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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綠痕 -【閱魂錄之二】狼煙 [打印本頁]

作者: maydayshe    時間: 2015-2-1 11:12 AM     標題: 綠痕 -【閱魂錄之二】狼煙

本帖最後由 蝶柔 於 2015-2-1 10:30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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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身為一國公主,照理說該有一堆男人排隊等著她青睞
偏偏她這位公主卻是眾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可怕人物
因人人皆知她並非皇室嫡公主,沒有實權更無封地
上頭還有個人見人嚇、鬼見鬼厭的瘋子兄長
而她幼時悲慘不堪的遭遇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這樣聲名狼藉的公主無人敢娶,也是理所當然的
沒想到竟然有人不計代價求娶她過門?!這倒有趣了
敢娶她這等既不是天仙,在他人眼中還是嗜殺的女魔頭
不得不說他的擇偶標準真是全天下僅有,口味太獨特
雖不知這惹得鄰邊諸國天怒人怨的強盜頭子在打什麼主意
但既然他有勇氣上門求親,姑娘她就成全他……
說起婚後的人妻生活,嗯,感覺還滿不錯的
在他無條件無原則無下限的寵愛下
她的日子過得如魚得水、快活自在
不曾動過情的她,也因他的體貼溫柔而漸漸淪陷
直到那一夜,他一直隱瞞的真相被揭穿
她才恍然,原來他們的緣分早在多年前就已繫上了……

【出版日期】  2013年04月11日
【出版社名稱】禾馬
【書系及編號】珍愛晶鑽BK148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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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aydayshe    時間: 2015-2-1 11:14 AM

本帖最後由 maydayshe 於 2015-2-1 11:52 AM 編輯

第一章

  正遭烈焰炙燒的原國皇宮,所發出的燦亮火光將整座京城映照得明亮如晝,一條條巨大的火龍自大火中騰然升起,在層疊瀰漫的黑煙中翻滾不休。

  七日前,原國冽親王斐冽弒君謀逆,在朝堂之上斬殺官員無數後血洗皇宮,宮中先皇嫡庶子女與眾妃嬪,皆無一逃出皆盡遭屠,唯太子一人下落不明。

  為解救可能仍在宮中的太子斐藍,逃出生天的宰相與太師雖出動軍隊打算攻入宮中,但斐冽自所得到的魂紙中召喚出二十名魂役,來歷不明的各方魂役皆為士級高階武者,奉斐冽之令大肆屠殺之外,鎮守皇宮數日竟令皇宮有如銅牆鐵壁,哪怕三軍齊攻,眾軍員依舊無法突破魂役防線進宮救駕。

  事情直至斐冽次子斐梟來到這才出現轉機。

  身為武者相級高階的斐梟,在軍師納蘭清音的指揮下,帶領麾下親兵突破宮門後,便一路斬殺各路試圖阻擋的魂役直殺至昭明殿前,在與率領著禁衛軍前來支援的兄長斐思年會合後,打算進昭明殿與斐冽一戰生死。

  可就在這當頭,斐梟在聽完身邊的親兵說完幾句話後,二話不說便轉身就想要出宮。

  一路陪伴著他不離不棄的納蘭清音,眼明手快地一把拉住他的衣袖。

  「你想上哪去?」

  「我剛收到消息,小妹被那瘋子派人捉去困在府裡三日了……」斐梟心急如焚,說著說著就要拋下手邊的一切先返親王府去救出自家庶妹。

  「慢著,你現下不能走!」納蘭清音緊緊握住他的臂膀,說什麼也不肯讓他離開。

  斐梟使勁想掙開他,「我管不了那麼多!」他的小妹……才十歲,才十歲而已啊。

  「這節骨眼上你還在任性什麼?」納蘭清音怒火中燒地一掌扇在他的面上,要他清醒清醒。

  「給我聽著,現下若不盡快殺了斐冽,要再讓他喚出魂役的話,往後咱們就再也沒有殺他的機會了!」他以為其他人會是斐冽的對手嗎?斐冽與他同樣身為相級高手,只要他不在,任誰也殺不了斐冽。

  「可小妹--」

  「別忘了太子殿下還在宮中等著你,如今他可是先帝僅存的血脈!」身為謀逆之子,就算斐梟有皇室血統,日後也不可能登上大寶,若是再不救出皇室的唯一香煙,難道要讓原國就滅在今夜不成?

  斐梟狠狠咬緊了牙關,雖是明白眼下的情況不容他以私忘公,可他更憂心於小妹在府中將會有什麼遭遇。

  不給他半點猶豫的時間,納蘭清音揚聲向斐思年下令。

  「趁火勢還沒燒到後宮,你立刻帶人去把太子翻出來,這兒就交給我們,其他什麼都不要管!」

  「我這就去。」斐思年雖是同樣擔心小妹,可他也知他必須以大局為重。

  使上全力拖回斐梟後,納蘭清音在他還想掙扎時冷不防地問。

  「怎麼,反悔了?還是說,不敢弒父了?」

  斐梟狠厲地瞪向他,嗜血的目光中泛著濃重的殺意,「誰說的?」

  「那你還杵在這做什麼?沒見那瘋子都快把人殺光了嗎?難不成你還心慈手軟的想放過他?」納蘭清音抬腳朝他用力一踹,直接把他趕進已被大火燒了一半的昭明殿。

  在皇宮的另一頭,領著大隊人馬在猶存的宮殿中地毯式搜索了一段時間後,斐思年終於在宮中廚房的地窖底下,找著了被勞公公抱至此地躲藏的小太子。

  他喘息地跪下,「臣等救駕來遲,望太子殿下恕罪……」

  親眼目睹皇伯殺了皇父的斐藍,揮之不去的驚恐猶佔據了他整張小臉蛋,他顫抖地投進斐思年的懷中,一顆顆豆大的淚珠登時濕透了他的衣衫。

  「大堂兄……」

  斐思年飛快將他檢查過一回,見他並無大礙,立即抱起他躍出地窖。

  「撤!」

  豈料他懷中的斐藍此時卻嗚咽地道:「三堂兄還被皇伯關在宮內刑堂中,快救救三堂兄……」

  神情凝重的斐思年馬上將他塞回勞公公的懷中,並轉身對帶來的親衛吩咐。

  「你們盡快帶太子出宮,我去救三弟。」那瘋子……難不成就連親骨肉也都不放過?

  此時於冽親王府中,已被囚在府中刑堂數日的斐淨正虛弱地躺在地上,她緊閉著眼,額上冷汗直冒,一雙小腳則不正常地彎曲著。

  忽地堂邊的小門傳來動靜,斐淨疲憊地睜開眼,怎麼也沒想到數日前就已被她送出府的貼身丫頭花彫,竟不要命的又回來這虎穴裡。

  冒死潛進府中的花彫,乍見她那一身遭用刑的傷痕,與那雙被人打斷的腳時,當下即哭了出來。

  「小姐……」怎麼會這樣,老爺他怎能這樣……

  斐淨艱難地撐起身子,「你……怎又回來了?」

  「我、我來救小姐……」花彫連忙以袖擦去臉上的淚,上前抱住她的身子,試著將她往小門的方向拖。

  斐淨推著她,「快走,他們會殺了你的!」

  「我不,我要帶小姐走……」花彫哭著不斷搖首,費力地拖抱起她再一次滑下去的身子。

  雜亂的腳步聲突自遠處的廊上傳來,斐淨的身子一僵,緊張地將還想解救她的花彫往小門的方向趕。

  「馬上躲起來,快,他們不知道你在這!」

  「小姐--」花彫邊哭邊向她哀求,聲音卻被她驟然的低喝給蓋住。

  「這是命令,快!」

  十幾名刑堂的管事與斐冽的親信們,在花彫轉身躲進小門裡不久就推開了刑堂的大門,斐淨忙打起精神看向那些在這幾日沒少折騰她的大漢。

  「你們又想做什麼?」

  「做什麼?」其中一名管事邊帶著淫笑邊脫去了外衫,「你說呢?」

  某種森然的恐懼突地自她的心底最深處升起,斐淨顫抖地望向他們一雙雙飽含慾望與暴戾的眸子。

  「王爺已將高貴的小姐你……賞給我們了。」

  她不肯相信地瞠大了眼,眼睜睜的,看那些男人在下一刻像野獸般朝她撲過來。

  當斐梟終於親手殺了在宮中作亂的親父斐冽,與納蘭清音聯袂趕來此地打算救她出府時,斐淨已然跟死了沒兩樣。

  只看了刑堂裡頭一眼,納蘭清音就哽住了喉際,數不盡的內疚逼得他瘋了似的衝出去外頭,大聲派令手下親衛們去搜捕其他共犯,而斐梟,則是怔怔地站在門前,不願相信眼前所見是真。

  不遠處,斐淨目光空洞的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猶未乾的淚水劃過她的兩頰,在滿面的血跡上留下兩道刺目的白皙淚痕,在她的身上,還壓著個脫了褲子卻被她咬破了頸子的男人。

  斐梟紅著雙眼,強忍著心中的滔天怒火與痛楚,奔上前去一把抓起那已死的男人怒甩至一旁,接著,一個全身赤裸還傷痕纍纍的女孩即出現在他的眼前,大量的鮮血,正自她的下身汩汩冒出。

  淚水霎時漫過了斐梟的眼眶,他忍不住痛嚎出聲。

  歷時七日的原國皇室內亂,在這夜,終於由冽親王嫡子斐梟平定。

  次日,原國殘存的文武官員們,於宮外一致推舉斐梟為攝政王。數日後,太子斐藍在攝政王的扶持下登基為皇,改號為朝陽,時年,僅三歲。

  十年後。

  當年他為什麼要答應斐梟當這個皇帝?

  他命苦啊!

