等到邵循坐在梳妝檯前上妝的時候,卻見她忍不住抬頭道:「御膳房會在早朝後再替陛下準備早膳嗎?」

  眾人都是一愣,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宮人沉穩答道:「娘娘放心,若是陛下覺得餓,一旦吩咐下去,御膳房是會盡快上膳的。」

  邵循的視線從鏡子裡移開,注視著這個中年女人:「你是?」

  那宮人便跪下叩首:「奴婢秦氏,之前是尚儀局從六品司籍,現蒙陛下恩重,拔擢為五品尚儀,伴貴妃娘娘左右。」

  「你之前就是單在尚儀局當差?」邵循問道。

  秦氏道:「回娘娘的話,奴婢之前在兩儀殿當差。」

  邵循便明白這又是皇帝派來照顧她的人,便點頭道:「起來吧。」

  等秦氏起身,恭恭敬敬的侍立於一旁,邵循一邊任璃珠將她的頭髮盤起,一邊問道:「我這邊小廚房做了吃食,要是送去兩儀殿,可合規矩嗎?」

  秦氏點頭道:「各宮主子自做的點心吃食時常往陛下那邊送的,只是……陛下用不用就是另一回事了。」

  邵循的眼神動了一動,秦氏看了趕忙道:「娘娘自然與旁人不同,不妨送去試試,就算陛下不用,也損不了面子,畢竟旁人送去的也沒見他用過。」

  邵循倒不怕丟不丟面子,而是覺得如果那邊會準備,就不用多此一舉了,可是聽秦氏這麼一說,又覺得似乎是皇帝傳膳,御膳房才會動作。

  她便吩咐道:「璃珠,你去小廚房盯著做兩三道點心……就山藥紫薯糕、白玉棗泥卷……還有鵝掌鴨信罷,做好了溫在那裡,等陛下下了朝就送到前邊兒去,就說是我讓去的。」

  反正這裡離兩儀殿不過幾步路一道門的距離,送過去點心怕還是熱的。

  璃珠道:「就這幾道嗎?要不要湊夠六道或者再多點?」

  邵循哭笑不得:「陛下能吃幾口啊,之後有午膳,墊一墊而已。

  璃珠應是。

  秦氏在一旁打眼瞧著,倒覺得這位年輕的貴妃娘娘與眾不同。

  邵循起得早,她又有輦車,因此到得也早。

  伍氏一聽說貴妃已經到了,非常的驚訝,連忙去她所在的偏廳侍奉。

  邵循見了她,將茶杯放下,微笑道:「幾日不見,嬤嬤一向可好?」

  伍氏這時卻不敢託大,下拜行禮道:「奴婢拜見貴妃娘娘。」

  邵循親自將她扶起:「嬤嬤不必多禮,太后可是起身了?」

  伍氏搖頭:「您來得太早了,太后娘娘還沒醒。」

  她一方面覺得邵循能在進宮第二天這麼早過來請安,對太后尊重,是難得的好事,另一方面,又不免擔憂另一件事……

  伍氏不動聲色的悄悄打量了這位新貴妃幾眼,見她雙頰雪白,隱隱泛紅,眼神明潤剔透,像是有……

  但是這也未免太有精神了些,又像是沒有。

  她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說起,又被邵循問道:「娘娘這幾日吃的好不好,睡覺一晚有幾個時辰,頭疼的病犯了沒有?」

  伍氏連忙拋開那些胡思亂想,謹慎的回答了邵循的問話。

  這問題一個個答完了,那邊的小宮女便來通傳:「嬤嬤,太后娘娘醒了……」

  伍氏連忙道:「貴妃娘娘,奴婢得去伺候了。」

  邵循笑著點頭,又道:「托賴嬤嬤替我問問,不知道娘娘嫌不嫌棄我笨手笨腳,伺候得不周到?」

  伍氏怔了一下,接著行禮恭敬道:「奴婢明白。」

  等伍氏回了寢殿,太后已經起身了。

  「這是去哪裡了?」

  伍氏連忙上前接過衣服,一邊熟練的幫太后穿上外衫,一邊道:「貴妃娘娘已經到了,奴婢去招呼了幾句。」

  太后剛醒,一時都沒反應過來「貴妃」是誰,等眨眼間明白了之後,比伍氏還要驚訝,她睜大了眼睛:「昨夜……皇帝不是去看她了嗎?我睡得早,難道後來又離開了不成?」

  「那哪兒能啊,」伍氏道:「陛下今晨直接從甘露殿上的朝。」

  太后的神情有點變化——這、這要是摟著他心心念念的小美人都沒有……

  伍氏低聲道:「貴妃剛剛還問能不能進來伺候,您要不要……」

  太后忙不迭點頭:「讓那孩子進來吧,我……我也私底下問問……」

  等邵循進來,端著首飾匣子興致勃勃地替太后挑首飾時,太后便跟伍氏對視了一眼,接著咳嗽了一聲,慢慢道:「阿循,昨晚上睡得好不好?習不習慣?」

  「您瞧瞧這個怎麼樣?」邵循挑出一對兒翡翠耳墜,替太后戴上,又答道:「很好啊,比在家裡……國公府睡得還好些。」

  「咳、我指的不是這個,我是說……你跟陛下……處得怎麼樣?」

  邵循頓了一頓才明白過來太后指得是什麼事,她的臉登時就紅了,嗔道:「娘娘!」

  太后去握住了她的手:「這有什麼好害羞的,人人都經過……究竟如何呢?」

  邵循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她這一停下,太后的心都涼了半截:「該不會……真的沒有圓房?」

  眼看太后就要從「皇帝是不是不行」想到了「有病怎麼能諱疾忌醫」上了,邵循慌忙解釋:「有的,有的,我們……」

  她跟皇帝要求「再來一次」的時候倒是很順利,當著太后卻實在難以啟齒,直到臉漲紅了才憋出極低的一句:「我們、我們已經圓房了……」

  太后仍然不信:「果真嗎?那你……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

  以前的那些是什麼情況,過了這兩年太后都有些記不清了,可無論以前如何,現在他素了這麼久,邵循又是他真心喜歡,又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得手的絕色佳人,不說要貪戀床幃吧,怎麼也不能讓人家一大早還這麼精神啊。

  邵循這才知道太后因何有這樣的疑問,一方面被已婚老年婦女這發散的思維震驚到了,另一邊卻真是羞到抬不起頭來,直到太后一再追問,她沒辦法才紅著臉湊上去,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太后聽了,一邊的眉毛忍不住高高挑起,放下了心的同時還「嘖」了一聲,點評道:「這孩子,倒還知道憐香惜玉了……」

  邵循被迫透露了床笫之間的私事,覺得又羞又愧,便坐在圓凳上,帶著親昵地將頭抵在太后肩上:「娘娘……咱們不提這事了嘛……」

  她在家裡端莊自持,輕易不與人說親密的私房話,但是太后作為皇帝的娘親,在她心裡已經比英國公府中所有人的分量都重,也比他們更值得親近了,因此此時羞慚之下,下意識的將跟皇帝相處時的樣子用在了他母親身上。

  嘿,也是巧了,別看太后跟這個兒子相處的不怎麼樣,母子兩個對看小姑娘的眼光竟然是出奇的一致。

  太后見她這樣漂亮,又自自然然的衝自己撒著嬌,心裡當即就軟下了大半,不禁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髮,眼角的細紋也彎起來:「有什麼好羞的,都是人之常情嘛……好了好了,我不說了。」

  已經是婆媳的兩個人,在邵循的主動親近下,比之前還要和睦親密,讓一旁的伍氏看了很是欣慰歡喜。

  畢竟自從恪敬公主閉府養胎,太后許久不曾開懷了。

  而且說句老實話,就算公主在的時候,太后的心情也不見得就是真好。

  她一把年紀的人了,所想所做都要為著孫女考慮,看見她時雖然高興,但是心底裡又怎麼能沒有憂愁,這樣愁來愁去,都愁成習慣了。

  她這一頭有些感慨,那一頭太后卻難得的沒有想那麼多有的沒的,樂樂呵呵的跟邵循頭抵著頭討論哪個首飾好看,等全都裝扮上,往鏡子裡一照,不由得笑了,指著邵循對伍氏道:「你瞧瞧這孩子,把我都打扮成老妖精了。」

  「怎麼會呢,」邵循故作不滿道:「這樣多精神啊,這翠的顏色只有您才撐得起來呢。」

  伍氏打量了一番,也贊同道:「耳墜子和碧玉簪都選的好,不怎麼奢靡,但是瞧著就鮮亮。」

  太后自己其實也很滿意,只是老小孩老小孩,想要謙虛謙虛,惹別人再誇誇她而已。

  這時有宮人提醒道:「娘娘,各宮主子陸續到了,都說是來請安的。」

  太后眨了眨眼,看向伍氏:「瞧我都過糊塗了,今兒是逢五還是逢十的日子?」

  伍氏笑道:「哪裡是逢五逢十,您還當娘娘們是真來跟您請安的?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說著指了指邵循。

  邵循也料到了,她對上太后詢問的目光,大大方方道:「那我就陪您一起嘛,又不是不能見人。」

  太后就是喜歡她這個勁兒,聞言輕輕擰了擰她的臉,起身來伸手讓她虛扶著,一路去了正殿。

  她們到的時候,嬪妃們都在三三兩兩的說著話,連德妃和淑妃也有一搭沒一搭的打著機鋒,想要試探彼此對貴妃的態度。

  只有二公主緊盯著內殿,猜測邵循什麼時候出來。

  孫輩來的顯然不止二公主,雖然今天並不是該給太后請安的日子,但是所有宮妃都跟約好了似的,不止自己到了,有孩子的連孩子都一起拉了來。

  ——除了三位年長的皇子。

  二皇子是沒有生母,日常跟咸寧宮走的近些,可是皇后和恪敬公主不在,也沒人叫他。

  三皇子是什麼原因大家都清楚,至於大皇子——自己兒子的毛病,德妃心裡也有數,之前暗地裡調戲調戲小姑娘也就算了,現在人家都是他的庶母了,一見面保不齊就被人瞧出點什麼,還不如讓他離得遠些,日子久了,說不定那點子想頭就淡了。

  除此之外,馮昭儀身旁坐著四公主,宜嬪則將六皇子緊緊的摟在懷裡,不讓他調皮亂動。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26 05:31 PM

第69章

  看到邵循扶著太后的手臂進來,眾妃神色各異,但大體還都是得體的。

  太后做到主座上,先讓人給邵循搬了把椅子,這才讓行禮的妃子們免禮。

  看著她們落座,太后捧著茶盞,臉上很有幾分似笑非笑的意思:「這是什麼風把你們都吹來了?」

  這種話一般也只有高位的妃嬪才敢接,德妃笑道:「娘娘心裡明鏡兒似的,臣妾們平時憊懶得緊,今天這麼勤快,不就是想來瞧瞧新來的妹妹麼。」

  這話說的坦誠,太后神色稍霽:「罷了,以後有的日子還長著呢,何必急於一時。」

  淑妃平時話雖然不多,但是每句都很得體,今天德妃說完之後本來就該輪到她了,但是今時不同往日,只要有邵循在,她說什麼都是錯的。

  就說稱呼,德妃厚著臉皮能叫她一聲「妹妹」,可是淑妃能嗎?

  還有以往淑妃在別人面前提起邵循,總是以家里長輩的口吻,帶著居高臨下的訓導意味,可是她現在又該是什麼態度?

  眾人站在淑妃的角度上想一想,覺得要是自己那肯定是覺得又尷尬又難堪,頭都要愁大了吧。

  嗯,這絕對不是幸災樂禍。

  德妃從昨晚開始的那點兒鬱郁多少消減的一二,她勾脣道:「娘娘說的是,日子這麼長,貴妃妹妹可別嫌棄咱們煩啊。」

  她叫一句妹妹,淑妃就難受三分。

  邵循知道這話甚至不是說給自己聽的,根本不想接茬,反倒是太后道:「貴妃還年輕呢,你們別嚇著她。」

  這話說的。

  德妃剛剛揚起來的嘴角忍不住又耷拉了回去,跟其他人難得想到了一處去——說得跟我們沒年輕過似的,當年怎麼不見您這麼護著人。

  德妃等人一邊腹誹,另一邊卻忍不住拿眼睛去瞄邵循。

  她真是一如既往的貌美,即使看過不止一次,都不得不承認邵循實在是國色天香,若是在亂世,說不準就要被扣一頂禍國殃民的帽子,可是在如今的盛世,她這樣的出身,又使得這相貌被豐厚的養料滋養的如同即將要盛開的牡丹花,仿佛能永遠這樣常開不敗。

  十六七歲的女孩子正是青春當年的時候,青澀的氣質正飛快的褪去,一頭濃密烏發束成墮馬髻,含珠金鳳簪斜斜的插在一邊,除此之外別無金玉髮飾。

  作為剛進宮的新人,這打扮未免簡單,但是以她盛極的容貌,盛妝顯得貴氣逼人,這樣簡單的裝扮則是有些慵懶,暗含春意,微微流露出一點點屬於女人的風情。

  總而言之,就是長著這樣一張臉,怎麼打扮都是好看的,而且各有風韻,一點不單調。

  年紀稍長的幾人也就罷了,年輕的嬪妃,尤其是麗嬪幾個,面色都漸漸難看了起來。

  這時,被宜嬪拘在懷裡的六皇子有些坐不住了,用力掙扎了一下,被母親緊緊環住還有些不滿,衝著太后叫道:「皇祖母!」

  太后也有日子沒跟小孫子親熱親熱了,便對宜嬪道:「快別拘著他了,讓言傑到我這裡來……說起來,這幾個孩子還沒見過貴妃呢吧?」

  這裡的見過指得是「拜見」的意思。

  宜嬪點了點頭,剛要撒手讓趙言傑上去,就聽馮昭儀道:「長幼有序,那讓二公主先去拜見貴妃娘娘吧。」

  氣氛靜了一瞬,宜嬪連忙笑道:「娘娘,傑兒都坐不住了……」

  她的話還沒說完,坐在恭妃旁邊的二公主突然起身了。

  恭妃想拉她,但是並沒有拉住。

  這個房間裡每個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這裡,等著看這對昔日的好朋友如今是個什麼狀況,二公主有沒有跟這個「姐妹」翻臉。

  畢竟朋友成了庶母,聽上去也不比淑妃那邊好到哪裡去。

  結果情況並沒有朝她們所想——或者說所希望的方向發展,趙若桐三步兩步走到太后和邵循面前,非常流暢,一點兒不勉強的行禮道:「若桐見過貴妃娘娘。」

  聲音很響亮,比她以往在人前說的任何一句話都清晰。

  所有人都愣住了,邵循伸手將她扶起。

  也能看出趙若桐有點緊張,被邵循握住的手心微微冒汗,她抬起頭,略帶著一點靦腆衝邵循一笑。

  邵循也笑了:「咱們用不著多禮呀。」

  「喲,」嬌軟的聲音響起來:「二公主還真是胸襟寬闊,什麼都看得開呢。」

  這聲音很特殊,但凡是聽過的人就不容易忘記,邵循微微皺眉,抬起眼皮,果不其然看見下手坐著的麗嬪也在往這邊看。

  麗嬪跟邵循的視線相觸,帶著十分艷色的眉眼微微彎起,像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轉頭去跟恭妃說話:「恭妃娘娘,要嬪妾說啊,您的女兒眼光真是太好了,一早就知道咱們將來能有位貴妃娘娘,瞧嬪妾睜眼瞎似的也沒來得及奉承,不及她及時呢。」

  這話咋一聽像是在奉承,但實際上,在場的除非那種十足十的蠢人,都能聽懂她話裡的潛台詞。

  邵循的眉頭不禁皺得更深,她正想用什麼給麗嬪一個教訓,就感覺自己的手被用力握了一下。

  她看向趙若桐,只見她垂著眼不做聲,嘴脣抿的緊緊地。

  就這個空檔,恭妃已經帶著想要息事寧人的口吻道:「這孩子也不知道竟有這緣分……」

  麗嬪本也想要點到即止,但是聽恭妃這麼一說,又見邵循和趙若桐一時也沒有說話,心底裡那股子氣不知怎麼地燒得更旺,忍不住想要再說些過分的:「公主不知道,難道是貴妃知道不成?」麗嬪手裡的帕子捏得很緊:「我說公主這麼靦腆的性子,怎麼偏就和貴妃投緣,原來是……」

  「我自己願意!」

  這是趙若桐突然低聲開口,聲音雖小,但是不知道為何,竟能將麗嬪的聲音壓下去,讓她一時噤了聲,頓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什麼?」

  趙若桐抬起頭來,臉色泛白,但是眼睛卻瞪得很大,像是在用這種方式震懾敵人:「我說我自己願意!」

  她的聲音漸漸抬高了:「貴妃娘娘什麼都好,我自己願意跟她交往……不止是我,太后娘娘和陛下會用眼睛看,自然也會知道她的好處,喜歡貴妃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不喜歡她卻要喜歡誰去——麗嬪娘娘你嗎?」

  旁人聽了她這番話都目瞪口呆,有的甚至對這位不言不語的公主有些刮目相看,並且怎麼聽都覺得她應該還有下一句——你配嗎?

  這一句她雖然沒有直接說出來,但是包括麗嬪本人都能聽得出這弦外之音。

  麗嬪自己都沒想到有朝一日居然還能被二公主反擊,她眯了眯眼:「公主,你說話……」

  「行了!」

  邵循的好心情都被攪壞了,她自己覺得女子間爭風吃醋在所難免,不過是被口頭上沾兩句便宜,自己已然占盡優勢,旁人酸兩句也就隨她們去好了。

  可是這些人竟然為了拈酸吃醋拿公主做筏子,含沙射影的讓人膈應,這真是柿子都挑軟得捏,當二公主還跟以前一樣沒人管嗎?

  她轉頭看了眼似是在閉目養神懶得動彈的太后。

  太后似乎能察覺到邵循的視線,此時微微睜開眼與她對視,接著幾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邵循心裡便有了數,轉頭過頭來便沉聲道:「麗嬪,你來說,公主是什麼人?」

  麗嬪感覺到了什麼,有些不甘心的搖了搖牙:「公主就是公主,還能是什麼?」

  邵循搖了搖頭:「公主是天子之女,若是當真有錯處,你指出來也無妨,便當做直諫便是了,可是她分明無措,你又是什麼身份,居然敢出言譏諷,後又帶上了本宮……怎麼,你是覺得本宮與公主相交,是誰辱沒了誰?」

  「……嬪妾並未說什麼,」麗嬪嘴硬道:「不過開兩句玩笑……」

  邵循根本不去和她理論,直接叫了人:「來人,現就請麗嬪娘娘出去,在自己宮裡想清楚再出來。」

  所有人都一震,接著垂眸不言。

  麗嬪更是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她是這幾年最後一個曾得寵過一陣的妃嬪,誰也不知道陛下那裡還有沒有殘存的情分在。

  因此雖然位分不高,在眾妃中卻很有些特殊,妃嬪中除了德妃和淑妃她不敢惹,其他人誰她都敢出言挑釁,只要不過分,旁人一般也都不理論,這次不過說了幾句不陰不陽的話,自覺根本沒什麼,居然就要受這樣的侮辱她當即克制不住揚聲道:「娘娘!嬪妾根本沒說什麼,你怎麼能……」

  邵循見太后閉著眼微皺起了眉,擔心她被麗嬪尖銳的聲音吵到,便用手輕輕往下壓了壓,做了一個讓她噤聲的手勢,帶著並不怎麼上心的語氣輕緩道:「好了,麗嬪,留一點體面給自己。」

  麗嬪的話硬生生被堵在嗓子眼裡,她左右看看,見不知是因為邵循本身的地位還是太后的默許,又或者是她本來就沒什麼人緣,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躲開了她的視線,沒有一個替她說話的,便不由自主漲紅了臉,用力拽了一下帕子,在宮人們暗含壓迫的眼神中咬了咬牙,扭頭飛快的走了。

  麗嬪一走,低位的妃子一時噤若寒蟬,位分高一點的如恭妃等也都一時不敢說話,還是淑妃的一聲輕笑打破了緊張的氣氛:「貴妃進了宮,倒是嚴肅起來了。」

  邵循轉頭去看她,含笑道:「淑妃娘娘覺得我做的不對嗎?」

  她說話很客氣,甚至連稱呼也是沿用了未進宮之前的那一種,尊稱淑妃為「娘娘」,自稱「我」,但是不知怎麼的,這反而讓淑妃臉上的笑微微發僵,接著一點點消失了。

  坐在淑妃下手的馮昭儀感覺到了無形的壓力,她咽了咽口水,牽著女兒的手都有點出汗了。

  就在這時,太后突然一個激靈睜開了眼,似乎是剛醒的樣子,也沒注意到這裡有些怪異的氣氛似的,拿帕子擦了擦眼睛,笑眯眯的自顧自說笑:「瞧我,竟然睡著了,你們到哪裡了?貴妃,若桐給你見了禮,你該也回個禮物才是啊。」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1-12-26 05:46 PM

第70章

  邵循不再理會淑妃,跟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握住趙若桐的手轉向太后,故意開玩笑道:「娘娘必定是知道我是兩手空空來的,這才故意提這一茬,想來看我的笑話了。」

  太后便指著她笑與眾嬪妃笑道:「你們猜這孩子說的是不是真話?」

  馮昭儀看了看邵循身上,猜測道:「妾身等今日都是不速之客,貴妃娘娘並不知情,因此……說得該是實情。」

  倒是宜嬪看著拉著趙若桐的邵循,眼珠子一轉,道:「貴妃娘娘之前為太后侍疾時就格外周到,太后提起來就讚不絕口,如今以娘娘的細心,嬪妾可不信娘娘沒有準備,怕是早把嬪妾們的這一點小心思猜透了。」

  太后這才看向邵循:「怎麼樣?丫頭,還不把你的好東西拿出來。」

  邵循便一邊招了招手讓內間的柳心上前來,一邊向宜嬪微笑了一下,倒讓方才被她嚇到的宜嬪有些受寵若驚。

  柳心手中端了托盤剛走進來,外面就有通傳:「娘娘,陛下來跟您請安了。」

  太后的眉毛抖了抖,道:「看來今天的邪風吹得確實大,連你們陛下都吹來了。」

  德妃淑妃等人的笑容都不可避免的有了一點僵硬。

  雖然她們平時在給太后請安的時候,最期盼的就是能撞上皇帝,這樣要是能搭上兩句話,讓他有個印象,也給他提個醒兒,保不齊得了空就能想起她們來,到宮裡去坐坐,再細問問孩子,那也是個體面呀。

  可是今天,說實話,沒幾個人樂意看到皇帝這麼積極的往太后宮裡跑的。

  笑話,都知道人家分明是來看新到手的小美人的,誰也不願意做陪襯啊。

  果然皇帝進來之後,雖然也沒有什麼大動作,但是眼神第一時間就往太后身邊掃了一下。

  「母后,今日覺得身子可好?」

  太后點了點頭,看著明明炕桌對面的左邊榻上是空著的,他偏偏要直愣愣的站在自己右邊不動了,心下不免覺得好笑,又同時有了一種自己兒子原來也是個正常人,也有正常的喜怒哀樂的感覺。

  這樣一想,她心頭一松,心情也更好了三分:「愣著做什麼,還不給你們陛下上個座。」

  那邊有宮人搬椅子時稍有為難——皇帝就站在貴妃和太后之間,這要是放一把椅子,那三個人可都是緊緊挨著,沒什麼空隙了。

  可是她們也不敢跟皇帝說「陛下,麻煩您換個位置」,因此略一猶豫,還是硬著頭皮將那把很是寬大的椅子塞進了邵循和太后之間的空地上。

  皇帝也沒說什麼,當即坐下,問道:「母后在說什麼呢?聊得這麼開心?」、太后道:「正在說貴妃給幾個孩子的見面禮呢。」

  「哦?」皇帝含笑望向邵循,語氣中帶著一種不自覺的帶著親昵:「你準備了什麼?」

  邵循從托盤上拿過一塊,托在手上給皇帝看:「是南邊兒來的紅寶石。」

  皇帝拿過來仔細看了看,見這寶石長有寸許,顏色鮮艷欲滴,光澤通透,一看就價值連城,便點頭道:「不是常見之物。」

  「我、臣妾想著,公主們也不算孩童了,將來用這紅寶石鑲在冠上,一定好看。」

  說著她又看向趙若桑:「四公主?」

  馮昭儀頓了頓,在四公主背上推了一把:「貴妃娘娘叫你呢。」

  四公主今年才十二歲,正是對道理半懂不懂的年紀,但是起碼禮儀是通的,她也規矩的行了禮:「貴妃娘娘好。」

  邵循把她拉到了懷裡,將手裡的寶石遞給了她:「看看喜不喜歡?」

  小女孩沒有不喜歡亮晶晶的首飾的,即使貴為公主也不例外,四公主的眼睛當即亮了起來,看了一眼馮昭儀,見她並沒有說什麼,就馬上將之攥進了手裡,這時候也沒忘了向邵循道謝:「謝謝娘娘。」

  邵循便將第二塊送給了趙若桐,四公主對紅寶石愛不釋手的同時,還不忘偷偷瞄了瞄二姐手中的那一塊,比對了半天,見兩塊紅寶石一模一樣,這才放了心,更加高興了起來。

  邵循衝趙若桐眨了眨眼。

  接下來是趙言傑。

  宜嬪怕他又搗蛋,不敢放他一個人,便牽著手將他交到了邵循手中:「快!母妃怎麼教你的,快見過貴妃娘娘。」

  小孩子總是欺軟怕硬,宜嬪生怕邵循瞧著面善,自己兒子就不趕眼色的在她面前調皮,因此始終提著心。

  沒想到六皇子記性好,到現在還記得之前他欺負二公主被邵循制止的那件事,對邵循三兩下把他制住扔給宮人,一個勁兒的安慰他二姐,連個眼神也沒給他的事情印象深刻,再見她一直都有些犯怵,現在也不例外。

  他生的虎頭虎腦,十分可愛,現在乖乖的給邵循行禮的樣子也很討喜。

  邵循忍不住摸了摸這孩子的臉,一直看了好半天,都看的宜嬪有些不安了。

  皇帝道:「你在看什麼?」

  邵循回頭來對他說:「您瞧瞧六皇子什麼地方生的跟您最像?」

  皇帝跟著她仔細看了看這個小兒子,半晌之後有些為難道:「嗯……?他有地方像朕?」

  別的不說,就說這肥嘟嘟的臉,都快把眼睛擠得小了一半了,下巴一低頭就能看見好幾層,跟他哪裡像了。

  邵循撇了撇嘴,又去看太后。

  太后不好駁她的面子,左看右看,遲疑了一會兒,試探道:「耳朵?」

  邵循頓了一下,好笑道:「怎麼會是耳朵呢?」

  這時宜嬪出聲道:「娘娘說的是不是鼻子下面和嘴巴那一塊兒?」

  邵循眼睛一亮:「你也覺得像吧?」

  說著將六皇子環在身前,用手點了點他的嘴角和鼻尖:「這裡最像。」

  提到這個,宜嬪更有話說:「嬪妾也是這麼覺得,但是這小子吃的太胖了,也只有娘娘心細,這才看得出來。」

  邵循並不算特別喜歡孩子,小的時候邵瓊給她留下了比較深刻的心理陰影,但是直到現在她才發現,原來跟皇帝長得像得孩子能天然獲得她的好感。

  似乎看著他,能讓邵循從皇帝現在從容穩重的外表下,窺知到他曾有過的孩童和少年年華。

  這也是邵循無論如何無法參與,一直引以為憾的事。

  她抬起頭,無聲的看向皇帝。

  皇帝被她這樣柔和清澈的目光看的心裡一動,忍不住想在此時摸摸她的眼角臉龐,但是又顧及到此時閒雜人太多,這才將隨意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蜷起,按捺下心裡的欲求。

  雖然他怎麼看都沒有從趙言傑圓胖的幾乎找不著稜角的臉上看出和自己有什麼相似之處,但是這不妨礙皇帝含著笑意附和邵循的話:「是有幾分像處。」

  邵循忍不住又將六皇子看了幾眼,這才叫柳心把剩下的一份禮物交給了宜嬪。

  是一個體積不小,花樣別緻的金鎖,純金所制,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你別怨我厚此薄彼。」邵循著開玩笑:「只是六殿下還小,寶石易碎,傷了他就不好了,等他大一點,我再補給他。」

  宜嬪忙道:「嬪妾怎麼敢呢,娘娘的東西都是好的,只是這孩子調皮搗蛋的,依嬪妾看,這金鎖就很好,寶石給了他,保不齊兩天就摔個稀碎了。」

  邵循點頭,接著在六皇子有些毛躁的頭髮上揉了一把,這才交還給宜嬪。

  等宜嬪下去,看著底下的妃嬪們將寶石和金鎖傳看著賞玩,邵循拉著趙若桐道:「過一會兒咱們一起去甘露殿吧,你是不是還沒進去看過?我們一起逛逛。」

  她的聲音中充斥著想讓最好的朋友參觀自己新家的興奮,趙若桐自然是十分願意,但是她也馬上察覺到皇帝聽了這句話,頭微微轉過來,貌似平靜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趙若桐微微一頓,接著撇了撇嘴,不怎麼情願的拒絕了:「師傅昨兒布置的功課還沒寫,等我寫完了去找你吧。」

  邵循十分遺憾,但也只得答應了。

  等趙若桐回到自己座位上,那塊寶石也傳到了太后手裡,她對著光線一邊觀賞一邊與眾妃討論。

  趁這個空檔,皇帝的手抵著脣輕咳了一聲,低聲道:「送的點心不錯,多謝貴妃娘娘掛念了。」

  邵循冷不丁聽他半帶調侃的稱自己「貴妃娘娘」,不知怎麼的竟有一種非常不好意思的感覺。

  分明也沒說什麼,但是總覺得……

  她撐著沒變臉色,只是道:「那您喜歡哪一種?」

  皇帝毫不猶豫:「白玉卷。」

  「說謊,」邵循拆穿他:「您分明更喜歡鹹的。」肯定是鵝掌鴨信更合他的口味。

  皇帝搖了搖頭,沒有解釋。

  平時他是對甜食沒什麼興趣,但是這不是今時不同往日麼,邵循在他心中就一直是泛著甜絲絲的那種感覺,吃著平時覺得甜膩的點心,一聯想到邵循,都覺得能體會到甜食的美味了。

  不過這話不適合在這裡說就是了。

  別看宮妃們好似都在專心奉承太后,但實際上真的完全不關注皇帝的幾乎沒有,現看著兩個人表情雖然沒怎麼變,但是也不知道有什麼悄悄話要說,說著說著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兩個人的手都擱在扶手上緊挨著,有些心思多的女人很不得自己的眼睛能透視,透過皇帝和貴妃的衣袖,來看看兩個人的手有沒有當著太后的面不知羞恥的握在一起。

  大多數人都還在忍著沒敢說話,只有德妃冷不丁道:「陛下和貴妃在說什麼呢,說的這麼投緣,何不讓臣妾也聽聽?」

  邵循被嚇了一跳,寬大的袖子底下悄悄被皇帝纏住的手指猛地一哆嗦,下意識的想要抽回來,結果被皇帝迅速卻不動聲色的攥住了。

  皇帝輕輕挑了挑眉,給了德妃這個面子,道:「朕在說今晨貴妃送的點心味兒不錯,貴妃不信呢。」

  太后這時將紅寶石還給了二公主,也來了點興趣:「什麼點心?」

  注意到所有人的目光又回到自己身上,邵循只覺得自己和皇帝交握的手指都在發燙,但她是表面上還要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陛下說白玉棗泥卷味道好,臣妾卻覺得他應該更愛鵝掌鴨信罷了。」

  「我當是什麼呢。」太后笑了:「……指不定人家現在就好這一口呢。」

  不只是德妃,其他豎著耳朵的人表情都微妙了起來——是錯覺麼,怎麼感覺……太后的話裡有話啊。

  邵循實在是有些受不住了,她忍不住用力捏了一下皇帝的手指。

  男人的表情紋絲未動,但是衣袖遮擋的地方,卻將她的五指分開,在這麼多人的眼皮底下,將之一根根與自己的手指密不可分的交纏在了一起。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 08:22 PM

第71章

  一直到請安的時間差不多過去,皇帝的手一直緊緊的握著她。

  邵循聽眾妃跟太后聊天,偶爾有感興趣的時候也插一句嘴。

  她說的若是皇帝聽了高興,就用手拉一拉她的食指;遇到有趣的事就在她手背上輕點幾下;若是她們說的讓皇帝不滿了,就輕輕的捏一捏手指。

  當著眾人的面,兩人不好有什麼太過親密的交談,皇帝也不太會在女人說話的時候插太多話,但是通過兩人交握的手,竟像是無時不刻都在跟對方在說話一樣。

  邵循一開始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抽手又抽不回來,動作大了反而更惹人注意,而且時間一久,見兩人並沒有多餘的交流,妃嬪們也就慢慢將注意力收了回來,也沒人能透過衣袖看出他們在做什麼。

  後來太后終於覺得乏了,察言觀色的淑妃便提出了告辭,其他人見貴妃在這裡,想在此時勾走皇帝有點難度,也不好賴著,都一個個的告退回宮了。

  眼見著太后帶著揶揄的目光轉了過來,邵循才硬生生的抽回了自己被攥得發燙的手。

  「好了,」太后今天真是難得心情這麼好,對皇帝也比平時和顏悅色:「我也不多留你了。」

  皇帝沒動,而是下意識看了一眼邵循,太后便好笑道:「放心,沒想留下誰,帶著你的貴妃回去好好說說話吧。」

  皇帝眼神也柔和了下來,還知道推拒一下:「她剛入宮,該陪在您身邊盡孝才是。」

  太后見他表面冠冕堂皇,實際上別彆扭扭,口是心非的樣子,不但不生氣,反而更樂了:「那我就把她留下了?」

  皇帝頓了一下,也知道太后這是在開玩笑,便麵不改色的直接把話轉了個彎:「但是母后說了一早晨話,可能也累了,我們就不多打擾了。」

  太后樂不可支的搖了搖頭:「皇帝,你可真是……」

  邵循到底跟著皇帝出了寧壽宮。

  她沒有皇帝那樣怎麼戳都不動的臉皮,被太后調侃了好半天,薄臉皮都紅透了。

  皇帝拉著她走到御輦前:「朕送你一程?」

  他分明是要跟她一起去甘露殿,本來說的是「與朕共輦」之類的,但是皇帝偏偏想起了很早之前,二人還非常生疏的時候,他在太后那邊生了氣,走的時候就在路上遇上了一個小姑娘。

  他那時對她很有印象,也有一點點說不清的心思,便一時心血來潮出言邀請,結果被毫不留情的拒絕了。

  要是沒記錯的話,他當時邀請的時候說的就是這句話。

  他對那次拒絕印象深刻,反倒是邵循有些記不清了,她並沒有反應過來,便直言道:「我坐輦車來的。」

  皇帝扶著額頭笑了一會兒,在邵循納悶的眼神中也直言道:「朕想跟你一起坐。」

  邵循明白過來,這才覺得方才真是遲鈍,但是她想了想,還是道:「……我們還是各坐各的吧。」

  邵循倒沒有多麼賢惠,也不強求什麼卻輦之德,只是考慮到後宮眾人都還沒有走遠,特別是那些沒資格坐轎輦,需要步行的低位嬪妃說不定還沒走幾步,這樣大搖大擺的同坐一轎招搖過市,未免太張揚了些。

  皇帝稍稍停頓了一下,他現在已經十分了解邵循,不費什麼功夫就明白了她的顧慮,他想著來日方長,也不強求,只是側了側頭,接著道:「那就陪朕散步走回去?」

  邵循看著他,最後輕輕點了點頭,主動去拉住了他的手。

  兩個人當真這樣慢悠悠的從寧壽宮一步步的走回了甘露殿,皇帝和貴妃的轎輦都被人抬著遠遠的跟在後面,幾乎看不到人影。

  邵循輓著皇帝的胳膊,一邊走一邊道:「您今天是特地來接我的嗎?」

  皇帝點頭:「朕擔心太后為難你。」

  「怎麼會呢?」邵循失笑道:「太后娘娘對我一直不錯,從沒有為難過,甚至責難的話都沒說過。」

  皇帝心裡有些複雜,但是更多的卻是對邵循能跟太后相處得好的欣慰,他笑聲有些低沉:「朕就知道,沒有人會不喜歡你。」

  「才不是呢,」邵循自知也沒有那麼大的魅力:「太后說不定是看您喜歡我,這才愛屋及烏的。」

  皇帝忍不住笑了,伸手去刮她線條優美的鼻梁:「到底是誰愛屋及烏,你自己不清楚嗎?」

  說著二人正巧走到了太液池邊上,邵循走了許久就不想動了,皇帝便將身上的披風脫下來鋪在湖邊的一塊大石凳上:「歇一歇?」

  邵循連忙點頭,跟皇帝一起緊挨著坐在了石凳上。

  她輕輕依靠在皇帝的肩上,與他依偎了一小會,才輕聲道:「後宮的嬪妃們今天去給太后請安,我是有點預料的。」

  皇帝道:「是嗎?朕倒是沒想到這一點,若知道她們在,就稍晚一點去了。」

  「嗯?」邵循疑問:「這是為什麼?」

  「……擔心你心裡不舒服。」

  邵循笑了:「陛下以為我在吃醋嗎?」

  皇帝將她的下頜抬起來去看她的眼睛,從中輕易地看出了她自己說不定都沒有察覺到的酸澀。

  「對不起,」他用拇指摩挲著邵循的眼尾,接著在這裡輕輕吻了一下:「朕不知道……」

  不知道會這樣喜愛一個女子,這是再算無遺策也沒有辦法預料到的事情。

  邵循眨了眨眼,接著搖頭:「您不需要這樣,我只是傷心沒能參與您的過去,想到您意氣風發、波瀾壯闊的時期,陪在您身邊的是別人而非我,就有些遺憾……說到吃醋,我怕是最沒資格的一個了。」

  「您的宮妃中不乏有或是相貌出眾,或是才貌雙全又或是品行優越的女子,她們其實也並沒有什麼錯處,我是後來卻居上的人,卻依然自私卑劣的想獨占她們的丈夫——既然占盡了便宜,怎麼還有臉去介意她們的存在呢。」

  邵循並非看起來的那麼大方,相反,由於幼年的經歷,她的占有欲反而更加強烈,現在表面上的平和從容只是因為她對皇帝的心意抱有信任,心知肚明他喜歡自己——只喜歡自己。

  這讓她心裡最貪婪的欲求得到了滿足,以至於對其他的反而格外寬容。

  我喜歡你,喜歡你的一切,甚至可以喜歡你並沒有我參與的過去,並且有且只期待一種回報。

  ——承諾過的與我相伴的並且只屬於我的未來。

  這要這一點不變……

  邵循輕輕閉上了眼睛:「陛下,我說過,我可以交付我的一切。」

  皇帝溫柔的凝視著邵循白皙的面龐,伸手輕輕撫了撫她鬢邊的烏發,看她靜靜地睜開眼,用那雙沉靜剔透的眸子與自己對視。

  他笑了:「你放心,朕都知道。」

  邵循也笑了起來,是那種克制不住的發自內心的笑容。

  她直起身子,向四周看了看,見這裡寂靜無人,連兩人跟著的儀仗並宮人都十分有眼色的停在了遠處,被假山石擋住了大半。

  邵循用纖細的手臂去勾住皇帝的脖頸,笑著看著他。

  皇帝便一手輕捏住她的脊背,微微低下頭與她相吻。

  溫和克制又忍不住一點點試探著深入的吻,讓邵循經不住半閉上了眼,全身心的享受這一切。

  皇帝似乎是低笑了一聲,手下微微用力,兩人貼的更緊,吻也更深了。

  直到主動招惹人的邵循率先經受不住,有些喘不上氣,手臂微松,喉中也開始發出輕輕的嗚咽聲,皇帝才不緊不慢的收了手,將緊貼的的脣分開,拍著她的背幫她順氣。

  邵循好不容易平息了呼吸,瞅著他不滿道:「怎麼總是我……」

  「這……要朕怎麼說呢?」皇帝忍不住挑起長眉,笑道:「等過幾天挑個空閒的時間,朕陪你去騎馬射箭,好不好。」

  邵循想了想,點了點頭。

  她心裡想的是,總得把身體養好,提一下力氣吧,自己年紀輕,怎麼總是一點招架之力都沒有。

  皇帝看她眼睛裡閃過的情緒,只覺得怎麼看怎麼有趣,怎麼看怎麼可愛。

  兩個人……應該是邵循歇夠了腳,便一起走回了甘露殿。

  皇帝陪邵循用了午膳,又摟著她睡了一會兒午覺,便去了兩儀殿。

  今天朝會之後事務繁多,他一個個的接見大臣,招內閣議事,從傍晚開始又批摺子處理政事,忙得沒什麼喘息的時間。

  邵循也不無聊,下午趙若桐見皇帝不在,便來邵循宮裡和她說話玩笑,兩個人又將甘露殿仔仔細細的探索了一遍,一邊看一邊談論,也是十分高興,不知不覺的就過了一天。

  都說宮門深似海,但是也有可能是皇帝保護得緊,邵循反倒覺得比在家裡愉快百倍。

  太極宮曾被皇帝形容為「吞噬時間的巨獸」,邵循卻覺得這裡讓她感到舒適。

  這座宮城裡有她的愛人,有她最好的朋友,也有像是太后這樣對她十分不錯的婆婆,日子遠比在家裡旁觀別人其樂融融,母慈子孝卻還要強顏歡笑來的鮮活。

  每天皇帝在的時候,兩個人相伴著看書下棋聊天,甚至有了時間還可以一起作畫,他們在這一方面算是志趣相投,怎麼都不會覺得無聊。

  邵循經歷的少,閱歷知識也遠不如皇帝豐富,他像一座容納百家的書庫,無論人情世故,天文地理還是琴棋書畫,或是騎獵射藝,似乎沒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

  偶爾聊到了邵循沒有涉獵的,比如皇帝隨口談及的政務,只要她表示出了疑惑和迷茫,他就耐心仔細的跟邵循講一遍,從沒有說她是女子,不該談論政事。

  這樣下來,就算是原本還有那麼點差異,似乎思想言行上沒有完全磨合的兩個人,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後,在方方面面契合的恰到好處,言行、知識、思想甚至觀念也慢慢有漸趨一致的意思,偶有不同,也像是情趣一般有趣。

  皇帝在前朝忙碌,沒有時間陪她的時候還是很多,但是她可以跟趙若桐聊天,也可以去侍奉太后,甚至過了沒多長時間,大家都知道她不難相處,也有妃嬪漸漸來串門聊天。

  這些人有的是別有用心,有的是想要屈意奉承以圖一點保護,但也有幾個確實是閒來無事想找人聊天談心打發時間。

  這幾種人邵循相處了一段,自己有感覺,加上皇帝也會幫著分辨,也漸漸能明白各人的意圖,知道該怎麼區別對待和怎樣相處。

  深宮的日子不無聊,反倒十分有趣,時間走的特別快,轉眼個把月就過去,要不是宮外有人遞牌子求見,邵循居然有種「山中不知歲月」的感覺。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 08:23 PM

第72章

  前朝前一段為預備冬至的事忙了好些天,近兩日皇帝終於閑了下來。

  這日既不是早朝,也無需去太后宮中請安,不需要早起,他便摟著邵循陪她多睡了好長時間。

  直到已經到了巳時,他睜開眼看了看桌上的自鳴鐘,再看看懷裡的女孩子睡得仍然迷迷糊糊,沒有清醒的意思。

  過猶不及,睡得太久也不是好事,皇帝怕邵循睡多了頭痛,便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姑娘,醒醒吧。」