  每日寅時不到就得起床早朝的斐藍,打了個呵欠後重新半趴在御案上,心煩不已地看著金階之下與他同樣正犯愁的文武百官。

  原因無他,就是鐵料又再次漲了價。

  遠在原國北方,出產鐵礦並製作鐵料的狼宗一族,三日前派使者將狼宗宗主的旨意行文諸國,一個月前才漲價的鐵料又再漲了一成,且自這個月起,狼宗不收白銀不收物料,他們改收黃金。

  搶劫呀?

  對,狼宗擺明了他們就是搶。

  不想當頭肥羊被宰?那就別買,又沒人逼你。

  一年來已經被十來回的漲價打擊得幾乎快崩潰的諸國,聞後無不怨聲四起,可偏又拿搶起錢來完全不眨眼的狼宗半點法子也無,這讓為重振國威而斂財多年的小皇帝,悲傷得幾乎無語凝噎。

  眼看著國庫白花花的銀子如流水般流出去,斐藍是肉痛心更痛!

  深吸了口氣後,斐藍直起身子揉了揉犯疼的額際,強打起精神繼續聆聽下頭大臣們的鬼哭狼嚎。

  天天跑來他面前哭的戶部大臣們,此刻正極其投入地賣力灑淚,口口聲聲說狼宗吃人不吐骨頭,竟將鐵料漲價到天理難容的地步,漲到……原國要是再抗拒高價不進鐵料,日後不只是百姓們在各方面的用度有困難,就連宮裡頭燒飯煮菜,都不能用鐵鍋得改用陶罐了。

  一票戶部大臣退下後,接力的幾個主掌各兵團的將軍,則是一個個老淚縱橫的向頂頭上司泣訴,要是再不補進鐵料給工部生產,日後他們原國軍士上戰場時,就不能拿刀拿槍得改用木棍。

  俯看著一殿前仆後繼向他哭訴的臣子們,斐藍怎麼也想不出,他們堂堂原國這一大國,怎麼就被一支小小狼宗給拿捏在手心裡了?

  別看狼宗雖只是一隻北方小族,不但人少,連領地也沒原國幅員的三分之一大,可架不住他們有鐵料啊,就算他們昨日漲完價今兒個心情太好又想再漲,誰能拿那票強盜怎樣?

  什麼?乾脆直接去把那幾座礦山搶過來?

  碰上那一族實打實的天生強盜,人人都惡狼似的,打不死你咬也咬死你。近幾年來無國不知無國不曉,以武立宗的狼宗乃是一支驃悍的草原民族,且全是武者的狼宗,全宗上下武力超強,敢上門去討伐去興師?沒被咬死算便宜你的了。

  那個叫湛朗的狼宗宗主,七年前建立了狼宗後,便開始了一連串不止息的強盜行為,北方草原全被他大剌剌地給強佔也就算了,他還把北大荒處的礦山全都包攬到麾下,日後誰想要鐵料,就得跟他買。

  鄰近狼宗的北蒙國,大體算來,實力與原國不相上下,可北蒙國卻拿這個立宗才七年的部族沒有辦法,因狼宗的武力整齊得可怕,全宗清一色都是武者的士級中高階,或許那些士級中高階的武者是打不過北蒙國的相級大人物,可一個打不過,十個、百個、上千個一起上呢?

  上回北蒙皇帝在聽說鐵料又漲價後,氣沖沖派去狼宗搶礦的那支軍伍,就是最佳範本血例。他們可說是被狼宗善用的人海戰術給活活拖死的,別說根本就沒能給狼宗半點顏色看了,還東掉一塊肉西缺一塊骨頭地給轟出狼宗領地。

  沒討到臉面,反倒被殺得落花流水,這口氣,北蒙國皇帝怎嚥得下?於是北蒙國皇帝上個月又派出一支全是武者的暗隊前去狼宗,暗殺狼宗宗主,不料卻被宗主湛朗給硬是翻了船,殺了那一支暗隊不說,湛朗還親自夜襲北蒙國大都皇宮來了個下馬威,順便對北蒙國來個鐵料制裁,揚言三年內絕不賣鐵料予北蒙國,氣得北蒙國皇帝當下掀翻了御案。

  到底該怎麼解決狼宗這群強盜的搶劫行徑呢?小皇帝頭大萬分地一手撐著下頷思索。

  首先,在有了北蒙國的前車之監後,他是絕對不會幹殺人放火這事的,但既是不能走北蒙國的路子,他還有啥明道可走?

  難不成學西苑國的路線,拚命送西域美人過去色誘?

  他搓搓下巴努力回想,嗯……記得探子回報,狼宗那票鐵石心腸的傢伙,好像是直接拿美人去餵狼。

  嘖,這什麼胃口?軟硬都不吃。

  難道他們這些個大大小小的國家,若不眼巴巴地捧著金子去求人家賣鐵料,就真要退化至無鐵可用的木器時代?

  「皇上……」哭訴了半天卻不見他有啥反應,諸位大臣好不可憐地望著他。

  剛滿十三歲,還一臉稚嫩的小皇帝暴躁地擺擺手。

  「吵什麼吵?沒帶眼睛不會察言觀色沒瞧見朕正煩惱著嗎?」

  「咳咳。」枯站了兩個時辰的太師終於挺身而出,「啟稟皇上,那狼宗--」

  斐藍瞬也不瞬地盯著這位近來盡找他麻煩的太師大人,冷不防地問。

  「太師,你今年幾何?」

  太師愣了愣,隨即拱手答道:「回皇上,臣今年五十有八。」

  「咱原國官員告老的年紀又是幾何?」既然官員能夠告老還鄉,那皇帝也能夠卸職歸山吧?他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擺脫那些永遠都沒完沒了的國務,以及這票天天只會對他哭訴的老臣?

  不明所以的太師被他幽怨的目光嚇了一跳,滿心緊張地道:「六、六十……」

  六十?竟然還有那麼多個年頭要挨?

  小皇帝頓時在心中淚流三千里。

  「皇……皇上?」皇上該不會是認為他年紀快到了,所以想將他逐出廟堂?

  斐藍端肅著小臉,問得再認真不過,「朕今年十三,能告老了嗎?」

  一殿的文武百官頓時悚然而驚,全被皇帝開口的這金言給嚇飛了三魂七魄。

  「皇上!」

  「皇上您三思啊--」

  「皇上--」

  轉眼間跪了一殿的官員們又哭又嚷,刺耳的噪音吵得斐藍兩耳直犯疼,他火冒三丈地抄起一本本摺子往下頭扔。

  「閉嘴閉嘴統統都閉嘴!」成日就只會又哭又跪,偏偏就是沒一個會幫他想法子出主意的。

  「皇上,您得想想法子,再讓狼宗如此猖狂繼續無法無天地漲價下去,一旦皇上您同意了狼宗的高價之後,國庫日後恐將會因此而告急……」

  斐藍使勁地將粉嫩嫩的掌心往御案上一拍,「想想想,沒見朕這不是在想了嗎?」

  想他原國境內,黃金門的蓬萊號稱天下無敵鐵公雞,而他在納蘭先生的調教下,硬是修煉成了不但一毛不拔,還更上層樓摸了就得沾走幾兩銀子的糖公雞一隻!偏偏這狼宗就是神來殺神魔來斬魔,一整個兇猛無比,沒天良地逼迫鄰邊諸國統統都得把金子給它吐出來,還不吐就不給鍋!

  居然心狠手辣地掐著諸國的三寸不放,這簡直就是太殘忍太無情太無理取鬧了!

  備受六部請托的宰相大人,振振衣袖自列位走出。

  「啟稟皇上,依臣看,總這麼讓狼宗以鐵料為刀架在脖子上要脅,不如我國就向狼宗宣戰,藉此擺脫此等野蠻的--」

  「戰你個頭!腦袋出門忘了帶是吧?」小皇帝心頭的火藥馬上被他全數點燃,「原國休養生息了十年才好不容易能有今日,這仗是你說打就能打的?你以為打仗不必花銀兩?兵器要買、馬匹要買、糧草更是要囤要備,軍用花銷哪一樁哪一樣不必自國庫裡頭挖銀子?你以為軍員上陣不必支軍餉統統喝露水就成?若是戰死朝廷不必給軍屬遺後補償安家?而戰後原國物價不會高漲,百姓們不會因此得陪朕勒緊褲帶過三年?」

  誰敢動他國庫的銀子,他就跟誰拚命!

  宰相大人被一長串開銷給砸得頭昏眼花外,還被罵得灰頭土臉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個。

  意猶未盡的小皇帝高聲一吼,「況且!」

  殿上眾臣戰戰兢兢望向糖公雞氣勢全開的小皇帝,就見他氣勢漲得快消得更快,轉眼間就已一臉頹唐地捧著腦袋瓜。

  「況且咱原國還不見得能打得過人家……」整整一宗都是士級的武者啊,沒入武道的平凡軍人哪會是那票高人的對手?去了也只是送菜。

  原來是怕打不過狼宗啊,諸位大臣莫不吁了口氣拍著胸坎,在列其中的兵部尚書隨即信心十足地走出列位,揚起頭驕傲地道。

  「有斷皇爺在,咱們原國豈會懼於區區狼宗小族?」當年大殺四方威赫眾鄰國奠定國業的斐梟,可是罕見的相級高階的武者,放眼天下,哪有什麼人會是他的敵手?

  斐藍陰惻惻地瞥他一眼,「二堂兄是你們請得起、拖得出山的嗎?」

  性子跟土匪沒兩樣的二堂兄,都高掛戰袍五年了他們還這麼念念不忘,嫌被虐得不夠是吧?