  邵循嘴裡哼了幾聲,眼睛掀開一條縫,接著又閉上,等到皇帝再叫她,她便開始嘟嘟囔囔的撒著嬌往他懷裡鑽:「不想起……我不起……」

  懷裡軟玉溫香,越發讓皇帝無可奈何,只得自己先從床上起來,隨意披了一件衣服,把床幃打開讓光照進來,再轉身坐回床上,用被子把邵循裹得嚴嚴實實的,手上輕輕用力,就把她扶坐了起來。

  邵循被迫離開床塌,只能向前傾身倚在皇帝身上,不情不願地睜開眼:「昨天晚上睡得晚了,我再躺一會兒嘛……」

  一口鍋扣在腦門上,皇帝當即哭笑不得,忍不住去捏她的鼻子:「好沒良心的姑娘,不過就兩回而已,朕亥時就放你去睡了,現在過了巳時了,你自己越發憊懶,怎麼還能跟昨晚有關係?」

  「朕今天難得事少,陪你看看書好不好?」

  邵循雖然閉著眼,但是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她費力的睜開眼去看皇帝:「您先去做別的,我過一會兒就起……」

  皇帝不為所動,「不成,久臥傷氣,你要是再不動,朕就自己動手了。」

  邵循乾脆說:「那您自己動手吧。」

  皇帝倒也不是說說而已,當即掀開裹著邵循的被子,伸手去解她裡衣的扣子,就要給她換衣裳。

  他原本也沒想那麼多,但是手卻不經意間從她的胸前劃過,兩個人都愣了一下,接著皇帝面不改色要繼續動作,邵循卻一個激靈清醒了大半。

  「陛下!陛下……」她有點不好意思:「我、我醒了,還是自己來吧。」

  皇帝挑了挑眉:「自己來?」

  邵循忐忑的點了點頭。

  「那怕是晚了,」說著皇帝只用了一隻手臂就將她緊緊鎖在懷裡,另一隻手一粒粒的解著她的扣子。

  此時正值冬日,外面已經很冷了,但是甘露殿設有地龍,臥室內雖算不上溫暖如春,但是皇帝一時半會也不怕凍著邵循。

  邵循的那點子力氣在皇帝手上一點兒眼用也沒有,掙扎了半天動都沒能動一下,直到再往下解那衣服就遮不住什麼了。

  這大白天天光明亮,很少見過陽光的肌膚白的像雪一樣,邵循臉紅的就要滴出血來,連帶著頸子並以下都透著粉紅,她實在受不住,不禁緊閉著眼求饒道:「陛下!陛下我錯了!我不敢了……」

  皇帝的手指停下,語氣相當微妙:「不敢了?」

  邵循悄悄睜開眼睛:「陛下,我、我冷……」

  她的肌膚溫熱,這話一聽就是瞎話,但是皇帝還是極緩慢的住了手,拿被子給她披上,輕飄飄道:「下次可沒這麼容易了。」

  邵循松了口氣,接著側臉去靠著他的肩膀,略帶不滿的嗔怪道:「您不要嚇我呀……」

  皇帝摸了摸她的頭髮,沒有說話,剛才是故意嚇她,還是認真想做什麼,或者有幾分認真,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邵循在晚上對這方面比較放得開,大多數時候也能坦誠自己的慾望,但是觀念所致,還從沒試過在白天做什麼。

  皇帝是知道她的,便不動神色的深吸了幾口氣,將懷中人放開,起身去穿衣服。

  邵循也趁機將衣服換了下來。

  今天閒來無事,邵循打算在寢殿裡消磨一天,也不費心打扮了,穿著在家裡常穿的半新不舊的藕荷色短襖,配上淡紅綾裙,只是喚人進來添水洗漱,頭髮松松的束了起來,不輓髮髻也沒帶首飾,素面朝天居然也相當好看。

  這時間確實不早了,離午膳也不過個把時辰,皇帝擔心邵循現在吃多了,到午間反而吃不進去,就叫人只上了肉末青菜粥,讓她先墊墊肚子。

  不知道是不是慧源和尚曾說過邵循在飲食上不太節制,皇帝在這方面管束極嚴,除去隔上幾天才會隨隨邵循自己的心意,其他時候都是按照太醫建議最宜保養的食譜來照看她。

  邵循在家裡有自己的小廚房,手裡管的錢也多,幾乎不用動用府裡的東西就能隨心所欲,想吃什麼吃什麼,想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家裡的大人也只會管她有沒有受到苛待,該有的分例到沒到手,細節卻不會追究,她具體吃什麼穿什麼都可以自己做主。

  因此她入宮之後一開始有些不習慣,但是發現在這上頭怎麼撒嬌,皇帝都不為所動,這才老老實實的聽了話,不過過了一段時間,她竟也覺得習慣,並且覺察出腸胃比之前舒適了不少。

  像是之前一頓飯克化不了,就又疼又吐,拖延好幾天都好不了的事看來是不會再發生了。

  兩人一起喝完了粥,皇帝便在書房的羅漢床上隨意拿了一本遊記看,反而是邵循,極為挑剔,在好幾面墻的書架子上挑來挑去也沒決定要看哪本。

  到最後她實在是沒有什麼感興趣的,皇帝便抬了抬眼道:「不喜歡就先不看,陪朕看看這一本吧。」

  邵循便點了點頭,皇帝靠在迎枕上,邵循便靠著他,跟他擠在一處坐下。

  皇帝一隻手的手肘擱在桌子上拿書,另一隻手臂就環著邵循的肩臂,兩人一起靜靜地翻看著這本遊記。

  看到一處,邵循指著一行字問道:「這書生寫得好生動,不過,泰山真的有這樣雄偉磅礡嗎?還是人云亦云,聽到古傳美名便人人都這樣說呢?」

  「是有些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的名勝,」皇帝回憶了片刻,道:「不過泰山確實是名副其實,讓人見之難忘。」

  「這樣肯定嗎?」邵循側了側身子,換了姿勢問道:「您親自去過?」

  據她所知,這人登基這麼多年,還從沒有出巡過呢。

  皇帝好笑地點了點她的頭:「整個濟南府都是朕帶兵平定的,你說朕去沒去過?」

  這個邵循真沒聽說過,本朝立國統共才有二十多年,雖然皇帝也已經下令編史,但其實這是個大工程,看上去還得幾年才能完工,因此邵循對開國前後的事情都是源自長輩們口口相傳,或是幾本散文野史,並不全面。

  她來了點興趣:「那您是不是遊覽過許多山水名勝?」

  皇帝道:「有些去過,但是大多數時候軍情緊急,就算是到了山腳下也得先安撫當地官民,沒那個閒情逸致遊山玩水,只是泰山實在特殊,朕自己沒想著去,但是後來先帝到了,倒是陪著他登過一次。」

  「我可真是個井底之蛙,登過最高的山就是城郊光明山,最寬的河就是護城河……」邵循先是有些鬱悶,但是轉念一想又道:「不過您去過那麼多地方都是去打仗,顛沛流離出生入死,我這樣坐享其成,在京城安安穩穩的過富貴日子,其實才更難得吧。」

  皇帝低頭吻了吻她的發頂,溫聲道:「安安穩穩也罷,遊山玩水也罷,你要什麼都有,朕本也打算等朝政安穩了,就抽空南巡一趟,北邊有帝都在,現在一切穩定,南方也需要安撫一下。」

  邵循眼睛一亮,十分驚喜道:「真的?到時候帶著我?」

  皇帝含笑點了點頭。

  邵循便在心裡一直想著出巡的事,看書也看的不專心,走神走著走著就又覺得困了,她揉了揉眼睛,「陛下,我睜不開眼了……」

  皇帝看她迷迷糊糊的樣子心一軟,便道:「你閉上眼休息一下吧。」

  接著怕邵循這個姿勢不舒服,便將她往下移了移,讓她脫了鞋子,頭枕在自己腿上,又叫人拿了張毯子給她蓋上。

  邵循閉上眼睛,道:「這遊記我還沒看完呢……」

  「沒關係,」皇帝撫了撫她的側臉,輕聲道:「朕讀給你聽好不好?」

  邵循歪著頭,看著他點了點頭:「嗯。」

  皇帝的聲音沉穩悅耳,一字一字清晰又很有情感,邵循一開始還能清醒的在心中描繪他讀到的景色,但是聽著聽著就更加放鬆,意識漸漸模糊起來。

  皇帝眼看著她的呼吸平穩,卻實在不忍將她叫醒,便想著松鬆手放她睡上一兩刻鐘。

  結果不過一會兒,柳心便進來通傳:「娘娘……」

  皇帝皺了皺眉,比了個讓她小聲的手勢,自己也低聲道:「何事?」

  柳心吃了一驚,接著壓低了聲音道:「陛下,宮外有人遞牌子求見娘娘……」

  皇帝心裡覺得那人真是不趕眼色,便揮手想讓她退下。

  不巧邵循睡的淺,這時候到底是被吵醒了,也聽到了柳心的話,睜開眼握住皇帝的手道:「您別急,說不定是鄧夫人呢?」

  「鄧夫人?」

  「就是鄧妃娘娘。」邵循直起身子,醒了醒神:「冊封禮之後,諸王妃命婦不是都來參拜嗎?當時她病得厲害,便差人來告了假,說是等病好了就來看我,前幾天聽說她已經有了好轉,我就猜今天……」

  說著她詢問的看向柳心,柳心便道:「並不是鄧妃娘娘,是英國公夫人求見,說是左都御史家裡除了孝,世子爺的婚事想跟您商量。」

  「跟我有什麼可商量的,」邵循抱怨了一句,但也知道這是入宮之後,娘家人第一次進宮求見,為得又是親兄弟的婚事,她不好推諉,便還是道:「去請她入宮吧。」

  柳心領命走了,邵循沒精打采的下地穿上鞋子:「陛下,您先在這裡歇歇,我去去就來……」

  瞧她絲毫不掩飾的不情不願的樣子,皇帝忍不住笑了,拉著她的手道:「怎麼,不想念家裡?」

  邵循想了想,實話實說道:「並不想,而且……我現在覺得有您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 08:23 PM

第73章

  「……有您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皇帝的呼吸為之一頓,定定地看了她半晌。

  邵循與他對視,神情十分平靜,她認為自己說的是一句真心的、也再正常不多的話,根本不需要多麼鄭重其事,因此也不知道皇帝的心中能有怎麼樣的波瀾。

  看到她一臉的理所當然,皇帝將她的手握得緊緊的,微微苦笑道:「你說這個,是不想走了嗎?」

  邵循歪了歪頭,不解道:「為什麼這麼說呢?」

  皇帝沒有說話,只是抬起她的手用力吻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抬頭微笑道:「沒什麼,你去吧。」

  邵循有些疑惑,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已經走了兩步之後卻突然不想走了,她回頭重新坐回去:「我等會兒再去,左右她起碼得有小半個時辰才能到這裡。」

  皇帝伸手攬住她的腰:「你換身衣服,打扮一下?」

  「打扮什麼,」邵循歪頭道:「我這樣很醜嗎?」

  皇帝笑道:「你怎麼樣都好看。」

  這點其實邵循也挺有自信,她眯了眯眼,重新趴在皇帝腿上,打了個呵欠道:」那便是了,又不是什麼重要場合,做什麼還要我盛裝打扮。」

  又過了有兩刻鐘,宮人前來提醒英國公夫人就快到了,邵循才起身告別皇帝,回到最東邊的寢殿,璃珠迎上來:「要全套裝扮,怕是來不及呀。」

  邵循坐在妝檯前,道:「把我的頭髮盤起來就行。」

  璃珠一邊替她梳頭髮,一邊道:「怎麼著也該換件衣裳吧,這件還是在家裡的時候穿過的,夫人八成能瞧出來,到時候再覺得宮裡苛待了咱們,豈不是要丟面子。」

  要說以前鄭氏雖然是英國公府的正經主母,名義上也是璃珠等人的主人之一,但是邵循身邊的人或多或少對正院都有一點點隔閡,在任何小事上都不願意被她們壓一頭。

  「面子不面子,原也不在這上頭,」邵循道:「夫人也不是那樣只敬羅衣的人。」

  璃珠一想,「也是,咱們娘娘不打扮也富貴天成,艷冠群芳,何必鄭重其事,倒多給了臉了。」

  說著給邵循用一根翠玉簪輓了一個簡單大方髮髻,下面僅僅只用了兩根同套的小玉釵作為修飾,耳飾則要貴重些,蒼翠欲滴的翡翠,下面墜著長長的流蘇,幾乎要垂到肩上,一下子將髮飾的簡單掩蓋過去,顯得人雍容起來。

  邵循一直在閉著眼睛假寐,結束時睜開瞥了一眼,看出了璃珠的小小心機,不過她也沒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帶著人去了次間中的會客廳。

  時間掐的挺好,邵循剛坐下沒多久,還沒來得及打瞌睡,又有人通報英國公夫人到了。

  邵循也沒晾著她,當即就讓人請進來了。

  除了進宮第二天命婦進宮朝見貴妃,鄭氏這是第一次踏進甘露殿,之前那次是個具有禮儀性質的過場,只在正殿中轉了一圈,連布置擺設都沒看明白,按照規矩參拜完了,就各自打道回府了。

  這次她終於有了時間打量起了這座久負盛名的宮殿。

  甘露殿占地很大,可以說是後宮之最,畢竟在前朝也曾做過皇帝本人的寢宮,它單論面積,甚至比兩儀殿都不遑多讓。

  其中的擺設也襯得起貴妃的名頭,大多數都是鄭氏一眼便能看得出來的名貴,比淑妃宮中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相比於延嘉殿的清新雅致,這裡多了一點一點不拘小節的粗曠。

  不只有名貴的器具書畫,偶爾也有民間那些不登大雅之堂,但是頗有野趣的小玩意兒點綴其中,金器旁邊有可能擱的就是玉器,也不一味的追求風格上的一致,有種隨心所欲的意趣,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有名匠指點,這樣隨意的布置,竟也不顯得凌亂,而是錯落有致,更與眾不同。

  轉身進了會客室,鄭氏一眼便見到自己從小看到大的繼女坐在羅漢床上,斜倚著炕桌,用手撐住腮側,垂著眼睛似乎在閉目養神。

  隔窗照進來零星的陽光,細細碎碎的撒在邵循臉上,她髮髻微松,釵環帶的甚至不如未出閣時多,只有耳畔的翡翠鑲金墜寶的流蘇耳墜鮮亮的的晃眼,和陽光一道,將她的臉頰襯的像是無瑕的美玉,白的奪目又讓人莫名驚心。

  即使鄭氏從小看她長大,對這樣的美貌有了一定的習慣,但是一個來月不見,看到這與邵循嫁人之前不同的風格與另一種更成熟明麗的美貌,鄭氏還是無可避免的晃起了神。

  她不禁發自內心的疑惑——這個美得不似凡人的孩子,跟自己的女兒真的有極其接近的血緣關係嗎?

  明明兩人同出一父,自己和嫡姐也是親生姐妹,差得只有母親不同而已,邵循和邵瓊體內流淌的血液分明只有八分之一的不同,而鄭氏自己的生母甚至在容貌上更盛於鄭老夫人……

  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區別呢?

  鄭氏想,難道就因為自己是卑賤的庶出,所以生的女兒跟嫡姐的孩子也這樣天差地別嗎?

  這算什麼呢?

  她在這邊胡思亂想,那邊邵循已經聽見了聲音,她抖了抖睫毛,抬起眼看到鄭氏正站在門口怔怔的向自己這邊看。

  邵循便直起身子,向後靠在迎枕上:「母親。」

  鄭氏從亂七八糟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對著名義上的女兒竟然有些慌亂,她連忙跨進了房隔扇的門,隨即依禮叩拜:「臣婦請貴妃娘娘金安。」

  邵循對玉壺道:「還不將夫人攙起來。」

  等鄭氏被扶起來,邵循道:「母親不必多禮,快請坐罷。」

  說著擺了擺手,示意宮人搬了座椅。

  鄭氏也不知為何,竟然有點緊張,推拒再三才坐在了椅子上。

  邵循原本等著鄭氏先開口,但是等了半晌也沒見她有動靜,忍不住拿帕子遮住嘴,打了個小呵欠,這才主動開口寒暄:「府中近來一切可好?」

  鄭氏驚醒,連忙回道:『一切都好……只是國公一直掛念著娘娘這裡,宮裡不比家裡,生怕娘娘受了什麼委屈。」

  「宮裡一切都好。」邵循的眼睛完全睜開,像是一下子有了精神:「再沒有更好的了。」

  鄭氏對這話不是很信,但是看她的神情卻又不像是強顏歡笑,停頓了一下,這才問道:「國公爺還特地托臣婦來問問——陛下待你可好?」

  邵循原本有些平淡的表情不由自主的生動了起來,眼睛也十分明亮,「陛下很好……」

  鄭氏一頓,也不需要說別的,她也是個女人,也是打從年輕時候走過來的,只需要看一眼,從她提起皇帝的神態上就可以看出來皇帝對她是什麼樣子。

  那必定是寵愛有加的,畢竟只有精心滋養,費了心血澆灌的花朵才能開得飽滿鮮活,而不是像是枯草一般在宮中漸漸枯萎。

  鄭氏心裡一時也不知是什麼滋味,明明該放心該高興,但卻只覺得有些發堵,因此嘴上緩緩道:「能得陛下寵愛自然很好,只是這也是最虛無縹緲的東西……國公的意思,還是盡快生個皇子才好。」

  邵循的表情淡下來,但是也沒說什麼,只是道:「這個要看緣分。」

  對了,她還沒有孩子!

  鄭氏想起這個,反倒來了精神:「這也不難,有運氣的話婚後不出多久就能懷上……但要是沒那個福氣,日子久了,情分淡了,說不準就不好生了。」

  邵循抿了抿嘴脣,到底忍下了心中的不適:「這個急也沒有用,該有的時候就會有,緣分不到,說什麼……」

  鄭氏卻迫不及待地繼續道:「趁著你剛進宮,正是新鮮情濃的時候,抓緊時間生一個,生不出皇子,就算是公主也好,不然等到將來陛下那新鮮過了……」

  「……這話可真不好聽。」邵循眯起眼睛,沒等她說完就冷不丁的插了一句。

  鄭氏愣住:「什麼?」

  「我說,母親這話說的真是不中聽。」邵循低頭將把玩著裙上系的穗子,漫不經心道:「我才剛進宮,您這就打定主意我以後一定會失寵?母親一貫說話得體,也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怎麼今天偏要當著我的面說這些不中聽的話呢?」

  鄭氏下意識的咽了咽口水,張開嘴好一會兒才接下去,「娘娘、娘娘責怪臣婦說的不中聽?只是,這是為了你好……俗話說,忠言逆耳……」

  「是嗎?那我也知道母親的好意了,」邵循抬頭笑了笑,笑意相當柔和:「只是這些人人心裡都有數,說出來除了難聽也沒多大用處的忠言還是少說兩句吧……或許,等阿瓊成了親說給她聽,興許她不嫌您這個親娘說的話不好聽呢……」

  邵循小的時候有一段時間很是伶牙俐齒,別人教訓她她就會頂嘴反駁,反駁的還有理有據,就是大人都容易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只是後來為這個被很罰了幾次,理由是「長輩說什麼聽著就是了,怎麼還能頂嘴?」,她漸漸就不敢再反駁說什麼了。

  到了後來,一般無論旁人怎麼教育,不管是語重心長還是疾言厲色,她都能面不改色的聽著,做出一副十分信服、自己受教了的樣子,之後改不改另說,倒是再也沒有為「不敬尊長」的理由罰過了。

  鄭氏都將近十年沒被邵循當面頂過一句了,這被說了一句簡直又羞又懼,當場愣在那裡,一句話說不出來。

  邵循眼角彎起,眼裡泛著一層淺薄的笑意:「畢竟您也不是我的生母,彼此倒該尊重客氣些,這樣才能和睦,您說是不是,母親?」

  這句話簡直讓鄭氏如遭雷擊——她從邵循一歲多一點就嫁入英國公府,這麼多年,除了頭兩年或是在鄭老夫人那裡,再也沒人說過她「不是原配」「不是生母」這話了。

  邵循生下來親娘就死了,為了家裡的和睦,不讓旁人尷尬,連世子邵揆都不提這事,現在被邵循突然點出來,就像被尖針冷不丁的刺了一下,說是多疼到沒有,可是那種驚愕和強烈的不適,卻讓鄭氏如鯁在喉。

  就像邵循之前被教訓「不可違逆尊長」一樣,現在貴妃與鄭氏之間也有尊卑之別,鄭氏在甘露殿如論如何也不能說出反駁不滿的話,只能硬生生的憋在喉嚨裡,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對了,」沒去看鄭氏青紅交加的臉色,只要確認了她今後怕是再也不會提諸如「以後失寵」的話,邵循跟沒事人一樣,若無其事的轉了話題:「原本您進宮是要說什麼來著?沈家除服了對吧?」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 08:24 PM

第74章

  這樣就夠了。

  鄭氏還算是個識時務的人,她一方面在心裡明白,邵循已經不能任她拿捏,但在另一邊卻又忍不住總想試探著找到她的痛處去戳一戳。

  這麼多年,軟刀子磨人磨得都成了習慣,要不敲打兩句,她就會越來越敢說,說的也越來越順嘴。

  邵循也沒有再追究的意思,話音一轉就到了邵揆的婚事上。

  可是鄭氏卻還沒有從方才的難堪中醒過神來,愣怔了半天都沒接上話。

  邵循帶著好奇問道:「母親還在想我方才的話嗎?」

  她、她怎麼還能擺出這樣平淡沒有半分尷尬的神情?

  鄭氏的喉嚨上下動了動,被迫也只能將心裡翻涌的想法盡數壓下:「不……沒有,我是說,是啊,那姑娘守母孝守了三年,眼看已經滿了二十歲,再不定下來可就晚了。」

  邵循點了點頭,隨口道:「那就定下來吧,大哥年紀也不小了,沈家的婚約幾年前就定下了,再拖下去也沒什麼意思。」

  「娘娘說的是,」不知怎麼回事,邵循那邊越放鬆,鄭氏反而越緊張,好半天才道:「只是想跟娘娘商量一下,看什麼時候合適……」

  邵循眨了眨眼:「問我?這不該越快越好嗎?都訂親三年多了,一應準備都已經妥當,大哥一個男人等得起,人家姑娘也不能這樣虛耗光陰呀。」

  幾句話下去,鄭氏才好不容易從方才的衝突中勉強找回心神,雖還僵著臉,但是好歹還能正常的答話:「……原本也不該勞動娘娘,只是、只是國公覺得娘娘跟世子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怎麼著也得跟您支會一聲。」

  邵循笑了笑:「父親為大哥考慮的周到。」

  鄭氏來找邵循自然是帶著任務的,但是她方才一時沒忍住,說了不該說的,被邵循頭一次這樣不留情的給了好大一個沒臉,原本覺得邵震虞交代的事都十拿九穩了,可是現在卻本能的察覺到這個孩子可能不像是以前那樣好說話了。

  「你父親的意思……是看你能不能去陛下那邊求個恩典……」

  她這樣吞吞吐吐,邵循倒是來了興趣,想知道國公府裡又想出了什麼主意:「求恩典?什麼恩典?」

  鄭氏踟躕了一下,還是道:「就是準你在世子成親當天回府省親……」

  「什麼?」乍聽這話,邵循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禁睜大了眼睛:「省親?」

  不過驚訝也就是一瞬間的功夫,邵循立即就想明白了原委。

  若真是正常的歸寧省親,那按制英國公府起碼得準備大半年——這也不是邵循可以求的恩典,應該是英國公上奏請迎皇妃省親,經禮部傳至內閣,閣臣批示後再請示皇帝,等皇帝同意批了紅,再原樣一步步傳下旨意,禮部派人監督重修府邸,布置擺設,策劃流程,總之非常非常繁瑣,拋費足以耗空一個中上等的官宦人家,說大半年都是快的了。

  可是沈家的小姐明顯不可能再等下去了,說不定這一兩個月間就要行大禮,因此他們說的不可能是真正意義上那種正式的省親,而是邵循私底下求一求,打扮的正式一點,就出宮回府。

  這既不是給邵循一個見到親人的機會,也不是彰顯她的盛寵,純粹是邵震虞想借貴妃的身份為英國公府和邵揆的婚事抬身價的。

  既不花銀子也不花功夫,邵循還得自己跟皇帝求恩典,辛辛苦苦跑一趟,被人評頭論足一整天。

  說實話,要是邵循跟邵揆兩個真是那種親密無間、相親相愛的兄妹,不用邵震虞說,她自己說不定就主動去了,可是現在……

  他們的感情真的還沒好到那份上。

  邵循向後一仰:「這個可真是……恕難從命了。」

  鄭氏雖然隱約有了預料,但是仍然感到不可置信,她驚道:「……世子是你的親哥哥,他臉上有光,也是你的好處啊。」

  「他的光彩已經夠多了,」邵循平靜道:「我就不去在錦上添那朵可有可無的花了。」

  「這可是國公爺的意思,」鄭氏抿緊了嘴脣:「你對我不滿意,親爹親哥哥的話總該聽吧。」

  邵循看了鄭氏一眼,微微側頭:「母親,我沒有對您不滿,方才不過實話實說而已,母女之間,該不會說兩句實話,您就記仇了吧?」

  鄭氏被結結實實的噎了一下,也沒法在這上頭跟她爭辯,只能繼續道:「不管怎麼樣,你都是英國公府的女兒,不說為家裡添光添彩……作為女兒,就不想念家裡嗎?人家淑妃當年可是去了的,你身為貴妃,總得比她孝順吧!」

  她說的這是她當年嫁到英國公府的時候,雖然是繼室,但是十里紅妝,十分氣派,更加有淑妃出宮,親自來到堂兄府上道賀的體面。

  不、應該說當時淑妃剛生了三皇子,還只是邵昭儀而已。

  可是淑妃那是孝順嗎?她一個隔了房的堂妹,以省親的名義回家,回得卻不是自己家,而是國公府,全程都以國公府出身自居,她真正的父母兄弟只能作為賓客在人堆兒裡看著她。

  這叫哪門子孝順。

  邵循道:「既然如此,你們請淑妃好了,讓她更孝順些。」

  鄭氏剛要再勸,就被一個男子聲音驚得三魂六魄散了大半。

  「什麼孝順?」

  她一回頭,見皇帝也穿著一件淺金色的常服,手裡拿了塊棉帕子,就這麼悄無聲息的施施然走了進來。

  「……臣婦叩請聖安!」

  鄭氏絕沒想過在這早不早中不中的時辰裡能見到皇帝,她一下子被驚得沒了主意,只能隨著本能跪下。

  邵循已經覺得沒趣了,皇帝來了也沒能給她提提精神,她坐著沒動,只是伸出一隻手:「您怎麼過來了?」

  皇帝握住她的手,坐在了她身邊:「讓朕稍等片刻,朕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

  他看了眼鄭氏,隨口道:「夫人免禮吧。」

  「朕聽著你們在說什麼孝不孝的……聊什麼呢?」

  正在起身的鄭氏身型一僵。

  她悄悄抬起眼看了看邵循,有些不安道:「回陛下的話……臣婦、臣婦在說貴妃娘娘在家時便孝順……」

  邵循也不靠迎枕了,倚在皇帝身上,直接道:「是說淑妃孝順,知道回娘家。」

  鄭氏到現在都沒有想明白不過是進宮見邵循,怎麼竟然還能遇到皇帝,也不知道聖駕到,為什麼整座宮殿還是這樣安靜,居然沒有忙亂的接駕,以至於讓她一點防備都沒有。

  這又冷不丁的被打斷了話,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邵循輕描淡寫透了底,這當著皇帝的面就被嚇的打了個哆嗦,險些給這口無遮攔的祖宗跪下。

  她在家裡是不是挺知道輕重嗎?怎麼在宮裡當著皇帝這樣分寸全失,她難道不知道自己在宮內立足的底氣就是英國公府嗎,讓人、特別是讓陛下知道她與家裡不和睦,有什麼好處,就不擔心為此失寵嗎?!

  出乎鄭氏的意料,皇帝沒有生氣,語氣依然溫柔:「怎麼好端端的提到了這個?」

  邵循眨了眨眼,「我哥哥不是要成親麼,家裡想讓淑妃到時候去看看……」

  「娘娘!」鄭氏驚恐地出聲。

  她沒想到邵循當著皇帝的面竟然也能顛倒黑白,這要是皇帝信以為真,真的給了這個恩典,到時候省親的不是貴妃而是淑妃,這事還是她自己辦砸的,簡直都不敢想英國公會有怎麼樣的反應!

  皇帝輕輕笑了,他能有什麼不知道的呢,隨即溺愛的捏了捏邵循的鼻尖:「小促狹鬼。」

  邵循本來因為家裡的要求憋著氣,只是沒有表現在臉上而已,但是現在被皇帝這樣捏親昵的打趣了一句,這口氣竟然神奇的消了大半,連帶著稍稍有些繃著的身子也放鬆了下來。

  她哼了一聲,旋即卻也忍不住笑了:「誰狹促了,這不是人家比我孝順嗎?」

  皇帝陪著她一起笑:「那朕可就下旨了?」

  邵循眼角瞥到鄭氏神情緊張,打著哆嗦,帶著哀求的目光朝自己看來,稍稍一頓,接著那口氣散了出來:「罷了,他們想請,淑妃娘娘還不一定樂意去呢,大冬日的都樂意窩在房裡,誰願意到處亂跑。」

  鄭氏幾乎要聳起來的肩頭驟然一松,就像是渡了一次劫似的,整個人渾身上下都冒了一層冷汗。

  看她的樣子,邵循抿了抿脣:「母親坐罷。」

  說來也怪,以前邵循事事依著他們,日常請安,病時侍疾,細心周到噓寒問暖,晨昏定省無一不至,反倒沒人拿這些當回事,現在明明是她的一巴掌即將扇到鄭氏臉上,但是這一巴掌止住時竟然讓鄭氏在畏懼生出了一點點感激。

  還真是難得,鄭氏當初也有病的起不來床的時候,英國公忙於公務,關心是關心,但是卻沒什麼時間親自照顧,兩個兒女年紀小,都不中用,還是邵循忙前忙後捧飯喂藥,日夜不離,當時她也只是有點感慨這孩子教的好會做人,要說多麼感激卻是沒有的。

  孩子侍奉長輩,這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或許巴掌後的甜棗就是格外好吃吧。

  鄭氏有些站不穩的坐了下來,恍惚的聽著皇帝跟邵循說話。

  「這怎麼又要歪著……」

  邵循辯解道:「我剛才睡著了還沒醒全呢。」

  「胡說,這都多長時間,早該精神了。」皇帝用手上的濕帕子幫著邵循擦了擦臉,想讓她精神一點:「果然睡久了就容易沒精神,說了沒幾句話就沒精打采的犯困……」

  鄭氏還有些恍惚,聽到「犯困」兩個字,立即抖了一下,幾乎沒經過思考話就說出了口:「是有孕了?!」

  邵循一怔,皇帝的手也猛然頓住,下意識的向她的腹部看去。

  邵循反應過來,好笑著拍了一下他的手:「陛下想什麼呢,太醫五天一診脈,前兩天剛來問過診,要是有什麼能不說嗎?」

  鄭氏渾身一松,重重的吐出一口氣,卻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自己是個什麼心態。

  反倒是皇帝,手中不自覺的捏緊了巾帕,垂下眼若有所思。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 08:25 PM

第75章

  鄭氏當然沒有在宮中留膳,因此回到英國公府的時候不過才中午。

  她從回房後就一言不發,下人們拜膳添茶也不理,只覺得那口氣頂的她看見什麼都想吐。

  直到英國公聽說她出了宮,特地趁著中午回了府。

  「這是怎麼了,臉色這麼差?」邵震虞將脫下來的皮裘仍在一邊,見鄭氏並沒有來接著,有些疑惑但也沒細問,直接挑了自己最關心的話題:「宮裡阿循怎麼說?」

  鄭氏木著一張臉:「不用想了,人家不願意。」

  邵震虞的動作一頓,「唔」了一聲。

  鄭氏轉過頭:「你聽見了嗎?我說她不願意回來!」

  邵震虞最坐在椅子上,手裡捧了熱茶暖了暖手:「我聽見了,用不著這樣大的聲音。」

  他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到不像是個被女兒毫不留情拒絕的父親,他這種任別人怎麼生氣,自己都穩如泰山,萬事似乎都不能動搖的姿態,讓鄭氏瞬間聯想到了邵循。

  這是她頭一次這樣清楚明白的感覺到了這兩人是一對血脈相連的親父女,在這樣能氣死人的漠然上,真是如出一轍。

  這樣的聯繫讓鄭氏更加難受,但是就像她在宮裡已經不敢對抗邵循一樣,這個做了她十幾年丈夫的男人她也不敢反抗,更不敢宣泄心裡的怒氣,只能不可置信的問一句:「她這樣一點情面也不留,當面就拒絕了省親的事,你就一點兒不生氣,一點兒不吃驚?」

  邵震虞捧著茶盞喝了一口熱茶,感覺到五臟六腑似乎都暖了起來:「這不是早有預料的事麼,她要是真的一口就答應下來,也就不是阿循了。」

  「早有預料……」鄭氏喃喃的重複了一句,抬起頭:「那你還讓我去碰這個釘子?」

  邵震虞理所當然道:「總得有人去試探一下……」

  聽了這話,鄭氏的牙齒咬得緊緊的,生怕一不小心就順著心意破口大罵出來。

  「不來就不來吧,本來就是錦上添花……」邵震虞看了鄭氏一眼,見她臉色泛著青白,便隨口問道:「怎麼臉色這樣不好?是不是在外邊凍著了?」

  什麼凍著了,分明是要被他們父女倆輪番上陣給氣死了!

  鄭氏憋了好半天才硬生生把這口氣咽下去,讓出口的話恢復了平時的柔和:「還不是大姑娘進宮之後就變了一個人似的,我說一句她堵一句……」

  說著說著除了故意之外,倒真有些委屈,拿著帕子沾了沾眼角,「我之前只當她想得多些,誰知道竟對我有這麼些不滿……我這麼多年戰戰兢兢當後娘的,從不敢虧待她一星半點的,沒有功勞總有苦勞吧?」

  眼見著邵震虞的頭轉過來,鄭氏斟酌了用詞,捏著帕子繼續道:「這宮裡竟真的能讓人變得這麼多,之前大家明明那樣和睦,一旦成了貴妃……竟也能說出我不是她生母這樣的話……」

  她確實是真的有些難受,邵震虞不知道邵循究竟說了什麼讓鄭氏這樣不滿,也不好放著不管,剛想張嘴順著她的話安慰兩句,就聽到她繼續道:「……或許是讓陛下寵了幾天就有些昏頭……她小孩子家家,當著陛下的面可能確實容易忘形,我也不怪……」

  「陛下寵愛?!」邵震虞安慰人的話一下子從腦子裡消失了,還沒等鄭氏說完就迫不及待的打斷了。

  鄭氏愣愣的看著他:「……怎、怎嗎?」

  邵震虞呀一下子來了精神,眼神中透著莫名的光:「陛下對阿循真的親近嗎?你細說來聽聽?」

  鄭氏瞬間明白過來,臉上的表情一下子頂平了。

  邵震虞催促道:「究竟怎麼樣?」

  鄭氏抿著嘴脣,「就是那麼回事唄,不是早就聽說陛下待她不錯嗎?」

  「不錯和寵愛是兩碼事,他們兩個在外邊肯定跟在寢殿裡的情形不一樣……旁人沒有看不到,你這不是就有機會親眼見一見……」他說到這裡突然一停,抓到了重點:「不對,你進宮的時候都是什麼時辰了,陛下竟還在甘露殿中嗎?」

  鄭氏根本不想回答,但是也知道在這時候要是不配合,一定會讓丈夫不滿,因此也只能憋出幾個字:「看上去就是晨起就沒走,相處起來……也比尋常夫婦親密些。」

  邵震虞的面色微微發紅,眼睛裡也更亮了些:「果真如此?」

  鄭氏心裡堵得難受,不由得潑了冷水:「這進宮還沒幾天,要是以後新鮮勁兒過了……」

  「不,」邵震虞擺手道:「你不了解陛下,我與他自幼相識,知道他平時不放在心上的也就算了,一旦上了心,就是個極長情的人,重情重義更勝於常人,輕易不會撩開手的。」

  「後宮佳麗三千,」鄭氏撇了撇嘴道:「我沒察覺出他的長情來。」

  邵震虞搖頭道:「這不是一碼事,不能光靠傳言,比其他人多見了兩次面不叫上心,至少這麼多年下來,你也不是沒在淑妃那裡見過陛下,他的態度與對旁人可有不同?」

  不只是淑妃,連前幾年據說是「最得寵」的麗嬪,其實也就是那麼回事,只是在皇帝去後宮的次數日益減少的當時,才襯的她剛進宮時比旁人多那麼一兩次,稍有特殊而已,實際上皇帝的態度也沒見有什麼不同。

  想到今天在甘露殿皇帝拉著邵循的手坐在她身邊任她倚靠,還有親自拿著巾帕動作笨拙卻仍然一絲不苟的給邵循擦臉的那一幕,鄭氏沉默了下來,半晌之後道:「阿循年紀小,陛下有幾分憐愛也是應當的。」

  「誰剛進宮年紀不小,不都是這麼個歲數麼。」邵震虞話鋒一轉,目光直直的盯在鄭氏:「你的意思,是不樂見於阿循得寵嗎?」

  鄭氏心裡一突,也驚覺到自己今天被刺激的心緒不穩,竟然沒繃住在邵震虞面前如此失態。

  她微微打了個哆嗦,也不敢抬頭,只是低聲解釋:「我是怕你希望越大,以後失望罷了,並沒有別的意思。」

  邵震虞盯了她好半天,只把鄭氏看的心驚肉跳,這才挑眉開了口:「夫人多慮了,我本也沒報多大希望,只是走一步看一步罷了,一切都要看陛下的心意如何,如今一切尚未明朗,尚需等待。」

  鄭氏一頓,低低應道:「老爺說的是……」

  「還有阿循那裡,」邵震虞道:「你不是她的生母,又有阿瓊阿纓兩個親生的,有時難免疏忽,阿循心裡有點怨氣也是常事,只是她是小輩,年齡小也容易氣盛,為了大家和氣,你讓著些就是了,可不能為點口角的小事斤斤計較。」

  鄭氏被這句話堵的青筋都要爆出來了,但在邵震虞的目光下,卻也只能慢慢的應了一聲是。

  邵震虞知道這個妻子識時務,當下滿意的點了點頭:「阿揆的婚事定下來,就快點操辦吧。」

  鄭氏的突然到訪也沒有消磨邵循的好心情,她跟皇帝趁著閒暇一起在甘露殿消磨了一整天的時間,早把鄭氏說的那些不好聽的話拋到腦後去了。

  只是皇帝畢竟是一國之君,閑也只能閑那麼一兩天而已,過後又恢復了之前的節奏。

  邵循在該黏人的時候特別黏人,不該黏人的時候又格外灑脫,白天皇帝抽不出空來陪她,她也總是有其他事情做。

  倒是皇帝一直記掛著一件事,雖然嘴上不說,其實也一直放在心裡。

  過了兩天,邵循正在自己宮裡和趙若桐一起做女紅。

  她的針線是當年特意下了死力氣學過的,一開始是為了邵瓊開始學習女工,嚷嚷著要給父母做衣裳,家裡下人便開始議論邵循十指不沾陽春水,說她被鄭氏嬌慣的很,連針線都拿不出手,還不如妹妹勤快。

  她那時才多大,最聽不得這些話,便特地從外面請了最頂尖的繡娘,潛下心來扎紮實實的學了有一年多。

  結果她學是學會了,妹妹邵瓊那邊卻連幾天的興頭都沒有就丟開了手,最後連個襪子都沒學會怎麼做。

  旁人便從此再不提這一茬了,但是邵循學都已經學了,下了心血的東西也不好荒廢,因此到了如今還是很能拿得出手來。

  她如今也不覺得女人就該會女工,特別是貴為公主的趙若桐,什麼都要她做,那針線上的丫鬟們做什麼。

  只是趙若桐如今精力充沛,有了機會就什麼都想碰一碰,恰好她感興趣的又都是邵循所擅長的,她便是現成的老師,正好拿來消磨時間。

  趙若桐來的很早,早晨皇帝走了沒多久,邵循剛剛感到有點無聊,她就到了。

  兩個人一邊說笑一邊拿著繡棚繡花,時間消磨的倒是十分快。

  這時,太醫院的院判張太醫來給邵循例行問診了。

  邵循便跟趙若桐對視了一眼,坐好了請他進來。

  結果太醫進來問了沒兩句,脈也沒搭,皇帝竟然也來了。

  他一進來,所有人都忙著行禮,皇帝隨意的免了禮,將邵循扶起來:「怎麼樣了?」

  邵循失笑道:「太醫還沒搭脈呢,這也勞煩您來一次?」

  皇帝是特意回來的,他搖了搖頭,拉著邵循坐下,對張太醫道:「你繼續,朕只是看看。」

  可憐張太醫,本來只是例行公事的來貴妃宮中問個診,沒想到都要被皇帝緊盯著,要不是他年紀大了經驗豐富,真是怕是得要手抖。

  「……敢、敢問娘娘,這幾日身子可有不適?」

  「沒……」

  「她這幾日進飯進的香,飲食沒有太大的偏好,也不起夜,只是即便夜裡睡足了白天也會沒精神,總是坐不多長時間就容易困。」

  還沒等邵循說什麼,皇帝就替她把她注意到的、沒注意到的仔仔細細的跟太醫捋了一遍。

  他的話很是有點指向性,太醫心裡有了數,專門問了一句:「娘娘月信可是遲期未至?」

  邵循這才知道皇帝是鬧的哪一出,哭笑不得道:「沒來是沒來,但是我的……月事總不太準,而且較常人遲一些,總歸還沒到該來的時候。」

  太醫點了點頭,又給邵循診脈,許久之後放下手,向皇帝微一搖頭,這才道:「娘娘身子康健,其它到沒有什麼。」

  皇帝吐出一口氣:「這樣啊。」

  當著趙若桐的面,邵循被皇帝的這聲嘆息弄得特別不好意思,趕忙道:「多謝張太醫,玉壺……」

  太醫結果賞賜,叩首道:「臣告退。」

  皇帝握了握邵循的手:「前頭還有閣臣在等著,朕得回去了。」

  見他竟然真的是為了盯著太醫診脈特地見縫插針抽空來這一趟,邵循無奈道:「您快些去吧,這要是人知道了,像是什麼樣子。」

  皇帝出了殿門,步子稍快,果然不多會兒就趕上了老態龍鍾,不知道是不是特意慢走的張太醫。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 08:25 PM

第76章

  張太醫已經年近八十,是這宮中資歷最老、醫術最高的大夫。

  之前整個宮裡需要他日常問診的只有寧壽宮和兩儀殿,自從邵循進了宮,便又多了個甘露殿。

  他自己倒沒嫌辛苦,畢竟貴妃是個年輕的姑娘,被皇帝管束的這不能吃那不能吃,身子健康得很,每每不過走個過場,這個把來月,連張方子都沒開過,還白拿一份賞賜。

  他自先帝入主太極宮時就已經是太醫院的院判了,當時便負責太子和秦王並諸公主的醫案,也算是從皇帝十幾歲看他看到了如今,幾十年的情分,倒也不淺了,皇帝對這位老人也頗為敬重。

  張太醫慢悠悠的走著,果不其然就被皇帝喊住了。

  「陛下?」

  皇帝和張太醫算得上老熟人了,說話也沒繞彎子,「張老怕是知道朕的心思,朕就直接問了——貴妃最近一次月事是上月初十,她信期雖然不準,但是總不過三十八到四十五日一至……你看,真的沒有可能是……」

  他原本可以在甘露殿問的,只是怕一味的追問容易讓邵循誤會,也增加她的壓力,估計張太醫也明白他的意思,君臣這才心照不宣的在此處交談。

  張太醫掐著仔細算了算,道:「倒真有幾分可能……只是日子實在太淺了,把脈是不準的,只得再等上至少近一個月。」

  皇帝點了點頭:「朕想著也是這麼回事。」

  張太醫為人謹慎,沒有八分準的事是不會輕易出口的,況且這個事關重大,更是需要十成的把握,若是到最後發現弄錯了,才是真的誰都下不了台,因此皇帝雖然看他在邵循面前沒有透露分毫,但是這私底下一追問,果然是有點影兒的。

  皇帝說這話的時候沒有表現出特別明顯的情緒,但是張太醫卻發現對方右手的拇指與其餘四指相互摩挲。

  這事一個人內心忐忑,難以心靜的表示。

  皇帝這樣的人,能讓他將這種忐忑外露這麼一點,已經是相當難得的事了。

  張太醫勸慰道:「貴妃娘娘才進宮不過一個月出頭,今後有的是機會,就算這次不是,總有緣份到的時候,您又何必著急?」

  皇帝靜靜地搖了搖頭,看著宮墻之外的天空中,那輪冉冉的金色太陽遠遠的掛在天邊,好半晌才嘆息道:「張老,朕已經不年輕了……」

  「怎麼會呢。」天子口吐不祥之言,難免讓張太醫惶恐:「老朽行將就木,年逾古稀,尚且不想服老,陛下正值壯年,讓娘娘孕育子嗣不是難事,您如日中天,何必說這些呢?」

  現在還不到午時,那輪金日已經灼灼明亮,皇帝出神的看了半天,才道:「如日中天,下一步可能就是日薄西山了……」

  「陛下……」

  張太醫勸阻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就被皇帝擺手制止了:「朕比貴妃年長許多,總得為她做好打算,朕在一日,便能護她一日,可人有旦夕禍福,先帝那樣魁梧健壯,誰也不知道一場普通的風寒也能使他引發舊傷,最終不治駕崩,誰又知道朕的運氣如何。」

  他手中的權柄再重,也不過是個凡人,生老病死一樣也不能避免,可是邵循還那樣年輕,更是還遠不到能讓他放心撒手的年紀,皇帝一方面覺得自己仍然能陪她很長時間,另一方面卻也不得不考慮,如果一旦有了意外,必須得讓他的姑娘有所依靠。

  一個孩子。

  不拘男女,至少可以在最低限度上保證她的未來不會被虧待。

  至於更深層次的東西,他卻也不是沒有想過,但是這個尚且只在心裡暗暗打算,還不好跟任何人透露罷了。

  皇帝那邊前腳走,趙若桐便坐到了邵循身邊。

  邵循因為剛才的事,在她面前仍有些不好意思,捂著臉道:「你快別看我了。」

  趙若桐雖然比邵循稍小一點,而且尚未出閣,但是從小到大聽各宮娘娘,包括恭妃談論最多的話題不是皇帝的盛寵,而是皇嗣,因此雖還是個姑娘家,對這個說不定比邵循知道的還多。

  她開始還若有所思,見到邵循羞愧,便連忙安撫道:「這有什麼好害羞的,不都是人之常情麼。」

  邵循道:「我進宮才這麼短的時間,作什麼就要急這些事了。」

  趙若桐想了想,罕見的沒有附和邵循的話,而是認真道:「其實陛下沒有錯,你必須得盡快有個孩子。」

  這話幾天之內邵循已經聽了兩遍,但是前一遍鄭氏說的時候,她能從中清楚的聽出對方的不懷好意,也察覺不到半份真心。但是差不多的話從趙若桐嘴裡說出來,就是另一番感受了。

  倒不是邵循區別對待,而是她又不蠢,自然能分辨出誰是真心替她擔憂,誰又是想看她的笑話,故意拿話刺她。

  趙若桐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循兒,我知道孩子不是想有就有的,後宮這麼多娘娘,膝下有兒女承歡的不過寥寥數人,足以說明皇嗣難得。只是你也不要因此怪陛下心急,他的心思我清楚,都是為了你好。」

  邵循聽了這話倒笑了:「這可真難得,你也有為陛下說話的時候?」

  趙若桐一愣,接著撅了撅嘴巴:「只要他為你打算,我就一直說他的好話又有何妨。」

  邵循不禁哈哈笑了起來。

  她這個時候仍然認為孩子是個很遙遠的概念,總覺得她跟皇帝能夠相伴足夠長的時間,子嗣的事情順其自然,什麼時候都可以。

  她現在已經擁有了所有曾經想要而求之不得的東西,幸福到總覺得自己要是再多想更多,說不定就會遭報應,因此就算沒有孩子,她也不覺得有什麼遺憾了。

  但是趙若桐不這麼想,她想勸邵循,但是也知道要是拿皇帝的壽命說事,保不齊會惹她生氣,因此另闢蹊徑,低聲在邵循耳邊道:「還是要早些打算,我聽說男子年紀……」

  邵循一開始以為她要說什麼正經話呢,結果越聽越不像那麼回事,到最後實在聽不下去了,瞪大了眼睛捂住趙若桐的嘴:「阿桐,你在說些什麼呀!是誰跟你說亂說這些話的,我要撕了她的皮!」

  趙若桐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仍然忍著羞怯細聲說:「我以前的奶娘……談論起夫妻間的事並不避諱我。」

  邵循一聽,倒也不臉紅了,擰著眉道:「原來是她,罷,真是處置得好!」

  趙若桐小心翼翼的看著邵循的神情,握著她的手放下來,「你生氣了嗎?」

  「不是生你的氣,」邵循道:「只是……你原不該聽到這些的,以後就算是當著恭妃的面也千萬不要說。」

  趙若桐松了口氣,笑了:「我明白的,只跟你說。」

  邵循輕嘆了一聲,接著道:「我也不是不知道你們的意思,但是這事有九分靠命,誰知道老天是如何安排的……」

  邵循原本有些擔心皇帝會對這件事太上心,她自己覺得有沒有都無所謂,但是卻也怕讓他失望。

  但是皇帝那晚回來,似乎已經放下了,對這事隻字不提,邵循便也放了心,緩解了壓力,生活也恢復了以往的節奏。

  她入宮的日子還短,不常去外面招搖,眾妃也在觀望中,邵循除了偶爾去太后宮中請安,遇到淑妃等人,被夾槍帶棒的酸幾句,日子過得一如往常。

  只是恪敬公主產期將近,不出意外,應是還有一個多月就要生產,太后難免擔憂掛念,邵循有時候陪著她說笑聊天,打發日子,竟也能緩解一二。

  另有一件事,大皇子妃齊氏的月份比恪敬公主還大一點,德妃嘴上不說,其實已經急得起了一嘴燎泡,一天七八遍的往兒子宮裡打探消息,恨不得自己住在那裡,連皇帝也親自派了兩三個御醫常駐皇子們居住的謹芳所,以備不時之需。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了齊氏的肚子上,即使太后更關注恪敬公主也不能例外。

  這是皇室主枝裡頭一個第三代,要是男孩就是皇長孫,自然牽動著所有人的心,連淑妃都沒空盯著邵循,一邊拼命想探聽大皇子院中的消息,一邊加快為三皇子挑選正妃,以期使兩位皇子在子嗣年紀上的差距縮小。

  邵循也對齊氏這一胎有點關注,因為要是她沒記錯的話,「夢裡」這個孩子是沒能出生的。

  在邵循和大皇子被淑妃帶人堵在暖香閣的時候,齊氏其實已經有了身孕,只是為了更穩當一點,沒有往外說罷了,後來邵循的事情讓她勃然大怒,生了好大一場氣,她本來就心窄,許多事情不容易想開,這一下就讓胎氣變得不怎麼穩了。

  後來邵循無可奈何之下被迫被送進吳王府,齊氏其實比邵循反對的更加激烈,據說當時大吵大鬧,她又有著身孕,旁人不好制止,連大皇子臉上都挨了兩下,直到德妃見傷到了兒子,出言斥責,才勉強壓下齊氏的怒火。

  後來的事邵循沒怎麼記清楚,只是在她進府沒多長時間,齊氏的頭胎就悄無聲息的流產了,有傳言說是男孩兒的,也有說是女孩兒的,只是那時候月份還小,沒有引起一點波瀾,旁人提起也就是為齊氏嘆息了一聲罷了。

  當時邵循便有些惶恐的猜測,這個孩子的死亡是否是跟自己的事有關,其實總是有著愧疚和不安的,因此每每面對齊氏滿懷恨意的刁難,她連反抗和怨恨都顯得站不住腳。

  今生這孩子在齊氏腹中的順利成長,無疑證實了邵循的猜測。

  一旦沒有她和大皇子的那檔子事,英國公的女兒沒有做吳王的側妃,齊氏也不會被壓力和恐懼弄得失去理智,這個孩子,果然就存活下來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 08:26 PM

第77章

  寧熙十八年冬月十四,大皇子妃齊氏於太極宮謹芳所誕下一子,是為皇長孫。

  齊氏發動的時候是在半夜,邵循睡的熟,根本沒有聽見動靜,到了第二天皇帝都去上朝了,才有人來傳了消息,說大皇子已經在生產了,德妃已經守了一夜太后那邊也聽說了,估計也要往謹芳所去。

  邵循嚇了一跳,趕忙穿上衣裳,以她的身份倒也不是非去湊這個熱鬧不可,只是太后年紀大了,受不得勞累,邵循怎麼也要去陪著她一道才是。

  結果齊氏生這孩子雖然花費了不少時間,但總體上還是順的,並沒有撞上難產之類的倒霉事,就在這天下午順利生下了皇長孫。

  孩子抱出來的時候,德妃的眼睛都要笑的看不見了,接過襁褓怎麼看都不夠,要不是太后也在,恐怕還舍不得放手。

  那男嬰被傳到太后手中,邵循便也借光看了兩眼。

  只見不過前臂長的新生兒渾身紅通通的,齊氏胎裡把他養的不錯,生的健壯,也很有勁兒的小模樣,身上的褶皺也不算多,緊閉著的眼皮很長,應該能長一雙大眼睛。

  太后見邵循也在向自己懷裡看,便笑著道:「你要不要抱抱?」

  邵循能看見德妃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前傾了一下。

  她當然不會自討沒趣,便搖頭道:「我可沒抱過這麼小的孩子,看上去軟綿綿的,我可不敢……」

  太后得了曾孫,心情暢快的很,「你現在躲懶,早晚有讓你抱個夠的時候,看看還能推給誰。」

  邵循睜大了眼睛,接著悄悄拽了拽太后的衣角。

  太后一愣,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只見德妃的笑意已經不如方才明顯了,她這才才自知失言,平時也就罷了,今天是德妃的好日子,太后也不欲在這時候給她添堵。

  便忙轉移話題道:「不過小孩子是嬌嫩些,你就仔細看看就是了……瞧這生的多招人愛呀。」

  這孩子不知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頭蹭了蹭襁褓,也不哭,只是小嘴咂吧了一下,看上去確實十分可愛。

  邵循有點愣怔——這個在她記憶中沒有出生的孩子,竟然本該這樣健康可愛。

  她的那個夢,原來也不止救了自己。

  這樣想著,她的目光柔和下來,「這孩子,看上去就是會有福氣的樣子。」

  德妃原本一直盯著邵循,怕她對自己的孫子做什麼,但是聽了這句話卻也高興,當即帶著隱隱得意道:「這倒是不假,從他娘懷上他就從沒吃過什麼苦,能吃能睡,要不怎麼把這小子養的這麼壯實……瞧這小胳膊小腿壯。」

  邵循看著孩子點頭:「在娘胎裡乖巧,也不知道將來會不會很穩重呢?」

  德妃一想自己兒子跟齊氏的性格,深深覺得這孩子無論隨誰都不可能穩重了,八成得要皮得斷腿。

  太后上了年紀,不一會兒就覺得手酸,便將皇孫交還給了德妃,最後叮囑道:「仔細些照料,也讓齊氏好生將養,月子最輕忽不得。」

  等德妃應了,太后就帶著邵循回了寧壽宮。

  剛坐在了榻上,太后就說:「怎麼樣,看著乖乖巧巧的小孩子討人喜歡吧?」

  這話一出口,邵循就知道接下來老太太要說什麼,一邊替她將茶斟上,一邊無奈道:「您別哄我,他們不哭鬧的時候是可愛,但是小孩子又怎麼能真正乖巧,等大一點怕是屋頂都能鬧得掀開。」

  太后「嘖」了一聲:「你還是個孩子心性,等真當了母親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你看看這麼多當了娘的女人,有幾個嫌棄孩子鬧的。」

  邵循猶豫道:「……您前幾天不是還抱怨陛下小時候調皮嗎?」

  太后噎了一下,強自辯解道:「那是皇帝太出格,讓人管都管不住,這怪得了誰。」

  邵循便禁不住笑道:「那我要是生得比陛下還調皮百倍,管不住的時候就送到您宮裡,看您還怎麼說。」

  太后一聽這話,倒真有點犯怵,但是轉頭看一眼邵循,便又重新放下心來:「那不能夠,要是能有你一分文靜懂事,我就保管受得住。」

  這話雖然不是刻意的,但是確實也扎紮實實地誇了邵循,她便笑著行了個禮:「那就謝娘娘誇獎了。」

  惹得太后也是一陣笑。

  不過邵循又回憶起了方才齊氏那痛苦的嘶喊,便又不自覺的有些凝重,太后察覺道,便問:「怎麼了?」

  邵循踟躕了一下,輕聲問:「方才大皇子妃叫的那麼慘烈,生孩子究竟有多疼呢?」

  這下即使是太后,也不能誇口說生孩子不疼了,她頓了頓:「女人都要過這一遭的,只要懷孕的時候保養好了,生產時再忍一忍,等孩子生下來,就覺得什麼都值了。」

  邵循聽了這話,靜默了一會兒,這才慢慢道:「我娘就是生我的時候難產去的……」

  太后一怔,接著把邵循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好孩子,都說女人生產是道鬼門關,我們能做的只有平時小心些,盡量降低風險而已,但也不說所有人運氣都這般不好的。」

  「我知道,這種事情是看天意的,」邵循其實是想到自幼喪母的事,有些傷感,倒也沒有真的害怕,聽到太后一個勁兒的安慰,便笑了笑,輕聲道:「瞧我,連影兒都沒有的事,竟這樣杞人憂天起來……您可別笑話我。」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到底是嘆了口氣。

  皇長孫的誕生讓平靜了一段時期的政局重新泛起了波瀾,不說那些蠢蠢欲動的人,就連打定主意不摻合立儲之事的大臣也不免暗自猜測這孩子會不會成為大皇子爭儲位的新籌碼。

  後宮更是人心浮動,數日之內,淑妃和德妃的人就發生了兩次不小的衝突,起因不過小事,先是口角,後是衝突,到最後居然動起手來,第二次言語間連邵循都扯了進來。

  就有那等好事嫌熱鬧不夠大的人將這事捅到了甘露殿,竟然還有臉讓邵循評理。

  她們大多都是抱著看笑話的心態來的,認為邵循八成會因為事涉兩位正一品,就縮手縮腳不敢處置,大概率就是再推回德淑二妃那邊去。

  但是實際上邵循的處置根本沒那麼麻煩,而且她也壓根不覺得夾在兩家之間有多為難。

  先叫人將犯事人等包括幾個推波助瀾的宮人鎖系,再分別著人詢問當時的情景,以單純目擊者為主,當事者為輔,兩下口供一對比,不過一刻鐘多的功夫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翻了個清清楚楚。

  誰主動挑事,誰先出口罵人,誰又率先動手打人,最後是誰語涉貴妃。

  按照宮規該打的打,該發的罰,該寬恕的便寬恕,德妃淑妃還沒得到信兒,這邊就已經處置完了。

  德妃還好些,單論這件事而言,她的人其實屬於被動的反擊,沒受多大罪就放了回來,但是淑妃卻是實實在在的損兵折將,丟了好大一回臉。

  明明是她暗地裡派人捅到了邵循這裡,想看她為難之下是怎麼不得不高高抬起輕輕放下的,但是被人家一巴掌打回來之後,卻顯得非常惱怒。

  但是這件事邵循查得太清楚明白了,放在誰眼前也只能說個公道二字,她本就占理,淑妃又知道皇帝太后的心生得就是偏的,實在沒必要自討沒趣去找人評理。

  正心情極差的當口,前朝傳來了一個不知道讓她該喜還是該憂的消息。

  ——寧熙帝正式下旨晉長子言栒為吳王,賜金萬兩,著工部建親王府邸。

  雖然同樣是封王,這跟邵循夢裡的那次意義可截然不同。

  皇孫出生,其父被冊立為王爵,這代表著皇帝承認這個兒子已經長大成人,可以獨當一面,雖然本朝的王爺只封爵食俸,不能臨民賜土,到底也算是個好事。

  但是在風傳冊立太子的當口,這個親王之位又顯得有些微妙,難免讓人疑心這是不是有什麼暗示。

  有人認為這是封太子的前兆,也有人認為這是皇帝對長子失去儲君之位的補償,總之眾說紛紜,猜什麼的都有。

  然後馬上就有人發現剛剛破土的吳王府不遠處,另外兩座親王規格的府邸竟開始動工……

  得,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這次封爵看來就是皇帝認為兒子成人之後的例行封賞,接下來就是二皇子和三皇子,誰也落不下,跟屬意誰當太子沒什麼關係。

  皇帝雖然一道封王的旨意就將前朝的風波按下去了,但是他本人卻在為另一件事緊張。

  邵循在羅漢床上坐著,手腕輕輕搭在炕桌上的脈枕上,皇帝坐在她身邊,正目不轉睛的看著張太醫凝神閉目為她診脈。

  這次搭脈的時間尤其長,張太醫的表情看不出什麼來,許久之後,才收回手,跪下回奏:「恭喜陛下、娘娘,這脈已經準了。」

  皇帝驟然捏緊手指,嘴上平穩卻鄭重地問道:「果真確定嗎?」

  張太醫看著皇帝,終於真切的露出笑來:「千真萬確。」

  邵循還在發愣,就見皇帝轉過頭來,眼睛裡帶著隱約卻掩飾不住的笑意:「姑娘,你聽見了麼——你要做母親了。」

  邵循眨了眨眼,下意識摸了摸平坦沒有任何變化的肚子,不可置信道:「這就是有了?懷孕了?」

  雖然她的月事遲遲未至,甘露殿上下都有了猜測,服侍她比之前小心了百倍,連皇帝都小心翼翼,晚上不敢動她,邵循自己也有所察覺。

  但是當確定的診斷從張太醫口中說出來,她還是覺得很不真實——這就有孩子了?

  未免太輕易,太快了。

  不過,等最初的那一陣不可置信過去,她感受到皇帝克制又溫柔的目光投注在自己的小腹上,那種被驚訝所掩蓋的欣喜終於一點點的涌了上來。

  她手下的肌膚仍然平坦,但是裡面確確實實孕育了一個生命,雖然不知道是男是女,但是卻與她緊密的結合在一起,更重要的是,這個孩子身上一般的血液來自於皇帝。

  兩個毫無血緣的男女,竟然以這樣奇妙而隱晦的方式血脈相連。

  腦海中慢慢也能描繪出與皇帝相似的孩童的長相,邵循漸漸也露出了笑意。

  她抬起頭看向皇帝,目光仍然清澈:「陛下……」

  皇帝本來心裡高興的幾乎克制不住,但是當看到邵循以這樣的依賴又純然的目光看著自己的時候,心卻慢慢靜了下來,他握著邵循的手,溫聲安慰道:「別怕,一切有朕呢。」

  邵循笑了:「我不怕,陛下。」

  她的手掌溫熱,和皇帝的體溫融為一體,不分彼此:「您也不要怕呀……」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 08:26 PM

第78章

  邵循的感覺十分敏銳,特別是有關皇帝的事情上,或許比他本人還要敏感。

  皇帝確實是有些擔心的,甚至說擔心還略有不足,應該說是恐懼害怕說不定還更貼切才對。

  這種說法如果讓德妃、淑妃聽到怕是都要笑掉大牙,甚至就連身為生母的太后,說不定都覺得這是無稽之談。

  皇帝是那麼的穩固強勢,他坐在皇位上已經將近二十年了,在此期間國家政務、外交藩臣、軍事戰略種種大事都盡在掌中,輕易不會動搖分毫,穩定到只是站在那裡時就已然是一尊神像,如同太極殿上放的那個御座,更像是一個標誌,而不是普普通通、有血有肉的活人。

  神像可以供人朝拜,仰視,愛戴,甚至也可能招惹畏懼或是憎恨,但是祂本身卻不會愛慕任何人,也不會對任何事物抱有恐懼之心,祂不能——也不配擁有世俗間的情感。

  但是實際上人就是人,但凡體內生長著真心熱血,就會有喜怒哀樂,也會恐懼擔憂,這是人之常情,就算是九五至尊也不會例外。

  皇帝的心中自然是喜悅的,邵循能早些有個孩子,這是他一直期望的事情,但是當她真的懷了身孕,除了高興,他卻也不可避免的害怕起來。

  等到宮人們退下,二人獨處時,皇帝便坦然的道出了內心的想法。

  「這孩子本是朕日夜所求,但是一想到生育之苦不可避免,心裡難免……」

  邵循這時候已經從初聞有孕的錯愕之中回過神來,母親鄭氏雖是因難產去世,但是她也知道並非每個女子都會遭遇這樣的不幸,即使真的運氣不好,也只能怪天意如刀,沒什麼可抱怨的了。

  只是她沒想到自己不怕,皇帝卻有了顧慮。

  「你這樣年輕。」皇帝摸摸她的臉頰,欣喜中帶著憂慮:「能承受的住嗎?」

  邵循取笑他:「當初迫不及待想要孩子的是您,現在怕這怕那的也是您,這孩子來與不來怕都要受您的埋怨。」

  皇帝搖頭道:「這其實並不矛盾。」

  想讓邵循有個孩子傍身是從長遠來考慮,但是等到她有了身孕,又擔心她受不了這個苦楚。

  況且,生育子嗣……本身就是有風險的。

  皇帝這樣所思所慮都是為了邵循,以至於顯得有些患得患失,搖擺不定,她又怎麼能不領情。

  邵循也不玩笑了,靠著皇帝輕聲道:「前些天吳王妃剛剛生了小皇孫,不也順順利利的嗎。」

  那孩子是皇帝的長孫,為他的出生,皇帝自然也是高興的,只是這跟為邵循有孕的歡喜和擔憂是兩碼事。

  他不是第一次做父親,自然知道生育的不易,遠的不說,他第四個兒子的生母就是因為生產喪得命,那過大的胎兒硬生生的將他的母親連同他自己拽入了黃泉。

  如果說那次正逢皇帝出征在外,印象不夠深刻,那他唯一一次守在產房前焦急等待的結果也是慘烈異常。

  那是前太子妃鄧氏生產。

  那天他同時失去了父親和兄長,頂著滿朝大臣們催促他盡快登基的聲音,和同樣喪夫喪子的太后一起守在東宮寢殿門口,壓下一切複雜和負面的情緒,期待著大嫂好歹能平安產下兄長遺留的血脈。

  但是沒用,早產和母體的虛弱讓這孩子註定夭折。

  那個男嬰不過成年男子的巴掌大,全身青紫,呼吸異常困難,剛生下來還能喘氣,但是幾個時辰之後,不論御醫們怎樣施救,鄧氏和太后如何祈求,那孩子最終還是慢慢停止了呼吸,統共在這世上活了不到兩個時辰。

  皇帝其他的孩子生的都還順利,讓他漸漸遺忘了那晚的慘烈,但是邵循的身孕,讓他瞬間回憶了起了那場悲劇。

  即使知道邵循的情況與之全然不同,也知道盡快懷孕對她更好,他還是不能完全放心,總是害怕有個萬一。

  皇帝擺了擺頭,將那些不好的回憶驅走,輕輕將手覆在邵循的小腹上,垂下眼睛:「你和孩子都會平安的。」

  「就是說呀,孩子在我的肚子裡,我都不擔心,」邵循不知道他的想法和經歷,倒依舊很坦然。

  接著她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眨了眨眼,話鋒一轉又道:「話又說回來,我一直以為男子對產育之事所知甚少,您這看起來好像還挺懂的……」

  邵循笑吟吟的:「是不是因為經歷的多了,所以懂得多呀?」

  皇帝一怔,立刻從回憶中驚醒,接著眼皮一跳,本能的慎重起來,他慢吞吞地開了口:「唔……倒也不是,是常聽太后跟幾個老王妃家長裡短的聊多了,自然知道一些,這些事一般都是太后在管……」

  這話他答得很猶豫,原因是說深了涉及到其他女人,怕邵循心裡不舒服,說淺了的話又怕邵循覺得他這個父親當的不稱職。

  最後便也只能實話實說。

  他跟邵循相處了這麼長時間,多少也了解到邵循看待父母對孩子關不關心的事情格外有心結。

  皇帝說實話實在並不算是什麼好父親,兩人剛認識的時候邵循就對這個表示過不滿,當時皇帝對她的感情已經有點苗頭了,下意識的想討她的喜歡,因此之後多多少少對孩子們上了一點心,日常也會多問幾句,這一點幾個孩子都能感覺到。

  但是小一點的,比如六皇子和四公主還算受用,其他子女面對父親稍微多了那麼一點的關愛之心表現的則是惶恐居多,就像英國公面對皇帝的客氣不敢往好處想,皇子皇女們差不多也是同樣的想法。

  但是還好,皇帝表現出了態度,就算是難得的進步了。

  邵循聽到這樣的回答,果然忘了方才一閃而過的醋意,她抿了抿脣,哼了一聲:「你們男人啊,都是管生不管養的,就好像孩子都是旁人逼著你們生得似的。」

  皇帝無言以對,只得說出那句大多數男子都會找的藉口:「朕……前朝事忙,有時候顧不了那麼多。」

  都是藉口!

  邵循嘆了一口氣:「什麼忙不忙的,難道平民百姓每日墾荒種田不忙,還是經商賣藝不忙?又不叫你們日日相伴,不過問候一句又能費多長時間……就像我父親,活像是多問一句就妨礙到他當這個超品國公了一般……還有您,當皇帝和當父親究竟是有什麼衝突?」

  皇帝理虧,實在無法辯解,乾脆長臂一伸,就像是抱孩子一樣,在邵循的驚呼聲中利落得將她抱在了膝上。

  邵循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去摟皇帝的脖子,回過神來之後嗔怪的去錘他的胸膛:「陛下,您做什麼!」

  「是朕錯了,」皇帝環住她不讓她亂動,低聲道:「朕不知道好的父母是什麼樣子,也不知道該如何做一個稱職的父親……但是朕會去學。」

  邵循抬頭看他。

  皇帝握著邵循的手,兩人一起去觸碰那已經在孕育胎兒的腹部:「朕承認想要他只是因為想要保護你,但是你可以教朕……朕會學著去愛他。」

  邵循怔怔的看著皇帝誠摯而溫柔的眼睛,好一會兒才閉著眼反手緊緊地抱住皇帝,惶恐道:「陛下,我、我也不會……我也不懂得如何做母親……」

  邵循只知道為人父母應該關愛孩子,餓了添飯,冷了添衣,要什麼就給什麼,但是除此之外呢?

  她的母親在她生下來時就已經死了,而幼年時撫養她的祖母對孩子的愛充斥著的是「點到即止」這四個字,對每個人都公公正正,不偏不倚,非常規範的給了兒孫她作為母親和祖母應該有的合乎禮節和體統的愛護,但除此之外卻也絕不會多給哪怕一分一毫。

  她的繼母對待妹妹阿瓊確實是個慈母,幾乎有求必應,但是事實證明,這樣的縱容和慈愛卻似乎並沒有對孩子起到什麼好的作用。

  那真正好的母親該是什麼樣子呢?

  邵循曾經無數次幻想過生母鄭永晴的模樣和性情,並且本能的認為如果她在,那必定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娘親。

  但是實際上這也是她一廂情願的幻想,從沒有人跟她說過她的親娘為人母是個什麼樣子,外祖母說過她少女時有多麼漂亮,多麼溫婉,多麼招人喜歡,但是她作為一個孩子的娘呢?

  是慈愛還是嚴厲?是平和還是急躁?

  沒人說過,也沒人提起,似乎一個女人一旦死去,又已經有人接替了她的位置,那她從嫁人到生下一兒一女的時間是不存在的。

  邵循對皇帝身為人父的不稱職多有微詞,但是直到這時,才發現自己原來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母親。

  孩子已經在腹中孕育,她才驟然發現這個令人驚恐的事實。

  邵循緊緊抓住皇帝肩頭的衣服,語氣是不安和憂慮:「我不知道,更沒辦法教您……」

  皇帝輕柔的拍扶著她的脊背,溫聲道:「那咱們就一起學,朕陪著你……」

  皇帝可以手把手的教她任何事,唯獨這個,他和她一樣需要從頭來過。

  皇帝的話總會給邵循帶來無與倫比的安全感,這次也不例外,緊緊地靠在他肩頭,邵循鄭重的點了點頭:「我會的……我會的!」

  邵循的身孕不過兩個月,皇帝便命人暫且瞞下來,等到再穩一些公開。

  這個時候正趕了巧,齊氏的小皇孫出生的日子已經在這一年的末尾,等到新年將近,人人都忙著要過年,對其他事的關注自然不足。

  邵循懷孕的反應也出奇的小,除了比平常睡的多些,既不害喜,飲食偏好也沒怎麼變,甚至不需要避人,大大方方的出面,也沒人想過她已經懷了孕。

  直到除夕之前,這孩子差不多到了三個月,這件事才正式透露了出去。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 08:27 PM

第79章

  貴妃有孕的消息一經傳出,就像是涼水倒進了油鍋,四面八方都在沸騰。

  延嘉宮中,淑妃正在對著一幅幅畫像比來比去,「劉家的女兒美是美,就是她父親是個庶出,即使在仕途上壓了嫡支一頭,名頭到底也不好聽。」

  珍珠在一旁湊趣,出主意道:「陳王妃娘家的侄孫女怎麼樣,勛貴人家,也有爵位,在軍中掌著兵權,再好也不過了。」

  淑妃打量了幾眼這女孩子的畫像,挑剔道:「這模樣兒……著實普通了些,再說她家裡近來被陛下訓斥過兩回,怎麼看都不太穩當。」

  珍珠聽了便有些為難——家世到罷了,至於女孩子的長相,就算再美又能美過那一位嗎?三皇子怎麼都不可能滿意的。

  不過這話她可不敢說,剛想再挑出別的女孩子來,就有宮人來傳了消息。

  ——這可真是個不能再壞的壞消息。

  珍珠小心翼翼的安撫道:「娘娘,您先別急……」

  淑妃深吸了一口氣:「我不急,不就是懷孕嗎?跟誰沒懷過一樣……只是,未免也太快了,她才進宮幾天啊……」

  「您生三殿下的時候不快嗎?當初可是滿宮的人都羨慕呢。」

  提到這件事,淑妃閉了閉眼睛,睜開時就冷靜多了:「你說的對,只要是女人就能生孩子,這不重要,再拿些畫卷來,彬兒……該有個正妃了……」

  珍珠放下了心,以為她已經想開了,結果過了許久,那一卷卷畫像快看完了,低著頭的淑妃突然冷不丁的冒出一句:「她懷得是男是女?」

  珍珠愣了一下,勉強道:「現在……還看不出來,但是貴妃長得好……不生公主就可惜了。」

  淑妃聲音柔和:「生個女孩子多好……也不用旁人費事。」

  一邊說著,她的手指在畫紙上劃過,畫中秀麗的美人臉上被尖尖的指甲留下一道深刻的劃痕。

  這邊是宮妃們反應各異,那邊太后倒是覺得驚喜:「真有了?幾個月了?」

  太后平時出門也就是逛逛御花園,難得到宮妃的住處,這次聽到邵循懷孕的消息居然特地到了甘露殿來看望她,也可見真心實意了。

  邵循道:「快三個月了,前幾天其實就診出來了,只是陛下說不好張揚,便壓了一段時日。」

  「他說的很是!」太后連連點頭:「頭三個月是不許往外說的,不然容易驚動了胎神。」

  邵循倒是沒聽說這話:「還有這樣的說法?」

  「你這孩子,」太后佯裝責怪道:「都要當娘了,這些事還一無所知呢。」

  邵循笑了:「怨不得吳王妃和恪敬公主都是等月份大了才往外說的,可見都是得了您的真傳了,可憐我就沒那個福氣,您也不傳授傳授。」

  太后樂不可支,銀發上的步搖直晃:「我哪裡跟她們說過這些,都是人家自己打聽的。不過這些事信則有不信則無……當時還有人說有了身子不能吃兔肉,不然孩子會豁脣呢,結果我吃都吃了,他們兄弟生下來不都是齊齊全全的。」

  正說著,被母親背後談論的皇帝恰好趕來,邵循剛聽了那些話,便下難以自製的想去瞄他的嘴脣。

  皇帝見她盯著自己神色有異,便遲疑的摸了摸嘴角:「朕……嘴上有東西?」

  他的神情是罕見的迷茫和不知所措,邵循能忍住不笑,太后卻無需忍耐,當即指著皇帝的鼻子哈哈笑出了聲:「這孩子是看你的嘴漏不漏風呢……」

  皇帝仍一頭霧水,太后便將那則傳言說給他聽,他這才明白,無奈道:「難怪你們笑得這樣開心,原來是在拿兒子取笑呢。」

  太后忍著笑意搖了搖頭,轉頭叮囑邵循:「阿循,你別聽外頭那些不著四六的傳言,懷著孩子本就辛苦,不能委屈了自己,除了太醫列出的容易活血的東西,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你現在害口嗎?」

  邵循搖頭道:「沒有,還是跟以前一樣。」

  「那這孩子倒是乖巧,」太后沉吟道:「這倒像個皇子……不過也說不準,我懷著皇帝的時候什麼都吃不下,恨不得黃膽都吐出來,都說男孩子疼母親,可見也不是都準的。」

  邵循摸了摸肚子,還是仍是沒什麼感覺:「他倒一點動靜都沒有,我有時候懷疑太醫是不是診錯了,其實根本沒有孩子。」

  太后道:「那你就知足吧,要都像皇帝小時候那麼搗蛋,讓我八九個月一口好飯沒吃進去,那就是等著遭罪吧。」

  皇帝這是第一次聽太后講這些事,不由有些出神:「您……那時候那樣辛苦嗎?」

  太后看著皇帝:「其實你們哥倆都不消停,阿瀛也只是比你略好一點兒而已……所以說女子懷孕不容易,你多上點心,這丫頭年輕,還什麼都不懂呢。」

  皇帝含笑應是:「……勞煩母后掛念了,您放心就是。」

  太后點點頭,拍了拍邵循的手:「你好生養著吧。」

  說著起身,就要回寧壽宮去了。

  邵循想去送,被壓了回去,還是皇帝將老母親送出了甘露殿。

  太后坐上輦車,正要吩咐走的時候,皇帝在下面突然道:「母后,齊氏那邊已經生產完了,那幾個善於此道的太醫和穩婆,朕便差人送到公主府,恪敬也快到日子了吧。」

  太后一愣,當即喜形於色:「你提醒的很是……難為你想的周到。」

  皇帝溫和一笑:「那您慢些走,朕陪貴妃說會兒話。」

  太后高興之情溢於言表,「你去吧。」

  這樣的高興持續了許久,老太太前一陣剛做了曾祖母,即將要做曾外祖母,邵循的肚子裡還有一個孫子或是孫女,她年紀大了,圖的就是個兒孫滿堂,而宮中自從最小的皇子出生,已經六年沒有新生的孩童了。

  最後再加上兒子對孫女久違的關心,也不怪她這一整天都笑呵呵的。

  直到公主府的消息傳來。

  「什麼?楨兒不是眼看就要生了嗎?做什麼非要湊這個熱鬧?」

  伍氏也皺緊了眉頭:「外頭傳的話不清不楚的,只說公主想您了,也許久不曾進宮,除夕宴是難得的家宴,她無論如何想來一趟。」

  「胡鬧,」太后只覺得那股子愁勁兒又翻了上來:「除夕哪一年都有,孩子可是頭一回生,要是有個閃失可怎麼好……」

  伍氏沉吟了一會兒,猜得居然八九不離十:「您說她是不是知道貴妃的事了?」

  太后一愣:「不是等到分娩之後才跟她說嗎?」

  伍氏道:「這世上哪裡有不透風的墻啊,公主不出府,也保不齊有人在她耳邊嚼舌根子。還有貴妃有了身子的事情肯定也瞞不住,公主對這些一向有心結,著急也是常事。」

  「她還是個小孩子嗎?」太后甚至有些動氣:「連輕重緩急都分不清,什麼能有平安生產重要!」

  「過年這幾個大宴,是一年到頭少數幾個皇后必須出面的場合,公主……會不會擔心貴妃恃寵而驕,仗著懷有身孕,欺辱皇后呢。」

  太后想都沒想就擺了擺手:「阿循不是那樣的人,她一向知道分寸,要說這宮裡誰還能看在國母的名頭上不去落井下石踩上兩腳,那必定就是她了。」

  「你知道這些,」伍氏苦惱:「公主不知道啊,她之前還跟貴妃起過一次衝突……」

  「沒什麼商量的,」太后直接搖頭道:「答應了才是害她,傳我的話,把大公主牢牢的看在公主府,平安把孩子生下來之前,哪裡也不許去。」

  她難得對一向疼愛並且有求必應的孫女動了氣:「別說是『怕』皇后受委屈,就是那個女人立即死在宮裡,也不許她出府!」

  伍氏對太后的態度倒有些樂見其成,畢竟要是她還跟以前一樣,被恪敬公主歪纏著說兩句就什麼都肯依她,那對太后、對公主本人都不是什麼好事。

  太后本來的好心情不出意外已經所剩無幾了,倒是余怒遲遲未曾消散,到了鄧氏來請安的時候,還能從臉上看出一二來。

  鄧妃是個心細的女人,立即察言觀色看出了什麼,她跟太后一向親厚,也不需要避諱什麼,直接開玩笑道:「娘,您這眼看就要再做一回祖母了,怎麼反倒沉著臉呢?難道是貴妃娘娘惹您不高興了?」

  太后搖頭:「貴妃哪裡會惹人生氣。」

  鄧妃笑著,聲音細弱但是悅耳:「我說呢,貴妃長得漂亮,做事周全性子也好,把我們這些人都比到墻角去了,您怕是看一眼都覺得舒心,哪裡會生她的氣呢。」

  太后想笑,但是心裡的隱憂又讓她實在笑不出來:「還不是楨兒,總是讓我有操不完的心。」

  說著將恪敬公主死活要挺著大肚子進宮的事情說了:」也不知道是哪些小人,生怕熱鬧不夠大,閑得沒事跟楨兒說些有的沒的,這幾個月都好好的,偏要到了最後關頭就生事。」

  鄧妃眨了眨眼,她的睫毛十分稀疏,顏色也淺淡,顯得不太健康:「楨兒這爆脾氣也不知道像了誰,但是好歹是為了她娘考慮,也是一片赤子之心,這世上像她這麼有孝心的孩子也是難得,我倒是對皇后……頗為羨慕呢。」

  太后犯愁:「孝順是好事不假,但是……好歹皇后也得值得她孝順啊。」

  「這又是怎麼說的,」鄧氏想了想,像是明白了:「您還在介意當年那事兒?唉,到底妯娌一場,不是我為她說話,只是當初她要做的未必就有那麼狠了,德妃自己推波助瀾添油加醋也少不了。

  太后張了張嘴,又咽了下去,重新道:「她要自己不起壞心,誰也陷害不了,自己這枚雞蛋縫子裂的有拇指大,難道能怪人家蒼蠅去叮……罷了,不提她了,左右我是不許楨兒進宮來湊這個熱鬧的。」

  鄧妃咳嗽了幾聲,拿著帕子掩了掩嘴,也點了點頭,眼中透著溫婉柔和:「您說的是,平安把孩子生下來,以後怎麼都好說……」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 08:28 PM

第80章

  到了大年三十這一天,京裡的年味兒其實已經很濃了,太極宮中也張燈結彩,到處都是燈籠窗花,宮人太監不拘身份高低也換上了新衣服,人人看著都喜慶了起來。

  反倒是甘露殿這幾日都在為了邵循的身孕忙碌,招呼著改擺設的位子,添些早生貴子、百子千孫的布置,再按照古時候流傳下來的規矩一一裝點好,也是想取個好彩頭,過年的事倒是往後推了些。

  皇帝前幾日就已經封筆,不再上朝,只是偶有重要的政事才傳召大臣商議而已,因此比平常閑了不少,也有時間在甘露殿多待一會兒。

  邵循有了身孕,終於可以放心大膽的睡個好覺,不擔心被皇帝叫起來了,前一段時間便一天有一半的時間都是在床上睡著的,直睡到頭昏腦脹才會清醒一會兒,讓皇帝看的心驚膽戰,每次太醫來了都會問一遍。

  結果就在臘月末尾,一天夜裡邵循突然睜開眼,怎麼也睡不著了。

  將她牢牢圈在懷裡的皇帝敏銳的醒了過來:「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邵循睜著眼迷茫道:「不知道,突然不困了。」

  平常看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是一旦發生在孕婦身上,總是讓人更鄭重些,又過了半個時辰,邵循竟然還是沒有睡意,皇帝便當機立斷,起身披上衣裳,傳人來掌了燈,連夜召了當值的太醫。

  結果太醫診了許久的脈,問來問去也沒問出個結果,最後不得道:「這……也許就是貴妃娘娘睡足了,沒什麼大事。」

  為著自己的一點小事,把一殿的人,上到皇帝,下到宮人都半夜三更的吵起來,邵循很是不好意思,但是皇帝卻放了心。

  送走了太醫,兩人重新躺在床上後,邵循道:「以後一點點小事,就不要興師動眾了,您看鬧得人仰馬翻的,其實就是睡的多點少點而已。」

  皇帝閉著眼把她按在自己懷裡:「他們的職責就是伺候你,再說關係到你的身體,再謹慎也不為過,以後身上的任何一點異動都不要瞞著,太醫就是專門做這個的,不比你自己琢磨強?」

  「還有,後天除夕宴,朕給你挑些人,多帶幾個宮人進殿,走到哪裡身邊都不能離人,聽到了沒有?」

  他的語氣比較強硬,不容反駁,邵循只得應了,卻忍不住嘟囔道:「那天那麼多人在,大庭廣眾之下還能出什麼事嗎?」

  皇帝道:「宮中越大的場合,人越多就越容易出事,就有那等人喜歡渾水摸魚,一切按照禮儀走的大朝宴也就罷了,怕的就是這種人多卻比較隨意的私宴……

  說著皇帝慢悠悠的問道:「你……知不知道在宮裡,一年到頭哪天最容易出意外?」

  邵循遲疑道:「難道……就是除夕嗎?」

  皇帝用手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幽幽道:「你說對了。」

  黑夜裡,皇帝的聲音帶意味深長的感覺,讓邵循不自覺的打了個哆嗦,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忍不住一個勁兒的往皇帝皇帝懷裡鑽。

  直到感覺緊貼著的胸腔似乎是在無聲的震動,邵循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羞惱道:「您、您又故意嚇唬我?!」