  「可皇爺他乃原國戰神……」

  他凶巴巴地吼,「戰神又怎麼樣?不能退休告老啊?不能頤養天年啊?不能天天窩在府裡泡美人先生嗎?」

  兵部尚書還不死心,「臣相信只要皇上您去請求斷皇爺出山為國效力……」

  「你嫌朕屁股挨的板子還不夠多是不?」哪壺不開提哪壺?

  小皇帝青筋直冒地抄起案上的御硯朝他擲過去,一硯正中他的額頭,在他附近的官員們皆動作俐落地一閃,任由他直直往後倒下毫不施以援手。

  瞧了瞧被殿上侍衛拖走的某人下場後,諸位大臣同一時間皆體悟到,陛下金臀的尊嚴神聖不可侵犯,誰犯到這上頭誰就倒大楣,因此他們一個個都將兩手攏在官袍袖中,規規矩矩地站在自己的列位上,低下頭專注進行著眼觀鼻、鼻觀心這一大業。

  被鐵料一事煩了一整年,愁得就快生出白髮的小皇帝自龍椅上跳起,瞇細了眼瞪向一個個又在他面前不長進地練起烏龜神功的眾位大臣,他的指尖用力朝某人一指。

  「你說!狼宗之事你有什麼主意?」又想統統都把問題扔給他?他是一朝天子,不是名臣不是謀士,當然更不是請他們來這混水摸魚吃皇家閒飯的!

  「臣……」不幸被點中的工部尚書忙將脖子一縮,「臣惶恐,臣不知……」

  「那你說!」他再挑一個。

  「臣也不知……」兵部侍郎的屁股扭來扭去,一個勁地將身子往同僚的身後躲。

  「換你說!」

  「臣臣臣……」硬是被擠出人群的某位將軍,蒼白著臉忙轉身想躲進諸位同僚之中。

  小皇帝氣得直跳腳,「躲躲躲……都躲什麼躲啊你們?今日狼宗之事若是再拿不出個章程來,朕就將你們都拉出去砍了!」

  「皇上饒命啊--」

  「再哭就統統都抄家充國庫!」

  當皇宮中正一片淒風苦雨之時,斷皇爺府中卻是一派截然不同的景況,府中上下一片清閒安寧。

  坐在書房中的納蘭清音一手拿著密摺,頭也不回地問向剛從朝堂上逃回來的斐思年。

  「又漲價了?」

  斐思年重重歎口氣,「漲了一成,還非金子不交易。」

  「小毛頭今日又砸了什麼?」先且不管六部所需,單從民生這一點來看,沒鐵料就沒法鑄鐵鍋,沒鐵鍋百姓就沒法燒飯做菜,怪不得小皇帝這陣子脾氣愈來愈暴躁。

  「御硯。」

  「管家,派人再送一打過去,讓他多練練手勁。」真不想承認這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徒弟。

  「是。」立在書房一旁伺候的管家立即出聲輕應。

  看不下去的斐思年忍不住要問:「先生不打算幫皇上一把?」為此事忙得焦頭爛額的斐藍,都已經跟所有堂兄堂姊哭訴過一回了。

  納蘭清音微瞇著一雙銷魂的鳳眼,絲毫不留情面,「孩子都養這麼大了,難不成這麼點小事還用得著我來教?那吃飯要不要也讓我來喂?」

  都養這麼大了……

  斐思年低頭扳著手指算算,然後臉色黑了黑,苦命小堂弟……好像上個月才剛滿十三。

  「呵呵。」

  「納蘭先生?」斐思年抬首看向正看密摺看得笑吟吟的他。

  納蘭清音一手撫過密摺上的字跡……北蒙國皇帝有意為其叔大理王求娶斐淨為繼王妃,而西苑國皇帝則是有意納她為妃嬪?

  這兩國的皇帝,不是吃得太撐就是嫌命太長了,竟敢打他們家小淨的主意?以為藉著小淨就能拖住斐梟的後腿,進而破壞好不容易才穩定下來的原國佈局?看樣子他們都忘了以往所嘗到的教訓,也不怕又再被斐梟給踹上個兩腳?

  他側首想了想,「思年,前幾日進入原國的狼宗之人,來意打探清楚了嗎?」難得那邊的大財主也對原國感興趣。

  「消息剛到。」就是來送新消息的斐思年,將一隻青金小圓筒置在他的桌上。

  自圓筒中取出信紙後,納蘭清音又再綻出傾國傾城的笑靨。

  「有意思……」

  斐思年摸不著頭緒地看向他手中的紙張,往旁朝管家瞥了一眼,而管家也是不得其解地對他聳聳肩。

  納蘭清音以指輕點著書案,「小淨人呢?」

  「三日前她自行請旨前去青葭邊境清剿乞食軍了。」斐思年一想到自家那個一刻也閒不下來的妹子就覺得頭疼。

  「管家。」納蘭清音揚手朝旁一招。

  「在。」

  「立刻派人去叫小淨回府。」

  「是。」

  時值夏末,遠在原國與青葭的兩國邊界,界地森林中一片蒼鬱綠意直逼人眼,風中蟬鳴鳥叫如樂章般款款流動,正午時分自天頂灑落的日光,穿過搖曳的樹梢綠葉,將金黃的光影點綴得如白日流螢。

  被納蘭清音所惦念著的斐淨,此刻正忙著殺人。

  這十年來,斐淨在斐梟的指導下,如今已是相級初階的武者,加上拜納蘭清音為師學習過各種技術,如今的她,已不再是十年前那個弱小的孩子。

  近年來總是四處流竄,由大批乞民所集結而成的乞食軍,這陣子總是不斷騷擾原國臨近邊界的諸小城,在朝中忙得騰不出手來的小皇帝本就想派個將軍前來清剿,這讓原本待在府中無事可做的她在收到消息後,便趕在小皇帝下令前先行一步搶下了這個麻煩職缺。

  揮劍斬下乞食軍領頭者的首級後,斐淨揚手甩去劍上的血花,然後不出意外地再次感受到,那些由府中親兵們所傳遞過來的恐懼目光。

  側首看了一會兒他們宛若瞧見殺人魔鬼般的驚恐神情後,斐淨很想對他們說……她其實真沒有殺人這詭異的愛好,當然也更不是人們口中的殺人狂,她只是不想待在家中聽兄長們嘮叨,所以才不得不出門找些事做而已。

  只可惜,這麼多年來……沒人信。

  也不怪他們會這麼想,因她的母親在懷她的時候在府中遭了罪,生來羸弱的她在胎裡就已帶病,故而一出生便是面癱,從來不笑且甚少有過大的表情,因此從無人知曉面無表情的她在想些什麼,更多人甚至是直接把她當成了冷面無情的代表。

  天知道她只是面癱而已。

  所以她也懶得再去解釋,反正沒人信,她也正好可省下一筆功夫。

  驀然間,一道凌厲的目光,似有若無地徘徊在她的身上,她迅即轉首,微瞇著兩眼將視線掃向遠處的樹叢,但看了半天,卻也沒發現什麼動靜。

  「小姐?」跟在她身邊多年的花彫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也不知她發現了什麼。

  「沒事。」她搖搖頭,轉身走向已結束打掃戰場的府中親兵們。

  「不知殿下有何指示?」親兵隊長隨即迎上來。

  「死的埋了,活著的都拉回城交給城主處置。」

  他遲疑地問:「那乞食軍在林中所建的雕寨……」

  「轟了。」省得那些乞民日後又再捲土重來給她小堂弟找麻煩。

  「可咱們……」他皺著眉,神情略帶窘迫地道:「咱們府中近來鐵料甚是短缺,紅龍大炮已無鐵丸可用……」

  斐淨聽了不禁有些訝然。

  「小皇帝還沒搞定鐵料問題?」這都拖多久了?

  「可不是?聽說六部尚書大人們都去哭好幾個月了。」聽得頻頻點頭的花彫也忍不住幫腔。

  斐淨思索了一會兒,轉身問道:「那座雕寨的規模如何?」

  「據探子說,住有千餘人。」

  她隨即下令,「派隊人馬去抄了,刀槍兵械鍋鏟都別落下,全拿回府融了。」

  一個個眼睛賊亮亮的親兵們,聽了不禁眉開眼笑,但不過一會兒,他們又很快擺出同樣的表情,膽戰心驚地望著她。

  「還有事?」她有些納悶地看著還杵在原地生根的他們。

  親兵隊長小心地問:「殿下,那些俘虜……您不殺嗎?」她居然會開恩放他們一條生路?

  她一頭霧水,「怎麼,你想殺?」

  「不、不是……」遭她似瞪非瞪的目光一看,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趕緊轉過身子速速逃離她的視線範圍。

  待親兵隊長逃之夭夭後,斐淨悶悶地問。

  「我長得就這麼像殺人如麻的女魔頭?」不就是沒有表情而已?

  「小姐習慣就好。」深知她本性的花彫聳聳肩,早就見怪不怪。

  「花花啊,你說我若是對他們笑笑呢?」不知道會不會讓他們有所改觀。

  花彫面不改色地道:「小姐若能笑得出來,我就去幫廟裡的佛祖重塑金身,還在城門廣施素粥三個月。」

  「…一回府吧。」就知道打擊她。

  當她們主僕二人離開林中時,兩道身影出現在方才斐淨所凝視的方向中。

  「宗主。」身為狼宗重要骨幹的木木西,站在湛朗的身後低聲稟報。

  「公孫狩到了沒?」

  「快到原國京城了。」

  就快到了……這一日,終於就要來臨了。

  戀戀不捨地遠望著那抹離去的身影,湛朗似是低聲說了什麼,但很快即被林中穿竄的風兒給吹散。

  木木西牽來他兩人停在遠處的戰馬,「宗主,人都已經走遠了,咱們……」

  許久,湛朗扯過手邊的韁繩。

  「回。」

  小皇帝斐藍揉了揉眼睛,又再掏掏兩耳,不可思議地看向殿上這名來自狼宗的使者。

  「朕方才沒聽清楚,你……你再說一次?」

  公孫狩站直了身子,咬字清晰地道:「本宗宗主說,要鐵料不漲價也可商量,只要陛下您肯下旨賜婚。」

  斐藍吶吶地張著嘴好半天沒說話,一殿的官員們則是像在看奇跡般地瞪著面貌甚是清秀俊逸的使者大人。

  在鐵料漲價漲得他的國庫有如大旱三年寸草不生後,狼宗又大老遠的派人來這灑了一陣令大地回春的及時雨……敢情那票搶遍八方的強盜,打的原來是強迫和親這主意?