  皇帝到底忍不住笑出了聲,還是怕邵循當真惱了,這才解釋道:「朕是怕你不長記性,雖然有點誇張,但也不算騙人。」

  邵循哼了一聲,要推開他:「我又不是那樣魯莽的人,在您眼皮子底下,動不動說不定都能被您瞪一眼,能出什麼事。」

  皇帝摸了摸她的頭:「你說對了,朕時刻都有一隻眼睛盯著你……所以,聽話些,你現在身子特殊,也不許吃外邊那些個還不知道經了幾道手的東西,要是餓了,就叫御膳房或者你這裡的小廚房準備點心,渴了也不許喝酒。」

  這嘮叨聽得邵循的困勁兒都快要上來了,連忙一個勁兒答應,才讓皇帝停了下來。

  其實以前皇帝對後宮的事都是撒手不管的,總是有太后坐鎮,德妃和淑妃掌印,幾個妃位協理,管成什麼樣子他也不上心,但是這只是他懶得管而已,一旦上心了,宮權也就說收緊就收緊,立即就能從宮妃手中下移到底下二十四衙門,以司禮監為首,可以輕易架空後宮的權柄。

  當時邵循即將進宮,皇帝也不放心將她的安危交到其他女人手中,便一早開始布置。

  現在德妃和淑妃仍然掌握著宮權,但是卻不像之前那樣可以獨斷,命令照發,但是決策需要受到多方摯肘,一旦遇上大事,還得上報貴妃及太后,總之就是看似仍然可以處置後宮中事,但是其實上面多了能壓製她們的上司,下面執行的人也不是直屬,做起事來束手束腳。

  她們覺得不如以往踏實,但其實宮務倒是清明了起來。

  但是清明歸清明,這也是相對而言,後宮的女人一多,自然容易生事,況且邵循現在所受的寵愛越多,集怨也不少,偏偏資歷不夠,時間太短在宮中的地位還不穩,難保有人腦子一熱就鋌而走險。

  平時皇帝相信邵循是有自保之力的,但是現在她肚子裡還有一個小的,格外脆弱,要是真有個萬一他也承擔不起,乾脆也就不冒那個險,不管有沒有危險,統統當作危險來看待。

  皇帝這麼想了一會兒,本以為懷裡的人已經睡著了,便也閉上眼睛,結果不一會兒就感覺邵循有點泛涼的指尖輕輕在碰自己的臉。

  他不動聲色,接著果然被一個柔軟的事物非常輕緩的貼了一下嘴脣。

  皇帝的嘴角忍不住勾了起來,用手捧住邵循的後腦,吻住了她即將要離開的的脣,過了一會兒才放開她:「怎麼,睡不著就來招惹朕?」

  邵循眼珠動了動,輕聲道:「您要是困了就睡嘛。」

  皇帝無奈地笑了笑,接著又低頭吻了吻她的脣角,伸手一邊解開她的系帶,一邊將她環抱在懷裡撫慰:「想要什麼都可以,但是你不許動,驚動了孩子就不好了。」

  邵循便閉上眼睛,暈紅著臉聽話的靠在他懷裡,果真乖乖地,到最後難耐地都快把嘴脣咬破了,也當真一動也沒有動。

  除夕的晚上是皇室的家宴。

  這一天能進宮赴宴的都是趙氏的宗親,連帶著出嫁的公主及其夫婿子女,有一個算一個都要出席。

  皇帝唯一的親兄弟就是同母的懷憫太子趙瀛,他既已經早亡,那麼跟皇帝血緣關係最近的就剩下了幾個庶出的姐妹,具已被封為長公主。

  先帝的兄弟姐妹也很少,但是堂兄弟倒是很多,只是這些關係就遠了,只有一個陳王,因為年紀大掌了宗人令,跟皇帝這一支還算是親近。

  所以邵循到了席中,發現自己認識的人並不多。

  後宮的妃子和皇子皇女已經悉數入席,按照身份都有自己的地方,再往外就是各位長公主,眾親王、郡王和王妃,王子和郡主縣主等,人數雖不少,但其實除了個別幾個,都是些生面孔。

  邵循是陪著太后一起入席的,她下意識的觀察眾人,在場其他人的視線也隱晦的交織在她的身上。

  英國公的嫡長女,淑妃的堂侄女,最後成了皇帝的貴妃娘娘,還有本事得到了太后的愛重。

  最重要是的,她現在腹中還懷著皇嗣。

  其實滿打滿算,從太后生病招邵家的女兒侍疾,到如今也不過才幾個月的功夫,人家竟然連皇子都快生了。

  這又讓後宮其他的女人們怎麼能不又妒又羨。

  邵循雖然不知道其他人在想什麼,但是其實猜也就能猜出來,但是她現在沒空想這些,自從公開孕事之後,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露面,只覺得眾人的視線灼灼,各有意味,若要化成實質,怕都要把她的肚子灼穿。

  但是她並沒有理會,陪著太后將她送到座位上之後,手搭在秦氏的胳膊上不緊不慢也坐了下來。

  今天是家宴,皇帝的御座仍然高高在上,兩邊則是太后和皇后的位子,太后身後特地留了一個單獨的小桌,坐的是先太子的遺孀鄧氏,而太后的下首則是邵循,邵循的下首是淑妃。皇后的位置下面則是德妃。

  宮妃的後排就是各位皇子公主,或是年長一輩的長公主。

  自從邵循進宮以來,從未見過皇后,她的咸寧宮一直緊閉著大門,對外總稱皇后身體不適,不願見客,但是除夕宮宴雖只是皇室的私宴,相對來說不如明天元旦大朝宴那樣隆重正式,但其實對女眷們來說更加重要,是屬於那種只要有一口氣就必須參加的場合,因此這次屬於皇后的位置還是被留了下來。

  帝後尚且沒有入席,邵循就是眾人矚目的焦點所在,即使私下裡熟人交談,也總是會不自覺的談及貴妃如何如何,幸好時間不長,不然邵循就算再淡定,也難免會覺得不自在。

  過了一會兒,皇帝自兩儀殿而來,也已經坐到了御座上,所有人的話題不再是邵循,這才發現竟然少了一個人。

  ——皇后居然還沒有到。

  歷來宮中宴會,按照規矩最後出面的必定是身為天子的皇帝,皇后一般和太后一起,或者還要稍早一點,但是這次太后和貴妃一起入場,要是到的比皇后晚,未免太打她的臉,因此兩人特地早到了一會兒。

  但是無論如何,在皇帝已經入席的情況下,皇后居然還沒到……

  在場的都是宗室,不像外臣那樣謹慎,議論聲不可避免的響了起來。

  德妃挑了挑眉,對身邊的心腹宮人低頭道:「皇后怎麼回事,終於要咽氣了?」

  那宮人嚇了一跳,見確實沒人聽到她的話才放下心來:「您別在外邊說這種話啊——咸寧宮前幾天還在準備禮服,今天怎麼也不可能突然就下不了床了吧……是不是陛下不讓她出來?」

  德妃看向上首,之間皇帝眉間微凝,像是也在向何晉榮吩咐什麼,便道:「陛下該不會也不知道吧,那可真是醜人多作怪,總想著做些什麼來引人注意,也不瞧瞧誰還記得她。」

  她說的有些偏頗,即使皇后平日裡存在感再低,也是一國之母,這樣的場合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被人們忽視。

  皇帝剛剛派何晉榮去咸寧宮請皇后來,殿外邊傳來的通報聲:「皇后娘娘到——」

  雖然在皇帝之後才到,但是到底是來了,除了皇帝和太后的所有人都起身行禮。

  邵循低下頭,按照規矩不去直視皇后,等著她從面前走過。

  結果中宮的儀仗甚至還沒有進來,邵循就先聽到從上首太后桌子上傳來幾聲清脆的動靜。

  邵循愣了一下。

  ——那是茶杯被太后用力擲在桌子上,又滾到地上摔碎的聲音。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 08:28 PM

第81章

  邵循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細想,皇后大紅鑲金邊繡著金龍合鳳的繡鞋就在她不遠處停下了。

  「臣妾給母后、陛下請安。」

  皇后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氣息不足,並非那種健康人中氣十足的聲音,但是也沒有外界傳聞的那樣虛弱。

  太后遲遲沒有應聲,最後是司禮的太監,在皇帝的暗示下唱到:「免禮——」

  眾人隨即起身,在看到皇后時不由得紛紛吃了一驚——不為別的,正跟在她身邊那位身著盛裝,卻身懷六甲、大腹便便的女子,居然正是許久不曾露面的大公主趙若楨。

  邵循也沒有料到,她常陪在太后身邊,對恪敬公主的事情還算了解,知道她的孩子只比齊氏小一個月左右,臨盆的日子也就是這兩天了,無論如何也不該出現在宮中才是。

  她下意識看向太后,只見她面無表情的坐在位子上,身前的茶盞已經從桌面上滾了下去,斜斜歪歪的躺倒在猩紅的地毯上,留下一路茶漬。

  皇后站在御座前,緊緊抓著大公主的手。

  這不是邵循第一次見皇后,畢竟她雖然不常露面,但這麼多年下來也不是完全就呆在自己宮裡,什麼人都不見的,只是之前那些都是遠遠的看上一眼,知道宮中還有皇后這個人,並不曾細看過。

  她穿得仍然是皇后該穿的那套禮服,層層疊疊的金飾與寶石堆疊在髮髻上,很美,但是她強自涂了胭脂仍然不算健康的臉色,在這樣的盛裝下更顯的單薄。

  皇后若是健康時,五官應當是明艷美麗的,深邃略寬的眼窩帶著鋒利的氣勢,眉骨稍高,眉毛斜長,眉眼間的距離比常人稍短,看上去容易讓人感到壓迫感。

  但是她現在瘦多了,臉頰上中和那種鋒利的肉感消失,顯得眉骨和顴骨過分突出,那種與眾不同的美感反倒不明顯了。

  邵循也終於知道大公主那張揚的眉眼遺傳自誰——分明和她的母親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只是公主年輕,保養的又好,養尊處優的生活下體態優美,顯得比其母要美麗得多。

  此刻皇后眉心微蹙,似乎不太舒服,她福了福身子:「陛下,若楨身子不便,請恕臣妾來遲。」

  皇帝的神色平平,也看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甚至都沒有對女兒的突然到來發表一句意見,只是抬了抬手,示意她平身:「皇后坐罷。」

  皇后環顧了一下四周,跟不遠處的邵循撞了個正著,她的眼神在邵循臉上定了一下,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拍了拍恪敬公主的手,被人攙扶著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

  恪敬公主的孩子其實已經足月,圓滾滾的肚子仿佛一口鍋扣著,每走一步都叫人心驚膽戰,她被侍女攙扶著走到太后身邊,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忐忑,她試探道:「皇祖母……」

  太后的嘴脣緊抿著,似乎下一刻就會說出呵斥的話,但是看著孫女小心翼翼的神情,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她深吸了一口氣,明顯是在壓抑什麼。

  場面有些尷尬,宮宴上的每個座次都是有講究,提前安排好的,誰都沒有想到眼看就要生了的恪敬公主會突然現身,因此壓根就沒準備她的位子。

  太后一時沒有發話,還是鄧妃笑著道:「楨兒大著肚子,可不敢久站,來這兒和我一個桌吧?」

  鄧妃這話其實是替趙若楨解圍,但是她明顯不算多麼領情,仍然抿著脣站在太后面前,固執的不肯動。

  這般僵持了許久,眾目睽睽之下極其尷尬,直到趙若楨捧著肚子站都站不穩,靠在侍女身上,太后才撐不住松了那一口氣,她嘆道:「這樣辛苦還想著我和你父皇,難為你了……去跟你伯母一起吧。」

  趙若楨這才露出一個笑意來,她眼睛發亮,「多謝祖母!」

  鄧妃的位子在邵循和太后的斜後方,趙若楨不可避免的路過邵循所在的地方,她腳步微微一頓,臉上的笑也收斂了些許,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考慮到太后余怒未消,她沒敢再生事,到底也沒說什麼。

  等到她安安穩穩的坐了下來,這場風波才算是勉強告一段落。

  皇帝提都沒提這件事,只是端起酒杯,語氣都跟往常一模一樣,十分平靜:「今天是除夕家宴,沒那麼多規矩,希望諸位盡心。」

  所有人都忙不迭的端起面前的酒杯,先口稱謝恩,再陪著皇帝共飲了這一杯。

  在皇帝隱晦投注過來的目光中,邵循只是拿起杯子在脣邊碰了一下,並沒有真的喝進去。

  接著鼓樂聲響起,司樂坊的歌姬舞女也在殿中央翩翩起舞,飲宴正式開始,本有些凝重的氣氛漸漸松了下來,宗室們彼此熟悉,又都是一個姓的族人,沒多長時間就三三兩兩的聊起天來,仿佛都忘了剛才那一茬意外。

  就在這時,馮昭儀帶著四公主起身,向皇帝皇后行禮道:「臣妾祝陛下、娘娘新春安泰。」

  皇帝的目光轉過來,但是是皇后開的口,她彎起眼睛:「馮昭儀有心了……」

  「可不是有心了,」這是德妃突然說了話,她挑眉一笑:「越過貴妃和嬪妾幾個,頭一個出頭,還真是有心。」

  皇后和德妃的舊怨人盡皆知,又因為實在占著理,有時候當著面也敢給皇后沒臉,但是她將話頭挑向邵循,也必定是不懷好意的。

  「這……」馮昭儀有些不知所措:「只是貴妃娘娘一直沒有動作,所以……」

  「說起來,貴妃進宮這麼長時間了,按理應該跟皇后請安才是……」淑妃對著邵循道:「就是不知道你踏進過咸寧宮的大門沒有?」

  其實自從皇后閉門不出之後,後宮的新人要給她請安見禮的規矩已經名存實亡了,除了少數幾個依附皇后的妃嬪,還從沒有誰主動去過。

  邵循就知道今晚不管誰挑起話頭,挑起什麼話頭,肯定都要往自己身上扯的,她沒有意外,反駁的話也是現成的,便立即就要開口。

  「按照規矩,所有的嬪妃都該跟去給皇后晨昏定省請安。」

  出乎意料,說這話的竟是從剛才開始一直板著臉沉默的太后,她此刻垂下眼睛,花白的頭髮在燭光下閃著銀色的光,顯得比平時冷淡十倍。

  太后抬了抬眼皮:「淑妃這麼重規矩,以後就日日去咸寧宮請安,再拿別人說嘴的時候才能有底氣。」

  淑妃的笑意僵住,她沒想到會是太后出來打她的臉——明明之前太后一直很注意維護皇后的威嚴,私底下不管,誰要在公開場合冒犯皇后,她就算嘴上不說,面上也不會好看。

  這次她雖然是在擠兌邵循,但明面上好歹是在維護皇后啊!

  她不知道的是,太后以往就十分厭惡皇后,只是因為大公主的面子,每每不得不捏著鼻子維護她,甚至為了讓她能多幾分面子,還差點跟皇帝翻臉。

  但是什麼都可以忍,這次公主不顧馬上就要生產的身子硬是違背她的命令進宮來,實在是觸及到了太后的底線。

  太后也不會去想這件事是不是皇后攛掇的,總之結果已經擺在眼前,讓女兒不顧危險來替自己撐腰,實在是太后絕對不能接受的事情。

  她憋了一肚子火,偏偏趙若楨這個樣子,又舍不得朝她發,淑妃在這當口撞上來,恰巧就讓她那股子火氣有了發泄的地方,乾脆明著駁斥淑妃,其實主要是想敲打皇后。

  邵循的反擊咽回了肚子裡,殿中遠一點的沒有聽到,近處的宗室已經察覺到了氣氛微妙,紛紛停下了話頭,除了歌舞聲,一時沒有人說話。

  皇后低著頭,看不清是什麼表情。

  趙若楨原本在看邵循的笑話,沒想到不過眨眼的功夫,為難的就從貴妃變成了皇后,當即有些急了,手撐在桌子上就要起身,結果卻被鄧妃壓了回去。

  她不滿的轉頭,就聽鄧妃低聲道:「皇后娘娘自己有分寸,楨兒,你不要去火上澆油。」

  趙若楨一愣的功夫,就被她按回了座位中。

  果然,沉默了片刻之後,皇后抬起頭,緩慢道:「臣妾身子不爭氣,一年到頭也起不來幾次,便是姐妹們來看望,臣妾也不一定有力氣接待,便早說過還不如省了這檔子事,兩邊都有益處。」

  太后敲打了一句,雖還是覺得完全不解氣,但是趙若楨就在身後坐著,實在不好再往深裡說,只得勉強咽下了這口氣,哼了一聲,不再理論。

  還沒等趙若楨松一口氣,就聽德妃道:「皇后娘娘看來是厚此薄彼,方才說讓貴妃去的時候不言不語,換做淑妃卻說沒力氣招待,這兩位邵妃,您怎麼還區別對待呢?」

  皇后看了德妃一眼:「新來的妹妹年輕漂亮,本宮想多看兩眼,怎麼,德妃連這都要管?」

  這下所有不算年輕的妃子們都被噎了一下,德妃冷笑道:「嬪妾是比不得貴妃青春年少,只是不知道人家領不領您這情,願不願意見您呢。」

  皇后的視線終於落在了邵循身上,她神情不算刻薄,但是始終始終有份冷淡:「貴妃說呢?」

  從邵循踏進大殿開始,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但卻被一堆人來來回回的提起,她們指桑罵槐陰陽怪氣,也不忘把心腹之患挑出來做筏子。

  但是這就是後宮,你多拿了什麼東西,就要承受怎樣的惡意,更別說她現在獨占的是無價之寶,要想人人都對自己抱有善意,就未免也太自大了。

  邵循心裡暗嘆了一聲,站起來大大方方的舉杯道:「都是嬪妾疏忽,現在便以茶代酒,向皇后娘娘賠罪。」

  皇后把玩著酒杯,「以茶代酒?」

  邵循道:「嬪……」

  馮昭儀適時道:「貴妃娘娘現下身懷龍子,金貴得緊,可能不想喝酒。」

  皇后點了點頭:「正該如此……」

  馮昭儀笑道:「不過咱們都是生育過的,知道只是一點點果子酒沒什麼大事,貴妃第一次拜見皇后,不妨多少沾沾嘴,也沒人會怪您喝得少。」

  說著將自己面前的酒壺交給宮人,示意她往邵循桌上送,一邊笑著道:「這是陛下早年賞的桂花露,淡得像是水一樣,甜味倒是重,太醫也說過孕婦飲一點反倒有好處,陛下也是知道的……」

  話還沒說完,皇帝的聲音便插了進來:」你是在說朕嗎?」

  馮昭儀一怔:「……是。」

  那宮人還要往邵循桌上遞酒,被秦氏當即攔住,接著就有內監將酒壺提到手裡,另有人堵住那宮人的嘴,無聲無息的將她拖了下去。

  馮昭儀明顯有點不知所措,還要強笑道:「臣、臣妾沒有惡意……」

  皇后微微皺眉:「貴妃是懷疑誰起壞心思嗎?不妨叫人驗驗那酒?」

  「不必了,」一直沒說話的皇帝開了口,他漠然道:「是朕不許貴妃飲酒,馮氏醉了,讓人帶回宮中醒醒酒。」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 08:29 PM

第82章

  氣氛驟然變冷,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閉緊了嘴巴。

  馮昭儀的臉色泛白,但是在皇帝略顯不耐的神情中卻實在不敢說話。

  而四公主也在母親身邊感覺到了畏懼,被這嚴肅的氣氛嚇得瑟瑟發抖,不過眨眼間就紅了眼圈,忍不住抽噎了起來。

  在寂靜的鴉雀無聲的當下,這一聲抽泣就顯得格外明顯。

  馮昭儀一把捂住四公主的嘴不許她哭出聲,將她禁錮在懷裡,額上不自覺的滲出了點點冷汗,抬頭向皇后看去。

  皇后的眼神稍冷,沉默的盯了她一眼。

  馮昭儀的汗水流下來,再也不敢解釋哪怕一聲,當即跪下請罪:「是嬪妾無禮,情貴妃娘娘恕罪。」

  所有人都看向邵循,想看她怎麼處置,但是皇帝沉聲斥道:「朕要罰你,求貴妃做什麼?」

  馮昭儀這次是真的冤枉,皇帝一開口的意思就好像是她有意攀扯貴妃,但其實她現在已經真的慌了,本能地察覺到能救她的就只有邵循,這才下意識就去求她,殊不知在皇帝眼中,這才更是罪加一等。

  鬧大了。

  德妃淑妃等人閉口不言,其實心中也有一份驚懼。

  方才其實主要爭執的點並不在邵循身上,而是德妃與皇后的交鋒,這已經是常事了,只因為近來邵循風頭正盛,因此有意無意間,各人話頭裡就總是會帶上她,其實這不痛不癢,並不會對她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壞處,甚至嚴格意義上來說,那話中也沒有說她的壞話。

  妃嬪們提及邵循,只不過是不想放她置身事外,想要牽扯她一下,以試探她的處事習慣和性情——當然,也有一點試探皇帝的意思。

  但是這都是點到即止,就連淑妃那句稍微過火的話都被太后立即頂了回來,差點令她下不來台,而德妃則更是隱晦,幾乎聽不到什麼惡意,讓人就算不耐煩這樣的事情,也說不出什麼責怪的話。

  可是誰知道馮昭儀眼見邵循不理論,皇帝也暫時沒有動靜,竟然一下子將事情弄得過火了。

  貴妃懷著孕,你是什麼人,也敢勸酒?

  皇帝一開始沒有說話,以至於讓本來謹慎的人一時忘了形,當他驟然發難時,所有人這才悚然而驚,意識到馮昭儀一時沒把握住分寸,能將她們都牽連進去。

  這事竟然不好收場了。

  淑妃還好,她方才的話已經被太后斥責過,算是過去了,德妃看似平靜的閉了閉眼,心裡卻已經有些慌張了。

  這時馮昭儀跪伏在地,聽皇帝道:「沒聽見朕的話嗎?」

  這要是真的在除夕宴上被趕出去,那就臉面全無,今後見誰都抬不起頭來了,馮昭儀不敢解釋也不敢求饒,只得悄悄抬起頭,哀求地看向邵循,明白如今只有貴妃有這個面子求皇帝饒她這一次。

  可是邵循又不是泥捏的,如何會為馮昭儀求情?

  她靜靜地望著皇帝,沒有去看皇后或是馮昭儀,神情專注又平靜,似乎地下跪的女人不是因為她即將顏面盡失。

  不說馮昭儀自己主動挑釁,就說皇帝如今是為了她才大動干戈,若此時她出言求情,那豈不是拿皇帝的面子去做人情。

  馮昭儀並非真的不識時務,也就是眨眼間的功夫,在意識到貴妃不會做這個好人之後,並不敢多做糾纏,在皇帝失去耐心之前,叩首請罪道:「臣妾酒後失儀,謝陛下訓誡。」

  說著用力掐了懷中的公主一把,將她推出去,自己慢慢起身,帶著已經被冷汗浸濕的妝容和搖搖欲墜凌亂的髮髻,狼狽地獨自退出了殿內。

  在沉默的可怕的氛圍中,她留下的宮人忍著恐懼,將四公主抱起來悄悄捂住嘴,退回了她該坐的地方。

  德妃低著頭,在皇帝目光看過來時,心幾乎要跳出胸膛,一瞬間就像一年那麼漫長,直到他的視線移開,她強撐著沒有動,但其實冷汗流了一筐,松了好大一口氣。

  她情知這次幸運就幸運在方才她並沒有真的說什麼不好聽的話,頂多是在跟皇后頂嘴的時候,連帶著貴妃一起,明面上還是和她站在一邊的,這才讓皇帝找不到什麼理由去處置她。

  殿中的歌舞早就停下了,舞姬樂師們零零散散的跪了一地,人人屏息凝視,不敢多發一眼,就連太后都一時無話。

  皇帝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於貌似平靜道:「繼續吧,」他對著眾宗親道:「好不容易過年團圓的日子,別為了幾個不守規矩的人掃了諸位長輩的興。」

  宗親們也紛紛松了口氣,口稱不敢——即使不是針對他們,也並非那種懸於頭頂的雷霆之怒,但是皇帝這樣壓抑而沉默的怒火還是讓人覺得難以招架。

  歌舞重新開始演奏,只是樂人明顯心有餘悸,一開始甚至談錯了幾個音,過了片刻才鎮定下來,恢復了應有的水準。

  邵循從方才起沒有對馮氏的處置多說一個字,讓人摸不透她的想法,此時才重新將酒杯端起來,對皇后道:「還請娘娘恕罪。」

  這次皇后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緩下語氣寬慰道:「你不用將馮昭儀的話放在心上,有孕的人自然該謹慎,龍嗣為重。」

  說著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貴妃隨意吧。」

  邵循的杯中其實早就空了,此時作勢也喝了一口,算是全了皇后的面子。

  這一出下來,場面頓時不再那樣緊繃,連德妃也沒說什麼不該說的了。

  這宴中的歌舞都是最頂尖的,大家也盡力忘記方才那一幕,氣氛漸漸鬆散了下來,低聲交談的,點評歌舞的,還有彼此敬酒的,雖然顯得有些刻意,從表面上看好歹正常了起來。

  皇后喝了那一杯酒之後,臉色就不可以抑制的泛起了紅暈,看起來多少健康了一點。

  她眼睛看著舞蹈,似乎是在專心欣賞,嘴巴微動,用再低不過的聲音道:「臣妾沒有指使馮昭儀做什麼。」

  皇帝分明聽見了她的話,卻連眼神都沒有動一下。

  「臣妾想看看邵家那孩子是個什麼樣的人不錯,」皇后也不管皇帝有沒有回應,自顧自道:「但是不管您信不信,臣妾是真的沒有讓馮氏向貴妃勸酒。」

  她看向太后:「母后那邊定是惱了,但是若向她解釋也不是我鼓動若楨進宮的,她也不可能信。」

  皇帝將一杯酒飲盡,平靜道:「但是她來了,就是你的原因。」

  「是啊,」皇后呵呵一笑:「臣妾都是這副模樣了,還有價值讓人家算計這一把,真是榮幸。」

  皇后的性子自來有些執拗偏執,能主動說出這樣的話,其實就是在主動示弱了,但是皇帝並沒有接茬,他的視線甚至從始至終沒有碰觸過她。

  皇后神色黯淡,看著不遠處邵循正轉頭跟太后說話,神態親昵而自然,本來板了一晚上臉的太后注視著她的神情都是柔和的。

  「您的眼光不錯……」皇后喃喃道:「這孩子很討人喜歡。」

  皇帝的視線也在邵循身上,她似乎若有所感,抬頭往這邊看了一眼,正巧跟皇帝對視。

  女孩子克制不住對他露出笑容來,看的他心底裡甜得似乎要滴出蜜來。

  皇帝的目光一下子溫柔了起來,毫不避諱道:「你說的不錯。」

  算一算,這是皇帝這麼多年來第一次附和皇后的話,竟然還是為著稱讚其它女人,這讓皇后不由自主微微皺起眉毛,「陛下……」

  等皇帝好不容易賞臉看過來時,皇后的話便像被堵在了喉嚨眼兒裡,硬是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帝後的座位在上首,兩人短暫的交流無人得知,但底下的暗潮涌動、思緒紛飛卻一點不比上面少。

  皇帝這陣子寵愛貴妃其實大家都知道,畢竟雖然甘露殿離前朝更近些,跟兩儀殿又只隔了一道墻,眾人打探起來束手束腳,但是這三個多月下來,皇帝幾乎日日都在甘露殿過夜,總有那麼幾次是被人知道的。

  一個近來少進後宮的皇帝,頻頻寵幸一個妃嬪,說不寵愛也沒人信啊。

  但是這樣的寵愛中寵有多少,愛有多少,實在是未知數。

  畢竟連淑妃、麗嬪都當過一段時間的「寵妃」,其中水分有多重,其實各人心知肚明。

  但是從今晚看來,這次實在不同於以往。

  之前皇帝對後宮的態度很分明,就是放任妃嬪自治,處置不了的事就歸太后,實在是鬧大了,比如謀害皇嗣之類的,他才會插手干預,其他諸如口角,打嘴仗這類的小事,壓根連往他耳朵裡傳的資格都沒有。

  但是今晚的事說白了也就是芝麻點大的麻煩,幾個妃子並皇后打機鋒,稍微殃及到了貴妃的衣角,馮昭儀雖然看似無禮,但是那酒只是送過去而已,貴妃要是不喝,誰也沒辦法給她灌進嘴裡,說是多嚴重也不見得。

  原本皇帝遇到這種事通常都是眼皮都不抬一下的,除了偶爾會抱怨一句太吵,幾乎不會干涉後宮中事,但是他今天卻實實在在的動怒了,甚至貴妃自己都沒來得及說話,他就親自插手將馮氏趕了出去。

  這樣的舉動……要說他對貴妃沒有點真心,那未免也太自欺欺人了。

  妃嬪們心中的滋味各異,諸王公主那邊倒是對這事很感興趣,私底下不免傳些眉眼官司,想要弄明白貴妃到底有什麼魅力,能叫鐵樹開花。

  但是一看見邵循的臉,這樣的疑惑又仿佛是多餘的——生成這個樣子,陛下定力再大,動心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有了共同的話題,這話題有意思的同時還隱晦不能明說,反倒更讓人精神。

  這次宮宴讓在場的宗室很是滿足了好奇心,興奮之餘就不免多喝了些酒,酒意上頭聲音也漸漸大了起來。

  皇帝今晚被來來回回的敬酒,也著實喝了不少,雖然沒醉,但是已經有些微熏的狀態。

  宴至大半,歌舞也差不多結束了,皇帝要說什麼,但是寬袖一擺,卻不妨蹭倒了酒杯,將他衣衫上用金線繡的龍紋打濕了。

  皇后見狀,連忙想替他擦拭,嘴上道:「臣妾扶您去更衣吧?」

  皇帝搖頭,揉了揉額角:「不必,叫大家散了吧。」

  皇后要去扶他:「臣妾送……差人送您回去?」

  皇帝推開她的手,揚聲道:「……姑娘。」

  所有人側目,不知他在說什麼,只有邵循猶豫著站了起來:「陛下?」

  皇帝睜開眼,意識到自己叫錯了,改口道:「貴妃過來。」

  邵循見他似乎是有醉意,連忙上前去攙扶:「陛下,您哪裡不舒服?」

  結果一接觸,她便發現皇帝雖然挨著她,但其實是他自己在用力,並沒有將重量壓在她身上。

  皇帝搖了搖頭:「朕有些乏了,咱們回去吧……」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 08:31 PM

第83章

  邵循去扶皇帝的手臂:「您醉了。」

  皇帝身材高大,斜斜的倚在足足比他矮了一個頭還要多的邵循身上,看得太后心驚膽戰,不免擔憂道:「快、快來人去攙著皇帝——貴妃還有孕在身呢。」

  陪侍在側的何晉榮帶著幾個宮人,連忙上前想去從邵循手中把皇帝接過來,但是皇帝卻緊緊的拉著邵循,不許她離開。

  旁人沒奈何,只得去扶他另一邊的手臂,這才沒被推開。

  皇帝撫著額頭,至少看上去確實是醉得狠了,他轉身看向太后:「……母后,朕……有些頭痛,恐怕不能相陪了。」

  他說話雖仍有條理,但是明顯比平常要慢半拍,太后怕他真醉的厲害了,明天要不舒服。

  這熱鬧了一晚上,看了看外面都要外頭寅時了,太后便點頭道:「這也差不多到時候了,咱們也不興強留著守夜……只是貴妃現在身子嬌貴,你該離她遠一些才是。」

  皇帝嘴上答應得快,但是手裡絲毫不放鬆,讓太后覺得很是無奈,只得溫聲向邵循叮囑道:「你陪著皇帝,多勸著些,不要輕縱了他。」

  邵循道:「娘娘放心罷。」

  皇帝喝醉之後似乎添了那麼一點點任性,等邵循剛一說完,就手中用力,想要拉她走,跟旁人都不肯有半分的寒暄。

  這時被鄧妃拘在座位上的趙若楨有些著急:「伯母,我有話對父皇說。」

  鄧妃眼看著皇帝帶著人已經從側門中離開了,輕輕撒了趙若楨的手,嘴上道:「你身子重,有什麼話改日再說也是一樣的。」

  可是要是真的那麼容易被說服,她也就不是趙若楨了。

  二公主就在兩人身旁不遠處,她看著趙若楨被人攙扶著向門外走去,又看太后正跟一個王妃在說話,一時沒顧上這邊,就下意識皺了皺眉:「鄧妃娘娘,大姐姐這是要去哪裡?」

  鄧妃低頭抿了一口酒,「可能是去更衣了,有孕的人,都是這毛病……」

  趙若桐眉心一跳,但轉念一想,有陛下在邵循身邊,那就什麼也不必擔心,至於其他人……

  管她們去死。

  那邊邵循被皇帝拉著走到殿門口御輦前,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當著眾多侍從宮人的面被抱了個滿懷。

  邵循被皇帝密密實實的抱在懷裡,冬天的冷氣似乎都被他的臂膀阻隔在外,淡淡的酒香從他懷中傳出,讓她這個今晚滴酒未沾的人都似乎有些醉了邵循貪戀這樣的暖意,但是卻不習慣在這麼多人面前親密,就算他們低下頭像是擺設一樣動也不動。

  她動了動,想掙開皇帝的懷抱,但是皇帝卻沒放開,他在她耳邊念叨:「今天要陪著朕一起乘轎輦。」

  邵循沒想到過了這麼久他還能想起這一茬,費力的轉了轉頭,見殿內一時半會兒似乎還沒有人退席,便道:「您先放開我……我答應就是了。」

  皇帝這才鬆開手,為賀新年,宮中四處都掛上了精緻的大大小小的紅燈籠,即使在夜裡也顯得昏暗,邵循清楚的看見了男人眼中太過明顯的欣然愉悅。

  他可能真的喝多了,邵循想,不然情緒不可能如此外露。

  這樣的皇帝讓邵循覺得跟往常不同,有種很微妙的新鮮感。

  等兩個人並肩坐上御輦,轎夫們剛要抬起來,就聽到恪敬公主帶著喘息的聲音傳來:「父皇,父皇稍等……」

  邵循吃了一驚,示意宮人稍等,接著看向皇帝。

  皇帝半閉著眼睛,此時慢慢睜開:「是恪敬?」

  邵循點頭:「我們要不要下去?」

  皇帝搖了搖頭。

  邵循便將一面的簾子撩起。

  只見趙若楨在宮人的攙扶下,用手撐著腰費力的走了過來,她原本眼含期待的看向這邊,但是卻先看到了邵循。

  她的眼神驟然冷了下來。

  但是她今晚的目的不在邵循,因此勉強壓住了看著父親跟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女人共乘一輦的憤怒,轉而盡量平靜地看向微閉著眼似乎在養神的皇帝。

  「父皇,女兒有話想跟您說。」

  皇帝睜開眼,微微側頭看著趙若楨,「……你說。」

  趙若楨愣了一下,寒風吹來,讓她不自覺的打了個哆嗦,用手去攏了攏狐裘大衣的衣襟,她的肚子已經足月了,渾圓碩大,這樣厚的衣服也掩蓋不住,現在瑟瑟發抖的站在風口上,沒有了平時的張揚跋扈,看上去很是有幾分可憐。

  「今晚是除夕夜,」趙若楨吸了一下鼻子:「女兒求父皇,能不能、能不能去咸寧宮一趟,跟、跟我們說說話。」

  她話裡的「我們」自然是指她本人、皇帝還有皇后一家三口。

  這位恪敬公主平時天不怕地不怕,有了太后撐腰,似乎可以壓服後宮中的所有庶母和弟妹,而且對他們的敵意甚至不屑於掩飾,但是在皇帝面前,她又是這樣的弱勢,大著肚子在寒風中苦苦哀求,就是希望她的父親能給這個面子,去跟皇后放下心結交談,期待著他能夠原諒她的母親,從此冰釋前嫌。

  說實話,恪敬公主自己都知道要讓夫妻關係破鏡重圓,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但是那種執念仍然支撐著她放下尊嚴和面子,當著邵循的面去哀求皇帝,希望至少可以多少緩和一下父母的關係,不求使之多麼親密,至少面子上過得去就好。

  皇帝看她挺著個大肚子,被人扶著也站不太穩,艱難地站在地上,微微嘆息道:「你即將生產,就好生歇息,不必多思多慮,反而傷身。」

  他的話說的還算溫和,但仍然掩飾不住其中的拒絕意味,趙若楨心中悲愴——她沒想到這樣的情境下,皇帝都不願意給這一個面子。

  明明那是他的的髮妻,明明自己是他的長女,究竟有什麼仇怨讓他記恨至今,這麼多年都不能釋懷。

  就因為母后當年一念之差犯下的錯麼,這錯誤的代價未免太沉重了。

  趙若楨看著邵循穩穩當當的坐在皇帝身邊,坐在屬於自己母親的位子上,想到她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如今這樣狼狽,心裡指不定怎麼嘲笑鄙夷,她就從心底裡泛出深切憤怒和怨恨來。

  公主幾乎克制不住想要質問皇帝——是因為她嗎?就是因為美人在懷,就這樣置結髮妻子於不顧,連即將臨盆的女兒苦聲哀求都可以視若無睹。

  但是皇帝今晚發的火讓趙若楨尚有恐懼留存在心裡,她的這種怨恨不滿,不僅不敢說出口,甚至都不敢表現出來,只能盡力克制自己的脾氣,不去看邵循。

  「父皇,只是去說幾句話……我和母后已經許久不曾跟您說說話了……用不了多久……」

  這樣低聲下氣、不顧尊嚴的恪敬公主是以往趙循從未見過的,她看上去也確實可憐,只是……

  邵循下意識的攥緊了皇帝的衣袖。

  仿佛察覺到了她的不安,皇帝不動聲色的去握住了她的手。

  邵循怔了怔,沒有轉頭去看他,只是緊緊的反握住那隻帶來安全感的手掌,心裡翻騰的情緒終於平靜了下來。

  趙若楨帶著微弱的期待,看著皇帝:「就今天這一次……」

  皇帝的視線落在女兒的臉上,片刻之後移開:「夜深天冷,今晚你不要回府了,就在寧壽宮留下陪陪太后吧。」

  說著握著邵循的手,重新闔上眼睛,敲了敲扶手示意起轎。

  趙若楨沒想到皇帝說走就走,連一點念頭都不給人留下,不由焦急的揚聲道:「父皇……父皇!我不走,您要是不答應我就站在這裡等您!」

  皇帝仿佛是有鐵石心腸,他不為所動,垂下眼吩咐道:「將公主送去寧壽宮。」

  當即便有宮人應是,頗有技巧的擠開趙若楨身邊的侍女,在不傷到她的情況下將她攙扶著控制在了手中。

  趙若楨現在力氣都使不出來,掙扎了幾下一點用處都沒有,眼看著轎輦已經抬走,忍不住想要下死力氣掙扎。

  剛動了沒兩下,就感覺腹中發出一陣抽痛,她捂著肚子呻吟了一聲,停了一會兒才恢復了過來。

  此時她抬起頭,眼前卻哪裡還有御駕的影子?

  直到回了甘露殿,皇帝也沒提起方才的事。

  他不提,邵循也不想提,兩人便默契的當這事已經過去了。

  皇帝方才在大殿上顯得有些醉,但是到了這裡,除了眼神稍顯倦怠,倒是看不出和平日裡有什麼不同了進了內室,邵循幫皇帝將披風脫下來,又去解他胸前的衣扣,剛解了兩顆,就被他攥住了手。

  邵循剛剛疑惑的抬起頭,就被人牢牢地抱在了懷裡:「不許動。」

  她忍不住笑了:「你這到底是真醉還是假醉啊。」

  皇帝低頭用力在她耳畔親了一下:「你說呢?」

  邵循偏過頭去吻了吻他的脣角,眼睛彎起來:「我瞧您是裝醉。」

  皇帝去吻她的眼、鼻尖,最後落到脣上,兩人極其親密的交換著每一寸氣息,直到皇帝的呼吸難以抑制的沉重了起來,他這才抬起頭長嘆了一聲,放開了她。

  邵循忍不住笑著咬了咬殷紅的嘴脣,繼續幫他換衣服,卻又被制止了。

  「陛下?」

  皇帝摸了摸她溫熱的側臉,道:「你也累了,叫何晉榮進來伺候吧……朕今晚去榻上睡一晚,你好好休息。」

  「嗯?」邵循不解,摟著他的腰不撒手:「做什麼不睡在床上?」

  皇帝搖搖頭,語氣貌似平靜:「朕今晚酒意到底有些上頭,可能不如以往節制,萬一再被你招惹兩下,若是分寸把握不到傷你就不好了。」

  他說話的語氣非常正常,以至於這一番……的話讓邵循乍一聽都沒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甚至還下意識的點了兩下頭,過了片刻她才愕然明白過來,皇帝方才用鎮靜自若的口吻說出了什麼樣的話。

  邵循當時就懵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又羞又惱,將已經替他解下來的腰帶丟回到他身上,啐道:「呸,誰招惹你了。」

  皇帝忍不住揚聲笑了,接著再次吻了吻她的發頂,又伸手摸了摸她尚且沒有起伏的小腹,這才施施然去了外間,留下邵循臉紅的都要滴出血來,直到被伺候著梳洗完還沒有平復。

  這天皇帝果然睡在了外間,但是其實也只跟邵循隔了一道隔扇而已。

  邵循難得獨占一張大床,卻反而睡不著覺了。

  明明已經暖好的被褥極其柔軟,湯婆子裹了細緻的絨布放在腳後,被子裡暖洋洋的,一點也不冷,她總覺得缺了什麼似的,翻來覆去睡不著。

  過了好半天,邵循煩躁的睜開眼,經不住有些委屈的開口:「陛下……您是不是睡著了?」

  「還沒有……」皇帝聽了她的話,立即翻身起來,披著衣裳一邊趕到床前俯下身查看,關切地問道:「怎麼了,那裡不舒服?」

  邵循半撐起身子摟住了他的脖子,好半天才支支吾吾道:「我……我睡不著。」

  皇帝護著她的脊背將她環在懷裡,聞言一愣,接著無奈道:「是誰說不招惹朕的?」

  「我沒招惹您,」邵循好半天睡不著,聞言更是委屈,語氣經不住帶了嗔怪和撒嬌的意味:「誰要您做什麼了。」

  皇帝好笑,像捏小貓一樣捏了捏她的後頸,接著掀開被子上了床,摟著邵循遮住了她的眼睛:「好了,朕陪著你,快些睡。」

  邵循這才滿意了。

  說是睡不著的女孩子不過片刻就沉沉睡去,反倒是本來有些醉意的皇帝徹底沒了睡意,只能無奈的摟著懷中的寶貝,閉上了眼睛。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 08:31 PM

第84章

  邵循的身體畢竟不如以往,又加上到了大半夜才歇下,因此在皇帝懷裡睡的很沉,在睡夢中隱約聽到有誰進來說話的聲音也醒不了。

  她只斷斷續續的的聽到「要生了」「寧壽」等等字眼,想要睜眼卻困的睜不開。

  皇帝察覺到她的動靜,向來人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自己已經知道了,又揮手讓他退下,接著輕柔的拍撫著邵循的背,安撫了她片刻,直到她重新睡熟了才停下。

  邵循因此沒有被吵醒,一直睡到快臨近中午才醒過來。

  她知道今天是大年初一,各宮昨晚上守歲守了至少有大半夜,特別是太后,她年紀大了,到中午不一定能起身,她也不需要去請安,因此賴起床來格外沒有負擔。

  等她睡夠了慢慢睜開眼之前,手臂先胡亂摸了摸,發現皇帝沒睡在身邊,這才完全清醒了過來。

  玉壺等人端著衣服水盆巾帕等物進來,進門先道:「娘娘新春大吉!」

  邵循被玉壺拿了溫熱的毛巾擦著臉,一邊飛快的說了回了一句「新春大吉」,一邊往外間望瞭望:「陛下呢?他什麼時候起的?是去前邊兒了?」

  玉壺見她像是晨起找不到父母的雛鳥一樣左顧右盼,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嘆息。

  「陛下一早就醒了,應是陪您躺了好半天才起的,」玉壺道:「方才去了寧壽宮,不知道還在不在那裡。」

  邵循一愣:「太后已經起了嗎?」

  玉壺有些猶豫,皇帝走時說過不許拿這些打擾貴妃的,但是她都問起來了……

  秦氏在一旁直接道:「太后娘娘哪裡是早起,分明一晚上沒睡——昨兒除夕宴剛散場,恪敬公主就在寧壽宮發動了。」

  邵循的瞌睡這下子全都醒了,「什麼?!」

  柳葉在一旁幫邵循穿衣服:「可不是麼,驚得皇太后險些昏過去,回去時走急了,在宮門口險些摔著,幸好被伍嬤嬤及時攙住了,就這還把腳給崴了呢。」

  邵循聽得目瞪口呆,她昨晚走得時候一起還正常,在皇帝懷裡睡了很安穩的一覺,完全沒想到就一夜的功夫,外面居然起了這樣的風波。

  她催幾個丫鬟快些給自己洗漱:「快些,我要去寧壽宮!」

  玉壺和秦氏對視一眼,勸道:「娘娘,那邊還不知道如何呢,這大過年的見了血,您何不當做不知道,等孩子生了再去道個喜就是了。」

  「別人也就算了,昨天陛下在甘露殿過夜,我還能說我不知道嗎?」邵循將衣服換好,漱了漱口,坐在妝檯前:「把頭髮輓起來就行——而且太后受了傷,我怎麼也要去看一眼才放心。」

  保險起見,她去寧壽宮還是帶了不少人,大都是皇帝特地放在她身邊的。

  之前齊氏生產費算是短的,到了當天下午才生下來,邵循也知道恪敬公主同樣是頭一胎,自然也不可能太快。

  但是她沒想到的是,到了寧壽宮,氣氛竟比齊氏那時還要緊張。

  皇帝並不在這裡,皇后和駙馬都尉藺群倒是在產房外守著,都繃著一張臉。

  邵循進門先向皇后行了禮,皇后抬頭看了她一眼,「免禮吧,難為你你還記得來看一眼。」

  太后傷了腳坐在榻上撐著頭沒有動,已經能看出極其的疲憊了。

  其他人還好,太后慘白的臉色很是讓邵循嚇了一跳:「娘娘……」

  太后在產房外扎紮實實的守了一夜,她已經是年近古稀的人了,不比年輕人經得住折騰,此時兩眼通紅,面容頹敗,連平時保養的閃閃發亮的銀發都灰暗了下去。

  她聽見邵循的聲音抬起頭,疲憊中透著吃驚,伸手沙啞著聲音道:「阿循……」

  邵循上前去握住太后的手:「娘娘,我才知道……」

  「不礙事,」太后搖頭道:「是我不讓皇帝告訴你的,這裡離產房近,你還懷著一個呢,別再撞克了。」

  皇后聞言抬起,略帶驚訝的看了兩人一眼。

  邵循雖然知道皇帝說要把自己叫過來八成也是客氣一下,就等著太后拒絕的,但是平時一心只念著公主的太后,這次在這種情況下還記得為著邵循考慮,她自然也是領情的。

  她握著太后的手,只覺得冰涼徹骨:「娘娘該不會從昨夜到現在都沒休息吧?午膳進了沒有?」

  這當然沒有,就連皇后都撐不住在中途歇息了片刻,起來和藺群一起倉促的吃了幾口。但是太后完全沒有休息,別說午飯,怕是連早飯都沒吃進去。

  她身邊最得力的伍氏在裡頭陪伴趙若楨,其他人沒那麼大的面子,提了一句被太后拒絕之後就不敢再勸了。

  邵循皺起眉頭——她擔心的是公主那邊還沒有消息,太后倒是先撐不住了。

  她起身到一邊吩咐秦氏道:「你去叫小廚房……罷了,傳給御膳房吧,叫他們準備些好克化的吃食送過來。」

  秦氏動作快,沒過多長時間,幾碗清粥配上幾碟清淡精緻的小菜就從外邊一路送了過來,帶著厚重的食盒,還是熱騰騰的。

  當食物擺上炕桌,邵循便勸太后多少吃幾口。

  太后下意識的搖頭:「楨兒那邊瞧著不順利,我吃不下。」

  「不成,」邵循難得強硬的堅持道:「臣妾也還沒進膳,這次想跟太后一起,您要是不用,臣妾就陪您一起餓著。」

  她對著太后早就不用這種生疏的自稱了,這次換上,就是說明這話相當認真,加上她又有孕在身,讓太后不得不重視。

  太后本也不是多麼強勢堅定的人,見邵循這樣堅持,便不自覺要退一步,於是婆媳二人對坐著在炕桌上就著小菜各自吃了一碗粥。

  吃了東西,太后的臉色好歹緩了過來,也有力氣跟邵循說話了。

  她這才知道,皇帝陪著太后在這裡待了一會兒,因為前朝要準備元旦大朝宴,又匆匆趕回去了。

  「這孩子來的時候太不巧了。」太后憂愁道:「趕上正月初一,又是大朝宴,又是……」

  「對了,下午還要在後宮還要宴請諸位命婦夫人,」太后現在才想起還有這一件大事,她搖搖頭:「罷了,我是沒心思去了,皇后,你趕緊回去收拾收拾,別誤了大事。」

  這元旦的重頭戲就是兩個,一是前朝朝宴,宴請王公大臣和各國番邦屬國使者,有象徵萬國來朝的意思,除非皇帝駕崩,是重要到就是抬也要抬上去參加的場合。

  二就是後宮宴請所有有品級的命婦公主等女眷,在婦人看來,也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場合,可偏偏趕上這時候恪敬公主生產,在太后眼裡,每年一次的宴會即便再重要,確實也不如孫女和外孫子的命重要。

  皇后的獨生愛女在鬼門關還沒出來,她心裡頭難免慌亂,聞言掙扎道:「母后,您說若楨這個樣子……我實在是放心不下,一刻也離不開啊。」

  她這話作為皇后來說很不合格,但是作為母親卻也讓人同情理解,沒人能說出什麼不是,藺晨也在一旁紅了眼圈,感激的看向岳母。

  太后雖對她諸多不滿,但是聽到她關愛公主的話卻也能理解,聞言皺緊了眉頭:「宴會取消不得,不然……」

  她說著靈光一現,看向邵循道:「貴妃代皇后主持也未嘗不可啊。」

  饒是皇后原本一心為了恪敬公主在糾結擔憂,此刻也不禁眼皮一跳,下意識去看向了年輕的貴妃。

  邵循心下緊了緊,甚至連猶豫都沒有就拒絕了,她面帶無奈:「娘娘您這是病急亂投醫,出得是什麼主意啊,我進宮才幾天,連流程都是一知半解,到時候若是出了什麼意外,還不如一開始就取消的好呢。」

  說著她抬頭看向皇后:「皇后娘娘,您還是去撐一撐吧,太后這邊我來照顧,若是公主有什麼變動也立即差人想您稟報,您要是覺得實在走不開……也不知道德妃和淑妃對宴會的流程熟不熟悉……」

  皇后愣了一下,低頭思索道:「貴妃說得很是……她們沒辦過,也不一定能辦好,那……時候這邊有什麼事,一定要要及時通知才好。」

  說著她對身邊的藺群道:「駙馬守在這裡不要動,若楨知道你在,心裡也會多幾分安心的。」

  藺群的妻子正在生產,長子或者長女即將誕生,正是又激動又恐慌的時候,壓根也沒想那麼多,聞言胡亂的點點頭:「娘娘放心。」

  倒是一開始勸皇后回去的太后非常微妙的頓了頓,想了想還是直接道:「你去吧,這裡不缺人。」

  皇后看了一眼產房,最後還是一咬牙,離開了寧壽宮。

  邵循拒絕太后的提議當然不只是因為她自己做不來,因為後宮的宮宴不分大小,都是差不多樣式的,就算有什麼不懂,旁邊有個女官時時提點,只要不是太笨,一般也出不了什麼錯。

  一是因為她眼看著太后這邊人雖然不少,得用的卻不多,皇后身為人媳,她的女兒被太后奉如掌珠,無所不應,她本人竟然意外的和太后不算親近。

  太后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傷了腳守在這裡,從半夜離開宴席到現在,四個來時辰不睡不休息,還粒米未進,竟連個能勸的人都沒有,其實也不是什麼難事,偏生就是沒人上心,這也未免太離譜了。

  再就是她若是替代皇后的位子,名義上是因為皇后脫不開身,權宜之計,但是看在外人眼裡名不正言不順,還不一定能說出什麼話來,暫代後宮之主固然出風頭,但是也難保會有人會猜測這是她有意僭越,覬覦後位。

  反正這在邵循眼裡也不是什麼好差事,乾脆一推四五六,誰愛去誰去好了。

  等皇后一走,藺群是男人,在太后和貴妃面前不是很方便,就角落裡一個人坐著。

  太后不願意去休息,只說自己睡不著,邵循便著人拿了幾床厚厚的墊子塞到她身旁,讓她倚坐著還舒服些,又將炕桌搬走,伺候太后脫了鞋,將腿抬到榻上,蓋上了毯子,邵循拿了棉錘,有一下沒一下的幫她錘著腿。

  這樣下來,四周都是柔軟的布料,把太后夾在中間,身上暖和又舒適,即便她嘴上說睡不著,但是身體卻著實承受不住,不一會兒就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一睡就睡了許久,睡醒之後,太后睜開眼看見邵循正半趴在自己身邊,閉著眼睛眉毛還隱隱皺起,似乎也睡的不怎麼舒服。

  產房內仍然沒有動靜,遠處傳來的是陣陣樂聲,不知是前朝還是後宮的大宴歌舞的聲音,隔了這麼遠還竟然還能傳過來。

  她怔愣了許久,最後嘆了口氣,將身上蓋的毯子張開,分了一半蓋在邵循身上,將她裹嚴實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 08:32 PM

第85章

  邵循醒來之後發現太后已經醒了,正坐在自己身邊,一粒粒的數著佛珠。

  她連忙下了榻,抱歉道:「對不起,娘娘,我睡著了。」

  太后搖搖頭,眼裡是複雜到說不出來的意味:「你……唉,你該再好好歇歇才是。」

  邵循明明是來照顧婆婆的,若是反被照顧了,那像什麼話,便打起精神陪著太后,等待公主生產。

  邵循從沒見過這樣的情景,明明齊氏生產的時候都一切順利,沒有什麼特殊之處就已經把孩子生下來了,可是到了趙若楨這裡,卻似乎一卻都那樣艱難、不順。

  又是一盆被血染紅的水被端出來,連端盆子的宮女身上雙手都是血。

  太后一個倒仰,有些承受不住,但是邵循見得比她還要少些,第一次見到這樣多的血怎麼能不害怕,下意識的貼到到太后身邊,撇過頭去不敢再看:「娘娘!」

  太后下意識握住她的胳膊,那一口氣竟然奇妙地又緩了過來。

  她往四處一瞧,眼前就只有自己和邵循兩個主子,要是自己撐不住,留下邵循一個年輕沒生育過,偏巧還懷著孕的女孩子,誰來管她?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本來自己覺得自己挺脆弱,但是一旦有了更加脆弱的在身邊,反而能撐住了。

  太后定了定神:「別怕,女人生孩子都是這樣的。」

  她這樣告訴邵循,自己仿佛也找到了安慰,到底是穩住了。

  可是,直到夜裡,前後兩處大宴都結束,皇帝皇后也前後腳趕過來時,這孩子竟然還沒有生下來。

  皇帝進來一眼就先看到了邵循,倒是也不意外,他走到太后身邊將邵循拉到身邊:「怎麼樣?」

  邵循忍不住去握他的手,搖頭道:「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其實皇帝是想問她辛不辛苦,覺不覺得累,但是當著太后的面也不好解釋,只得撫了撫她的頭髮,沒再說什麼。

  他和邵循坐在太后身邊,見有太醫出來,直接問道:「如何了。」

  太醫擦了擦汗,面色難看道:「殿下的羊水流的太快了,再拖下去恐有不測,微臣請示陛下,可否用重藥催產?」

  太后的手將邵循握得緊緊的,偏生不敢下決心,反是皇帝道:「朕是大夫還是你們是大夫?若是覺得必要,就快用!」

  當然是必要的,這麼下去胎兒容易憋死在子宮內,大人也要沒命,可是催產也是有風險的,太醫不過是想要拿個主意,好分擔風險而已,聞言也不再猶豫了。

  又是個把時辰下去,原本沒什麼動靜的產房中傳來了陣陣呼痛聲,這就是要生了。

  這個時間原本該是不長的,但是不知如何,許久之後,公主的聲音從凄厲轉向衰弱,最後寂靜了下來,竟然仍然沒有把孩子生下來。

  就連邵循都隱約明白了——這是要糟了。

  果不其然,太醫和穩婆都出來的跪下,身上手上有不少的血漬,哆哆嗦嗦的只說了一句:「胎位不太對!」

  皇后一聲驚呼,幾乎要站不穩,太后更是兩眼一翻就要倒下,還是皇帝用勁將她撐住了,他沉聲道:「是個什麼章程,有什麼辦法施救,快說!」

  太醫猶豫道:「也不算事全然山窮水盡……」

  太后緩過那一陣,仍然說不出話,藺群熬的兩眼通紅,聞言忍不住道:「那要怎麼樣?」

  「就是、就是請拿個主意,要是真到了那個份上……是保大人,還是孩子?」

  這聲音雖小,但是在場的所有人都聽見了。

  太后閉緊了眼睛,留下兩行渾濁的淚來,藺群作為丈夫和父親更是呆立在當場,下意識道:「兩個都救!太醫!求求你們兩個都救下來吧!」

  太醫面露難色,不敢開口保證什麼。

  但是皇帝沒有猶豫,他的聲音穩而沉著:「保公主。」

  皇后流著淚,聞言驟然抬起頭來:「陛下……」

  皇帝根本沒看她,「盡你們最大的能力,讓他們母子平安,若是……如論如何,救下公主。」

  他看向藺群,緩緩問道:「駙馬可有什麼意見?」

  藺群性子比較軟弱,但是也知道好歹,聞言抽泣著點了點頭:「臣也要救殿下……」

  太后哆嗦著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個勁兒的點頭。

  這一家人都同意了,太醫心裡有了底,轉身去了產房。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家人的鼓舞,趙若楨多少提起了勁,到了半夜,終於無比艱難的生下了一個男孩。

  這孩子不如皇孫康健,但是好歹還是活了下來。

  公主在裡面不顧勸阻,執意要將這孩子生下來,之後經歷了一次大出血,險些丟了命,最後勉強止住了些,好歹把踏進鬼門關的一條腿拉了回來,代價是以後生育上可能會有困難。

  可是這和性命一比卻又不算什麼了,倒是沒有一個人在意。

  太后也被這一天嚇掉了半條命,親耳聽到趙若楨性命無礙之後,那股子勁兒徹底松了下來,只來得及看了一眼新生的曾外孫,就撐不住休息去了。

  皇后留下來陪著女兒,皇帝則帶著邵循回了甘露殿。

  這一天可是讓邵循開了眼界,可以說心有餘悸,直到睡下還仍然不能平靜,要不是著實有些累了,怕是要失眠。

  第二天是大年初二,宮內宮外都沒什麼事情,邵循起來便也沒叫人伺候,坐在妝檯前懶懶的梳頭髮。

  梳著梳著發現皇帝也已經醒來,正坐靠在床邊看著自己。

  她眨了眨眼:「您在看什麼?」

  皇帝道向她張開手:「過來……」

  邵循便放下梳子,就這麼散著長髮到了皇帝身邊,窩進了他的懷裡。

  皇帝摸了摸她像緞子一般柔順的頭髮,「還覺得害怕嗎?」

  昨晚上她睡的不安穩,明顯是驚魂未定的樣子,今天早上也心不在焉,他就擔心她是被嚇到了。

  邵循倒是也沒有那麼脆弱,要是昨天大人孩子真的有一個出了閃失也就罷了,可是雖然周折多了些,最後的結果總算是好的。

  她想的是另一件事:「您別見怪,我平日裡看大公主行事十分張揚,也不像是吃過苦的樣子,但是生產時明明那般危險,還是不顧勸阻一定要把孩子生下來,索性她賭贏了,可是若真的因此喪命……她就不怕嗎?」

  皇帝想了想:「這個問題倒真是把朕問倒了,朕不是女子,畢竟體會不了十月懷胎時對孩子的感情,只是覺得勇氣可嘉而已。」

  也是,問一個男子這樣的問題,可不是在為難人麼。

  邵循沉默了片刻,道:「也不知道為人母是否都是有這一番孤勇,可以為了孩子犧牲至此。」

  她的母親是這樣,大公主平時看起來並不怎麼顧及旁人,竟也是如此。

  尋常婦人生產,可能還有保大保小的爭議,可是身為天家之女,下嫁於駙馬,能冒著風險生孩子已經是給面子了,真到了危急關頭,誰也不會說讓公主去換一個未出生胎兒的性命,這一點從昨晚就可以看出。

  但是趙若楨聽到了要以她為重的決定,卻死活不願意遵從,一定要堅持再試幾次,直到勉強將孩子生下來為止,為此大出血險些就沒了性命。

  別人沒有選擇也就算了,可是趙若楨分明是有的,她可以選擇自己活下去,她就不怕嗎?

  邵循低下頭摸了摸肚子,哼哼唧唧的在皇帝懷中蹭來蹭去,摟著他的腰卻不說話。

  皇帝無奈將她往上提了提,直視她的眼睛,輕笑道:「今天這是怎麼了?有心事?」

  邵循自覺矯情,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最後才撐起身子貼著他的耳朵小聲道:「陛下……在您看來……我和孩子,哪個……更重要?」

  她覺得問出這話的自己簡直莫名其妙,心中翻騰的是羞愧的情緒,可是面對皇帝似乎可以包容一切的,溫柔的眼睛,她又忍不住將心裡話誠實的問了出來。

  邵循心中是糾結又搖擺的,但是皇帝聽到這個問題,卻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毫不猶豫的說:「你。」

  「嗯?」邵循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皇帝這是已經回答了她的問題,她的喉中似乎是什麼東西哽住了,過了一會兒才重複道:「我……更重要嗎?」

  皇帝笑了,他愛憐的捧著邵循的臉,「傻姑娘,這是什麼問題?答案不是明擺著嗎?是我的喜愛表現的還不夠嗎?讓你有這樣沒有道理的不安。」

  邵循撲過去埋在皇帝的胸前,聽到他的心跳聲就像他這個人一般沉穩有力,眼裡不自覺的有些發熱,她覺得自己現在就是矯情的過了頭,都快趕上邵瓊了,因此硬生生又把淚意咽了下去:「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和大公主一樣難產……」

  皇帝撫慰她的動作一下子頓住,邵循忍不住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果然下一刻就被他從懷中挖了出來。

  皇帝的眉眼沉下來,顯得有些嚴厲:「是誰跟你說過這樣混賬的話?那個秦氏?還是柳心,或者說……是太后?!」

  邵循連忙擺手:「不是,不是,是我自己有感而發,自己嚇唬自己的……」

  皇帝有著稍顯淺淡的眸色,但是此時卻像是黑沉沉的海水,一眨不眨的盯在邵循身上,一字一頓道:「恪敬是自己作死,要臨盆了還不老實,自找的難產,你如何會同她一樣?」

  他和顏悅色的時候居多,特別是對著邵循時,更是一句重話都舍不得說,現在冷不丁沉下臉色,若讓外人看到,倒讓人能回憶起他登基初時的性情。

  邵循登時又是驚嚇又是委屈偏還帶著一點心虛,忍不住抽了抽鼻子:「我、我不過問一句……又不是說一定會……」

  皇帝見自己的脾氣似乎嚇到了她,忍不住皺了皺眉,接著勉強放緩聲音,抱著她溫言哄道:「好了,是朕錯了,朕不該亂發脾氣……只是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們小姑娘這樣乖,如何會同恪敬一樣?」

  邵循現在也只有在性情上才能看出是懷了孕的人——她的情緒起伏變大,也更容易多愁善感,被凶了便克制不住想哭,被哄了幾句又覺得哭不出來了,現在要哭不哭,眼淚卻消了下去,當真尷尬得緊。

  皇帝看她這樣子,也忍不住笑了,摸了摸她乾燥的眼角,打趣道:「像小孩子一般,乾打雷不下雨。」

  邵循覺得下不來台,氣得往他身上擰了兩下,到最後自己的手倒是酸了,人家連動都沒動。

  到最後只得消了氣,道:「我也不是一定要說不吉利的話……只是……」

  皇帝看著她欲言又止的神情,倒是明白了什麼,「朕知道你想問什麼了……你看,恪敬遇上這種事,朕也是要保大人的,何況是你,再說孩子什麼時候都可以有,命只有一條。

  朕瞧著昨天恪敬就是太過莽撞,也不想想要是真有個萬一,她自己倒是自覺生下了孩子,算是圓滿了,也不想想一向疼愛她的太后能不能承受的住。」

  他方才明明說恪敬公主的舉動是「勇氣可嘉」,到現在要勸說邵循時,卻又說人家莽撞不知孝心,可真是前後兩套說法,把邵循都逗笑了。

  皇帝看她神情輕鬆下來,眼睛微垂,忍不住問了一個問題:「你方才問朕的問題,朕也想問——在你心裡,朕和這孩子,哪個更重些?」

  他知道女人一旦為人母,怕是都把孩子看的更重些,這答案不言而喻,但是也不知道怎麼的,這樣毫無懸念也沒什麼意義的問題,卻像是冥冥之中有什麼在催促、在慫恿一樣,讓他忍不住抱著幾乎沒有的希望問了出來。

  邵循倒是愣了一下,接著便笑了:「您又是問的什麼呢?」

  她把皇帝的方才回答大致原封不動的挪了過來,「是我的愛意表現的不夠明顯嗎?讓您也有這樣的不安?」

  「當然是您……世上怎麼會有人比您更重要?」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 08:32 PM

第86章

  恪敬公主之子生在正月初二凌晨,日子很大,可能也帶給了這孩子逢凶化吉的福氣,因此能在被幾乎所有人放棄的情況下,最終還是在母親的堅持下誕生了。

  公主的情況不是很好,雖然沒有再大出血,但是下紅仍然淋漓不盡,元氣也被抽乾了大半,月子裡也斷斷不可能移回公主府了,因此太后就特許趙若楨暫時在寧壽宮中住下,直到孩子滿月。

  除了身為駙馬的藺群無法時常來看望妻兒,其他倒是沒什麼不方便的。

  期間太后年事已高,一直是皇后在照顧女兒,她這十幾年間從沒有這樣長的時間逗留在咸寧宮外過,以至於後宮中不免非議,以為皇后要借此「病愈」。

  這也不難理解,畢竟「謀害皇嗣」已經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況且那件事還未遂,德妃和大皇子活蹦亂跳的直到現在,如今連皇孫都有了。

  後宮內闈之間的傾軋本屬尋常事,連德妃當時都沒想到自己居然這麼重要,一次對他們母子不算成功的謀害——其中還有很大一部分是被德妃添油加醋,誇張得來的效果,居然就真的能讓一國之母徹底失寵,被半軟禁在咸寧宮這麼多年。

  德妃一開始只以為可以借此讓帝後離心,至於失寵冷落,頂多頂多也就是半年的功夫,然後皇后在憑藉別的理由,例如必須要出席的國宴,女兒的身體,或者太后求情之類原因的復寵,雖然地位不如之前穩固,但是好歹能維持中宮的尊嚴。

  她都想好了,之後再用細水長流的水磨工夫,一點點的讓她徹底翻不了身,德妃自己做不到,這還不是有滿宮的「姐妹」嗎?

  可是誰也沒想到,皇帝的懲罰竟然是這樣的曠日持久,久到讓旁觀的人看了都頭皮發麻的地步。

  整整十八、不應該是十九年了,名義上因為生病修養,不宜走動,皇后固定能從自己宮中走出的日子一共就四天:千秋節,除夕夜宴,元旦朝宴和上元宴,其中還有三天集中在過年的這幾天。

  其餘時間想要出來,總是要有特殊情況——像這次公主懷孕或者坐月子,要不然就是太后病重。

  可是這次為了照顧虛弱不堪的趙若楨,皇后從除夕到十五都可以去寧壽宮待著,時間已經超過過往兩年的總和了。

  所有人都在猜測皇后是不是要借此機會徹底解禁了,沒有人樂於見到此事,但是想一想卻也只能認命——這麼長時間的冷落已經是超乎想象了,她們總不能期盼可以關皇后一輩子。

  接著事實證明所有人都低估了皇帝的記性,他還真就可以將自己的髮妻關上一生一世。

  恪敬公主身體慢慢康復,徹底脫離了危險,在上元宴的第二天,皇后便猝不及防的又「病」了,理由就是皇后體弱,侍奉太后也不周到,就在想要照常去看望女兒的當口被攔在了咸寧宮內,從此又是漫長的養病的日子。

  這一手可以說給了人希望之後又給了絕望,任誰也不敢猜測皇帝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更微妙的是,太后這次始終保持了沉默。

  恪敬公主自然不依,但是她已經不是剛生產完,一受刺激就下血不止的情況了,怎麼請求怎麼發脾氣都沒有效果,甚至連太后的說服不了,這反對甚至壓根沒傳到她父親耳朵裡去。

  加上她身子虛弱,但是卻仍有奶水,藺小公子喝了一次親娘的奶之後,就不再親近奶娘,每日需要公主自己親力親為去喂奶,為了兒子實在是沒有那個精力再去鬧了。

  她這次實際上算得上一次難產,大人和孩子都算不上好,太后硬是將她的月子延到了兩個月,連小公子的滿月宴都沒有大辦,專等到了公主月子坐完了,這才體體面面的在寧壽宮擺了一次家宴。

  「喲,瞧這小模樣生的,」德妃上下打量了兩眼:「像公主倒是多些。」

  恪敬公主穿著一襲正紅色的宮裝,頭上戴著金絲嵌八寶鳳簪,口脣用胭脂涂得鮮紅,兩頰也薄施粉黛,看上去整個人十分精神,險些難產而死的陰霾也似乎離她而去。

  太后怕損了小孩子的福氣,除了有體面的後宮嬪妃,趙若楨的幾個弟妹,就只請了宮外幾個相熟的長公主和王妃,人不多,倒是不顯得那樣嘈雜。

  恪敬公主見了德妃慣常沒有好臉色的,聞言根本不搭腔,只指了坐在下首的吳王妃齊氏道:「你家的孩子,怎麼不抱過來瞧瞧,看生得像誰?」

  齊氏如今有了兒子,什麼都滿足了,就連大皇子慣常拈花惹草都不能消減她見到孩子時的好心情,更何況大皇子近幾個月也不知道是不是轉了性子,比往常收斂的多。

  換了以往,齊氏面對公主的問話怎麼著也得暗生生的跟她頂兩句嘴,可她現在自覺已經是皇孫之母,不願意失了體面,聞言只是勾了勾脣:「大哥兒前些天剛學會了抬頭,每天新奇的不得了,可有勁兒了,我們就把他留在家了,免得到時候衝撞了太后娘娘。」

  太后聞言,驚喜道:「這就會抬頭了?大哥兒生的可真壯實,你可要好好養著。」

  齊氏笑著應了,又道:「大哥兒皮著呢,很不用我們細養,我瞧著藺小公子倒是乖巧。」

  太后下意識的看了眼襁褓中的嬰兒,有些犯愁:「這孩子身子骨不算強健,但是也算不得乖巧,夜裡要哭醒好幾次呢,不見到他娘就一刻也不安生。」

  皇帝的的一位妹妹,安慶長公主插話道:「這麼說近來生的兩個都是皮小子了?」

  淑妃慢慢道:「不是還懷著一個嗎?指不定貴妃就生個乖巧的。」

  安慶長公主一愣,接著訥訥道:「貴妃的性子和順,無論是公主還是皇子,怕都是極乖巧的。」

  太后在邵循面前一直嫌棄皇帝小時候調皮,每每嘴上都說希望她能生個聽話的好孩子,但是此時當著眾人的面卻道:「乖不乖的都是我的孫子,我還嫌寧壽宮不夠熱鬧呢,到時候一個活潑機靈的小皇子放在這裡,多讓人喜歡啊。」

  嘖,這時候不論是德妃還是淑妃,倒是想法一致,都在心裡撇嘴——剛才你可不是這麼說的,到了貴妃的孩子就什麼都好了……

  還小皇子……這就知道一定是男孩兒了?

  正在腹誹著,說曹操曹操到,外面唱到的聲音就響起來了。

  原來是皇帝攜貴妃聯袂而至。

  雖說是開了春,這天依舊有些冷,人人都還沒換下冬裝。

  進門的皇帝身材頎長高大,沒有穿的多厚,只在便服外頭披了一件寶藍的披風,一進門就摘下來扔給了內侍,露出十分輕便的長衫,看上去非常年輕,著實風度翩翩,儒雅俊美。

  反倒是貴妃穿的一層一又一層,夾襖外面還有銀灰色的狐皮大氅,裹的嚴嚴實實的,被皇帝攬在懷裡,像個圓滾滾的團子。

  太后一見邵循便笑了,指著她樂不可支道:「這是誰給你打扮的,哈哈,這還能走路嗎?」

  室內溫暖如春,邵循一進門,額上就滲出了汗水,聞言一邊解下大氅,一邊嗔怪的看了眼皇帝。

  就說打扮成這樣子會被取笑的。

  皇帝也不覺得理虧,反而覺得她這樣穿十分可愛,隨手接過她脫下的衣裳掛在臂間,還順手摸了摸她被兜帽蹭的有些毛躁的腦袋。

  兩人越過眾人,坐到了太后身邊,皇帝知道近來邵循跟太后好得很,也自覺不想礙事,這也不是什麼謹守禮儀的正宴,就特地把中間挨著太后的位子挪給了她。

  宮妃們怎麼想先不說,皇帝的幾個姐妹瞧這樣子倒都覺得有趣極了,他最小的妹妹和昌長公主笑眯眯的道:「皇兄可是來遲了,要是不說出緣故來,可要把賞賜都拿出來補償我們才是。」

  要說皇帝做父親的本事不怎麼樣,當兄弟倒是合格的,他對這些庶出的姐妹們都很和氣,比之對子女的嚴厲,在這些公主們面前總是個溫和的好哥哥。

  因此聞言便是一笑:「自然是有緣故的,但是賞賜也少不了你們。」

  幾位皇妹都追問起來,但是皇帝只是往邵循身上看,笑而不語。

  今天是恪敬公主的主場,邵循也不願意搶什麼風頭,想把話題拉到新生的孩子身上,還是太后一再追問,她才憋不住說了。

  邵循心中也有些興奮,眼睛十分明亮,將太后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娘娘,剛才我去兩儀殿坐著,他冷不丁的就動了,之前從沒有過……」

  德妃淑妃聞言都卸了一口氣,心想不就是胎動麼,誰還沒有過似的。

  但是太后不那麼想,她蒼老的手放在邵循已然隆起的小腹上,馬上就感覺到似乎有什麼東西微微動了一下,激動道:「對,沒錯,是胎動了!」

  老太后笑得眼睛都快沒了:「我說你這一胎顯懷晚,長得也不快,一直懸著心呢,現在看,真是再好也沒有了。」

  她的喜悅是這樣情真意切,以至於幾位公主都有些訝然。

  她們都是太后的庶女,未出嫁時慣常服侍嫡母,在太后身邊的日子遠比皇帝多得多,自然知道她雖不難伺候,但是也實在不容易討好,只有恪敬公主不知哪裡投了老太太的眼緣,才生下來就待之格外親厚,其他人她雖然也笑臉相待,但要說多真心怕也不見得。

  可是現在看太后對貴妃的樣子……怎麼也不能用逢場作戲來形容吧?

  這真是……難道人跟人的緣分就這麼奇妙?

  恪敬公主看到這一幕心裡也不舒服,她之前是寧壽宮唯一的小主人,太后疼她遠超那些庶出的弟妹,除她之外,皇帝都要退一射之地。

  可是她坐月子的這些日子,太后雖說對她的關心一如往昔,但是口中總是阿循長貴妃短的,有什麼好東西都不忘往甘露殿送一份,也不想想皇帝那邊指不定早就挑了最好的送去了。

  恪敬公主一旦心裡覺得吃味兒,身邊的宮人總是說她杞人憂天,畢竟太后偏心孫女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現在不過為著貴妃的肚子這才對她青眼有加,本算不了什麼,反倒是公主若是再不滿足,就未免顯得太貪心了些。

  但是恪敬公主知道不是那麼回事,她離太后最近,只靠本能就可以洞悉祖母的愛憎,她能明白太后對貴妃是真心喜愛的,這份喜愛也在一寸寸的侵占著恪敬公主自己的領地。

  要是之前,恪敬公主說了誰的壞話,太后雖不致於當場發作,但是免不了對那人的印象下調三分;可是現在,一旦她抱怨貴妃點什麼,太后總是會先沉默,之後找機會狀似無意的一遍遍跟她說貴妃的好處。

  她的這種喜愛是遠不如對公主的偏愛這樣張揚,似乎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要為孫女撐腰,而是下意識的將十分的喜歡只表現出七分甚至五分,恪敬公主不知道這是不是怕自己不高興的緣故——但是事實上,太后越是遮遮掩掩,她卻反倒越是不高興。

  若是不特殊,又何須隱藏?

  偏偏她也不是全然沒有眼色,知道這種被搶了東西似的不滿在太后這裡不好表現出來,在皇帝面前就更是一個字也不能透露,當真是憋屈的難受。

  邵循和太后為她腹中孩子的第一次胎動都有些激動,不免多說了幾句之後。

  接著邵循便笑著道:「說起來今天還沒見這我們小公子呢,娘娘,不叫人抱出來讓陛下看看嗎?」

  太后這才反應過來,下意識的看了眼趙若楨,見她似乎沒什麼不滿,就覺得有些欣慰,吩咐奶娘將孩子抱了過來,自己親自抱著,想給皇帝看看。

  但是她自覺年老,怕摔了曾孫,不由得稍一猶豫。

  今天的場合鄧妃自然也在,她最先明白太后的想法,便笑著起身過來:「娘,我來抱著吧。」

  她的手還沒有碰到襁褓的邊兒,就被太后下意識的避開了。

  鄧妃的手一僵,再看太后的表情時,卻見她也一臉茫然。

  太后自己都愣了一瞬間,接著醒過神來便道:「你、你身子不好……不能勞累。」

  鄧妃緩緩收回手,微微一笑:「還是娘想得周到,是我思慮不周了……」

  太后明顯為自己下意識的舉動有些歉意,但是卻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能轉移話題般轉頭對邵循道:「阿循,你來抱去給皇帝看看。」

  願意把孩子給跟公主不算和睦的貴妃,卻在潛意識中不願意給跟公主相處的不錯的自己。

  鄧妃愣神了片刻,眼中的笑意加更深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 08:33 PM

第87章

  鄧妃看上去一點都不介意,反倒說:「原就該仔細些的,有娘在一旁看顧著,這孩子一定會健健康康。」

  說著她便坐回了原處,微笑道:「到時候,這樣可人疼的孩子,必定讓皇后娘娘和楨兒愛到……心坎上。」

  太后松了一口氣。

  而那邊,邵循還年輕,本就還不到那種很喜歡孩子的年紀,齊氏生的皇孫跟她其實有著不淺的淵源,她都不會去抱,更別說恪敬公主的兒子跟她毫無關係,更是不想趟這趟渾水。

  她低頭看了看孩子,笑道:「他生得這樣嬌嫩,您倒捨得給我,皇孫我都不敢碰,更別說這孩子了。」

  太后剛要說什麼,皇帝便主動走了過來,伸手道:「朕自己來吧。」

  太后有些驚喜,驚喜過後難得又有些踟躕,頓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的將孩子放到皇帝手上。

  皇帝畢竟是有幾個兒女的人,手法不算生疏,抱起來也不回原本的座位上,直接坐在邵循身邊,跟她擠在了一處,往襁褓中看了幾眼。

  他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也看不出來對這孩子喜不喜歡,只是淡淡的點評道:「看著白淨,似乎仍然不算壯實。」

  恪敬公主忙接道:「正是這樣,不過都說小孩子長長,再大些可能就好了。」

  皇帝點了點頭,將孩子往邵循那邊湊了湊:「你瞧一眼吧。」

  邵循果然看了一眼:「您說的不錯。」

  皇帝見她沒什麼興趣,便招呼奶娘將孩子交了回去。

  太后見狀,便趁機道:「這孩子一生下來就不算太順,皇帝給起個名字,也好壓壓他……」

  這個時候邵循突然在衣袖下按住了她的手。

  在太后愣住,停下話頭的那一刻,邵循若無其事無比自然地接了上來:「是啊,娘娘前幾天還念叨著,說小皇孫都三個來月了,也該有個名字,又說這兩個孩子就差了一個月,想請陛下一起賞個名字。」

  太后頓了一下,順著道:「貴妃說的不錯,正是這個話。」

  齊氏立即來了興致:「我們大哥兒的大名一直沒有取,本想著等周歲了再來勞煩陛下,沒想到太后娘娘這樣惦記著。」

  德妃看了看邵循,又看了看太后,眉宇微微展開,露出一個笑來:「這是孩子的福氣。」

  既然邵循開了口,那皇帝無論如何也不會拒絕,況且長孫的名字本就該他親自取,如今只是提前了而已,便點頭道:「朕已經擬了幾個名字,回頭再斟酌一番就定下來。」

  這下子皆大歡喜,兩家子都有了體面,雖然彼此都覺得對方的孩子是沾了自己孩子的光才得以蒙上賜名。

  淑妃在一旁冷眼看著,對兒子的婚事越發著急了起來,忍不住出言試探道:「德妃姐姐含飴弄孫,真是讓人羨慕,陛下,老三的年紀也不小了,他的婚事……」

  「說起來,」恪敬公主見縫插了句話:「二弟比三弟還要大,要考慮婚事也該先是他才是。」

  淑妃停頓了一下,不得不道:「大公主說的是,兩個孩子都到了年紀,我平時留意了不少品格上佳的女子,想請您的示下,看什麼時候能相看一二?」

  所有的人都忍不住豎起耳朵來聽皇帝的回答。

  宮妃們如德妃等人,是因為兩位皇子的婚事與她們自身的利益息息相關,長公主則是已經外嫁,但是她們也有女兒,或者丈夫也有侄女,家族中再出一個王妃,更能加深和娘家的關係,只有各位王妃,沒什麼摻合進去的理由,純是為了看熱鬧才興奮的。

  皇帝仿若沒有看見眾人各異的眼神,端起茶盞慢慢的飲了一口,放下來才平靜道:「這事朕已有了章程,過幾天就有旨意,你不用忙了。」

  淑妃一點風聲也沒有聽到,聞言大驚失色,但是偏還要硬壓下來,強笑道:「臣、臣妾已經打聽了不少女孩子……但是、當然陛下的眼光自然比我們深宮婦人要長遠,只是不知道是……是哪家的小姐?」

  皇帝將茶盞放下,漫不經心道:「唔……過幾天旨意下來了你自然就會知道。」

  公主們一聽就知道自家是沒戲了,畢竟皇帝對她們姐妹還算不錯,要真挑她們家的女孩兒做兒媳,怎麼著也得支會一聲,這一聲不吭的就定下,明顯跟她們都沒關係。

  至於德妃,在幸災樂禍的同時也不免有些驚心——這就是皇室,明明她們身為生母,不僅沒有親自挑選兒媳的權利,甚至竟連兒媳婦是誰都只能跟其他不向乾的人一樣,從聖旨上才能得知。

  想到這裡,德妃又多少有了一點安慰——定下齊氏的時候,雖然也是皇帝一個人的主意,但是他那時好歹記得在賜婚之前徵求過自己這個當娘的意見,即使只是走個過場,她必定是不可能真得有意見的,也起碼比淑妃有體面。

  這樣一想,似乎她在皇帝心裡的地位說不定高於淑妃呢?

  應該感到榮幸麼……

  德妃勉強勾了勾脣角,然後發現自己並不能笑出來。

  同時給兩位皇子賜婚的聖旨在幾天后果然下達了。

  來報消息的內侍彎腰退下,二公主在錦緞上補了一針,抬頭問道:「這兩位皇子妃你事先知道嗎?」

  邵循自從肚子大了,端坐著就總覺得不舒服,聞言不是很在意的回答道:「聽陛下提過一嘴……針腳再錯開些。」

  趙若桐一邊點頭,手上的動作不停,一邊輕聲道:「蕭氏和苗氏出身都不高,皇后和淑妃心裡怕是要不舒服了,等入了夏,他們大婚的同時就要封王開府,比大皇兄還要倉促些。」

  邵循其實也琢磨過這件事,因為她當初雖沒有「夢到」二皇子妃是誰,但是卻知道三皇子得封楚王,娶得是王妃陳氏,其祖父是朝廷三品副都御史,也是世代官宦之家,只是父輩不太入流而已。

  結果這一次未來的楚王妃苗氏的家世竟然比之陳氏更低了一層,簡直是名不見經傳。

  這樣的改變是不是因為自己的緣故,邵循並不清楚,但是一想到淑妃將滿朝文武家的小姐都比來比去,跟挑菜似的東挑西揀,最後竟然一個都沒用上,她就覺得有些好笑。

  上一次的陳氏淑妃尚且有十分的不滿意,更何況苗氏的出身還不如前者。

  邵循微微閉上眼,只覺得大半年之前,淑妃當著眾妃的面暗示要自己做她的兒媳的場景,就像是隔了一百年那麼遙遠。

  趙若桐盯著針線盯的眼睛疼,索性放下來,專心陪邵循聊天:「太醫有沒有診出這孩子是男是女?」

  邵循回過神來,摸了摸已經隆起的腹部,搖頭道:「太醫們不到十拿九準不會開口,但是隔著一層肚皮,把脈到底也不是眼睛,隔腹斷男女能有個六七分準就可以稱是神醫了,他們如何會說呢。」

  趙若桐看著她的肚子,想摸又不敢摸,還是邵循笑著將她的手拿過來放上去:「前些天剛剛有了胎動,我可新奇了,結果之後這孩子就不怎麼願意活動了,好久才能感覺到一次。」

  趙若桐本身就是個有無窮耐心的女孩子,更何況是對著邵循,守著她的肚子等了許久,到底讓她等到了一次短暫的胎動。

  她依依不捨的將手放下來:「這孩子看來十分安靜。」

  邵循點頭道:「我就在想,會不會是個文靜的女孩子。」

  趙若桐眼神微凝,抬頭道:「陛下有沒有提過他想要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嗯……」邵循想了想:「似乎是沒有,你也知道的,陛下喜怒不常顯於人前,但是我猜測與他男女都可吧,畢竟皇子皇女他都有了。」

  說到這裡,她突然發現眼前的好友就是皇帝的「皇女」之一,不由有種微妙的錯亂感,便糾結道:「之前咱們聊天的時候還談起過,彼此都出了閣,將來的孩子應該叫對方姨母,沒想到……」

  趙若桐在這方面心大的異於常人,聞言笑道:「我倒是覺得十分奇妙,循兒,你腹中之子是我的弟妹,你能想象得到麼——他跟我流有一半相同的血液……」

  再親近不過的血緣為紐帶,沒有比這更緊密的聯繫了。

  趙若桐笑了笑,回到了剛才的問題:「想要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循兒,你該去問問陛下,這對他……說不定是不一樣的。」

  邵循怔忪了片刻,緩緩點了點頭。

  等到這天下午,皇帝帶著一大摞奏摺回到甘露殿的時候,邵循果然問到了這個問題。

  皇帝一愣,接著坐到邵循身邊,一旁服侍的宮人見狀,非常自然熟練的退了下去。

  「怎麼想到的要問這個?」

  邵循自然不會說是趙若桐提醒的,便道:「只是突然想到而已。」

  「朕也是許久沒有被人問過這個問題了。」

  邵循一抬眼,無比敏感的問道:「那就是曾經有過了?」

  皇帝無奈道:「朕是不是說錯話了?」

  邵循烏黑的眼珠輕輕轉動:「那到沒有……」

  說是這樣說,但是話音未落她便追問道:「您之前被誰問過?皇后娘娘?德妃還是……淑妃?」

  她難得吃一次醋,這醋意還一點都不隱晦,頂風都能酸出十里去。

  「你想什麼呢,」皇帝忍不住笑著點了點她的額頭:「她們可沒有你的膽子大——是太后問的。」

  「是太后娘娘啊……」邵循的背重新依靠回去,一下子失去了興致,轉而想到剛才的話題,「那您是想要兒子還是女兒?」

  皇帝一時沒有回答。

  這在邵循面前是挺少見的事,她更加好奇:「怎麼,您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嗎?」

  「不。」皇帝將手輕輕放在邵循的肚子上,緩緩道:「正相反,自從你有孕的這幾個月以來,朕只要一閑下來,這個問題就會在腦中縈繞不休,幾乎沒有停止過。」

  邵循實實在在的愣住了,她有些不敢相信:「什麼?」

  明明他一句都沒有提過,每日都風輕雲淡,也不曾追問過太醫,邵循便以為他已經有兒有女,對這孩子是男是女都無所謂了。

  原來不是嗎?