  斐藍定了定神,沒被這點利益給沖昏了頭,更加不相信這世上會有這麼便宜的事?

  「不知貴宗主想與我原國哪家大臣之女結親?」全天下皆知,原國自十年前的那場內亂後,除了斷皇爺府上一門外,皇族斐氏可說是死了個乾淨,現下哪還有什麼搬得上台而的公主或皇室貴女可供和親,這傢伙不是來找碴的吧?

  「淨公主,斐淨。」

  斐藍倏地攏緊了兩眉,定定凝視著膽大包天的公孫狩。

  湛朗想娶的是四堂姊?

  當年內亂時,在那最危急的關頭,斐梟因先救他而不是返回府中救斐淨,使得斐淨遇上了那種慘事,這讓小皇帝對斐淨這名堂姊深感愧疚,故而不顧祖宗禮法規矩,更不管朝野的反對聲浪,強行賜封逆賊之女為公主。但斐淨並非皇室嫡公主不說,她還是人見人嚇、鬼見鬼厭的斐梟的親親妹子。

  斐淨的血統離得皇室是不遠,可人人皆知她那個公主名號也只是好聽而已,她不但沒有實權更無封地,聲名狼藉的她,幼時的悲慘遭遇在原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更是因此落得無人敢娶,而雄霸一方的狼宗宗主,卻想娶她?

  他今年是十三,不是三歲……這傢伙當他是心智未開的稚童耍著玩?

  難得神色嚴厲的斐藍沉著臉,那欲置人於死地的凶狠目光與斐梟還真有三分神似,對此,站在下頭的公孫狩並不以為懼,仍舊是好整以暇地等著他的答案。

  「朕不會答應此事。」嫁誰都可以,但就是不許打他家堂姊的主意。

  公孫狩慢條斯理地再道:「宗主的意思是,若陛下願將公主嫁至狼宗,日後鐵料別說是漲價,就算陛下買鐵料想不付錢也都可以?」

  「你說什麼?!」

  斂財如命的小皇帝霍地拍案而起,兩眼餓狼似地迸出幽幽綠光,而站在不遠處的太師見他又一頭栽進銀堆裡出不來,忍不住低聲提醒儀態盡失的他。

  「皇上……」

  斐藍才不管那班大臣在跟他暗示什麼,他直直瞅著財神爺般的公孫狩不放,興沖沖地再問。

  「此話可當真?不付錢都可以?」

  「宗主的意思是……」公孫狩懶洋洋地拖著音調,優閒的姿態就像在逗隻貓兒,「就當是無限期的聘禮了?」

  打從聽到結親一事起,斐藍本已做好國庫將大失血的準備,沒想到鐵料的事情竟有此轉折不說,今後還可以不再花他國庫半兩銀子?

  一直強自鎮定的他,當下歡喜得連聲音都在顫抖。

  「那……嫁妝呢?」那位宗主不會獅子大開口吧?

  「嫁妝?」公孫狩神色一凜,語氣中頗有山雨欲來的味道,「陛下這是瞧不起我狼宗?」

  「當然不是!」得罪誰他也不會得罪財神爺啊。

  「宗主說過,不要半點嫁妝,只要淨公主?」

  將他的話一字字收進耳底,小皇帝登時一掃大半年來的愁容滿面,臉上黑暗遠去光明盡放、人間處處鳥語花香……他樂呵呵地笑瞇了兩眼,彷彿看見了源源不絕、還不費半兩銀子的鐵料,已在他而前嫵媚地對他招著手。

  公孫狩打鐵趁熱,「那麼,這門親事不知陛下您意下如何?」

  那還用說?當然是--

  猛然間,記憶中護妹至上的斐梟那雙兇惡的眼眸,在斐藍樂昏頭之前忽地閃至他的腦海中,硬生生戳醒了他的美夢外還嚇得他一身冷汗淋漓的,他不自覺地摸了摸長年挨板子的小屁股。

  壞了……狼宗宗主怎麼什麼人不挑,偏要挑他人人都巴不得護在心上的四堂姊?別說是想嫁她了,他要是敢擅自動了斐淨一根寒毛,他就可以直接駕崩去見列祖列宗,不必在這位置上苦熬到六十歲了?

  「這事……朕得再想想。」他頭痛萬分地撫著額,一時之間壓根就想不出能夠說服斐梟嫁妹的好法子。

  公孫狩也不逼他,優雅地朝他一揖,「在下靜候陛下佳音。」

  當公孫狩在滿朝文武目送的目光下,大搖大擺地離開了大殿之上後,金階上的斐藍隨即一把扯下身上的龍袍,十萬火急地對一旁吩咐。

  「快,朕要出宮!」

  「去皇爺府上?」勞公公接住飛過來的袍子,並快步跟上他。

  斐藍一溜煙地往殿門的方向跑,「朕要去找納蘭先生商量商量!」

  當小皇帝急急往斷皇爺的府上趕時,收到消息的斐淨已早他一步回到了府中,一身軍甲都還未卸下的她直接來到後花園內,不一會兒就找著了將她召回來的納蘭清音。

  「先生有事找我?」

  站在池畔賞花的納蘭清音回過頭,乍見風塵僕僕的她穿著一身佈滿了塵土與污血的鎧甲,不似城中的少艾們打扮得嬌美動人,反而原本該花樣般的臉孔上則佈滿了風霜,這讓他怎麼也止不住眼底暗藏的心疼。

  當年他們太晚救下的那個女孩……如今早已長大了。

  忍受著旁人歧視的目光,在傷人的流言蜚語中成長,這樣的她,小時看著還覺得她同自家的兄長們沒一個像。但在十年之後,走過遍地荊棘的她,眼神倒是愈來愈像冷血無情的斐梟。

  這可不是好事。

  默然將歎息都咽在腹中後,納蘭清音走上前,掏出袖中的帕子輕拭著她面上的塵土。

  「喚你回來,是因有件左右你人生的大事。」

  「何事?」斐淨乖乖站在他面前,任由他在她面上折騰?

  抹去她頰上最後一點灰後,納蘭清音邊整理著她頰邊散落的髮邊淡淡地問,那悠然輕鬆的語氣,就好像是在與她討論今兒個天氣好不好似的。

  「狼宗宗主不計代價求娶你過門,你要不要嫁?」

  嫁人?

  斐淨黛眉微微輕佻,怎麼也想不出怎會突然有這麼一出。

  早就沒了清白的她,居然會有人想娶?且想娶的那人,還是近來把她家小堂弟虐得欲死欲仙的狼宗宗主?

  「他不清楚我的底細?」她還以為當年那件醜聞全天下人早就都知道了。

  納蘭清音含笑地搖首,「聽說是再清楚不過。」

  「那就是狼宗對原國有所求?」若是如此,攀親搭戚也是一門不錯的辦法。

  他又再次打消她的懷疑,「眼下該巴著狼宗大腿的可是咱們原國。」倘若他們往後還想有鍋燒飯的話。

  左思右想也琢磨不透,斐淨索性放棄了猜測,直接向他求教。

  「不知先生認為那位宗主是怎麼想的?」

  納蘭清音以指勾起她的髮絲,「說不定,他只是單純想娶你。」

  想娶她?

  像她這等既不是天仙、在他人眼中殺人如麻、還打小就失了清白之人,而他卻單純只是想娶?別說這話她打骨子裡不信,就算說出去恐怕也沒人會信。

  做人是該有自知之明的,雖說她本身並不認為她失了清白就不能婚嫁,或是不能好好地在世人眼中活下去,這麼多年來,再不堪入耳的流言中傷她都聽過,以及她的上頭又有隻野獸投胎的土匪兄長老是護著她,還有一票深深以為虧欠了她的兄長將她給捧在手中,連她掉根頭髮他們都會因此而殺上門去……無人敢娶她,本就是理所當然之事。

  雖然她推敲不出狼宗宗主求娶的原由,但想想近來狼宗的動作還是可以的。

  「狼宗仍把持著鐵料?」

  「嗯。」

  「他們以此為條件威脅求娶?」怪不得這大半年來鐵料價格漲得有如插翅般的飛快,原來是挾鐵料以令諸天子,直接扼在斂財如命的小堂弟咽喉之上。

  納蘭清音很是欣慰她的聰穎,「可以這麼說。」

  斐淨不置可否地輕聳香肩,就是不知狼宗如此大費周章部署求娶後,在見到她這聲名狼藉的公主時,那位宗主會不會後悔做了這麼樁壓根就不划算的買賣?

  「小堂弟希望我嫁?」若是這麼一嫁,依狼宗所開出的求娶條件,應當是能夠解了原國迫在眉睫的鐵料欠缺之困,還可讓近來愁得像個小老頭般的小皇帝作夢也會偷笑。

  他輕輕搖首,「甭管他人怎麼想,這事全看你的意願。」

  「二哥知道這事了沒?」

  「目前還沒告訴他。」一想起那個讓他恨鐵不成鋼的斐梟,納蘭清音面上完美的笑容就隱隱有些崩壞?

  斐淨點點頭,也是,要知道的話府裡早就該鬧翻天了。

  「如何?小淨你的意思呢?」說了這麼久,她總能告訴他這親到底結是不結吧?