  邵循是他的枕邊人,居然一點都沒有察覺——這個男人可真是……能忍啊。

  邵循不自覺的調整了一個更加正式的坐姿:「我還以為……那您希望它是皇子還是公主呢?」

  「兒子還是女兒其實朕都喜歡。」

  邵循撇嘴道:「您騙人。」

  「朕這是實話。」皇帝道:「其實能生個長得跟你很像的小公主朕也一定視若掌珠……」

  聽到這裡,邵循就知道這問題的答案了,因為這之下必定會有轉折。

  「只是,」果不其然,皇帝最後道:「朕……還是想要你生的皇子。」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 08:34 PM

第88章

  皇帝的話說的緩慢但是堅定。

  邵循看到他的眼神,心中的某一根弦像是被輕輕撥動了一下。

  她並不笨,皇帝這樣的態度,讓她多少明白了對方的打算。

  這可不是玩笑,邵循有些惶恐道:「陛下,您……」

  皇帝握了握她的手,搖搖頭:「朕也沒說現在就要怎麼樣,再說是男是女也不是想要什麼就能有什麼的,你安心待產,不要想太多。」

  「不是我想得多,」邵循不自覺地皺起眉道:「分明是您想的太早了……」

  皇帝停了片刻,隨即道:「你說的不錯,現在說什麼都為時尚早,只是……咱們既然有了他,朕多少抱有期待也是人之常情啊。」

  肚子裡的孩子輕輕動了一下,像是有個小泡泡頂了一下肚皮,皇帝感覺到了,不自覺的笑起來:「你得有個依靠才好,但凡這孩子爭氣……」

  「做什麼要他爭氣?」邵循抿著嘴:「我的依靠……不是您嗎?」

  皇帝手下的動作一頓,接著抬起頭來,溫和的看著她:「朕……是不可能一輩子看顧你啊……」

  邵循一下子用力握住了皇帝放在她肚子上的手掌,眼睛睜大:「為什麼不能……您答應過我的!」

  她的語氣有些激烈,但是皇帝卻仍然很冷靜,他看著邵循的眼神平和中有著說不出來的意味,溫柔的幾乎帶上了一點點的憐憫:「姑娘……你知道朕大你多少歲嗎?」

  邵循緊緊抿起嘴角,並不說話。

  皇帝輕嘆道:「那是將近十九年的光陰啊,朕御極初時,你甚至還沒有出生……」

  「所以呢?」邵循的眼中泛起了微弱的水光:「這我們早就知道了呀,你又說這個是要做什麼?」

  皇帝知道邵循未必不知道自己話中的意思,她只是不願意去想也不願意承認罷了。

  但是不論她承不承認,這都是事實,非人力可改的。

  邵循懷著孩子,情緒本就比常人更容易起伏,皇帝看她都要委屈的掉眼淚了,實在是不忍心再逼她什麼,就無奈地張開手臂將她抱在膝上哄道:「朕確實是說錯話了,跟你道歉好不好?」

  「本來就是!」邵循抽了抽鼻子:「您說的好像把我騙進宮來之後,就要把我一個人丟下似的。」

  「……朕可沒有騙你,朕當時說的是有生之年一定……」

  話還沒說完就察覺到自己的手臂被狠狠擰了一下,皇帝只得停下:「好,朕不說了……」

  邵循那一陣情緒過去,也漸漸冷靜了下來,頭抵在皇帝肩上,「陛下,您說好了要一直陪著我的。」

  皇帝抱著她沉默了許久,才輕聲道:「朕也想答應你,可是……有些事卻並非想就能做到的。」

  邵循這次沒有怪他:「您只要盡您的力就好了,這孩子將來如何,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他有他自己的路,也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無論是男是女。」

  至於您做不到的事……我卻可以做到。

  就像剛才皇帝說那些話邵循聽了會不滿一樣,她知道這話自己說了也一定會惹皇帝生氣,索性就咽回了肚子裡,只說給自己聽罷了。

  兩位皇子年紀相仿,又一同賜婚,怎麼也算是個大事,可惜皇子妃的家世都不怎麼出彩,倒讓人摸不清聖上的意思。

  前有大皇子封王建府,後有二皇子、三皇子賜婚,這一樁樁事無不表明皇帝對於立儲還沒有什麼意思,多少讓那些被從龍之功迷昏了頭的大臣們清醒了起來。

  這時他們再用好不容易清醒的腦子一思考,陡然發現皇帝的年齡還遠不到行將就木的時候,他要是再有十年聖壽,六皇子就能長成,再有二十年,邵貴妃肚子裡的孩子說不定都也已經娶妻生子了。

  而那個時候,皇帝也不過五十歲出頭。

  再一看,大皇子私德不休而文采不著,三皇子性情文弱,為政時又極易感情用事,而二皇子……各方面都還過得去,可惜生母只是個宮女出身,又為君父所惡,反倒是三人中最沒可能的一個。

  這麼一看……太早將寶壓在年長的幾位皇子身上,似乎不是那麼靠譜。

  這個念頭讓官員們不免有些驚心。

  除了確切表明過支持哪個皇子,實在下不了船的人,其他稍有偏向,或者還沒下定決心的人都一個激靈,把自己的屁股坐的正了些,一時間勤懇辦差,不敢去想那些有的沒的了。

  恪敬公主帶著孩子搬回了家,和駙馬好好親熱了幾天,便又被太后召進宮來了。

  太后上上下下打量著孫女:「怎麼樣了,在家裡住的舒心嗎?駙馬好不好?」

  恪敬公主臉色好看了許多,不涂胭脂也雙頰泛紅,但是仍比未生產之前消瘦不少,聞言不由一笑:「駙馬麼,您是知道的,對孫女從來都是好的,只是阿博還小,未免磨人,夜裡給他喂奶,真是太難熬了。」

  皇帝已經給兩個新生的小輩賜了命,分別是「煜」與「博」二字,皇長孫即趙煜,永興伯世孫即為藺博。

  她嘴上抱怨,眼中卻滿是甜意,由此可知對孩子真是愛得不行,初為人母親自哺育的辛苦,反而讓她與孩子的感情更加親近。

  太后見她提起駙馬和孩子,眉目間都是舒心,便也將心放下了大半,整個人都愉悅了起來:「你過得好,祖母就放心了。」

  恪敬公主笑了笑,卻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突然凝重了起來,揮手叫眾宮人退下,在太后不解的目光中湊過去:「祖母,二弟的未來的妻子是個什麼人,您清楚嗎?」

  太后搖搖頭:「我向來不管這些,你父皇也從不要旁人來插手。」

  恪敬公主不滿道:「那個蕭氏出身微寒,其父只是個國子監的祭酒,怎麼配做皇室的媳婦。」

  太后一聽,便道:「你管那些做什麼,言栒和言彬的正妃也不是大族出身,想來你父親有他的考量。」

  「哎呀祖母……」恪敬公主拉著老太太的手撒嬌:「孫女之前不是還求您留意一下各家的閨秀麼,您怎麼不上心呢。」

  太后拍著孫女的手背:「不是我不上心,是上心了也沒什麼用處,你看淑妃倒是有心,滿朝文武,三品以上的閨秀怕都翻來覆去挑了個遍,結果你父親決定好了,她再挑一萬個,有用嗎?」

  「淑妃怎麼能和您比,」恪敬公主撇撇嘴:「再說當年為我擇婿,不全都是您做主麼。」

  太后搖了搖頭:「這根本不是一回事。」

  她摸了摸恪敬公主的側臉:「孩子,你是我養的,又是個女孩兒,我只求你一輩子無憂無慮,榮華富貴,可是男孩子不同啊。」

  恪敬公主沉默了許久,最後輕聲道:「您說二弟當太子的可能性有多大?」

  太后的眉頭一下子收緊,道:「這可不是你一個女孩子家家該管的事。」

  恪敬公主仍不放棄:「其他幾個連我都看不上,不過妃妾之子,只有二弟文采武藝都沒什麼缺點,為什麼不能是他?!」

  「這裡誰又不是妃妾之子?」太后反問。

  「二弟不同,他被母后養過……」

  「你是說他剛出生的那幾天嗎?還不到三天就被你父皇差人抱回了謹芳所,那叫養過嗎?況且……」太后哼道:「他才是真的『婢妾之子』,又安能託國?」

  恪敬公主啞口無言,堵了半晌之後只能嘟囔道:「可是……其他幾個當了太子,我……」

  太后知道她的顧慮,便換下聲音安撫道:「你們只是小孩子之間吵過架而已,也不是什麼深仇大恨。

  言栒不拘小節,根本不會跟你計較,言彬她娘,只要你不跟她撕破臉皮,她也不會拿你怎麼樣;小六還小呢,再說宜嬪位低,討好你還來不及……」

  「至於貴妃,」提起邵循,太后眉心的褶皺不自覺的鬆開,眼中也含上了笑意,讓恪敬公主看著著實刺眼:「她就更不用擔心了。」

  恪敬公主嘴脣抿成了一條線,咬著牙道:「上面幾個也就算了,貴妃雖得寵,但是她生的要長成還要好些年呢,要真的立邵氏之子,到時候主少國疑……」

  「楨兒!」太后厲聲打斷了她的話,語氣是罕見的嚴厲:「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在妄議你父皇的壽數!」

  恪敬被嚇的打了個哆嗦,但是太后卻沒有安慰,而是繼續嚴肅道:「平日裡你要什麼都有,唯獨這個……涉及廢立,你怎麼敢如此輕慢?」

  恪敬公主少有被太后責備的時候,現在猝不及防被厲聲呵斥,登時又委屈又害怕,不由賭氣道:「我、我不過私下裡說兩句……」

  太后看她的樣子又經不住心軟了起來,雖然想繼續硬起心腸再教訓她一番,但是出口的語氣卻已經和緩了許多:「我是怕你不知道天高地厚……這種事不是我們這些對朝政一竅不通的婦道人家可以摻合的,人總要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啊。」

  被安撫了幾句,恪敬公主自知理虧,硬把方才被嚇出來的淚意咽了回去,心中尤有不甘:「若我是個男孩子就好了,也沒這些麻煩事。」

  話一出口,她就發現太后全身劇烈的抖了一下,眼神也有一瞬間的驚恐,連忙關切道:「祖母,您怎麼了?」

  太后怔怔地看著孫女,半天才勉強鎮定下來,喃喃道:「女孩子好,還是女孩子好……」

  看到恪敬公主歪著頭有些疑惑,便勉強笑道:「女孩子是祖母的小棉襖,你要是皇子,怕就不跟祖母這樣親了。」

  「怎麼會呢,」恪敬公主親昵道:「我怎麼樣都是和祖母最親的,母后都比不上。」

  說到這裡,想到皇后的她又有些發愁,眼神稍微暗淡:「方才那些,我也不是為了自己,只是……二弟跟母后還有幾份情誼,其他人……將來兩宮並立,讓她如何自處呢……」

  太后又是一怔,想到皇帝可能有的打算,不由得移開視線,沒有去看孫女憂慮的眼神,甚至也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 08:34 PM

第89章

  恪敬公主被太后難得的訓斥了一番,即使太后自覺話已經非常委婉了,她仍然有些蔫蔫的,只在宮中待了沒多久,就在太后的輓留聲中回家了。

  太后也知道她心裡頭不自在,可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要是真讓她繼續朝那歪路走,那還真不如多罵兩句,讓她知道厲害才好呢。

  一直到邵循到寧壽宮時,太后的心情都算不得太好。

  邵循在一群比她要小心百倍的宮人的簇擁下進了殿內,將外套脫下來,露出隆起明顯的腹部,問候道:「娘娘今天覺得如何?」

  太后打起精神,揮手讓伍氏親自去將她扶過來:「我能有什麼,自然是好的很,倒是你,走在路上小心些才好。」

  邵循一邊小心翼翼的坐下來,一邊道:「是張太醫囑咐的,讓我一定要每天走上一段路,不能在屋子裡悶著,不然到時候不好生……現在他說什麼陛下都聽,每日都逼著我出門,偏生又不放心,一定要我帶上這許多人,被人撞見了怕不得笑掉大牙……我就想著,還不如每日到您這兒一趟,也省得在宮裡亂走讓旁人看見了笑話。」

  說著她見太后雖然沒說什麼,神情中卻難掩郁色,便奇道:「這是怎麼了,誰惹咱們老太太不高興了?」

  太后忍不住露了個笑臉,隨即又嘆道:「也沒什麼,只是人老了,就用容易想起以前的事來,好的、壞的……」

  邵循側著耳朵傾聽,太后道:「我想起皇帝小時候的樣子,想起他父親、他哥哥,有時候也會想到楨兒還在襁褓中時的樣子……」

  邵循好奇道:「是因為大公主跟陛下小時候很像嗎?」

  「不、不像,」太后搖搖頭:「她甚至不像趙家的任何一個人……她像皇后。」

  「公主的長相和皇后娘娘確實有相似的地方。」

  「不是說長相,」太后垂下眼睛:「——是性子,她越長越大,就跟皇后越有說不出來的像處。」

  鑒於太后跟皇后處得並不怎麼好,邵循一時分辨不出來她這是在讚揚還是……旁的什麼。

  但是她想到太后對恪敬公主的偏愛,又覺得自己想多了。

  太后看著她已經不算小的肚子,振奮了一下精神,伸手去摸了摸:「不說這些了,那丫頭方才還進宮跟我鬧了頓脾氣,再說我就又想起來了……說些高興的讓我的乖孫聽聽。」

  邵循笑道:「哪有什麼高興的……不過,這月末倒是有件事。」

  太后想了想,道:「三月二十,你的生辰是不是?」

  邵循吃了一驚:「您竟是知道?」

  太后笑而不語,直到被邵循撒著嬌纏了好半天,才松了口:「皇帝叨念過幾次,說是本想帶你出去逛逛,可巧你又大著肚子不方便,他可是遺憾的緊吶。」

  邵循當即有些不好意思,「這也不是什麼整生日……」

  「可也是你進宮頭一次過生日,當天按制是要有命婦進宮祝壽的,皇帝特地托我把流程縮短些,怕你勞累……他平日裡不愛在這些事上上心的,能為你想到這裡,也已經是不容易了。」

  邵循靜靜聽了,之後輕聲說:「陛下的好,我是知道的……也絕不會辜負。」

  若是一般人說這話,必定要帶上或是羞澀驚喜或是猶疑不定之類的情緒,可是邵循出口時卻是十成十的堅定,一句話重的像是千鈞的巨石,讓聽的人都能夠感到其中分量。

  這不是隨口說說而已。

  太后看著這個比恪敬還要小上兩歲的女孩子,半晌之後重重的嘆了口氣。

  邵循一愣,道:「娘娘因何事嘆息?是我說的不對嗎?」

  「只是……有些感嘆罷了,你這樣年輕,卻知情知義又知冷知熱,實在是難得,」太后搖搖頭:「也不知道你父母是如何教你的……」

  這話是相當過分的誇獎,叫邵循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這……」

  太后反倒笑了,她擺了擺手:「瞧你,不過被誇了這兩句,倒是臉紅起來,這有什麼,你的好處盡有呢,我要挨個說了,你豈不是要抬不起頭來。」

  看到邵循捂著臉,真的有要抬不起頭來的樣子,太后忍不住順著她的肩背輕輕拍撫:「……這懂事體貼、知分寸難道也是天生的不成,你妹妹我似乎也有些印象,言行舉動也不算出眾,還是說你是長女,你父母教的格外上心?」

  邵循漸漸忘了赧然,她將手慢慢放下,想了想,答道:「我妹妹是幼妹,父母難免嬌慣些,至於我倆性情各異,竟也說不清是天生如此,還是家裡人的溺愛所致。」

  「嬌慣、溺愛,」太后若有所思的重複著這兩個詞,隨即自嘲道:「年輕時還知道對孩子溺愛並非好事,臨老臨老,倒是連『慣子如殺子』的老話都忘了一干二淨了……這也罷,倒除了自己,誰也怨不得了。」

  她老人家也就只溺愛過一個孩子,邵循想到方才她說跟恪敬公主起了爭執的事,就猜到可能是因為這個有感而發。

  可是別的邵循還能幫她排解,唯獨公主的事,疏不間親,她還真就不好插話,只能把話題扯到別的事情上,讓太后不要再低落下去。

  如太后所說,沒過了多長時間就是邵循十七歲的生日。

  這天皇帝有早朝,天還濛濛亮就早起去上朝了。

  這幾日漠北的異動已經有要被壓下去的動靜,朝堂上都是在討論這些事,為著給諸將分功吵得不可開交,一早晨下來,皇帝也難免倦怠。

  下了朝,又照慣例在兩儀殿宣官員覲見議事,快結束時皇帝看了看時辰,竟已經快到中午了,便問道:「還有誰在外頭?」

  何晉榮答道:「回陛下,是英國公最後遞得條子。」

  這不是巧了,他在想人家女兒,當爹的就到了眼前了。

  旁人也就罷了,就算他再急著回去陪邵循吃這一頓飯,也不好耽誤朝政,但是既然是邵循的父親,那就好辦了。

  於是等到邵震虞進殿,恭恭敬敬的準備行禮時,還沒出口就被皇帝打斷了:「邵卿來的正好,」皇帝從御座上站起來,邊走邊說,「今天是貴妃的生日,朕在馥芳亭擺了小宴,你想來也有日子沒見她了,乾脆便趁此機會一起吧,你所奏之事朕已有了章程,在路上咱們再說說。」

  皇帝雖說的很有條理,但是動作卻快,邵震虞尚且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提著跟在了皇帝後面,連同一堆太監、女官和侍衛,一同往太液池邊的馥芳亭走去。

  路上邵震虞已是明白了是怎麼回事,看著皇帝的態度,不禁滿腦子浮想聯翩,也多虧了他確實有幾分本事,一邊胡思亂想,一邊還能靠著本能在皇帝面前回答的說得過去,好歹沒有丟醜。

  他所奏軍餉一事皇帝確實早有腹案,兩人邊走邊說,到了馥芳亭沒多久就結束了。

  邵循還沒到,兩人也沒進亭子,就在假山旁的水邊站著說話。

  朝政談完了,皇帝不免要與臣下聊些家常,何況涉及邵循,真是有滿肚子的話,不愁沒有事聊:「朕已經派人去請貴妃,只是她現在身子重,腳程慢些,可能需多等等。」

  邵震虞納悶為什麼皇帝都在這裡等了半天了,邵循還能「腳程慢」,這不應該坐著轎輦飛奔過來,免得讓聖駕久等嗎?

  不過他十分精明,心裡這樣想,嘴上去道:「這是陛下愛重貴妃,您尚且等得,臣如何會急呢?」

  要說前朝官員能進後廷的機會實在不多,女兒的壽辰就是其中之一,但是今年邵循始終沒有提起這件事,雖然下午的宮宴中仍是請了鄭氏,但是邵震虞到底仍想要親自看一眼。

  畢竟眼見才為實嘛。

  皇帝則是知道邵循和英國公的父女關係不甚親密,但是就像他不會在邵循面前細說太后的短處一樣,邵循也不怎麼常提起家裡的事。

  英國公更偏寵幼女的事情他倒是聽邵循講過,因此私下裡不免覺得他沒什麼眼光,眼瞎心瞎,簡直是有眼不識金鑲玉,因此下意識的想讓他知道邵循的好處。

  皇帝跟邵震虞說是聊家常,其實十句有八句都是他在誇邵循,剩下兩句就是邵震虞的訥訥附和,總之說到哪裡都能扯出邵循來稱讚兩句。

  總之他的貴妃這兒好那兒好,就差沒說從頭髮絲到腳後跟都是完美無缺,用詞之誇張遠勝於太后,聽的邵震虞從一開始的欣喜漸漸轉變成了疑惑,開始懷疑皇帝說的是不是自己在家中沒什麼存在感的女兒。

  邵循在某些時候臉皮實在很薄,經不住人誇,皇帝這滿腹的話也沒人吐露。

  也就是邵震虞,偏巧既是邵循的父親,又是他的臣下,皇帝又清楚對著他說這些話,他除了附和和傾聽之外也不能有任何意見,這才一氣說了個夠。

  直到不遠處有腳步聲傳來,皇帝這才停下,微笑道:「是貴妃到了。」

  那邊邵循散步散到了寧壽宮,出來時便見到大太監康李在外面侯著,說是皇帝召她在馥芳亭一同用膳。

  邵循也沒有多想,當即帶著人去了。

  也確實是巧,她到的時候,皇帝恰好站在了假山不遠處,而邵震虞在他身後,身型被完完全全的的遮住了。

  邵循看到皇帝背著手,側過頭像是在吩咐著什麼。

  他可能是聽到了動靜,抬頭看見邵循,眼中立即就盛滿了笑意。

  皇帝下了朝雖換了輕便些的衣服,仍然穿著的是一件明黃色的龍袍,猙獰璀璨的金龍和他的頭頂嵌珠的金冠一起在午間陽光下熠熠生輝,讓他整個人無比挺拔英俊,眼中偏又帶著比常人更佳柔和真摯的情誼,實在是異常動人。

  邵循看的心跳都忍不住快了好幾拍,不禁加快了步伐,三兩步間將在旁扶著她的幾人甩在了身後,到了皇帝面前時甚至連看都沒來得及看他身側一眼,直接撲進了他的懷裡使勁兒摟著他:「陛下……」

  皇帝愣了一下,也沒有推開她,而是就著這姿勢扶著她的腰,給她借力。

  他也是促狹,旁若無人的任邵循在自己懷裡磨蹭了許久,才若無其事笑道:「好姑娘,也不看看這裡還有誰……」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 08:35 PM

第90章

  邵循一怔,下意識的側過頭去,往皇帝身邊一看。

  ——結果就看見站在一旁,神情呆滯,目瞪口呆中帶著一絲尷尬的邵震虞。

  「……」

  「……」

  父女倆個相對無言,還是邵循驚醒過來,發現親爹在眼前,自己竟還膩在皇帝懷裡。

  再沒有比這更尷尬的場景了,邵循臉上的表情一下子頂平了,方才的柔情蜜意瞬間消失,馬上就想往後退一步。

  但是皇帝仿佛不知尷尬為何物,攬著她的手鬆了松卻沒有完全放開,就藉著這個勁輕推了一把,帶著她一同往亭中走去,期間路過邵震虞竟也沒有多餘的表示。

  只是邊走邊輕笑道:「你在人前這樣不謹慎,倒還是頭一次呢。」

  邵循心想,要不是你穿的花裡胡哨的往這裡一站,讓她一時暈頭轉向什麼都忘的一干二淨,怎麼會出這樣的醜。

  還有,方才就算一開始是意外,皇帝這樣過了許久才出言提醒,也絕對是故意的。

  仿佛是感覺到了邵循的怨念,皇帝忍著笑拍了拍拍她的手,壓低聲音道:「怕什麼,他又不敢說什麼。」

  邵循微咳了一聲,悄悄往身後看了一眼,果然見到邵震虞的神色已經恢復了正常,雖然仍有些發僵,但是大體還是維持在「恭敬」「惶恐」的常見表情上的。

  平常人家的父親,見到女兒在大庭廣眾之下和女婿摟摟抱抱,舉止親密,怎麼著也得斥責她一句有失禮數、不成體統,可是到了皇室這裡,邵震虞就只能當做自己眼瞎耳聾,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見。

  邵循甚至覺得,若是此時皇帝開口問他作何感想,他甚至能面不改色的說一句「陛下與娘娘相處融洽」之類的套話亭中的石凳早已換上了花梨木的大椅子,椅面和椅背上都鋪了厚厚的墊子,皇帝扶著邵循坐上去,還不忘非常客氣的邀請英國公一同入席。

  邵震虞現在心情很是複雜,在驚恐失措間又摻雜著一點驚喜,一直在用不引人注意的視線往邵循的肚子上看,但是聽到邀請卻也只能受寵若驚,忙不迭地婉拒:「微臣身為外臣,不敢與陛下、娘娘同列。」

  皇帝聽了,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勉強,接著便吩咐宮人上宴。

  一道道精美的菜肴擺滿了石桌,雖不如正宴時品類多,但是精緻卻勝上許多,從御膳房送到這裡,打開來看還是熱氣騰騰,十分新鮮。

  雖然自己的親爹就站在一旁侍膳,但是一來邵循本就與他稍有隔閡不慎親近,二來皇帝在她身邊,她也很難去注意別人,因此不一會兒那種彆扭的情緒就消散的差不多了。

  既然是小宴,又是為了賀生辰辦的,自然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那套規矩。

  邵循咽下一口春捲,問道:「您怎麼想到要在這裡擺席的?」

  「朕是看你這幾日進飯進的不香,想著天氣也暖和了,帶你在外面吃一頓,也就是吃個新鮮。」

  確實,現在正是三月中下旬,天氣轉暖,臨著湖水往這裡一坐,就感覺空氣涼而不寒,非常提精神。

  皇帝之前勸她常出來走走,但是為了安全起見,就算散步也只是從甘露殿到寧壽宮或是兩儀殿,路上的景致她怕是都要看膩了。

  皇帝垂首去摸了摸她的肚子:「要是沒有這個,朕便帶你出宮走走,也省的悶著。」

  邵循道:「我在宮外住了十多年,反倒是宮裡還沒有逛完,也不需要捨近求遠,等您閑下來,帶著我在宮裡走走就行了,何必興師動眾。」

  皇帝知道她是進宮的時日還短,看什麼都還新鮮,等過了一兩年肯定就不這樣想了。

  宮裡地方再大,也是被墻圍起來的,幾年下來必定是要覺得憋悶的。

  「說起來,你家裡的長兄前些日子是不是成親了?」

  邵循挑起眉毛:「這個就得問我父親了。」

  英國公聽了忙道:「陛下所言不錯,臣的長子數月前便已經成親。」

  「結親的是哪家?」

  「秉陛下,是左都御史沈同柏之女。」

  皇帝沉吟了片刻:「他家裡,門風算是正的了,你這個親家找的也不錯。」

  邵震虞悄悄松了口氣,謹慎的答道:「臣代沈氏多謝陛下讚賞。」

  皇帝點點頭,然後又冷不丁問道:「我記得你家裡的次子,去年過了鄉試,可是緣何未參加春闈?」

  邵震虞這才扎紮實實的吃了一驚——邵揆也就罷了,那是英國公世子,還是貴妃的胞兄,皇帝有所留意也是常事,但是紹輝名不見經傳,又是庶出,遠不如長子有分量,怎麼皇帝連他的事也知道的這樣清楚?」

  他對這個兒子也不太上心,頓了一下才在腦中翻出了他的事情,恭敬的答道:「這孩子年紀輕些,書院裡的先生們看了他寫的文章,覺得得中的希望渺茫,就算有僥倖,也會落入三甲之末,還不如再等三年,以求穩妥,他也自知學藝不精,便依從了先生們的話。」

  皇帝對邵循道:「我就說了,你這哥哥年紀不大,人卻極穩重,他這個時候應當是最意氣風發的,巴不得一飛沖天,難為竟還能聽得進勸,這樣的年紀卻有這樣的耐性,有時候比才華文采更加難得。」

  邵循將一筷子魚肉夾到皇帝碗中,好笑道:「您就見了一面,哪裡就知道這麼多了,這天底下為了求穩一拖三年六年的還少嗎?」

  「話可不是這麼說,你的哥哥,跟旁人怎麼能一樣。」

  邵震虞給皇帝倒酒的手是穩的,但是心卻一點也不穩,他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試探的問道:「陛下可是曾見過紹輝?」

  皇帝還沒說話,就被邵循在桌子底下捏了一下,他頓了頓,掐頭去尾道:「不過偶遇過一次,邵卿不必擔憂,他對答還算得體,並不曾失禮。」

  邵震虞輕呼出一口氣:「臣惶恐,那孩子竟然從未提起。」

  邵循看了看父親,向著皇帝眨了眨眼睛。

  如果忽略英國公陪著皇帝和女兒吃這一頓飯,站的腰酸背痛腿都發麻,心中還七上八下不得安寧的事實,外人看起來,這場景還是十分和諧的。

  至少在淑妃眼裡就和諧到了刺眼的地步。

  她隔著湖在欄桿後面眺望著馥芳亭,久久不曾說話,幾個宮人小心翼翼的站在她身後,一句話也不敢說,到最後還是珍珠上前硬著頭皮道:「娘娘,湖邊風大,咱們回宮去吧。」

  「風大?」淑妃冷哼,言語刻薄到與在人前的溫婉得體完全是兩個人:「那邊大著肚子搔首弄姿,都不怕風大,我怕什麼。」

  珍珠「嘶」的倒抽了一口涼氣,連忙將其他人遣的遠了些:「娘娘!您這話讓別人聽見了……」

  淑妃抿了抿脣:「聽見了又如何?我和她品級相同,那丫頭還能拿我怎麼樣?!」

  珍珠十分為難,其實兩個人都知道,話不怕傳到甘露殿,主要是怕傳進兩儀殿,到時候皇帝可不管你是幾品。

  淑妃沉默了一會兒,遠遠看著英國公站在皇帝身邊為他把盞,輕聲道:「太醫院那邊怎麼說?」

  珍珠道:「平日裡為貴妃診脈的是張院使,他一貫是除了陛下誰的帳都不買的,奴婢沒去碰那個釘子,就去找了一個在偶爾替貴妃把過一次脈的王太醫……他說把不準……」

  淑妃嗤笑道:「他們嘴裡沒一句實話……之後呢?」

  珍珠道:「奴婢封了他足足五百兩,他才道雖是完全不敢確定,但單從脈診上來看,是個……皇子的可能性居多……」

  五百兩就買了一句模稜兩可的話,但是讓淑妃驟然陰沉下來的原因卻不是這個。

  珍珠安撫道:「娘娘急什麼呢,那孩子還在貴妃肚子裡,就算真是個男孩,和咱們三殿下也差著十七八歲呢。」

  淑妃的眸光越發灰暗:「我之前也這麼安慰過自己,可是……為什麼這一年事事不順,想做的一件沒做成,前有皇長孫,後有貴妃,連自己兒子的婚事都做不了主,就這麼稀裡糊塗的配了個破落戶……」

  珍珠道:「陛下一貫如此,齊氏出身也不算頂好,二皇子妃不也跟咱們半斤八兩嗎?」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淑妃簡直要火冒三丈,壓低了聲音怒道:「憑什麼半斤八兩?!我的兒子,跟一個賤婢之子半斤八兩?他還真以為自己是皇后肚子裡出來的不成?!」

  說罷,她平復了一下呼吸:「我看齊氏生的那小子很得陛下青眼,比尋常皇子都重視,竟然沒滿周歲就親自賜名,大皇子的許多缺點,都可以被皇長孫的好處掩蓋。誰知道陛下會不會因為看重孫子就重用兒子……還有……」

  淑妃幽幽的往湖對岸看去:「那也是個禍害……」

  要說原本淑妃還是個挺沉得住氣的人,因為她自認為宮裡的皇子扒拉扒拉還真就數三皇子最拿得出手,無論是長相性情,母族地位,還是人品年紀都沒什麼可挑的,因此雖然沒忍住動過一次手,但在失敗後還是很理智的收手了。

  誰知道這連一年都沒過完,事情就有了這麼大的變化,皇長孫的誕生,貴妃有孕,還有三皇子妃的出身也那般上不了檯面,這讓她無論如何也沒辦法說服自己,再認為皇帝最有可能立三皇子為儲了。

  難道真的就坐以待斃?

  淑妃閉了閉眼,復又睜開:「回宮去吧,讓我好好想想。」

  那邊皇帝跟邵循吃了這一頓飯,過後完全沒有給邵震虞跟女兒單獨說話的機會,溫聲勉勵了幾句,就將他打發走了。

  邵循輓著皇帝的手臂,便往回走邊道:「方才可真是嚇了我一跳,您也不提醒一句,讓外人看了想什麼樣子,還以為我多黏人呢。」

  幾瞬之後沒聽見皇帝的回答,邵循不解的抬眼一看,之間皇帝緊閉著嘴巴,一副強忍著不笑的樣子:「我說的哪裡不對?」

  皇帝咽下笑意,咳嗽一聲才道:「沒錯,你可真是,嗯……一點也不黏人。」

  邵循自認為自己端莊得體從不撒嬌,但是皇帝這話說的意味深長,一聽就另有所指,讓她不禁羞惱又有點心虛,心知在這上面辯論可能必輸無疑,連忙轉了話題:「您今天怎麼想起召我父親伴駕?可別說是趕巧了。」

  「趕巧也是一部分,」皇帝也不糾纏,順著她的話道:「讓他見見你也有好處。」

  「什麼好處?」

  皇帝卻不回答,低頭看了看她的小腹,似乎能透過皮膚,看到裡面已經成型的胎兒。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道:「不著急,今後……你自然就能察覺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 08:36 PM

第91章

  高位妃嬪生日當天,按制會有一些相熟的命婦親眷之類的入宮拜壽,就如同淑妃當時的情形一樣,大多數時候也是在依春閣聽聽戲,玩樂一番也就過去了。

  邵循因為有孕在身,被皇帝特地囑咐過,原本從中午開始的飲宴挪到下午,縮減了好幾個時辰。

  邵循未嫁時倒是有熟悉的幾個朋友,可惜她們如今嫁人的不多,她又不像淑妃,還要借自己的生辰,來拉攏傾向於兒子的盟友,因此算來算去,除了皇室的女眷,主要請的人竟不多,還大多都是長輩。

  其中繼母鄭氏和鄭老夫人屬於必須要請的那一類,兩人又分別傳話請示過想要帶上家裡的女孩子。

  這一般說的就是邵循和鄭雲靈了。

  邵循自進宮來就沒見過鄭雲靈,多少有些想念這個小表妹了,乾脆都準了,左右鄭氏在,看著邵瓊,也不會讓她說什麼不該說的白白丟人。

  到了下午,身為姻親的鄭老夫人與鄭氏一起,果然是最早到的,她們直接來了甘露殿看望邵循。

  那時邵循和皇帝午睡剛起,邵循將將盛裝打扮完。

  皇帝用欣賞的眼光將轉了圈給他看的邵循細細檢查了一番:「不錯,一切都很好。」

  邵循放下手臂,「那就好,我出去見人,就不送您了?」

  「真的不用朕陪你去?」皇帝拉著她的手道。

  「真不用,」邵循連忙搖頭:「您這幾天事多,這次全是女眷,還有後宮的嬪妃,您不去說不定都要打打嘴架,你要再一摻合,那還不更亂。」

  皇帝無奈的笑著搖頭:「算了,你去吧,該帶的人一個也不許少帶,宴上……」

  「宴上吃的喝的也一口不許吃……我都會背了。」邵循故作出一副搖頭晃腦的樣子接道。

  皇帝好笑道:「這就嫌朕囉嗦了。」

  邵循便親昵的俯身在他脣邊吻了一下:「算作賠罪吧,陛下。」

  被皇帝摸了摸頭,這才轉身走了。

  因著皇帝還在臥室,宮人們就將幾位客人帶到了東邊書房。

  邵循一進去,鄭老夫人等人便要行禮。

  鄭氏也就罷了,老夫人年紀大了,又是親祖母,邵循就親自扶著她叫她免去禮節。

  鄭老夫人不依,邵循便笑道:「您看我這也不方便,外祖母快別叫我費力了。」

  鄭老夫人看著邵循已經掩飾不住的隆起的肚子,這下才不敢強動了。

  邵循攜著她一路走到上座榻上坐了,跟其他人道:「母親和兩位妹妹也坐下吧,都是自家人,不需要擺這些客套了。」

  邵循在鄭氏上次進宮時當面給了好大一個沒臉,之後對方在英國公的示意下多番遞牌子試探,都被邵循以身體不適為由推拒了。

  後來她傳出有孕的消息,整個家族都十分激動,但是邵循仍然沒什麼表示,仍舊不許鄭氏入宮探望,這與淑妃當年急於跟國公府聯繫的態度截然不同,都可以用冷淡來形容了。

  許多族人嘴上不說,暗地裡都說貴妃不可能不要娘家,議論必定是對鄭氏以前在什麼地方苛待了貴妃,以至於人家現在心懷不滿。

  但是淑妃再殷勤,也只是旁枝,邵循再冷淡,也是人家國公爺的親閨女,打從她進宮的那一天起,除非邵震虞親自與她議絕,那他們這些遠的近的親戚都不可能再去攀附淑妃了。

  邵循明裡暗裡拒絕了這麼多次鄭氏的求見,再一次見面時,竟然仍舊跟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言語間跟在家中一般親厚,這也讓鄭氏心情很是複雜。

  其實邵循倒是沒想那麼多,她不像是見鄭氏也不是什麼恨意報復,只是懶得應付她而已,並沒有鄭氏想象的那樣滿懷惡意,純粹是覺得如非必要,見她浪費時間還容易給自己添堵,那就不見,反正也不是多大的事。

  而現在就是「必要」的時候,見都見了,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彼此客氣還是要有的。

  鄭老夫人不知兩人其中緣故,純是為了看外孫女才來的,此時拉著邵循的手好一陣打量,最後道:「怪不都道宮裡是塊風水寶地,瞧把我們娘娘養的,比在家裡看著氣色還好些。」

  邵循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是嗎?」

  鄭老夫人點了點頭,接著去瞅瞅她的肚子道:「這是幾個月了,懷的可還辛苦?」

  邵循答道:「將近六個月了,辛苦倒還好,就是孕中都有的那些麻煩事,其它到沒察覺出來什麼,這孩子很乖。」

  鄭老夫人眼睛笑得眯起來:「都說男孩子在肚子裡都老實,這八成是個皇子呢。」

  「這種猜是男是女的偏方我都聽了不下十個了,每個都不一樣。」邵循摸了摸肚子:「其實兒子女兒都好,對我來說沒什麼區別。」

  她抬起頭看著邵瓊和鄭雲靈坐在最下首,邵瓊扁著嘴看上去不甚高興,鄭雲靈則是一臉期待的往這邊看,但與邵循對視後反倒有些羞澀的移開了視線。

  邵循不禁笑了,她伸了伸手:「雲靈過來讓我看看。」

  鄭雲靈一愣,接著半是欣喜半時驚慌的挪到了邵循身邊:「表姐……不,貴妃娘娘……」

  「雲靈這是怎麼了?怎麼還害起羞來,跟我還客套什麼呢?」

  鄭雲靈不是客套,她只是一時沒有習慣表姐的變化。

  她只比邵循小兩歲,兩家走得又近,算是從小和邵循一起長大的姐妹,由於某些原因,比親妹妹邵循還親近些。

  但是鄭雲靈抱著來看望出嫁姐姐的心態進宮來,一開始就被皇宮的巍峨肅穆震懾了一下,後來被帶到金雕玉砌、美輪美奐的甘露殿更是加深了這樣的感覺。

  於是見到邵循時,那種震懾與畏懼更似達到了頂峰。

  其實邵循進宮的時間並不長,但是在這短短的半年中她已經經歷了人生中最大的轉變。

  ——她的黑髮已經輓起,從少女嫁做人婦;從臣女成為宮妃;從偶爾進宮的客人成了甘露殿甚至整個太極宮的主人之一;更是……已經成了一個孩子的母親。

  因為要宴請外客,邵循一頭烏黑濃密如同鴉羽般的頭髮輓成了精緻繁複的髮髻,發間點綴著燦燦的金簪與渾圓溫潤的珍珠,穿著較為正式的湖藍點金的宮裝,頸間配著鴿卵大的紅寶石領扣,額上的珍珠額墜是同樣的制式,映襯的其下一雙含笑生花的雙眸熠熠有神。

  她往這裡一坐,就與這座擺設精美的宮殿相映生輝,一見到她,你就知道她就是這裡的主人,沒有人能撼動她的地位。

  雖也是端莊得體的,但是與在英國公府的默默含蓄又有著很大的不同。

  因此鄭雲靈一時竟畏懼的不敢相認。

  但是邵循自己卻毫無察覺,拉著鄭雲靈的手將她拉到了身邊,聲音柔和的一如往昔:「雲靈怎麼害羞了,見到表姐也不吭聲。」

  她的溫柔和神態撫慰了鄭雲靈有點被震懾到的心神,讓她鎮靜了下來,不由道:「表姐變漂亮了,害得我一時都不敢認……」

  邵循笑著將她拉在自己另一邊坐下:「喲,我們雲靈嘴裡能說出誇人的話,我可當真了。」

  鄭雲靈被熟悉的語氣說的放鬆了大半,冷靜下來之後,有些畏懼和好奇的看了眼邵循的肚子:「表姐,你的肚子裡寶寶在動嗎?」

  邵循搖頭:「他大多數時間都不太愛動,但是你跟他打打招呼試試,」說著拿著鄭雲靈的手放在肚皮上滑動著,裡面的孩子似乎是察覺到了動靜,非常給面子的用力動了動小拳頭,鄭雲靈當即感覺到了:「呀!他真的在動。」

  邵循和鄭老夫人都笑了起來。

  邵循往後倚了倚,任由鄭雲靈新奇又小心翼翼的在肚子上撫摸著,看著自己的親妹妹道:「還有阿瓊,怎麼也不說話,今天我這裡來了兩個鋸了嘴兒的葫蘆嗎?」

  她在家時對這個妹妹的感官頗為複雜,但是自進宮以來,要什麼有什麼,得到的關愛是以前的數倍,被全身心的浸在柔情蜜意中,再回想起未出閣前的忿恨不滿,都像是過眼煙雲似的,甚至有時候還在納悶,自己當初為什麼會為那樣不值一提又毫無價值的東西心生羨慕甚至嫉妒。

  因此見了邵瓊,態度也比之前多了幾份耐心。

  邵瓊看了一眼鄭氏,鄭氏無奈的擺了擺手,她才抽了抽鼻子無比委屈道:「……母親說,讓我閉上嘴,不經過她的同意,一句話不許說……」

  「什麼?」邵循反應過來之後,很是有幾分忍俊不禁,掩著嘴笑的身子都抖了起來,好半天才停下。

  「母親說的很是,就該很管管你。」她轉頭對鄭氏道:「不過母親不是一向不願意帶阿瓊進宮來的嗎,怎麼這次改了主意?」

  她們之前分明有過不虞,但是邵循若無其事,全當兩人還是以前一樣相處,鄭氏就算當時再覺得難堪,也只能順著她的意思來。

  鄭氏看了眼微微皺眉的鄭老夫人,低聲道:「阿瓊的婚事也不遠了,家裡怕她好些場合沒經過,國公就吩咐帶她出來見見世面。」

  其實是英國公之前心血來潮,覺得大女兒這麼爭氣,想著沒準兒小女兒也是個可造之材,嫁到鄭家也能給自己爭口氣呢,便順嘴叫她來考較考較。

  這可不是之前鄭氏準備好的小打小鬧,背幾首古詩、表表孝心撒撒嬌就能糊弄過去的事了,邵震虞一旦不把邵瓊當作小孩子,而是把她拉過來跟長女做一樣的要求,就需要她料理家事,主持中揆又要迎來送往不出差錯,這才壞了菜。

  不能說什麼也不會什麼也不懂吧,應該是什麼都懂一點,只是偏偏一知半解,還不如全都不會。

  邵震虞大失所望,連帶著鄭氏都挨了好大一通訓斥。

  鄭氏心裡也委屈,她是親娘,能不盼望著親生的比後養的好嗎?可是邵瓊真的不是那塊料,小時候嬌慣的緊了不能吃苦,她就像天下所有娘親一樣,以為女兒天資聰穎,只是不知努力,等大些懂事了就好了。

  但是等來等去沒等到她懂事,只能下狠心硬逼著她學了一次,這才不得不承認,這不是不努力,這就是不開竅,她平時跟父母兄弟相處起來天真爛漫討人喜歡是一種天賦,但是料理家事,與人交往得體偏偏就一竅不通,拙的讓人恨不得拿錘子把她在家裡的聰明勁兒敲出來。

  要不然為什麼鄭氏偏就看中了鄭雲喬,他家是邵瓊的外家,多少能包容外孫女的缺點,他本人性情溫和不愛計較,還有個喜歡把家事掌控在手裡,不喜歡別人插手的親娘。

  這不是一拍即合麼。

  可是英國公不這麼想,他只覺得實在丟臉,勒令鄭氏在邵瓊出嫁之前把該會的都會了,就算不通俗物,起碼出去跟人家說話不會失禮,讓別人笑話,丟了國公府和……貴妃娘娘的臉面。

  鄭氏真是愁的頭髮都白了,心裡暗恨邵震虞馬後炮放的倒響,也不看看是誰當初整天說「阿瓊有她的長處」「阿瓊性子好」之類的話,原來都是空的。

  這當爹的原來是抱著這種幻想,女兒小的時候就要嬌嬌軟軟,天真爛漫萬事不懂,到了年紀就得瞬間變成大家閨秀,一刻也不能耽擱,必須得立馬成熟起來。

  就像他之前覺得邵循小時候不夠嬌氣,不懂得撒嬌討好父親,現在又來嫌棄邵瓊小孩子氣,拿不出手了。

  鄭氏心裡怨氣滔天,面上卻也只能遵從,不得已想到了邵循的生日這種場合。

  不得不說她當娘的也是煞費苦心,想的確實周到。

  邵循雖然可能對家裡人有所不滿,但這好歹是親妹妹,當著外人的面,就算邵瓊有什麼不太適宜的舉動大概也是會幫她圓回去,要是換了外人,不把你笑話死不算完。

  這個時候,鄭氏才慶幸起家裡有這麼個萬事周到的女兒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 08:37 PM

第92章

  鄭氏的話引不起邵循什麼共鳴。

  她聽了之後不怎麼上心的說道:「阿瓊是該出來走走,只是這種事也不能急於一時,少插話,多看看別人是怎麼做的,日子久了,還有什麼學不會的。」

  鄭氏被邵震虞連催帶說的抱怨了許久,急的睡都睡不安穩,沒想到第一個說「不能急於一時」居然是邵循,即使只是敷衍一句,也是再也想不到的事。

  可是說實話,鄭氏自己並不能報什麼希望。

  要是指望多看看就能把先天的弱點掰回來,也未免太樂觀了。

  邵循說到這裡也就自覺已經盡了本分了,再沒什麼別的話好說,畢竟個人有個人的造化,誰也不能替誰過日子。

  她又接著跟鄭老夫人說了幾句貼心話,問候了家中疑似有孕的新嫂子,就與她們一道起身去了依春閣。

  這裡還是之前的地方,上一次來這裡時還是那次淑妃的生日,那天發生的事情對邵循來說歷歷在目,特別是她慌不擇路的躲進奉麟軒中之後的事情。

  那是邵循第一次離皇帝那麼近,近到能看清他的每一分神情,每一寸動作,每一聲話語,但是當時兩個人怕是誰也想不到,彼此能有這樣的緣分吧。

  邵循托著腮靜靜的出著神,旁人看了還以為是在專心看戲,不敢打擾,還是這一齣戲完了,趙若桐提醒道:」娘娘看這一出『蓮花渡』像是格外喜歡呢。」

  邵循回過神來,跟趙若桐對視一眼,順著這話道:「說的不錯,唱腔格外婉轉,聽的人耳朵都酥了,來人——賞。」

  便有宮人拿了些金豆子分給這些戲子,她們驚喜交加,忙不迭的跪地謝恩。

  接著又是另一齣戲開場,這次邵循沒有再多想其他,開始跟身邊的鄭老夫人閒聊了起來。

  今天幾個高位的妃子都到了場,淑妃特意找鄭氏聊了幾句,非常輕易又不出意料的發現對方的態度雖然依舊恭敬,但是卻遠不如以往親近。

  淑妃略略說了幾句就住了嘴,果然注意到鄭氏放鬆了下來。

  她勾了勾脣角,露出了一抹沒什麼意味的輕笑。

  齊氏跟在德妃身後,連皇孫也一起帶來了,特地抱到邵循面前讓她看了兩眼,這才道:」娘娘,我們王府已經修繕好了,過些天想著為了賀喬遷擺幾桌酒,原該請您光臨的,但是又怕您到時候身子更重,不便勞動,還請您見諒才是。」

  不得不說,雖然齊氏脾氣不好又有些不能容人,但是皇帝給長子選的妻子自有其長處,這一番話說的敞亮,讓人心裡舒服。

  德妃慢悠悠的喝了一杯茶,瞥到底下邵瓊一直低著頭,手指攪在一起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就挑眉道:「貴妃,這是你的妹子?」

  邵循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是我家的小妹。」

  德妃的目光是不同於一般女子的銳利,像是刀一樣刮在邵瓊身上,讓她忍不住忍不住抖了一下。

  德妃見狀,輕哼了一聲:「你的妹子,跟你長得一點兒不像。」

  不只是長相,形式做派都不一樣,不用乾別的,邵瓊單單往那裡一坐,德妃就能掂量出她幾兩重。

  德妃年長邵循許多,幾乎可以做她娘的年紀,除了偶爾酸一兩句也從沒對她做過什麼,邵循給她面子也不計較,答道:「若是人人都長的一樣,那這世上還有什麼趣兒?」

  邵循說這話的時候,有些清淡的眼光定在德妃身上——她的耐心也僅限這麼一句了,若是德妃再說什麼,那她可就不忍了。

  在邵循的目光中,德妃瞟了邵瓊一眼,沒再說什麼,反倒是淑妃笑眯眯的接道:「姐姐問這個做什麼,難道貴妃比她妹妹出色許多不是尋常事嗎?若不是如此,要是這孩子長得再俊些,那此刻在咱們上面坐著的不就另有其人了?」

  邵瓊眼睛裡泛起了水霧,臉一下子垮了下來,鄭氏攥住她的手,警告的瞪了她一眼。

  邵循對這位「堂姑」可沒有對德妃的耐性,微微眯起眼睛,當即道:「要按這個說,我看你也居於高位,倒是還不如底下的嬪御出色,是不是要退位讓賢才好?」

  淑妃被這樣不陰不陽的說了一句,胸口經不住劇烈起伏了一下,但是卻又平靜了下來,她頓了頓才道,「貴妃何必動怒?我不過順著德妃的話開個玩笑……」

  這次都不用邵循說話,德妃先冷笑了一聲:「瞧這又扣到我頭上了,我不過隨口問一句,哪比得上妹妹出口就要挑撥離間。」

  淑妃要頂回去,邵循直接道:「行了!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到現在還不清楚嗎?」

  她的聲音慢慢低了下來,對著淑妃說話的語氣中透著十二分的不耐煩:「兩位娘娘,這是我的生辰,你們少說兩句,我真是感激不盡。」

  說著「感激不盡」,但她話裡的不耐人人都能聽出來,淑妃和德妃都不約而同的停下口角。

  別看淑妃私底下一口一個「丫頭」的叫著,偶爾還會忍不住去撩撥兩句,但是一旦邵循真的動怒,她也不是無所畏懼的。

  麗嬪和馮昭儀過了這麼久仍在自己宮中禁足,其中馮昭儀還是四公主的生母,本該比常人多幾分體面,但是撞上貴妃卻連一個回合的都沒撐過,就這麼悄無聲息的在宮中沉寂了下來。

  四公主現在還得老老實實來給貴妃賀壽,甚至都不敢為母親哭訴一聲。

  歸根結底,這兩人也沒有什麼大錯,只是衝撞了貴妃而已,原本禁足算是個恰到好處的懲罰,但是可怕的卻是無限期的禁足,這架勢倒想像關皇后一樣,要將她們關到死似的。

  皇后好歹一年能出來兩天,她們可能這待遇,後宮的妃子們想到這個都有些犯怵。

  德妃跟淑妃起衝突都起慣了,每次不或是陰陽怪氣或是撕破臉皮吵上數個回合不算完,這次也本已經做好了再吵一架的準備,但是她也絕對沒想為一句酸話惹怒邵循,不禁在心裡暗恨淑妃挑事。

  說實話,即使心裡有些不服氣,但是貴妃的人品她也不是不知道,總之比淑妃是強上百倍,兒媳婦和孫子在寧壽宮也蒙她照料過兩次,別的不說,就是能被皇帝賜下這個名字,她就不能不領情。

  只是這位貴妃實在是太年輕了,年輕到讓她實在沒辦法心平氣和,因此說話時不免總帶了幾分酸氣,自己聽了都倒牙,這才被淑妃抓了話茬挑撥了一番。

  她沉默了一會兒,非常罕見的主動服了軟:「是我的不是,說錯了話,貴妃別當回事……」

  她這話可不是私底下說的,大庭廣眾之下當著這麼多妃嬪還有命婦的面……

  別說淑妃之流,連兒媳婦齊氏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這、這還是自己的婆婆嗎?、邵循也同樣沉默了片刻,最終點點頭接受了這個道歉:「就是這個道理,大家將要相處幾十年的時間,和和睦睦,你敬我、我敬你難道不好麼。」

  她的目光掃向在場所有宮妃,每個跟她視線相對的人都不約而同的低頭以示尊敬,不敢與其對視。

  邵循的目光最終輕飄飄的落在淑妃身上:「若是尋常姐妹爭吵也就罷了,可是誰要是尋釁生事四處挑撥,唯恐天下不亂,那不說本宮,就是陛下並太后娘娘也絕不會輕饒——聽懂了嗎?」

  邵循說話不怎麼愛用自稱,除了一開始生疏的時候,對著皇帝和太后一般也不自稱臣妾,對下邊的人也不自稱本宮,這次一旦帶上,便讓眾人知道這話是認真的。

  二公主率先起身,接著所有人都驚醒過來,紛紛站起來又蹲下身行禮:「——謝娘娘訓誡。」

  淑妃坐在座位上,臉青一陣紫一陣,她是借德妃的話頭起的事,一旦德妃服軟道了歉,就像把她架在火上一樣,完全下不來台。

  邵循那話也意有所指,似乎在暗指德妃是「尋常姐妹爭吵」,淑妃自己才是「尋釁生事」,在座沒有什麼笨人,誰還能聽不懂嗎?

  邵循「嗯」了一聲,略抬了抬手示意眾人平身,這才放緩了聲音:「行了,明明是好日子,就不要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掃了興致,大家繼續聽戲吧。」

  一時間,台閣之上滿是殷勤的附和聲。

  鄭老夫人在一旁眼看著外孫女立威,在一眾遠比她年長又資歷深的女人面前一點兒不露怯,真是放心的同時也與有榮焉。

  若不是底氣十足,也說不出這樣一番話。

  不同於她的純然高興,鄭氏的心情要複雜得多,看著一旁鼓著一泡眼淚,要哭不哭還面帶不忿的親女兒,真是覺得頭都要炸了。

  這還要比?這還怎麼比?

  邵循身子不方便,宴會過後也沒有多留家裡的人,略說了幾句就放她們回去了。

  邵瓊這一天果真被鄭氏盯的死死的,一句話也沒有機會說。

  從某種程度上,這倒還算是進步了。

  回了甘露殿,邵循連妝都沒卸,半臥著倚在羅漢床上,招了秦氏來替自己按揉頭部。

  邵循閉上眼,過了一會兒覺得太陽穴的用力似乎重了些,不禁「嘶」了一聲,等秦氏下意識的放鬆了力度又出言制止了:「還是用力點吧,方才覺得不夠勁兒呢。」

  那雙手頓了一下,移到了她頭頂,直接將她盤發用的兩三根長簪抽了出來,髮髻一下子散了,上面零零碎碎的珠寶裝飾沒有掛的地方,珍珠寶石叮叮噹當的落了一地。

  邵循這才察覺出不對,眼睛一下子睜開,抬頭向上望去。

  之間皇帝坐在秦氏之前坐的小凳上,手裡還握著那幾根簪子,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看到邵循驚訝的視線,才略顯赧然的笑了一笑:「朕……只想給你松松髮飾,沒想到這麼容易就散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 08:42 PM

第93章

  邵循這天並沒有帶假髻,髮髻全都是用真發一點點盤出來的。

  她的頭髮又厚又長,往常梳這種輓髻是需要用上桂花油來固定的,但是邵循現在懷有身孕,不愛聞濃郁的香氣,因此璃珠只能減少了頭油,先多用了幾根長簪固定大股的頭髮,再用細小的寶石發針抿住碎發,這才將頭髮全都輓住,最後是大大小小裝飾用的髮飾。

  皇帝不知裡面的道理,只看到邵循頭痛,再見她為了固定頭髮將頭皮都繃緊了,便出手想將幾根看上去最緊的的發簪取下讓她放鬆一下,結果恰好拔掉了用來盤發的簪子,剩下的發針等物自然也掛不住,紛紛墜落到枕上、地上。

  邵循沒留意頭髮就散了一地,懵懵的看著皇帝的手,等他出言解釋才明白是怎麼回事,禁不住笑了起來:「陛下這是幫我梳妝嗎?」

  皇帝本來為自己的笨拙感到有些尷尬的,但是抬眸一看,卻微微怔住。

  邵循此時實在美麗的驚心,她的頭髮這樣長,像是烏雲般層層疊疊散落於枕上,又從枕上順著榻沿滑落到地上,亮晶晶的寶石和柔和的珍珠星星點點的留了一些在烏發之上,細細的金鏈子墜著一顆小小的紅寶石落於額間,繁複的宮裝與四散的珠寶,映襯的她的臉龐更加白皙,像是人間富貴濃墨重彩中孕育出的皎潔神女。

  華服映彩,黑髮如墨的美人倚在枕上笑盈盈的看著你,誰還能想到其他。

  皇帝不由自主向她靠近,隨手將枕上和發間的飾品拂落在地上,面上原本不好意思的神情消散,與她對視道:「不可以嗎?」

  邵循感覺到他近到呼吸都與自己交纏在了一起,不禁想要撇過頭,但是卻被他用手輕輕扣住了下顎,只得看著他的眼睛道:「……您把我的頭髮都弄散了。」

  皇帝輕笑了一下:「但是仍然很美……」

  說著微微低下頭,在她的紅脣上輕吻了一下:「這是賠罪。」

  邵循下午剛用了這一招,晚上就被反過來調戲了一下,臉色不由變紅了,「這樣就夠了嗎?」

  皇帝眉宇輕揚,不消眨眼的功夫便明白了,他道:「那便再多一點?」

  邵循被扣住下頜,連擺頭都做不到,望著近在咫尺的皇帝半晌,方才「嗯」了一聲。

  皇帝眼中泛出清淺的笑意,鬆開她的下巴,轉而抓住了她捏緊自己衣角的手,一邊稍稍施力與她五指緊扣,放在她的腹部,一邊側過臉去再一次吻了過去。

  邵循屏住呼吸,接受了這個纏綿悱惻的親吻,並且回應了起來。

  氣氛情濃正好,兩人都漸漸動情,皇帝忍不住貼的更近了些,另一隻手緊緊的捏住邵循的後頸,將她的腦袋微微側向旁邊,他的吻也往下移去。

  就在這時,兩人相握的雙手同時感覺腹部被用力蹬了一下,力道是前所未有的大,讓邵循瞬間清醒過來,按著肚子呼痛道:「哎呀!」

  皇帝的動作也停了下來,下意識向手下的小腹看去,聽到邵循的聲音,又手忙腳亂的問道:「怎麼樣,很痛嗎?」

  邵循兩頰尚且殘留著紅暈,熏的眼尾都泛著旖旎的粉紅色,此時人卻已經完全清醒,藉著皇帝手臂的力量撐起身子,撫摸著腹部安撫其中的胎兒,無奈道:「是被嚇了一跳。」

  皇帝眉頭不自覺的跳了跳:「這孩子還從沒有這樣大的動靜吧?」

  邵循看著他的胸膛還在有點狼狽的起伏,忍著笑點了點頭。

  皇帝哭笑不得,只得盡力平復著呼吸,伸手刮了刮她的肚子:「這小毛頭,看來也不像咱們想象的那樣乖啊。」

  「去,」邵循故作不滿:「明明是趕巧了。」

  皇帝也不是多麼重欲的人,又掛念著邵循肚子裡的孩子,自己冷靜了一會兒,也就過去了。

  「今天的生辰宴覺得如何?」

  邵循頭都沒抬:「您這不是都清楚嗎?」

  皇帝笑了起來:「朕是聽說貴妃娘娘大發神威,訓得人頭都抬不起來。」

  邵循瞥了他一眼:「還不是您的那些個舊愛,只要坐在一起就吵架,吵得我腦仁都在痛。」

  皇帝的笑容微微僵住,接著握拳抵脣輕咳了一聲:「朕那時候年少輕狂……」

  「好了好了。」邵循去捂住他的嘴:「打住吧,我可不想聽。」

  皇帝將她的手握住:「朕那時候年少輕狂,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情愛為何物,沒有什麼舊愛,只有你。」

  他這樣一說,邵循反倒不好在計較,顯得格外小肚雞腸,便鬆口道:「……其實也沒什麼,人總不能沒有過去啊。」

  皇帝搖搖頭,也沒再解釋表白什麼。

  「不過,今天德妃主動服了軟,倒真是我沒想到的。」邵循道:「她看上去就像那種怎麼樣也不會認錯的人呢。」

  皇帝攬著她向後靠著:「朕也覺得新奇,邢氏秉性剛硬,年輕時甚至敢跟朕當面頂嘴,過後就算後怕後悔,也只會私底下找補,絕沒有當著這麼多人服軟的時候。」

  「嗯?」邵循奇道:「怎麼聽上去像吳王妃?」

  皇帝笑道:「你說的倒不錯,朕當年是特意比著德妃的脾氣選的齊氏,為得就是治治言栒那輕狂浮躁的性子,若換個溫順的,保不齊他就無法無天了。」

  邵循有些意外——皇帝雖然看上去對子女們並不算多好,但是從大皇子的婚事上來看,也不是全然撒手掌櫃的,在大事上竟然還知道上心。

  這讓她不禁有些好奇:「在這些兒女中,您最看重誰呢?」

  皇帝愣了愣:「現在,算是一視同仁吧,沒有什麼偏愛。」

  「現在?」邵循敏銳道。

  皇帝停頓了一會兒,接著輕呼出一口氣:「之前,是恪敬……」

  「啊……」邵循無意識的發出了聲音。

  她相信皇帝的人品,既然當初是疼愛的,那就絕不會無緣無故拋下不管,可是看如今的情況,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

  邵循不知道怎麼的,竟有些不敢深究,只是訥訥道:「是、是麼……」

  皇帝看她小心翼翼的樣子,自己反倒笑了:

  「你怕什麼,這也沒什麼不好說的,朕那時候也只是個少年,對在母腹中的孩子難免懷著期待,朕更看重皇后之子,對言栒母子自然有幾份愧疚。」

  邵循歪頭看著他,皇帝刮了刮她的鼻尖:

  「當時皇后剛懷上,本不該讓側室馬上也有身孕的,只是……當時她不知為何極其大度,暗地裡給諸側室解了禁。

  馬上德妃果然也有了孩子,但是這時候皇后卻格外焦躁、動輒喜怒無常亂發脾氣,朕便以為她是怕德妃會搶先生下長子。

  說實話,朕也是個俗人,也希望長子是嫡出,不然確實更容易生出事端,於是對皇后多加安撫,有意疏遠德妃,怕她若真生長子,而皇后生育女兒,會起什麼不該有的心思,現在想來,也確實虧待了她。」

  邵循不禁問道:「然後呢?」

  「然後……」皇帝垂下眼睛:「就是現在的樣子,德妃生了言栒,皇后生了恪敬。」

  這中間經歷了什麼,皇帝一筆帶過,邵循看了他一會兒,也沒有追問,而是貼著他道:「後面的孩子多了,就心疼不過來了?」

  皇帝頓了頓,輕笑道:「是啊,也沒有當初那種心思了……」

  話音未落,他就看見邵循挑著眉毛正在看自己,便麵不改色的接道:「直到又有了咱們的孩子……」

  邵循作勢輕錘了他的肩膀:「誰要聽您這些陳年舊事,凡事往前看就是了。」

  皇帝低聲笑了笑:「你說的對,這些陳年舊事也沒什麼意思。」

  邵循仔細看了看他的神態,多少放了心。

  皇帝見她滿心的關切溢於言表,心情竟然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差,反而還隱隱透著愉悅,似乎這姑娘的關心可以抵消一切負面的情緒。

  他又去親了親邵循光潔的面頰,從袖中拿出一個荷包遞過去。

  邵循眨眨眼:「是什麼?」

  「生辰賀禮……也算是提前向你賠罪了。」

  邵循道:「這話怎麼說?」

  皇帝解釋道:「漠北的戰事已經要收尾了,行百里者半九十,就差最後一步,朕不能讓它功虧一簣,因此這些日子可能會更忙些,白天怕是不能常來陪你了,夜裡……要是結束的早,就仍舊來陪你休息。」

  邵循松了口氣:「我還當什麼事呢,這是正事,我很健康,孩子也好極了,您就算不這樣做,我還得勸您不要因私廢公呢。」

  皇帝聽了這話,怎麼說呢,一邊欣慰於她的識大體,但是卻也有點隱隱的失落。

  似乎不被這孩子黏得緊緊的全身心依賴,他反而很不習慣。

  歸根究底,從這個角度來看,兩人之間究竟誰才是被依賴的那個人呢?

  邵循沒有想那麼多,她抽開帶子,將荷包裡的東西倒在手上。

  「咦?」邵循愣了一下,下意識看向皇帝的腰間,之見自己之前送的白玉墜兒仍然好好的系在那裡,可是……

  她手上的玉佩與母親所留的白玉幾乎一模一樣,形狀大小都別無二致,連雕刻的紋路都沒什麼區別,只是上面系的朱紅色絡子不如自己打的繁瑣,顯得比較樸素而已。

  她那枚白玉幾乎潔白剔透,幾乎沒有任何瑕疵,已經是難得的珍品,就算是皇室內庫裡有更好的,再找到一模一樣的卻也很困難。

  皇帝接過來扣在邵循腰上:「前些天西邊進貢了幾塊白玉,其他的不算稀罕,便送去給太后讓她分了,只有這一塊,朕一眼就看出跟之前的有七八分相似,便提前截留下來,找了雕玉的匠人模仿著雕成一模一樣的,現在是你的了。」

  邵循看看皇帝從不離身的玉佩,又看看自己這枚,愛惜的摸了摸上面簡單到有些簡陋的絡子,嘴裡慢悠悠道:「多謝陛下……費心了。

  皇帝輕輕笑了:「你知道就好。」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 08:43 PM

第94章

  皇帝這一忙,果然忙了有大半個月,前線的奏報源源不斷的傳來,雖說是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但其實有很大一部分的部署要出自中央。

  內閣幾位閣臣為此也只能陪著皇帝廢寢忘食,著實可憐。

  邵循在這個時候不方便去打擾,但是到了中午,自己吃飯時總是特意留兩道菜送到兩儀殿去,其實御膳房並不缺這些,主要是來提醒皇帝不能因公事而忘記進膳。

  到了夜裡,如果早一點,皇帝就會回甘露殿歇息,但若是太晚了,擔心吵醒邵循,就在兩儀殿睡下,其實在邵循進宮之前,那裡才是正經的天子燕寢之地,現在反而閒置的時候居多。

  邵循的肚子一日大似一日,腿腳容易浮腫,如廁的次數也在增多,漸漸辛苦起來。

  她到了夜裡每每睡不安穩,翻身也不好翻,還得讓人幫忙,兩三夜之後,她就擔心皇帝白天辛苦,晚上還要照顧她這個孕婦,便特意早睡,藉口以這幾日晚上睡得淺,容易驚醒為由,讓皇帝先在兩儀殿睡幾天,皇帝忙的暈頭轉向,不疑有他,果然在傍晚來看一眼邵循陪她吃頓飯,晚上則宿在兩儀殿了。

  這天下午皇帝藉著陪邵循吃飯的時間來了甘露殿,匆匆吃了兩口飯,道:「有件事要支會你一聲——朕過幾日要出趟京,可能隔天才回來。」

  「什麼?」邵循將筷子丟在一邊,聲音有些發緊:「您要去哪裡?是不是前線……」

  皇帝握著她安撫道:「不是,你別想的太多了,這次北征的統帥之一是靖國公世子薛誠義,他征戰在外,也算立下了汗馬功勞,如今靖國公病重,後天是他的八十大壽,朕無論如何也要去看一眼,撫恤一二。」

  「靖國公……」邵循想了想:「似乎是我祖父的同僚?」

  皇帝點頭道:「他是與你祖父一樣是開國元勛,只是年齡要大你祖父不少,早幾年身體還算硬朗,如今也到了年紀……還偏偏撞上了世子出征在外。」

  邵循似乎感覺到了什麼——要是一般的老臣,如果人在京城的話,皇帝大概也會去探望,但是聽這意思,靖國公似乎不在京內,那麼能勞動皇帝出京也要見一面的臣子,必定是有所不同的。

  果然,皇帝沉默了片刻,道:「當年追隨先帝的這一群叔伯中,以你祖父為首的幾人常年跟隨先帝身邊,而靖國公和城陽侯等人則是跟著朕……其實應該反過來說更為恰當,朕一開始從軍也跟著先帝,後來因戰情分兵,則又是跟在他們身後的學著如何帶兵,如何做主帥,直到可以獨當一面為止。」

  原來如此,這樣的情分,怪不得皇帝顧念舊情。

  皇帝有些嘆息:「開國時的老臣,都走的差不多了,先帝駕崩快二十年,你祖父也過世十來年了;當年帶著朕打仗的人,鄧叔立國前就戰死沙場,如今輪到薛伯伯,真是……歲月不饒人啊。」

  沒等他嘆完,就感覺邵循抓著自己的手用力,臉上的神情也有了不安,皇帝便收起悵惘之色,輕輕捏了捏邵循的臉:「是朕的不是,咱們不說這些了……」

  邵循搖搖頭,把本來勸他不要輕易離京的話咽了下去,問道:「靖國公如今居於何地?」

  「你別擔心,」皇帝道:「他的祖籍就是平溪縣,騎馬的話,距離京城不過大半天的路,況且朕也不是微服,帶著一整個營的禁衛,大隊的侍衛,不會有危險。」

  邵循看著他:「那您不要在那裡多留,也不許貪快走夜路,帶得人多一些。」

  皇帝一一應了,旋即溫聲道:「朕這幾日多少能喘口氣了,今晚搬回來陪你好不好。」

  邵循心動極了,幾乎要忍不住答應下來,但是摸摸自己腫脹的雙腿,想到一晚數次起夜,還要人幫著翻身,而他後天一早就要趕路,便艱難的拒絕了:「等、等您回來好了……」

  皇帝面上雖沒什麼變化,其實心裡有一點失落,他拉起邵循的手吻了一下:「不過幾日而已,朕就被嫌棄了。」

  邵循笑著去摸了摸他的臉:「陛下也會撒嬌嗎?」

  皇帝一愣,隨即反駁道:「朕如何會撒嬌……」

  邵循忍不住笑的更深了,她精緻的眉眼彎成漂亮的弧形,雙手捧著男人的臉去吻他的額頭:「好,是我在撒嬌。」

  皇帝無奈的搖頭,眼睛裡也不免盛上了笑意。

  皇帝要出行,即使不是那種非常正式的巡幸,仍舊要費不少功夫,天子儀仗太繁複,不利於趕路,便將其最大限度精簡,但是為了拱衛御駕,禁衛軍卻一個也不能少,這隊伍一長就容易拖斷行程,於是負責的武官便要絞盡腦汁挑出最優秀,最擅騎射的侍衛,務必不能拖皇帝的後退。

  邵循在這時候接到了齊氏的帖子,她打眼一看,他們家的喬遷宴竟然跟皇帝出行的日子重了,也幸好是在晚上,不耽誤什麼。

  邵循此時看齊氏已經能與前世的那個歇斯底裡的怨婦完全分開了,拿著帖子笑道:「你們夫妻倒有意思,陛下前腳走,你們後腳就開了禁,怎麼,想趁他不在,痛痛快快的玩樂一場?」

  齊氏笑答道:「瞧您說的,我們這不就成了充大王的猴子了嘛……其實是找人算過,說那天是個最合適的日子,旁的時間開宴,都對孩子不好。」

  「這還要算?」邵循驚訝道。

  「那可不,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齊氏說著壓低了聲音:「當初妾身一直沒有身孕,就是找人算出哪方是吉神,供奉了之後不久,果然就懷上了。還有生產時也是,都說第一胎那麼順利的少見,可見是有效驗的……娘娘要不要……」

  「我可不要,」邵循摸著肚子,連忙搖頭:「順其自然就好,你這話可別跟陛下說。」

  齊氏搖頭道:「別說我了,就算我們王爺,也沒有這天大的膽子,敢再陛下面前說這些有的沒的,不然被訓斥一頓,那可怎麼好。」

  ……其實是邵循擔心皇帝知道了有這回事,萬一再病急亂投醫,真的信了這些神神鬼鬼的,可不得讓人笑掉大牙。

  齊氏看她輕撫著隆起的腹部,安然而優雅的坐在那裡,望過來的每一分眼神都透著柔情和風華,不知想到了什麼,忍不住有些酸溜溜的道:「妾身是個小輩,比不得娘娘溫柔賢淑,在陛下面前說得上話,脾氣也算不得好,母妃都提過好幾次,要不是生了阿煜,怕是都要被陛下罵作妒婦了。」

  這可真不愧是德妃的媳婦,邵循沒生氣,反倒有些好笑:「這是哪裡的話,陛下前些天還在贊你直而不拙,正配吳王,可以管得住他,是王妃的不二人選。」

  齊氏從沒聽過這樣的話,她被人暗地裡說粗魯善妒已經被說的麻木了,私底下還在害怕有朝一日大皇子還能忍耐的時候,被皇帝下旨訓斥不守婦道休出宮去,她甚至做過這種噩夢,嚇醒之後賢惠過那麼兩天,後來實在忍不住,又跟大皇子狠狠吵了一架,便破罐子破摔,我行我素了起來。

  這冷不丁聽說皇帝不僅沒厭惡她,反倒誇獎過,齊氏震驚到不敢相信:「娘娘,這話可不敢亂說,你要再哄妾身,妾身可要當真了。」

  邵循哭笑不得:「誰有功夫哄你,不信你去問陛下。」

  齊氏當然不敢去問皇帝,但是心裡已經隱隱相信了,因為邵循看上去就像那種從不說一句謊話的人。

  她忍不住抽了抽鼻子,一會兒的功夫就紅了眼圈:「妾、妾身……」

  邵循震驚了,要知道這可是當年跟趙言栒大打出手,把丈夫的臉撓的像花貓的女人,這也哭的太容易了吧……

  「你掉什麼眼淚啊,要是回去被吳王看見,還以為在我這裡受了欺負呢。」

  「呸!」齊氏乾脆不再忍了,邊哭邊罵:「他才不管我受不受欺負呢,怕是一想到……」

  她看了邵循一眼,頓了頓之後哭得更厲害了:「就什麼都顧不上了……」

  她哭得簡直是涕泗橫流,邵循忍不住閉上眼睛,招呼人遞了個新帕子過去,過了好一會兒齊氏才抽抽嗒嗒的停了下來。

  她冷靜下來就有些不好意思:「妾、妾身實在憋得難受,剛才失禮了,娘娘別見怪……」

  邵循笑也不是惱也不是,到了最後也只能緩聲安撫,讓人打水來伺候她淨了面,之後轉移話題道:「你也知道我身子不便,就不去赴宴了……還有,別光顧著搬家,照看好皇孫才是正事。」

  齊氏吸了吸鼻子,在很短的時間內已經恢復了平時的樣子,她雖紅著眼睛,但是神情卻看不出方才痛哭過一場:「娘娘說的是,只是阿煜身子骨一向好,長到現在還從沒生過病呢,摔摔打打的,不比恪敬公主家的孩子金貴。」

  她的話中透著一股自豪還有對公主之子輕蔑,邵循知道恪敬公主皇后和德妃一脈又舊怨,她也不去摻合,既不規勸也沒有附和,權當自己沒有聽出來…

  邵循想到太后這幾日的憂慮,便皺眉道:「近來藺小公子情形不算很好,已經反覆發熱過幾次,太醫去看了也診不出緣故來,怕是天氣轉變所致,你也不要掉以輕心才是。」

  齊氏應了:「您放心就是,妾身堤防著呢。」

  邵循便點了點頭,她如今做不太住,一會兒就要腰酸,於是閒聊了幾句,就端茶送客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 08:44 PM

第95章

  皇帝出行那天,沒讓任何人相送,特別是邵循,不僅嚴令她不許來,擔心人多眼雜被誰給衝撞了去,還特地囑咐宮人不許叫醒她。於是等邵循自然睡醒,睜開眼一問,人家怕都出了京城了。

  邵循躺在床上,感覺自己腹中的孩子不停的蹬動著小胳膊小腿:「這孩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難道是知道他父親出京去了,怎麼一大早沒個消停。」

  她現在身體上的一切異動都不能等閒視之,於是張太醫便拖著年邁的身子被人幾乎是抱著趕了過來。

  等仔細把過脈之後,張太醫放了心:「孩子很好,可能就是他想動了,娘娘不必擔憂。」

  邵循其實也有感覺,這孩子在她的肚子裡,到底是健康還是出了問題,她其實是有種微妙的感覺的,但是這種事情也不能只憑感覺,謹慎些才是最最穩妥的做法。

  謝過了張太醫,差人送他出去,邵循便被扶著起了床,洗漱過後坐在榻上,用一把精巧的小銀剪去修剪花枝。

  玉壺問道:「您今天不出去走走嗎?」

  邵循搖頭:「謹芳所那邊準備搬家,陛下又不在,咱們老老實實待在甘露殿,以免節外生枝。」

  璃珠在一旁歪了歪頭:「您是不是多慮了?現在這情形,誰還敢來找咱們的事兒?」

  邵循一邊將瓶中旁逸的花葉剪除,一邊隨口道:「就是如今這情形,才更應該小心啊。」

  璃珠怔了一下,邵循便回過頭來笑道:「快來看我剪的花兒好不好看?」

  璃珠生性就有些活潑散漫,當即把剛才的話題忘得一干二淨,轉頭誇了起來:「好看!」

  邵循於是在甘露殿待了一整天,期間有妃嬪前來拜見,也都被她找藉口拒絕了,有隻趙若桐來探望時才放她進來,兩人一起下棋解悶,消磨了好一會兒功夫。

  等趙若桐依依不捨的離開後,邵循閉著眼睛休息了一會兒,不知道是不是皇帝不在的原因,她感覺怎麼樣都不對勁,時不時的容易心慌,有趙若桐陪著的時候還好,兩人聊著天能多少轉移一下注意力,但是一旦靜下來,又覺得渾身不適起來。

  過了半晌,秦氏從外間進來:「娘娘。」

  邵循撐著腰想直起身子,秦氏連忙去扶,看了看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邵循問道:「外面怎麼樣?」

  秦氏道:「風平浪靜的,什麼也看不出來。」

  邵循手上稍微用力,壓了壓胸口:「謹芳所呢,都散了嗎?」

  秦氏搖頭:「宮外的命婦小姐們要趕在下鑰之前回去,但是宮裡的人還沒散。」

  「……果真是陛下不在,各處都鬆散了不少。」

  她長長呼出一口氣:「罷了,我實在沒精力管其他的了。」

  她捧著肚子道:「這孩子夠老實了,這幾天我卻還是有點吃不消,也不知道那些反應大的婦人是怎麼熬過來的。」

  秦氏道:「一旦過了七個月,是要越來越辛苦的,娘娘再忍忍,把皇子平安生下來,就一切都好了。」

  邵循點了點頭,之後閉上眼睛:「你去謹芳所再催催,叫她們盡快散了趕緊回宮,不許到處亂跑串門……陛下不在宮內,我總覺得不踏實,他們那邊還有小孩子,小心些總沒錯。」

  要是平時,這些事邵循壓根一點都不會擔心,但是一旦皇帝不在,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

  秦氏應是之後退了出去,一段時間之後回來復命,說是各人都打道回府去了,除了有點小口角,一切都還順利。

  邵循這才傳來晚膳吃了。

  到了夜間,夜深人靜,玉壺幫著邵循揉了好一會兒腿,要幫她把床帳放下來,被邵循制止了:「今晚上有點悶,帳子就先打開吧。」

  熄了燭火,邵循睜著眼睛等了許久,一切風平浪靜,才漸漸有了睡意,慢慢闔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邵循從清淺的睡夢中一個激靈驚醒,接著發覺自己的腿腳又有些抽筋,就想要將守夜的玉壺叫起來。

  但是就在張開口的一瞬間,她的鼻子不自覺的顫動了一下。

  邵循的眉毛驟然擰起,一邊仔細去聞空氣中異常的氣味,一邊當機立斷揚聲道:「玉壺!」

  玉壺馬上直起身子,可就在她往床邊走的這幾步路里,就已經有喧嘩聲打斷了黑夜的安靜。

  「走水了!」

  「快來人——」

  「快去抬水來!」

  邵循倒抽了一口涼氣,在玉壺有些驚慌的眼神中搖了搖頭,伸過手去讓她把自己扶起來,她習慣性的用手護住肚子:「別慌,你先扶我出去。」

  邵循的鎮定感染到了玉壺,她用力點了點頭,快速的給邵循披上衣服,攙著她往外走。但是邵循走了兩步就停了下來,她眼神一凝,回身從枕頭底下取了東西,才又往外走。

  而這時其他人也已經飛快的反應了過來,邵循剛走到門口,就全都聚了過來。

  秦氏難得的衣衫不整髮髻散亂,外衫也沒來得及穿,但是她的語氣卻是冷靜的:「娘娘稍安勿躁,是東側殿走了水。」

  邵循披著外衣,看到離主殿不遠的地方已經有了火光,許多人手忙腳亂的打水滅火。

  柳葉在一旁急促道:「這火勢有點太快了……」

  邵循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說——當然不正常,太極宮大多為木質,走水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了,但是問題就在於各殿都有值夜的人,就算東側殿的人玩忽職守,火勢要全憑自然漲到這個樣子,必定也是要時間的,這又還沒到盛夏,可是偏偏沒有一個人來得及察覺。

  「咱們先出去再說。」

  火勢有些大,就是一時半會兒燒不到外面來,空氣中的焦味也已經蔓延出來了。這一桶桶水澆下去,誰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熄滅。

  「正在滅火的人繼續抬水,其餘人跟我出去。」

  等出了宮門口,幾個得用的太監回身看看背後的火光,道:「娘娘,咱們幾個留下一起幫著滅火吧,看樣子人手不夠。」

  這是皇帝特地送來的人。

  邵循眯了眯眼睛,沒有立即同意,而是想了想道:「不用你們……」

  她叫了為首的人:「段鵬,你去附近叫人來幫忙。」

  段鵬一想就明白過來,領命之後轉身就要走,又被邵循叫住,聽她鄭重道:「留心看看有沒有什麼不一樣的……」

  這個段鵬自然清楚,當即毫不猶豫的點了頭。

  等他一走,邵循定了定神——她宮裡的人已經是後宮中最多的了,但是滅火需要的人手多,原本就留下了不少,再往裡填,她身邊再多人也不夠分的,反正她也不指望這火能滅的有多快。

  水火無情,這樣的火勢不好留存什麼證據,但是也沒人能衝進去毀壞什麼證據,只要有個總管守在這裡,其餘哪宮的人來滅火根本無關痛癢。

  嘈雜喧嘩聲很容易擾亂心神,更何況大火就在不遠處燃燒,焦味一個勁兒的往鼻子裡鑽,眼前也有煙霧飛舞,年輕些的宮人們連衣服都沒穿好,夜裡冷的打著哆嗦,更是不免有些慌了手腳,面露驚恐。

  璃珠年紀小,還從沒經過這陣仗,站在玉壺旁邊不敢吱聲,玉壺自己也心慌的很,但是還記得緊緊跟在邵循身邊護著她。

  其中秦氏經驗豐富,是最鎮定的一個,她提醒道:「娘娘,您的身子受不得勞累,萬萬不能在這裡守著,但是這甘露殿一時半會兒怕是住不了人了。」

  不說這火完全熄滅要多長時間,就算滅了,這煙霧繚繞的也不敢讓邵循久留,可況這火起的蹊蹺,誰知道殿裡還有什麼。

  百密也難免有一疏,邵循身邊確實沒人能插手,但是最外圍不可能也這麼嚴密,像這次,稍偏一點的側殿就絕對是出了問題。

  有宮女提議道:「娘娘不如就近找處空閒的宮殿暫且歇下?」

  馬上就有人反對:「不行!那些宮殿裡沒有排查過,誰知道有沒有不幹淨的東西!」

  秦氏也有些猶豫——現在邵循有了七個月的身孕,是最容易早產的時候,而這個月份一旦早產,孩子存活的幾率十不足一,真的受不得一點兒波折,方才那場大火沒有讓她受驚,就已經是幸事了,萬萬不能再賭其他的。

  這時有人道:「對了,寧壽宮!咱們去寧壽宮好了,太后娘娘那邊一定是安全的。」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眼睛一亮——對啊,太后的寢殿是宮裡最安全的地方之一,她老人家又格外疼愛貴妃,就算被打擾了也只有心疼的份,絕對不可能生氣的。

  連秦氏都不免有些心動,唯一的顧慮就是寧壽宮離這裡有一段路,期間還要穿過御花園,沿著太液池過去,夜裡漆黑一片,就算有燈籠也遠不如白天看的清楚,要是在路上出個什麼意外……

  可是確實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二公主住的地方小不說,還太過偏遠,也不合適,若說是向其他宮妃借地方,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最餿不過的主意。

  而就近找個宮殿現排查髒東西,怕不得費許久功夫,一起火本來就亂糟糟的,不說邵循受不受得這份勞累,萬一有人趁沒有安定下來做些什麼,那才是追悔莫及。

  總之現在當務之急絕不是滅火,而是將貴妃安頓好啊!