  斐淨不語地看著他眼中焦急的眸光,一如以往地,在擔憂之餘,還掩掩有著不想讓她看出的心疼,就像在其他兄長身上所看到的一樣。

  在這等的目光和言語之中,她過了多少年?

  十年,整整十年了,他們無一日不都在用這種神態提醒著她,十年之前在她身上發生了何事,哪怕她早已記不清也不放在心底,可他們的一言一行,都無時不刻地縛住了她想往前走的步伐,將她困在那一池以同情為名的泥淖之中,卻從來都不聽她說。

  她想告訴他們,在他們口中那殘忍無比且毀掉她一生的往事,她早就……

  不記得了。

  十歲那年的一場噩夢,如今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記憶,並非是她的記性不好,只是那時或許是因為年紀猶小,受到的刺激又太過,因此自然而然就遺落了一些記憶片段,加之又有些年頭了,要她清楚記起當年發生了何事,說真的,她記不起來。

  可當每個人都在為她而感到悲傷時,縱使她再如何說明她真的不記得、不怎麼在乎那些往事了,他人卻只會以為這是她刻意說來安慰他們的,如此一再對他們辯解不去,倒像她沒心沒肺似的,也因此,漸漸地……她也不再說了。

  這些年來,她一直都很努力想從那片陳年的泥淖中爬起來的,可每每看見兄長們自責的臉龐、眾人不忍的模樣,她就覺得那片泥淖好像又把她拉下去了一點。

  她多麼想告訴他們……鬆手放開我吧,我不想陷在過去的噩夢裡,咀嚼著痛苦、吞嚥著悲傷過日,我想好好活下去。

  他們從不知,那些出自善意卻又帶著憐憫的言行舉止,宛若劊子手手中凌遲的利刃,一刀刀在她身上刮下,連皮帶肉,痛不死人又讓人沒法活著,總教她疼得喊不出口。

  親情的撫慰一旦過了度,就成了沉重的罪枷,一日日扛在身上讓她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得萬分艱辛,這種日子,她真是過夠了。

  年年月月都看著他們拚命想要彌補或是想要贖罪,而她不想接受卻又不能將之拒於門外……與其如此折磨每個人,讓每個人都沉陷在往事中走不出來無法得到個解脫,趕在滅頂之前,她得想個法子自救。

  「我嫁。」

  納蘭清音驀地抬首,原以為她需要考慮個幾日,沒料她竟答應得這麼乾脆。

  「這麼快就做決定,不後悔?」

  「沒什麼好後悔的。」她沒表情地點點頭,只求能夠離開這個困境就成。

  他猶不放心,「你不問問你要嫁的那位宗主是個什麼樣的人?」

  「沒必要。」不都只是過日子?地獄她都踏過走過了,再糟又能糟到哪兒去?

  「小淨……」

  斐淨拉來他的雨掌,緊緊握住那份溫暖之餘,也在心底決定從此搬開心中那以親情為名的姅腳石。

  「先生與兄長們,其實一點都不瞭解我,我是個樂觀的人。」

  納蘭清音聽得有些怔住。

  在發生過那種慘事後……她還能樂觀看待一切?這麼多年來他們小心翼翼地照看著她,就是深怕她會如其他女人般想不開,或是放棄了自己自暴自棄,而如今她卻倒過頭來對他說,她樂觀?

  「所以你們真的毋須為我操那麼多心的。」斐淨鬆開手改而拍拍他的肩頭,也不多作解釋。

  把話說完後就瀟灑走人的斐淨,沒有去管身後納蘭清音那雙若有所思的眼眸,在走出花園後,她揚首看向淨朗無雲的湛藍天際。

  望著那一片純粹湛藍的天際海洋,她不禁憶起十年前在最絕望時,她曾對魂紙所許下的心願。

  可結果呢,當時她的魂役非但沒有出現拯救她於水火,這麼多年過去了,也從不曾現身實現過她的心願……

  一直站在園中沉思的納蘭清音方想轉身回到府裡時,平常事事都處變不驚的府中管家已氣端如牛地飛奔至他的面前。

  「納蘭先生,皇爺回府了!」

  他挑了挑眉,「拆房子沒?」

  「前廳已半毀,您快去救救火吧,大爺快擋不住了。」管家好不可憐地望著他,在聽到前頭又傳來一陣巨響後,直心疼起廳內那些這個月才新進的古玩與珍寶。

  「嘖。」納蘭清音衣袖一拂,不情不願地提起腳步隨同管家前去救場。

  戰況激烈的皇爺府前廳,下人們早已作鳥獸四散避難,唯獨被留下來的,就只有正飆著火氣砸屋拆房的斐梟,與下了朝就趕著回來攔人的斐思年。

  「你再說一次!」一拳擊碎一面牆後,斐梟惡聲惡氣地揪著斐思年的衣領大聲怒吼。

  斐思年心慌慌地想攔住這個凶神惡煞,「二、二弟……」

  「小毛頭想嫁了小淨換鐵料?」反了反了,肯定是太久沒抽那小子板子了,居然敢把算盤撥到他斐家人身上?

  斐思年忙向他解釋,「二弟,你別衝動,目前只是聽說、聽說而已!皇上還沒決定是否真要讓小淨去和親……」

  「那個臭小子……」斐梟才不管他在說些什麼,稍一使力就甩開他,「竟敢擅作主張?看我不打斷他的腿!」要他把自家妹子嫁給那個來歷不明的北方強盜頭子?那就先把他擺平了再說!

  「慢著,二弟你先冷靜點……」被甩得頭昏眼花的斐思年,一骨碌地又再次撲上前拖住他興師的腳步。

  斐梟將十指按得格格作響,「哼哼,把持鐵礦以此為要脅是不?待我宰完小毛頭,我就去滅了那姓湛的全宗!」

  「不行!這狼宗萬萬不能動……」要是國庫因此而見了底,小皇帝八成真會引疚撞牆見自家祖宗去。

  他陰森森地道:「放心,我不急著去動那狼宗,待我先去料理那只屁股太久沒挨板子的小毛頭再說!」

  急急忙忙趕來皇爺府的斐藍,在踏進了府院正要踏進前廳的外門之時,冷不防聽到斐梟那令他毛骨悚然的低喝,他抖了抖身子,悄悄收回了剛要踏進門內的小腳。

  趕在斐思年已經沒了力氣,就要架不住斐梟時,納蘭清音站在他身後冷冷地問。

  「你想弒君?」

  火氣正上心頭的斐梟,回過頭來就不客氣地朝他吼,「小毛頭敢把主意打在小淨身上,老子就敢砍死他!」

  納蘭清音不疾不徐地再問:「那下一任皇帝是誰想必你也已經想好了?」

  斐梟登時如墜十里冰窟,火氣消減得半點也不見蹤影。

  「呃……」下任皇帝?

  「或者你想為帝?」納蘭清音雲淡風輕地再問。

  「不想……」他要有那份心思,當年他幹啥還扶小毛頭上位,還硬是萬分忍耐地當了七年的攝政王后就急吼吼地還政於皇?

  納蘭清音徐徐漾出迷死人不償命的笑意,「那就是你想讓原國斐氏葬送在你手上?」

  「這個……」天地良心,他從沒想過要斷絕祖宗血脈。

  「皮癢欠收拾了是吧?」納蘭清音當下笑意一斂,本色盡現地狠揪著他的耳朵,「過來!」

  「別擰、別擰……潑貓,你怎麼又動手了?」

  「既然腦袋有洞不長記性,我就讓你的皮肉長長記性!」

  站在門外暫時撿回一條小命的小皇帝,顫顫地抬手拭去一頭的冷汗,趁著裡頭正亂著趕緊逃離虎口,可就在他方才踏出皇爺府大門時,一抬首,就見淚眼汪汪的文武大臣們都等在外頭準備堵他。

  「皇上……」

  有沒有這麼逼他的?有沒有?

  他悲他苦他怨啊,嫁了堂姊,不但會屁股開花還可能會小命不保,不嫁堂姊,國庫則將會像無底洞般地虧下去,這、這……饒是經歷過多年挨板子的壓迫洗禮,小皇帝也忍不住此刻那股想仰天長嘯的衝動。

  他們這是逼著他這少年搞造反玩叛逆嗎?都不覺得他的年紀還太嫩了點嗎?

  深感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斐藍邊聽著身後皇爺府中吵吵嚷嚷的打罵聲,邊看著眼前一個個都在逼迫年幼孩子做決斷的大臣,半晌,小皇帝暗暗握緊了拳。

  他決定了,為保他好不容易才積攢起來的國庫,他要奮起!他要反抗!他要傚法納蘭先生不畏惡勢力,他要做個昏君!

  次日,當公孫狩來到宮中,再次詢問斐藍是否有一結秦晉之好的意願時,他頗納悶地看著神色憔悴的小皇帝。

  「不知陛下您考慮得如何?」

  深怕夜長夢多,斐藍毫不猶豫地拍板。

  「嫁!」

作者: maydayshe    時間: 2015-2-1 11:15 AM

本帖最後由 maydayshe 於 2015-2-3 06:40 PM 編輯

第二章

  火速下旨賜婚、火速定下近得沒有反悔餘地的婚期、再火速拖著一班大臣逃出宮,躲至京外行宮緊急避難,小皇帝斐藍拿出多年來挨板子的精神,將牙關咬得咯吱作響,打定主意同自家土匪二堂兄槓到底了!