  她看了眼周圍,還剩這麼多人,路上層層把貴妃護在中間,牢牢攙扶著她走路,出問題的可能性實在不大。

  秦氏看著冷靜,但是事關貴妃和皇嗣,她是個凡人,心裡也不可能一點也不慌,匆忙想了想,張嘴道:「娘娘,我們去……」

  「不,」邵循方才有過片刻的猶豫,此時搖搖頭,輕聲道:「去兩儀殿……」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靜了下來,接著面面相覷不知所措,不明白貴妃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兩儀殿固然是世上最安全不過的地方,但是……

  「陛下不在宮內,按制兩儀殿是要封宮的。」

  秦氏也有些震驚:「娘娘,現在兩儀殿已經封了,我們進不去啊。」

  天子寢居,處於外朝與內宮的交界上,本就意義非凡,為了防止內外串聯,私下夾帶,最重要的是保證這座特殊的宮殿完全乾淨,以保證皇帝的安全,從前朝起就規定了一旦皇帝離宮,那麼宮門立即上鎖,特加派不同營的侍衛看守,輪班守衛兩儀殿,值班時絕不許擅離職守。

  裡面的人在皇帝回宮之前不許出,外面的人自然也不許進。

  因此雖然它是離甘露殿最近的一處,也沒有任何人提議要往那邊去。

  因為這個時候別說是後宮的妃子了,就算皇帝的親娘,太后親自下令開門,也八成是使喚不動人的。

  「我知道,」邵循淡淡地一點頭,她緊緊捏著袖口:「前面帶路吧。」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 08:45 PM

第96章

  兩儀殿的後門與甘露殿的前門除去中間的空地,其實只有一門一墻相隔。

  邵循命人將甘露門打開,再走幾步就是戒備森嚴的兩儀殿後門。

  她一步步走過去的時候,其他人都不免捏著一把汗,恨不得拉住她,直接告訴她這件事跟得寵不得寵沒關係,就算再厲害的寵妃,都不可能叩開兩儀殿的大門。

  果不其然,守門的侍衛見到貴妃帶了這麼多人往這邊走,俱是一愣,接著反應過來,舉起手中的兵器以示震懾:「貴妃留步,天子寢居,不得擅入。」

  秦氏下意識伸手要護住邵循,生恐她被兵刃所傷。

  但是邵循搖了搖頭,讓秦氏退下,從袖口中取出一樣東西遞了過去,輕聲道:「把門打開。」

  即使侍衛們礙於職責必須把這位最近風頭無兩的寵妃攔於門外,也不敢往狠了得罪,為首的人不敢耽擱,將長矛遞給身邊的人,雙手抬高將這錦袋接過來,細細查看起來。

  裡面是兩件東西,中間用食指粗的錦繩連接在一起,其中一樣他看了一眼心裡就有些震驚。

  那是一件黃銅色的令牌,還沒有巴掌大,看上去不甚起眼,但是正面刻了「御馭兩儀」,反面則是「太極軍護」的字樣。

  這是整個皇城乃至京城的調兵令!

  侍衛領班壓下心裡的震驚,知道單憑這個信物還不夠,便又去查看與其拴在一起另一樣東西。

  明黃色飛龍盤繞的錦緞硬面,打開是折成兩邊的小冊頁,只比方才的令牌大上一點,女子袖中也可以輕易藏匿。

  薄薄的兩折紙中一張是皇帝的親筆文書,用詞簡練的寫著准予貴妃邵氏便宜行事,調動太極宮全部和京中不超過三分之一守衛的權柄,另一頁則是加蓋著皇帝駕馭諸軍之寶印,鋪滿了整個紙張。

  雖然可能是為了方便貴妃隨身攜帶,這這冊頁做的小了些,可是一旦加印,就是板上釘釘的聖旨,陛下的親筆詔諭。

  現在守著兩儀殿的侍衛自然也屬於皇宮的守衛,此時要聽命於貴妃了。

  首守的侍衛仔細檢查過,又傳於周圍的同僚看過,互相視線相對,都紛紛點了點頭。

  侍衛鄭重的將兩樣信物裝了回去,又重新雙手捧著錦袋奉還給邵循,在甘露殿宮人迷茫震驚的視線中,所有人單膝跪地:「謹遵陛下旨意。」

  邵循道:「起來吧。」

  侍衛們起身之後沒有耽擱,當即兌了幾把鑰匙分別打開了幾重大鎖,將兩儀殿的後院門打開了。

  邵循帶著人進去後沒急著進殿,而是轉頭吩咐道:「去把司禮監提督范柯找來,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他自然知道該怎麼辦。」

  兩儀殿的殿門原本緊閉,此時聽到動靜才打開,為守的太監總管康李目瞪口呆的看著邵循:「貴妃娘娘?你怎麼……」

  侍衛領班搶上前去,低聲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跟他說了:「……總之,你們好好伺候娘娘,不然怕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康李不僅沒有平靜,反而更加震驚——皇帝是什麼人他清楚,能這樣將調兵的令牌都留下給貴妃,那真是想都想不到的事啊。

  以他的精明狡猾,都呆呆的愣了許久之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將金尊玉貴的貴妃晾在了庭院中,當下一個激靈,一邊扯出一道無比諂媚的笑,一邊急急忙忙的下了台階殷勤的將秦氏擠開,扶著邵循往殿內走,一邊道:「早知娘娘要來,奴婢必定掃榻相迎……現在可真是太失禮了,還有娘娘進來時可有被那群粗人衝撞了?」

  「他們忠於職守,沒什麼失禮之處,」邵循緩緩道:「只是我尚有一事相求,不知康內官方不方便?」

  「方便!怎麼不方便?!」康李忙不迭道:「只要娘娘您開了口,就算不方便它也方便了!」

  邵循被扶著在榻上坐定:「倒是也不是難事——我這裡人雖然不少,但是各個離不了,還請康內官借幾個人去辦辦我這邊的差事……」

  「這種小事還用娘娘開口?」康李斬釘截鐵:「您想要多少都行,兩儀殿上下都供您差遣。」

  邵循看著他,好奇道:「不問是什麼事?」

  康李笑的更加誇張了:」瞧您說的,您的事就是陛下的事,陛下的事就比我們的賤命還要重要,刀山火海也得去趟嘛。」

  邵循忍不住頓了頓——康李這說話的方式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了得,她十分懷疑皇帝是平時因為能說話的人太少了,才特意將康李這位與眾不同的內侍留在了身邊。

  玉壺在一旁給邵循上了一碗熱騰騰的茶:「娘娘,您還是早些歇息吧,其他的明日再料理也不遲啊。」

  邵循垂下眼:「趁熱打鐵,就是現在才有用,再拖一會兒還真就遲了。」

  她轉頭對康李道:「……你去挑些人人來,分作幾班,分別去甘露殿通往附近的幾個閒置宮殿的路上,第一遍動靜輕些,先篩人,我昨晚就下過令,命各處宮人上夜之後不得外出,若一旦有人在附近窺視,不必問原因,先鎖拿帶到這裡,封了嘴關起來。」

  「第二遍就是將路上所有東西都仔仔細細的查一遍……若有任何可疑之處,記下來回稟……」

  康李遲疑道:「可疑之處……?」

  邵循看了他一眼:「路上有沒有不該有的東西,可能有什麼失手掉的珠串、不知道怎麼從廚房跑過去的油脂,貓狗鳥類……等等等等,這個不需要我多說吧?」

  康李神情一凝:「……這個奴婢真是……再清楚不過了,您只管放心罷。」

  等康李一走,邵循馬上對顯得異常精神的秦氏道:「嬤嬤,你親自帶著咱們的人去寧壽宮走一趟。」

  秦氏重重的的點頭:「娘娘不用多說,奴婢心裡頭全明白了。」

  兩儀殿的人都很殷切妥帖,本來沒有皇帝的允許,往龍床上安置人的事情他們是打死不敢做的,但是邵循卻絕不是一般人。

  沒人敢說讓貴妃在偏殿中委屈一夜,幾個主事的宮人悄悄商議了幾句,冒著死罪的風險把皇帝睡的床榻薰暖了,小心翼翼的伺候她在這裡睡下。

  燈火沒有完全熄,留了兩盞燈在床頭不遠的地方靜靜的燃著。

  這裡是皇帝住了十幾二十年的地方,邵循住進來時多少有些新奇和感慨。

  她像是之前一樣睜著眼,腹中的孩子在她被驚醒時鬧騰了一下,但是緊接著,她冷靜下來後孩子也乖巧了下來,時不時的輕輕動一動,並不會讓邵循覺得難受。

  她隔著寢衣輕輕的摸著肚子,像是跟這孩子打招呼似的,安撫他方才受到的顛簸,不一會兒,一個小手用力往上一頂,將肚皮頂出來一個小小的包來。

  邵循用手指去點了點這個小包,看著它漸漸消了下去。

  這孩子可能覺得累了,慢慢安靜了下去。

  但是邵循不覺得累,明明大半夜被大火逼起來,連自己的宮殿都不能回,但是她精神的出奇。

  邵循睡不著也不想睡,仰頭往上看時,看到了床帳旁懸在空中的幾個香囊。

  自從邵循有孕以來,不知是甘露殿內不再熏香,皇帝怕自己身上沾染到的香氣也會讓她不舒服,乾脆連兩儀殿都不再熏香,香囊中名貴的香料也拿了出來,只做裝飾使用。

  邵循看著這香囊,伸直了胳膊輕拍了一下。

  一個碰到了另一個,一串的香囊四處搖擺,看上去還挺有意思。

  邵循眯了眯眼,想到的卻是將近一年以前,她從噩夢中醒來的那一刻的驚慌失措。

  她靜靜地想,是不是你呢?

  如果是你話,那我可就……

  ——太高興了。

  就在這時,寢殿的門被悄悄推開,是玉壺來給邵循守夜。

  她看到邵循仍然睜著眼睛,連忙走過去關切道:「娘娘,您怎麼還不睡?」

  邵循費力的翻了個身面朝著她:「睡不著了。」

  玉壺生就了一副柔軟的心腸,當即心疼的坐在床邊,像邵循小時候一樣,去摸摸她的臉安慰她:「您別怕,都過去了,在兩儀殿沒有任何人敢傷您。」

  她的手溫暖細滑,邵循忍不住半閉上眼,聽了這句話又睜開:「我沒有害怕。」

  玉壺只以為自家小姐是怕自己擔心,這才假裝鎮定的,但是卻聽邵循繼續道:「玉壺姐姐,我是在興奮。」

  在宮外時,因為玉壺年長她不少,又是老夫人賜下的丫鬟,邵循一直叫她姐姐,但是進了宮就要守宮裡的規矩,未免別人非議議論玉壺,邵循便改了稱呼,但這時她卻又重新喊了她一聲「姐姐」,聽的玉壺恍惚了一瞬。

  邵循輕聲重複道:「我興奮的完全睡不著,竟然一點也不害怕。」

  她的語調輕柔,眼中卻似乎壓抑著奇異的光,讓玉壺下意識的感覺了惶恐:「……為、為什麼?」

  邵循搖搖頭,剛要說什麼,殿門就被輕輕拍了拍。

  她知道這時候敢打擾她休息,也要報進來的消息必然是重要的,因此倚在玉壺身上坐了起來:「什麼事?」

  秦氏有些急促的聲音傳來:「娘娘,吳王妃現就在院門處,她有急事求見——皇孫出事了!」

  秦氏明明被邵循派去排查寧壽宮那條路了,此時卻帶著吳王妃回來。

  也就是說,她出去沒多久就撞上了此時必定心急如焚的齊氏。

  不知怎麼,邵循竟有一點完全不出所料的感覺,她一邊不緊不慢的披上衣服,攏了攏領口,一邊道:「讓她帶的人老老實實的待在原地不許進殿,你另找咱們的人陪著她一起到我這裡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 08:56 PM

第97章

  齊氏被帶進來的時候整個人抖得不成樣子。

  邵循坐在床上,仍然倚靠著玉壺,看著齊氏被一眾宮人圍在中間帶了進來。

  她臉頰通紅,重重的喘著粗氣,鬢發都散了,臉上還帶著尚未乾涸的淚痕,進來看見邵循的一瞬間就要撲過去。

  她的本意是想要撲倒在邵循腳邊,跪下哀求什麼,但是邵循周圍的人如今簡直是驚弓之鳥,敏感到誰看邵循一眼都要警惕起來,更別說齊氏這種一看情緒就極其不穩定的人。

  當即就有人往前一攔,毫不客氣的的把齊氏撞倒在了地上。

  邵循沒有說話,只是沉默的看著這一幕。

  而齊氏被這一摔摔痛了,反而恢復了一點理智,意識到之前自己的行為容易引起別人的誤會和反感。當即又懼又悔,跪在地上一個勁兒的搖頭:「妾身不是故意的,貴妃娘娘,我並非有意衝撞……」

  她說這話的時候語無倫次,可能也知道自己情緒激動,雙臂交叉抓緊了腰間的衣裳,極力遏制自己的動作,以免引起邵循的誤會。

  邵循沒再耽擱,直接問:「出了什麼事,皇孫怎麼了?」

  提到這個,齊氏的眼淚大顆大顆的流了下來:「阿煜從昨天晚上就發起了燒,越燒越厲害,怎麼都消不下去,現在已經有了驚厥的癥狀……求求娘娘救救他……」

  小孩子發燒其實比大人要好治些,但是若真放任他燒一夜也沒退燒,那可能就嚴重了。

  邵循皺起眉頭:「你去尋太醫啊,找我能有什麼辦法?」

  齊氏的語氣又急又慌,飛快道:「已經請過太醫,但是今夜當值的那三人都不善於兒科,開藥施針一直沒有效用……」

  沒等邵循發問,齊氏便咬著牙補充:「……昨天大公主家的藺博也有些不好,當即將太醫院所有擅長兒科的大夫都召了過去……包括本應該今夜當值的錢太醫!」

  邵循道:「這不可能,每夜內、外、婦、兒四人值班缺一不可,就是公主也不可能強徵,他擅離職守,不要命了嗎?」

  齊氏拼命搖頭:「他是昨天中午被叫過去的,本以為到了宮門下鑰之前一定能趕回來的,但是不知出了什麼事被擋在宮門外了,現在只能通過夾縫遞信說話,根本進不了宮!」

  宮門下鑰之後不許人進出,雖然不如這次封兩儀殿這樣嚴格,但是要想通行還是需要費很大功夫,齊氏這事雖然急,但是要想以此打開宮門,還是不合規矩。

  不然今天你病,明天我急都要通融,那宮門還不如常開不閉呢。

  「母妃那邊我是清楚的,之前可以幫上忙,但自從去年陛下大整六宮之後就不成了,她不行,淑妃那邊肯定也是一樣,」齊氏哽咽道:「娘娘!娘娘!能救救阿煜的只有您了!求求您求求您幫幫忙!我一定結草銜環報答您的大恩大德!」

  平時還察覺不出不便,這種生死關頭就能看出你手中的權利是不是大到能扣開鬼門關了。

  德妃之前跟淑妃分理六宮,她的面子宮門那邊還是會賣的,八成去說說也就通融把門打開了,但是自從邵循進宮,皇帝下了大力氣限制她們,二妃這方面的權利完全不如從前,平時睜隻眼閉隻眼能給面子的宮人內侍乃至侍衛,如今都要謹守宮規,不再敢再通融了,至於太后……因為事涉恪敬公主,齊氏不敢去賭也是說得通。

  其實她方才說的話只是一面之辭,還未經過查證,但是邵循也知道現在來不及細細盤問了。

  況且現在齊氏已經被她牢牢捏在手裡,一舉一動都無處遁形,邵循穩坐高台,反而不怕她會起什麼壞心思。

  她隨手召來一個內侍,打眼一看是個生面孔,就知道這是兩儀殿的人。

  不過沒什麼區別,皇帝的人用著更順手,邵循照常使喚:「你去找秦嬤嬤要上甘露殿的牌子,去宮門處把錢太醫放進來,再去……再去張太醫府上把他請到謹芳所去,語氣客氣一點,就說十萬火急的大事,這次麻煩他了。」

  太醫院自然也有精通全科的大夫,只是這些人都年紀不小,受不了守夜值班的辛苦,晚上一般都不會留守,若半夜裡皇帝或者太后真有了不適,再去現請,一般來說留下專科的太醫已經很夠使了。

  邵循一琢磨,還是跟張太醫熟悉些,便乾脆請他來坐個鎮,若是皇孫真有萬一,也好有個補救。

  等內侍領命而去,齊氏終於哭出了聲,眼淚像是止不住一樣,一邊磕頭,一邊抽噎著感激涕零:「娘娘大恩大德,妾身下輩子……不、是這輩子當牛做馬也一定報答!」

  她要這種嬌滴滴無甚用處的牛馬做什麼,邵循有些頭痛,命人將齊氏強行攙起來按在椅子上,想起什麼來,問道:「皇孫一向健壯,怎麼好生生的病的這麼厲害?你記得什麼人接觸過孩子嗎?」

  齊氏慌亂道:「什麼人……不、不對,昨天來的人太多了……」

  邵循有些不可置信:「來的人多管皇孫什麼事?等等……你不會把皇孫抱出來挨個兒給她們看吧?」

  齊氏哆哆嗦嗦:「我、我當時沒想到……」

  邵循明白了,齊氏這是最近風調雨順,又生了皇長孫格外得意,抱著兒子不知該如何炫耀了。

  「荒唐!」邵循皺眉道:「我再三叮囑過,要你一定要小心,德妃恐怕也說過不止一次,你卻不僅不聽,反而越發輕狂,是把我和你母妃的話一齊當作耳旁風了嗎?!」

  齊氏現在悔的腸子都青了,但是卻已經晚了,當時她一開始還記得邵循勸她的話,但是後來聽見有人議論她是個妒婦,本就有些火氣上頭,又被人轉頭藉著孩子奉承了幾句,一時衝昏了頭腦,把孩子當作炫耀一般抱來給人看,其中好些都伸手逗過,現在想要查哪裡出了問題,才是天方夜譚。

  她又悔又痛,難受的都要嘔出血來,邵循看她狼狽的樣子也不能再指責什麼,只能再問:「吳王呢?」

  大皇子到底是皇嗣,又在軍營裡當過一段時間的差,身材也格外魁梧,他要是出面執意要硬闖,保不齊守衛還能給個面子齊氏的淚還掛在臉上,卻立即顯出一種咬牙切齒的表情:「他頂個什麼用?!自然是跟那群狐朋狗友出宮去了!」

  邵循頓了頓,「不說這個了,我醜話說在前頭,太醫一定給你送過去,但是具體如何……」

  齊氏連忙道:「不不不,娘娘與我已是有再造之恩,怎麼敢再叫您擔干係……」

  邵循覺得無語:「你平時要是能想的這樣周到就好了。」

  齊氏心裡的委屈真是難以言說,她閉了閉眼,眼角留下兩行淚來,再睜眼時哽咽著一字一頓道:「我再不管了,愛喜歡哪個就喜歡哪個,愛說什麼就說什麼,我只守著我兒子……」

  邵循的感覺又帶著複雜,但是最終卻什麼也沒說,兩人還沒道推心置腹的份上,於是她道:「行了,你回去守著皇孫吧,出了這樣的事就該派個穩妥的人來,居然拋下孩子親自到這裡來求太醫,你也是想的出來。」

  齊氏欲言又止。

  說到底貴妃會不會幫她還是兩說,她擔心下人分量不夠被擋回去,只想著只有自己親自來了,說不定還能打動她。

  她都想好了,為了能讓貴妃答應幫忙,讓她在宮門前跪到死都可以。

  邵循不欲跟她多說,揮了揮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齊氏擦了一把眼淚,在邵循面前行了大禮,這才退了出去。

  她前腳走,邵循後腳就召了秦氏來:「遇到吳王妃時是個什麼情形,你細說說。」

  秦氏就等著這一問了,她臉色難看道:「我們剛走進御花園沒多久,就有人被地上沒擦乾淨的豬油滑得摔了好大一跤,沒留意撞在了假山上,當場頭都磕破了,留了滿臉的血,不得已只得留下個人帶他去包紮;又走了沒幾步,迎面又撞上了吳王妃一行人,她當時走的又急又快,幾乎是慌不擇路了,一頭差點將奴婢撞倒,看清了奴婢後又極其激動,又要撲過來抓奴婢的手……」

  邵循表情都沒變一下,只是冷靜地問道:「如果我當時也在,有沒有可能被撞上?」

  秦氏心裡後怕,「要是咱們的人都在身邊,也就只有兩三成吧,可是之前又是要救火,又是有人受傷,要是臨走前再分了幾個出去,那剩下這些人可並不穩妥呀。」

  邵循的手指敲了敲桌面,這才不過剛走了幾步……要是真的去寧壽宮,那還真是用「步步驚險」來形容也不為過呵。

  「奴婢已經讓他們繼續排查了,過一會就趕過去。」秦氏勸道:「您還是先睡吧,總不可能還有比皇孫病重更急的事等您處理了,就算您自己不累,也要顧及腹中的皇子啊。」

  邵循摸了摸肚子,終於點頭。

  秦氏和玉壺兩個一起服侍她重新躺下,她閉上眼睛之前還不忘叮囑道:「要是真的拿住了人,就先鎖起來,讓范柯帶人挨個兒審問,這個他們是行家,你們聽到了什麼動靜也不要去插手。」

  「還有不等天亮就曉諭六宮,讓所有人暫且待在自己宮裡,等這一起批人審完了再說其他,太后那邊讓康李親自去解釋一下。」

  秦氏道:「旁人也就算了,淑妃和德妃處若是有人不肯怎麼辦?」

  邵循想了想,反問道:」以往宮裡遇上這種非要當出頭鳥的蠢人,一般會怎麼做?」

  秦氏一怔,隨即深深低下頭:「是奴婢老糊塗了……這就已經明白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 10:07 PM

第98章

  昨天一切都安置完其實已經過了半夜,玉壺幾個原本擔心邵循休息不夠,打定主意晚點叫她,但是不成想,她醒的居然比平時還早些。

  甘露殿起火只是燒了側殿,其實邵循日常活動的地方壓根沒有波及,於是就派了幾個宮人,將她日常穿的衣服、戴的首飾挑了一些帶了回來,供她穿衣梳妝。

  邵循一邊洗漱打扮,一邊聽秦氏道:「那幾條路已經全部排查完了,一共抓住三個行跡可疑的人,根據他們找的理由,又牽連出兩個人,范提督那邊審了一夜,還不知道結果。」

  說到這裡她打了個寒戰:「不是奴婢說,司禮監的人瞧著都人模人樣,都說是二十四衙門的臉面,生的好相貌,做起事竟是一貫的狠辣,嘖。」

  這事邵循不去評價,轉而問:「那路上除了人,還有沒有旁的?」

  她戴上了一隻耳環,始終沒有聽到秦氏的回答,不由得歪了歪頭:「怎麼,沒有嗎?」

  「哪裡是沒有,」秦氏嘆道:「分明是太多了,都不知道從何說起。」

  「您選定的幾處,除了相對來說最遠的翔慶殿,其餘無一例外都有不幹淨的東西……倒也不新鮮,就是您說的那幾樣,只有離得最近的捧珠閣稍特別些,因為路程太短沒什麼安排,反倒是寢殿裡面讓人開了眼界。」

  邵循點點頭,對著鏡子把眉毛畫好:「我猜,去寧壽宮的路上動的心思最多,是不是?」

  「……娘娘說的不錯,」秦氏在宮裡待了好些年,其實也經過不少事,但是由於皇帝對後宮的興趣一般,皇子生的也不算多,所以在歷代的後宮中已經算是事少的了,卻沒想到只昨天一晚就讓她開了眼界,想起來就後怕不已:「之前康李說他們巴不得為陛下上刀山下油鍋,奴婢還當是昏話,這樣看來,竟是再實在不過了。」

  邵循能看出她的驚懼與愧疚,怕是因為昨天夜裡她最後也險些勸說邵循去寧壽宮過夜了。

  「你也不必多想,」邵循道:「即使咱們真的去了寧壽宮也不見得會出事,甘露殿的宮人們與眾不同,好些都是會功夫的,我身邊的柳心也不是尋常宮女,遇到事情一個能頂五六個,總不會護不住我。」

  話是這麼說,但是身體不受傷不代表就沒事了,一路上心驚膽戰,若是邵循受了驚嚇再早產,那她一樣萬死難恕其罪。

  邵循又想起一件事:「皇孫如何了?」

  秦氏回過神來,道:「聽說高熱已經暫時退下去了,雖然還說不上好,但是起碼沒什麼性命危險了。」

  總算有個好消息,邵循稍稍放下了心——總不能讓皇帝才走了這一天,就沒了一個孫子吧。

  「還有,禁足的命令發出去,還是鬧出了點亂子……」

  邵循下意識道:「是淑妃那邊?」

  秦氏一愣:「……不,是德妃娘娘,她昨天晚上知道皇孫有些不適,今早上想派人去問侯,結果被攔住了,她發了一陣脾氣,派了人非闖出去不可。」

  她頓了一下:「奴婢本想去處理的,結果……還沒來得及處置,人就被司禮監刑房的人拖下去扇了百十來個嘴巴……奴婢沒法子,只能去將昨晚上皇孫的事跟德妃娘娘解釋了幾句,她就沒再說什麼了……」

  這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刑房的不留情面給嚇到了。

  對此邵循的反應只是點了點頭,又問道「還有,太后醒了沒?」

  「沒呢,這才什麼時候。」

  邵循眯了眯眼:「趁著太后還沒醒,派人去恪敬公主府上把中使司給我提進宮來……還有曾給小公子診過脈的太醫都帶來,順便帶上他的脈案。」

  秦氏遲疑道:「您是懷疑……」

  邵循搖頭:「我們現問問,再說其他。」

  等幾位太醫都到了,邵循仔仔細細的翻了一遍脈案,見記錄清晰,每一筆舌脈、症候、湯藥都記錄在冊,這才開始細問藺博的情況。

  院判王太醫就更精通於小兒科,便代表下屬一起回答了:「稟娘娘,藺小公子先天就不太好,全靠後天嬌養,稍有不慎就會受不住,這次邪風入體,脾胃虛弱,正氣又不足,所以病情纏綿難愈,時不時加重。」

  「那昨日小公子病情確定是加重了?」

  王太醫道:「正是如此,而且不同於一般小兒高熱,那些尚且不算為重,小公子身體孱弱,受不得高熱,昨日病重以至於神昏抽搐,呼吸困難,心肺難以為繼,若不是我等還算是有些手段,什麼方式都一一試過,名貴的藥材拋費的如流水一般,怕是……」

  王太醫搖了搖頭,其他人也紛紛後怕:「王大人說的不錯,昨天小公子命懸一線,確實也是靠運氣才救回來的,再來一次,臣等是沒有把握的。」

  邵循又問道:「不知各位去看望皇孫了沒?」

  幾個人都有點不安,昨晚上的事他們也有所耳聞,雖然不能怪到他們頭上,但是錢太醫是跟他們一起被召進公主府的,要真是追究起來,他們也逃不了干係。

  王太醫道:「臣等都去看過了,皇孫的情況還算不錯。」

  邵循道:「跟藺家那孩子比,誰更重些。」

  「這……自然是沒什麼可比的,若是皇孫昨晚沒有及時退燒,也有不小的危險,但是……他到底壯些,比之藺小公子強上不只一籌。」

  邵循倒沒想到恪敬公主的孩子病得這樣重,畢竟平時她進宮時總是一副孩子還不錯的樣子。

  她若有所思,「那,公主豈不是很著急?」

  「何止著急……」恪敬公主也算是王太醫從小看到大的孩子,此時難免動了惻隱之心:「公主不眠不休照顧那孩子數日,幾乎不離病榻,等孩子病到重處,有可能救不活時,又驚又痛,以至於昏厥數次,幾欲心痛而死……」

  其他太醫則是想到公主抱著孩子不放,雙目通紅的樣子,有些後怕,總覺得要是那孩子真的有個三長兩短,她指不定能幹出什麼來呢。

  邵循「嗯」了一聲,「不過,孩子好好的又怎麼會風邪入體呢?」

  「這個臣倒不清楚,照顧的下人互相推諉,都不肯承認。」

  邵循已經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了,她點了點頭:「辛苦各位了。」

  眾人對這位住進了兩儀殿的貴妃娘娘心存敬畏,紛紛道不敢。

  邵循便吩咐人封了不少賞賜,將他們客客氣氣的送走了。

  至於恪敬公主府的中使司,邵循就沒這麼有耐心了,直接吩咐司禮監去問話,主要是為了弄清楚請所有太醫過府,和這次錢太醫被恰好被關在宮門外,是不是有人為的因素在摻合。

  到了下午的時候,幾場審訊差不多也就結束了。

  其中中使司上午已經離開,雖然沒有對他用刑,但是傳說中的刑訊之地仍舊給他造成了心理衝擊,走的時候腿都是軟的,被略微一嚇,就指天發誓絕對不會把這次的事情說出去。

  幾個人的口供有所出入。

  在當場被抓住的三人中,一人聲稱自己是奉惠妃娘娘之命去給恭妃送東西,也錯過了禁行的命令。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惠妃宮裡被圍了一上午,宮人們挨個盤問,又去客客氣氣的詢問了一下惠妃本人,這才知道她確實給這宮女派過差事,不過那都是頭天下午的事情了,有五六個人都可以作證。

  後來用了刑才知道,這這宮女是為了和當晚巡視內宮的一個侍衛有了私情,想找機會偷偷私會。

  那侍衛也被審過,兩下的口供一致,姑且先認為是真的。

  第二個人是一直殿監一名負責掃灑落葉的小太監,只有十一二歲,為人太過蠢笨經常遭人戲弄,這次也是如此,倒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最後一個則是去寧壽宮的路上逮住的,他一開始死活不認,用了重刑才說是一個不認識的內侍吩咐,讓他留守在御花園藏起來,把當晚發生的事情寫成紙條通傳給他。

  這才是最有用處的線索,內官們沒耽誤,即刻帶著人拿著根據口述的內容做成的畫像去拿人,果不其然是找不到人的。

  但是范柯此人心思詭巧異於常人,思考了不過一瞬間就讓人將宮門口設障,檢查來往運送的一切物品。另一邊則親自帶著人排查宮內的每一口水井,果然在一處不算偏僻但是沒有住人的院閣水井中找到了一具屍體。

  可惜這人也只是針工局的一個普通太監,明面上沒有跟任何一位主子有過來往。

  就在那邊掘地三尺在找這太監的人際來往時,邵循也沒閒著,她將昨晚在路上等著她的那些東西一一過了目,發現幕後的人很謹慎,用的東西都是宮裡常用的,沒有任何特殊之處。

  邵循將手裡顏色暗淡的珠子扔到托盤裡,「還真是小心。」

  「就是這點小東西。」秦氏道:「零零碎碎的撒了好幾次,這事害不了人也要嚇死人——昨晚吳王妃就踩著摔過一次,據說膝蓋都流血了。」

  邵循道:「她遇到急事就這樣莽撞,顧前不顧……」

  說到這裡,邵循突然感覺有道光從腦子裡閃過:「她昨天晚上是不是很慌張?」

  一旁柳心不屑道:「可不是麼,慌得話都說不利索,不過摔一跤,就險些東西南北都分不清。」

  邵循抬頭看向秦氏,「那她是怎麼理智的分析出應該來找我的?」

  「還有,對方怎麼能保證她會在恰當的時間跟我撞上,就算沒撞到,也一定能讓我受到驚嚇?」

  按照昨晚的時間來看,要是邵循沒有到兩儀殿,而是直接前往寧壽宮,那遇到齊氏的時間應該剛剛好是在御花園的前半途中間,她走的累了又格外驚恐的時候。

  秦氏睜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氣,她沒有笨到以為秦氏是裝的,「……她身邊?」

  邵循點頭:「你去走一趟吧,不要打草驚蛇,跟齊氏說清楚,她應該很願意配合……」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1-2 10:08 PM

第99章

  於是,要經過審問的又多了一個人。

  兩邊一起查證果然要快一些,下午的時候,溺亡太監那邊出來的物證和謹芳所的人證口供都擺上了邵循的桌子。

  邵循拿起來仔細對了對,確保這裡面的邏輯是通的,絕對萬無一失,雖然還是留有讓人狡辯的地方,但是,怎麼說的……

  宮裡這地方,只要有這些就已經很能夠用了。

  這次邵循之所以能拿到主動權查到這裡,其實最主要的動作快,要是昨晚她沒有立即派人去查,那別說第二天早上,怕是還不到半個時辰,相關的人證物證就能消失的徹徹底底,一點痕跡也沒有。

  可是對方怕是沒有想到邵循手裡能有調兵令,本人也多少算得上冷靜,沒有錯過難得的機會,把沒來得及收尾的地方一舉抓住,從而牽扯出了幕後的人。

  玉壺望著邵循手裡的口供,一向溫柔的性子也不禁咬牙切齒的恨道:「這、這還是親戚呢,動起手來比仇人還狠毒!真是可恨!」

  秦氏則問道:「娘娘要怎麼處置?」

  邵循:「這也沒什麼好說的吧,叫人把延嘉宮圍起來,裡面的宮人全部鎖拿,留兩個丫頭伺候就行,留意著不要讓人私下裡傳遞消息。至於提審,還是要等陛下回來,不然她與我同級,即使我使喚得動人,但是到底名不正言不順,恐怕惹人非議,另兩個人也一樣的處置。

  她將供詞闔起來:「然後立即給各宮解禁,這禁行了大半天,再不解禁就要生怨懟了。」

  秦氏有些錯愕,為她發現邵循有些平靜的過了頭,從看到供詞知道真凶之後,沒有流露出哪怕一份驚色,說起對自己使出那樣歹毒計謀的仇人,語氣竟也這樣寡淡。

  對比起來,她話裡的重點竟然是要給眾人解禁以穩定後宮……

  邵循不知她的想法,若是知道的話便也能給出理由的。

  她昨晚知道能抓住仇人滑不溜手的小辮子時自然是極其興奮激動的,以至於大半夜的都睡不著覺,在腦中一遍遍的推演第二天應該怎麼做,才能不留漏洞的抓住這隻狐狸。

  但是這一天下來,該查的都已經查到,這人無論如何也跑不了,雖然還沒處置,但是基本上已經塵埃落定。

  已經落在陷阱裡註定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獵物,她連看都不想看一眼,根本不值得她再興奮激動。

  該怎麼處置自有皇帝來判決,她也不覺得自己會吃虧。

  相比之下,這次鬧得這麼大,宮裡沸沸揚揚,人心難測,若不多加撫慰,才容易留有後患。

  邵循卸下了心底裡一直以來埋藏的這件大心事,心情好的出奇,出手圈人的同時也不忘給各宮送了不少賞賜,就連底層的宮人也有幾匹布料來裁衣裳。

  她宮裡的人人人後怕,眼睛底下都頂著碩大的黑影,想到差一點為沒護好貴妃,導致身家性命都險些葬送,就坐立不安,心情暴躁。

  反而是邵循非常放鬆,她解決了大事,又在心裡盤算著皇帝他們的行程,掰著指頭算算可能明天下午,最遲傍晚就能回宮,又是添了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晚上睡的也很香甜,除了腿腳仍然抽筋,仍要起夜多次等孕期的反應,全然沒有旁人以為的惴惴不安。

  睡得早,醒得早,人自然也精神。

  天還沒亮,邵循就模模糊糊有了一點意識,她還沒來得急完全清醒,就聽到了急促的腳步聲,到床邊的時候反倒放輕了。

  來人坐在床邊上,伸手輕輕去撫摸邵循的臉頰,見她睡的雙頰泛紅,臉色健康,這才又去摸她的肚子。

  清晨胎兒本來就比較活潑,被隔著肚子摸了摸,立即有了反應,伸長了小腳在來人手上踢了一下。

  這一腳也把邵循徹底弄醒了。

  她迷迷糊糊的張開眼,看見本應該還在平溪的皇帝身上還穿著軟甲,風塵僕僕的坐在床邊。

  她的視線與他相對,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夢中,懵懂的與他對視了幾瞬,才反應過來皇帝竟然回宮了!

  她登時又驚又喜,甚至忘了自己還有孕在身,腰部用力就要立即起身去抱住他。

  結果一施力上半身卻完全沒動靜,碩大的腹部就像一口鍋扣在了肚子上,讓她完全沒辦法從仰躺的姿勢上起身。

  她的動作像只殼朝下翻不過身來的小烏龜,看上去有幾分可笑,但是皇帝卻心疼極了。

  他連忙托著她的腰背幫她起了身。

  邵循一坐起來,立即撲進皇帝的懷中,雙臂柔軟卻緊密的牢牢摟住他的脖子:「陛下……陛下!」

  不過兩天不見,邵循總感覺像是過了許久似的,想念的心都緊縮在一起。

  皇帝被邵循緊緊摟住,也伸手圈住她的腰,拍撫著她的脊背安撫她:「好姑娘,別怕,朕回來了……」

  之後馬上想起一件事,立即要推開她:「先等等,朕趕了好長時間的路,身上全是塵土……」

  「不要!」邵循緊緊的圈住他:「我不怕!」

  皇帝的心頓時軟的像是水一樣,在趕路時那種焦急,在見到她之後漸漸平復下來,他摸了摸邵循的頭髮,「你有沒有受傷?」

  邵循聽了這話突然一頓,直起身子去看皇帝的眼睛:「您是得到消息了嗎?為什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是不是趕了夜路?」

  皇帝無奈道:「昨天是靖國公的壽辰,朕待了一天之後晚上得到的消息,擔心你出事。這才連夜趕回來的。」

  邵循不禁皺起了眉頭:「夜裡騎馬,得有多危險……我這裡要什麼有什麼,能出什麼危險,您遲一天回來也不打緊……」

  皇帝揉了揉她的發頂:「什麼樣的準備也不可能萬無一失,朕心裡有數,」他立即轉移了話題:「究竟如何了,報信的人只說你宮裡著了火,現遷到了兩儀殿,其餘的一概不知……朕能不急嗎?」

  皇帝是一路策馬回來的,到了宮門口都沒換御輦,拋下儀仗侍衛騎著逐日一路到了兩儀殿的前廣場,誰也沒搭理就先進了寢殿,看到邵循睡的安穩,孩子也沒出事,這才放下了提了一夜的心。

  邵循知道他要轉移話題,但是也知道現在說什麼也沒用了,只能順著他的問題道:「這次多虧您送的調兵令,底下的人也肯盡心,再沒有推諉搪塞的……該查的都查的八九不離十了……」

  皇帝一出口就問:「是皇后?」

  邵循愣住,呆了好久才道:「……是、是淑妃啊……」

  她完全不知道皇帝為什麼問都沒問,下意識的就猜是皇后——明明皇后被關在咸寧宮,連往外傳話都很困難,統共能使喚動的人手加起來一起出動,也不一定能弄出這樣的陣仗。

  邵循當時意識到這是個針對她的局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淑妃,後來發現皇長孫和恪敬公主之子也涉及其中,就更加肯定了,甚至都不需要證據就能認定就是淑妃主謀——無它,這樣企圖一箭雙鵰,用一件事解決數個敵人,又心思畸拐的招數她太熟了,閉著眼睛都能聞到淑妃的那股味兒。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以往皇帝對這些事還算敏感,這次卻完全猜錯了方向。

  皇帝的神色一動,說不出是什麼意味:「……是淑妃啊。」

  邵循總覺得他話裡的意味不明,不禁疑惑道:「怎麼,您很吃驚嗎?」

  ……還是在他心裡對淑妃十分信任,心裡留著不少舊情?

  皇帝眼看著邵循半眯起了眼睛,神情也看是要往不妙的方向發展,連忙解釋道:「朕不是吃驚——淑妃確實也是最有可能的一個,只是……」

  他斟酌了一下:「若是皇后的話……」

  他看著邵循純粹而清澈的眼睛,怎麼也不能把「要是她的話,就不需要慢慢來了,可以很快就給你騰地方」這樣的話說出口。

  皇帝略停了一停,將這話咽了下去:「她畢竟還有恪敬在。」

  邵循搖搖頭:「大公主那孩子是真的病重了,病情纏綿了有小半個月,就這樣還能騰出手來做惡,未免也太厲害了些。」

  恪敬公主雖然性情跋扈,很不好相處,一切的喜憎都擺在面上,但是這也證明她不算是個工於心計的人。

  雖然很巧合的正好將錢太醫調出了宮,但是相比於兒子病重還要抽出空來害人,邵循更傾向於公主府是被人利用了這次的機會,若不是藺博的事情,保不齊還有別的事情等著錢太醫。

  公主府的中使司被審訊,也沒有吐露出什麼可疑之處。

  邵循從頭到尾將事情的經過向皇帝描述了一遍:「主謀是淑妃,這幾乎可以蓋棺定論,至於淹死的內侍是通過蔣婕妤裡外串通,她是從犯還是被逼的或者是全然不知情就好查了,至於楊昭媛,看上去似乎是想渾水摸魚。」

  這又是新查出來的東西,那個受人捉弄的小太監回憶記得自己曾看到楊昭媛宮內的總管太監在向甘露殿窺視,後來路上的幾隻黑貓就是這樣放上去的。

  這位前面什麼也沒做,也不知道別的,但看著甘露殿起了火就想出手,此還險些放了這一條漏網之魚。

  楊昭媛曾經生過一個皇子,可惜落地沒多久就夭折了,她究竟是什麼心思邵循不知道,也沒心思去猜,事情是自己做下的,就要去承擔後果。

  「人我都圈在她們自己宮裡了。」邵循道:「等您處置吧,後邊我不插手了。」

  皇帝聽著聽著,臉色就越來越難看,他已經知道這次的事情一定劍指邵循,但是沒想到淑妃這麼大的能耐和心眼兒,一環扣著一環。

  除了沒有算到皇帝這樣信任邵循,以至於連調兵令都可以託付,其他的還真是什麼都算好了,專等著她去踩陷阱,還是一個接一個的陷阱,一個不行還有第二個,打定主意要讓她一屍兩命,何其惡毒。

  順帶連吳王妃和皇長孫都算計了一把,想要一舉除掉兩個心頭大患。

  他心裡對於怎麼處置淑妃已經有了定論,連細想都嫌浪費時間,但是轉過頭來看著邵循,卻不知該如何憐惜才好。

  皇帝捧著邵循的臉頰細細的摩挲著,輕聲道:「都是朕疏忽了……」

  邵循眨眨眼,緊接著就被抱在了皇帝懷裡,感覺到他的手輕緩穩定的撫摸著自己的後腦:「你當時是不是很害怕?」

  邵循一愣,剛想要解釋自己只顧著興奮,除了一開始,壓根沒有受到驚嚇,就聽皇帝道:「是朕的不是,朕不應該把你一個人留在宮裡,你放心,以後絕不會留你一個人……在哪裡都帶著你……」

  邵循的喉嚨動了動,隨即將自己的臉埋在皇帝肩頭,「我、我當時真的嚇到了,要是您在的話,我就絕不會害怕……您答應我的,到哪裡都不會留下我一個人,君無戲言是不是?」






歡迎光臨 伊莉討論區 (http://hive01.wahas.com/) Powered by Discu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