  眾大臣頓時對小皇帝生出一股子高山仰止的崇敬感。

  當斐梟提著大刀殺至宮內興師算帳時,宮中已是人去樓空,而京中的文武大臣還有官員們則是……沒一個有膽待在家。

  因得到小皇帝的全力支持,狼宗那方而進行婚事的動作更是其快無比,原本就奉宗主之命等在原國邊境外的迎親隊伍,三天後已來到原國京城準備迎娶宗主的新娘。

  晴朗無垠的湛藍天際下,一支人數龐大的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地開進原國京城,難得一見的迎娶大陣仗吸引了京中無數百姓,大批的百姓如同氾濫的潮水湧至皇爺府周圍的各路大街上,爭相目睹那名財大氣粗,還竟然敢娶淨公主過門的狼宗宗主。

  騎著通體黑得發亮的壯碩馬駒,湛朗高坐在馬背上,無視人們對他投來各種飽含驚疑、猜測、不解的目光,在他身後,狼宗族人們駕著一輛又一輛運送鐵料的馬車,在瞠目結舌的眾人面前整齊地往皇爺府的方向前進。

  偷偷回京的小皇帝,此刻正拖著一票大臣混進人群躲在大街上,當他見到那一車車載滿鐵料的馬車時,頓時在心中淚流成河,而他身後的百官更是激動得忍不住紛紛以袖拭淚。

  鐵料啊鐵料……他們終於不必擔心以後沒鍋可以燒飯了。

  站在皇爺府前院等著送花轎的納蘭清音,抬起一腳踹向這三「來都沒能成功逮到人算帳的斐梟。

  「還愣著做什麼?」這頭倔驢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

  「我就不嫁!」斐梟氣呼呼地雨手叉著腰,一臉踐態地甩過頭。

  納蘭清音狠狠在他腦門上拍了一記。

  「誰管你嫁不嫁?快送小淨上花轎!」沒看到花彫都扶著小淨站在院中等大半天了嗎?

  「就不嫁!」

  納蘭清音也不是非得求他不可,他朝滿面笑意的斐思年招招手。

  「思年,就由你來送小淨上花轎。」哼,以為小淨還會缺兄長為她送嫁嗎?大哥斐思年不行也還有三哥斐然,他斐梟算哪根蔥?

  斐梟氣結地指著他的鼻尖,「潑貓!你怎麼可以把胳膊往外人那邊彎?」

  「再囉唆我就離家出走。」

  「你敢!」斐梟聽了大驚失色地衝上前死死抱住他,深怕他會說到做到。

  他挑起秀眉,「那你嫁是不嫁?」

  「我……」還想再作抗爭的斐梟完全沒有注意到,斐思年在他還鬧著脾氣時,已和斐然一塊兒將斐淨給扶進了花轎裡。

  府外大街上,湛朗的迎親隊伍已來到了皇爺府的府門前,納蘭清音將猶不情不願的斐梟給拖至一邊,讓總算能夠出門的花轎抬出府中。

  然而湛朗所帶來的隊伍卻動也不動,像是並沒有打算加入轎夫們的腳步。

  當納蘭清音正錯愣著時,湛朗翻身下馬,大步走至花轎前,示意轎夫們將花轎放下,隨後揭開轎簾將裡頭的斐淨給扶了出來,再一把拉掉她頭上的紅蓋頭。

  不明所以的眾人皆是一愣,也不知湛朗他這是想做什麼。

  低首看著近在眼前的紅妝,湛朗握住她的手,語調清晰地讓每個人都知道。

  「本宗主的新娘,自是能堂堂站在天下人而前接受各方祝賀。」

  隨著他的話音一落,原本就聚在大街上看熱鬧的人群紛紛交頭接耳,街上頓時吵鬧不已。

  「嗤,他傻了吧?」人群中有人忍不住訕笑。

  「誰人不知那位公主早就沒了清白?」

  「怕是這位新郎倌還不知道娶到的新娘有多聲名狼藉吧?」

  下一刻,數道掌風立即準確找著人群中出言譏嘲之人,幾團血花在風中噴起,而後出言之人便沒了聲音。

  收掌的斐梟側首看向動作比他還快一步的湛朗,而湛朗也不避不畏地迎上他充滿挑釁的目光。在他倆的彼此對視中,似有強烈的火花在空中辟啪作響,誰也不讓對方一步,驚人的氣勢嚇得府外的人們不得不為此避讓三大步。

  納蘭清音一巴掌拍向斐梟的後腦杓,打斷他們如膠似漆的目光。

  「啞啦?說話。」他是能瞪出朵花不成?

  積怒多日的斐梟終於在方纔的對瞪之下,奇異地緩緩撫平了心中的怒火,雖仍有滿心的不捨與不情願,但他也不得不認同納蘭清音看人的眼光。

  「好吧……」

  「肯嫁了?」

  他不甘地扁著嘴,「嫁。」

  這個強盜最好是就像他所表現出來的一樣,在日後別讓他們失望,不然他就攜兄帶弟去狼宗砍死他!

  納蘭清音滿意地頷首,接著側過身子將清冽的目光掃向湛朗,眼底瀰漫的警告與殺意,遠比斐梟更甚。

  大抵看懂納蘭清音想表達的是什麼,湛朗也不拖泥帶水,直接朝他點了個頭算是承諾,接著便轉身抱起斐淨將她安穩地置於馬背上,無視於眾人愕然的目光,壓低了宗主身段,親自握著韁繩為她牽馬步行繞城。

  方纔還熱鬧滾滾的大街霎時安靜到了極點。

  牽著馬兒慢慢走在無聲的街道上不久,湛朗不滿地蹙著劍眉,接著他忽地停住了腳步,氣沉丹田,運起十成十的內力,冰冷的聲音響徹雲霄。

  「誰敢不誠心祝賀淨公主大婚,本宗主就讓原國往後五十年燒飯都無鍋可用!」

  整座京城只安靜了一會兒,片刻過後,驟然響起震天價響熱烈無比的祝賀聲浪。

  小皇帝是頭一個喊出來的,「恭賀皇姊大喜!」

  「恭祝淨公主喜結良緣!」遭到恐嚇的文武百官,也踴躍出聲不敢落於人後。

  「百年好合!」

  「永結同心!」

  嘶聲大喊的祝賀聲,宛如潮浪,一波接一波,一浪接一浪,淹沒了整座京城,也蓋過所有人的耳際。

  「……」斐梟無言以對地看著湛朗那囂張至極的背影。

  原來這世上還有比他更橫更土匪的?

  納蘭清音拍拍他的肩頭,「這小子不錯。」

  不絕於耳的祝賀聲,讓端坐在馬背上繞城的斐淨有些不敢置信。

  看著街道雨旁人們一張張擠出來的笑臉,她不禁在想,除了家人外,她已有多久沒見過他人對她展現過的笑容了?

  自從十歲後,她又什麼時候曾如此站在眾人的目光下,迎接他們不帶絲毫鄙夷歧視的目光?

  雖然她也知道,眼前的這些,全是湛朗以恐嚇手段為她達成的。

  但她一點也不介意。

  因為此刻在她胸膛裡的那顆心,就像是荒蕪多年的土地,終於迎來了渴盼已久的水泉潺潺浸潤,令它正歡快地跳動著。

  斐淨低下頭看向身旁的男人,而湛朗則是眼中盛滿了溫柔,正柔情似水地對她笑著,全然不見半點先前霸道橫行的強盜樣。

  她想,她應該是……嫁對了吧?

  不知為何,原本不抱半點期望的她,突然滿心期待起日後的婚姻生活。

  一望無際的草原,在徐風的吹拂下搖曳如碧浪,狼宗迎親隊伍在策馬行走了十來日,總算即將抵達狼宗邊境。

  頭一回領略北地風光,斐淨的心情隨著前方的草原愈來愈遼闊無邊,也漸漸變得晴朗。一路上始終都策馬走在她身旁的湛朗盯著她的臉龐,發現這對大多數人來說略嫌單調枯燥的景致,她並無反感,相反的,他還能在她沒什麼表情的面上找出些許興奮的神采。

  她不嫌棄。

  這樣很好,很好……

  同樣也擔心宗主夫人會不喜北方水土的狼宗眾人,見湛朗似放下了一直懸著的心,也隨之安心地各自吐了口大氣。

  臨近正午時分,湛朗下令就地紮營好讓夫人用膳。

  看著眾人又大費周章地張羅她的午飯,斐淨即使已經告訴過湛朗無數次,其實真的不必這麼麻煩,她在馬背上隨意吃些乾糧就成,不然一頓不吃也無妨,他們沒必要每日都這麼走走停停,還搭帳篷又拆帳篷的。

  可湛朗很堅持。

  敵不過強盜頭子的堅持,斐淨只好乖乖坐在帳篷裡接受狼宗族人們的熱情,以及湛朗無微不至的服侍。

  她兩手安放在膝上,乖順地張開嘴接受宗主大人的投喂,一旁數日來已對此景麻木成麻痺的花彫則轉過頭,不想看太多這詭異的一幕而消化不良。

  深怕她吃不慣,所以帳篷裡的小桌上擺滿了一道道原國美食,此次遠嫁,斐淨就僅僅只帶了花彫一人而已,因此眼前的這些美食全都由狼宗一手包辦。只是讓斐淨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怎麼帳內這些與她一道用膳的漢子,:個個都拿著碗筷苦皺著眉,吃得像是集體都得了便秘一樣?

  「專心些,張嘴。」湛朗將菜夾至她的面前,輕聲提醒又瞧他人而瞧得走神的她。

  她配合地再嚥下一口,有些懷疑地看著這個待她有禮周到慇勤肉麻外加柔情似水的人。

  這傢伙真的是搞得諸國天怒人怨,各國皇帝都恨得牙癢癢的狼宗宗主?有沒有被人掉包過?

  「飽了?」見她遲遲不吃下一口,湛朗收回了碗筷問。

  她一點頭,湛朗就命侍女將水盆端進帳,親自絞了一塊柔軟的布巾,慢條斯理的幫她擦了擦唇瓣,再用另一條濕巾仔細擦過她的每一根手指,然後拿過乾爽的布巾替她擦乾。

  看著他那專注誠心的模樣,斐淨恍然以為他正在做件極其神聖之事,而並非只是在替她擦手。

  她忍不住想問:「你真想娶我?」

  「是。」

  「娶我之前你確定把我打聽清楚了?」不得不說他的擇偶標準還真是全天下僅有,口味太獨特。

  湛朗好笑地道:「我相信夠清楚了。」

  「不勉強?」她不信那天在皇爺府前他沒聽到別人是怎麼說她的。

  「一點也不。」

  「其中沒有好奇的成分、沒有利益糾葛,也沒有家國恩怨情仇?」她愈問愈直白,也不稍加修飾一下。

  「以上皆無。」他好整以暇地應著。

  她很是震驚,「就只是單純想娶我?」納蘭先生又說中了?

  「正是如此。」他不疾不徐奉上正解。

  斐淨蹙著眉心,語氣略帶試探地再道。

  「傳聞中我喜歡殺人。」這下總會怕了吧?

  豈料帳中猛地爆出各種吵雜的支持言論。

  「太好了我們也是!」

  「同好同好!」

  「下回夫人一道一道!」

  「夫人您真是太英明睿智了!」

  「……」呃,她一腳踩進了強盜窩?

  湛朗嘴邊噙著一抹笑,抬起手動作輕柔地撫著她的髮。

  「夫人還想說什麼?」願意相信了?

  她想了想,「你教導屬下有方。」瞧瞧,心態多整齊啊。

  「夫人過譽。」他就當這是讚美。

  公孫狩一手揭開帳簾,打斷裡頭和樂融融的氣氛,快步走至湛朗的而前彎身向他稟告。

  「宗主,路上有顆石頭。」他事前也沒料到,都快到家門口了還真有這麼不識相的。

  「踹了。」敢勇於挑戰,他就敢成全他們。

  「這顆石頭埋得有點深。」聽說身份挺大尾的。

  「那就整塊地都給我刨了。」他連各國皇帝都不看在眼裡了不是?

  「遵命。」公孫狩揚起唇角,心情愉快地告退,同時順手帶走了帳內一大票沒眼色,都杵在帳裡妨礙宗主大人培養感情的閒雜人。

  刨地?

  斐淨轉過頭看向面色淡然的湛朗,好奇地對他眨眨眼,而湛朗見她心情不錯,於是配合的問。

  「夫人感興趣?」

  「嗯。」雖然聽得一知半解,但她大概能夠猜到是什麼事。

  「那就一道去瞧瞧吧。」湛朗扶她起身,在她急著衝出去看熱鬧前拉住她的小手,再慢吞吞地牽著她出帳。

  埋伏在北蒙國與狼宗的邊境已有數日,此刻正派出大批人馬包圍地此的北蒙國大理王,在等了好一會兒後,終於等到了狼宗派來交涉的人。

  「失禮失禮,原來是王爺……」公孫狩泛著笑走上前連聲告罪,再裝作一臉不明白地問:「不知王爺您這是?」

  年過五十的大理王慕野,高坐在馬背上傲然地對他道。

  「劫親。」皇上怎可能眼睜睜的看著狼宗與原國結盟?既然原國不上道,那他們北蒙就不需要客氣。

  「原來是這樣……」公孫狩思索了一會兒,然後頗為難地問:「只是不知王爺想劫的是宗主還是夫人?」雖然夫人在宗主的眼中是天仙,但他家宗主也是榜上有名的特級美男子,愛慕他美色之人可多得去了。

  慕野漲紅了老臉,「當然是原國淨公主!」誰會看上那個強盜頭子?

  「王爺不知本宗宗主已迎娶宗主夫人?」

  「本王愛慕公主已久。」慕野絲毫不以為意,「俗話說君子不奪人所好,相信貴宗主定會有成人之美,大度成全本王的一往情深。」

  公孫狩卸去了臉上的偽笑,「行事之前,王爺可想清楚後果了?」

  「廢話少說,把人給本王交出來!」

  在慕野下令進攻之前,公孫狩冷笑地朝身後拍拍掌。

  「來人。」

  身軀高大健壯的狼宗勇士們,很快即在他身後集結陣形完畢,其中有兩人則大步走至他的身旁。

  站在右側的木木西行事比較謹慎,「師爺,宗主的意思是?」

  「一鍋端了。」公孫狩向來就是奉行打人要打臉,「扒光他們後再上門去抄他家,記得半粒米糧也別給落下。」

  「是!」左邊較為衝動的阿提拉,興奮地咧笑著臉。

  「還有這塊地,今天起就由咱們狼宗徵收了。」敢打夫人的主意?他就讓慕野明白血本無歸這四字怎麼寫。

  「收到!」迫不及待的阿提拉已經帶隊衝出去了。

  原地不動的木木西有些不敢苟同他的手段,「這位可是大理王。」

  「那又怎樣?」公孫狩就沒看出這有什麼難度的。

  「大理王是北蒙皇帝的親叔叔。」這小子八成是沒背過北蒙國的皇室族譜。

  「喲,身份高貴哪。」公孫狩兩眼一亮,連忙扯開嗓子對前頭已經殺進軍隊裡的某人吩咐,「阿提拉!甭忙著下狠手,先把那老頭全須全尾的捆來給我!」

  木木西愣愣地問:「你捆他做啥?」

  「當肉票。」

  「你又想詐誰?」因鐵料之事,他都已把各國坑到求爺爺告奶奶的髮指地步了,眼下強盜扮不夠,他還發展了綁架這副業?

  「雖說這油水是少了點……」公孫狩咋咋嘴,笑得很是陰險,「不過我就不信,愛面子的北蒙皇帝在連踢了兩回鐵板後,這回他還敢不顧他的臉而不來贖他家叔叔。」

  「……」敢情他搶北蒙國搶上癮了?

  「有意見?」

  木木西撫著額,「別忘了北蒙國也不是什麼好惹的。」北蒙皇帝慕殤的性子可是出了名的眶皆必報。

  「是又如何?」公孫狩胸有成竹地開口,「你沒聽宗主說,敢不誠心祝賀,往後五十年燒飯都無鍋可用?明兒個我就叫北蒙國的黑市再將鐵料售價往上提個三成,我看北蒙皇帝他學不學得會一個乖。」

  「……除了心肝肺外,你連腸子都是黑的嗎?」原國那個貪財的小皇帝怎不來跟他拜師?

  師爺大人奸笑地搓搓下巴,「過獎。」

  在另一頭,斐淨安分地站在帳門邊遠眺前方的戰況,因在她身後,有個將兩手環在她腰際並扣緊十指的男人,正將下巴擱在她的腦袋頂上。

  「北蒙國大理王怎麼得罪你了?」她一手指著被五花大綁的慕野問。

  「他想奪人所愛。」

  她側過臉看向他,「誰的所愛?」

  「我的。」他熾熱的目光毫不遮掩地看進她的眼底。

  斐淨忙在他懷中轉過身與他面對面,然後愣張著小嘴,不自覺地胃出一副呆相。

  「我能不能自戀的以為你口中的這個所愛指的就是我?」她魅力這麼大?

  哪怕她此刻依然一如以往的面無表情,但湛朗就是覺得她這張嘴發愣的模樣呆得可愛。

  他笑笑地執起她的素手低首親吻,「正是夫人。」

  「你想啃我手上的肉?」這是幹嘛?

  湛朗一雙劍眉往上揚起了個愉悅的角度,再三確認她眼中滿滿的皆是不解而並非是偽裝或拒絕後,他很快即把握住時機開始進行拐妻大業。

  「此乃夫妻間必備的禮儀。」

  「是嗎?」她怎沒聽說過?

  略帶低沉的嗓音開始引誘她,「嗯,不若夫人也試試?」

  「一定要?」斐淨不懂這動作有什麼必要。

  「咱們不是夫妻?」

  「好吧。」不都說嫁雞隨雞?她學。

  花彫已經想就地挖個洞往裡頭鑽了,她沒空去提醒那個呆得缺心眼的小姐,此刻她只想深深反省整座皇爺府都對小姐教育了些什麼。

  打從小姐出過事後,這十年來,上至斐梟下至府中奴僕,皇爺府中哪一個不是小心謹慎地保護著小姐?

  因為不捨,所以他們從不讓她正面接觸外面百姓眼中的偏見,也因為深恐她難以出嫁,他們更是不敢讓她知道關於婚姻還有夫妻間種種瑣碎之事,更不要說是關於男女之間情愛之事。為免她會心生嚮往,最後卻又求而不得,他們可說是在婚姻、男女之情這雨點上防堵到了滴水不漏。

  可他們怕是萬萬都沒料到,就因為他們的保護過度,而造就了斐淨在這方面的一竅不通。

  斐淨並不知道花彫正在心中懺悔些什麼,她只是在湛朗鼓勵的笑容下,也有樣學樣地執起他的手,在上頭輕輕落下一吻。

  「這樣?」

  「夫人學得真快。」湛朗對這一哄就上鉤的夫人再滿意不過,他的大掌撫過她細嫩的臉頰,「不過這禮儀還缺了一部分。」

  「還有別的?」

  他不滿足地低喃,「嗯,改日再教你其他部分好不好?」

  她很乾脆,「行。」做事本就該有始有終。

  因家教失敗,一時找不到樹撞的花彫索性趴在地上裝死。

  前頭的戰況一時半刻間似是沒辦法結束,百般無聊的斐淨索性靠在湛朗的胸前,拉著他的手,在他手背上一下接一下地吻著。

  按湛朗給她的說法是……熟悉夫妻業務。

  玩得正開心的斐淨忽地停下動作,明顯地僵住了身子,瞇著眼惡狠狠地瞪向前方混在人群中的某名男子,那眼中止不住的明顯殺意,就像是恨不能將來者啃其骨噬其肉。

  湛朗也注意到她的不對勁,「夫人?」

  斐淨一掃先前的呆相,語氣冰冷地道。

  「沒事,只是沒想到在這地方竟能見到老仇家……」她在原國找了這麼多年都沒能找到人,原來是躲到北蒙國去了。

  「要不要我將他帶過來給你?」

  她推開他,「不必,我要去殺人。」

  「非親自動手不可?」他明明就能為她代勞。

  「不錯。」

  「想殺人想放火都可以,夫人記得,怎麼舒心就怎麼做。」湛朗鬆開他的懷抱,揚手命人取來他的佩劍遞給她,同時還讓人拉來了兩匹馬。

  斐淨一接過劍就動作迅速地翻上馬背,腳下一夾,便帶著花彫衝向前方混亂的戰局中。

  仗著強健體魄的優勢,狼宗勇士們與大理王長年養在府中的驕兵們,水準可說是一個天一個地,砍人如切菜的阿提拉更是勇猛無比,沒拿出半點武者的力量,單憑一身的天生蠻力就撂倒了一大片。

  正當他打算把那就快逃遠的兵員們給追回來時,一道沖天的凌厲劍氣已朝那個方向橫掃過去,在遠處地上留下一道無法跨越的深溝阻去了退路,來者同時用渾厚的內力,壓得猶殘存的敵方匍匐在草地上無法妄動。

  阿提拉興奮地轉過頭,才想對這具有相級實力的我方奧援誇上雨句,可沒想到,揮劍之人卻讓他當場掉了下巴忘了拾起。

  宗……宗主夫人?

  斐淨策馬飛馳過戰場,不待馬匹停下已等不及地躍起,直落至一名被劍氣傷了一臂卻仍搖搖晃晃站起的故人而前。

  「相級初階……」榮祿愕然地抬首,「你是誰?」

  狼宗不是除了湛朗之外再無別的相級高手了?她是打哪冒出來的?

  斐淨眼中閃過一抹狠戾,「十年不見,沒想到刑堂管事竟把我給忘了?」

  「你、你……」端詳她的面孔好一陣,這才將她認出來的榮祿,被她嚇得顛顛退了幾步。

  「我找你很久了。」她的記性可能不好,但她絕對記得當年這名曾在刑堂上拿刑棍打斷她雙腳的人。

  濃重的恐懼感令榮祿心跳得飛快,以為斐淨是為了他當年的獸行而想找他復仇,他不禁顫著聲拚命向她解釋。

  「當年那事是王爺要我們做的,我不過是奉命行事!」

  斐淨揮動長劍,「我也不過是以牙還牙。」

  霎時一顆飛起的人頭滾落至花彫的腳邊,花彫卻看也不看,只是擔心地望向什麼情緒都看不出的斐淨。

  「小姐……」

  斐淨二話不說地再次攀上馬背,全然不再看身後的殘屍與人頭一眼,彷彿那只是原上的一株雜草一般,即使它曾在她人生中深深種下了不堪與苦痛,但在她親手揮劍斬斷後,如今,它也只是她眼中一個不起眼的過去而已。

  「你可知方纔我砍的是誰?」一回到帳篷前,斐淨隨即走至湛朗的而前,毫不避諱地問。

  「不知。」

  她坦然地道:「那人他在我年幼時曾欺辱過我。」

  湛朗的身上登時迸發出磅礡的殺意,內力化為銳利的劍意整個張揚散發開來,但一想到斐淨就近在他眼前,他又不由得趕緊收回免得會誤傷了她。

  「為何要告訴我這些?」他強行壓下心中的悔痛,不敢讓她看出一絲一毫。

  她光明磊落地望向他,「我們是夫妻,我不認為有必要隱瞞你什麼。」

  心房最隱密的一隅,因她的誠實而變得柔軟似水,湛朗抬起手,拂順她因風而飛亂的髮絲,語調纏綿地道。

  「勞煩夫人在此稍候片刻。」

  「你要上哪?」

  他大步離去,「去把那傢伙剁碎了餵狗。」

  斐淨並沒有阻攔,在他走後,花彫收拾好了激越的心緒,在她耳邊小聲地問。

  「小姐,如今……還剩下幾人?」當年曾在她身上施以暴行卻又逃脫的共犯們,這十年來都一一被小姐找了出來,就連斐梟也不敢阻止她憑一己之力復仇。

  「就剩一個。」

  花彫實在不忍見她這樣一年年找下去,「要不要就把這事告訴姑爺,請他派人幫小姐你找--」

  她已絕得沒有商量的餘地,「不需要。」

  「可小姐你都已找了那麼多年……」

  「我的仇我自己會報。」她邊說邊再一次堅定心中信念,就像種誓言似的。

  當阿提拉與木木西結束了這場戰事,並派出另一支隊伍繼續前往大理王的領地抄家產,而留下的人們開始打掃一地狼藉時,湛朗回來了。

  斐淨不明白他怎一進帳就將她給抱得死緊,那姿態,就好像在滔天大浪中不能失去唯一的浮木般。

  「做什麼?」

  他埋首在她的頸間,「只是想你了。」

  「就這麼一會兒工夫?」這時間連喝盞茶都不夠吧?

  「嗯。」湛朗忍不住收緊了雙臂,「就這麼一會兒工夫而已。」

  只是嫁個人,卻能在出嫁路上順道砍了已尋覓多年的老仇家,這讓斐淨的心情很好。

  發現自家夫人相當容易遭他拐騙,於是在回家路上一路偷吃了無數嫩豆腐的湛朗,心情也很好。

  而在迎親的路上不但又徵收了一塊土地,還額外收穫一枚北蒙國值錢的肉票,這讓從裡黑到外的公孫狩心情更是好。

  簡言之,這趟迎親旅程,大家都很美滿。

  湛朗一手環住斐淨的細腰,一手握著韁繩,策馬進入狼宗領地內最大的城市狼城。因城中雨旁的街道上,擠滿了蜂擁而來就只為見宗主夫人一面的城民,所以湛朗他們的隊伍花了會兒功夫這才走到城主府。

  「咱們到家了。」首先下馬的湛朗將斐淨自馬背上抱了下來。

  人山人海的城主府前大廣場上,無論是族中地位崇高的長老還是勇士們,早已全數到齊在這兒等著,當湛朗站在府門前轉過身看向他們時,眾人同時跪下參拜。

  「參見宗主夫人!」

  還窩在湛朗懷中的斐淨被嚇了一跳,連忙想下地回禮,可緊抱著她的湛朗卻不肯鬆手,於是她也只能以這尷尬的姿勢對他們抬手示意。

  「都起來。」

  「謝夫人!」一張張興高采烈的笑顏登時出現在她的而前,歡喜得就像是見著了什麼寶貝似的。

  湛朗邊抱著她往府裡走邊問:「夫人覺得狼宗如何?」

  她看向四周的人們,語氣裡充滿了羨慕,「每個人都長得高頭大馬的,我很好奇他們是吃什麼才能長這樣。」

  「還有呢?」

  她瞄瞄他,「你最近慇勤得實在有點肉麻。」她家那票戀妹狂的兄長終於遇到對手了。

  「還有沒有?」他直接跳過這點忽略不計。

  她有些不適地瞇著眼,指著府裡幾根顏色澄黃發亮,還能反射日光的大柱。

  「有些刺眼。」那到底是用什麼材料做的?

  湛朗先是以眼向身後的公孫狩示意改進,接著再對她道:「夫人放心,明兒個我就讓人來修改。」

  「能不能放我下來?」一路都被他抱著,他是被人們看得不痛不癢,可她卻很不習慣。

  「我正要帶夫人瞧瞧咱們今後的家。」

  「我有腳。」

  湛朗低聲向她請求,「我喜歡它在我手臂上休息的感覺,夫人能不能就小小的滿足我一下?」

  「好吧。」小事而已,她很大度。

  跟在後頭的花彫聽了他倆的對話後,不禁搖頭再搖頭,想不通她家小姐怎麼就這麼聽他的話和吃他那套。

  斐淨在他走近那些大柱之前時,忽地要他停下腳步。

  對於這座美輪美奐的城主府,她並不怎麼感興趣,她在意的是這幾根柱子,湊近一看後,這才發現它們之所以會發光的原因,竟是因上頭都貼滿了金箔。

  原來諸國進貢給狼宗的金子……都被他給用在這裡?

  「如何?」耐心等她研究完畢,湛朗這才開口。

  「這麼浪費黃金,小皇帝會詛咒你的。」強盜這一行果然有錢途。

  「那你呢?喜歡不?」這可是公孫狩根據斷皇爺府的富貴水準,依樣打造出來打算討她歡心的。

  她攤攤兩掌,「都可以,我這人向來沒什麼追求。」

  「這可不是個好習慣。」對於這點,湛朗似是有些不滿,但他依然繼續帶著她參觀這座特意為她打造的城主府。

  走出了覆著琉璃瓦的屋簷,來到了府後一座龐大雄偉的建築,斐淨原以為這也是府中的住房,沒想到,在這兒住著的並不是人,而是馬。

  二十來匹的各色戰馬。

  斐淨熱血沸騰地問:「西苑戰馬?」

  「知道你愛戰馬,所以我就自作主張為你選了幾匹。」聽出她語氣中的興奮,湛朗很高興終於有件事能投她所好了。

  選了幾匹而已?這人到底有沒有金錢概念?

  自古以來,因苑國所產的戰馬,因血統名貴且戰力強大,一直以來就是眾戰馬之首,價格也始終都是尋常人求而不得的天價。各國若是能求得一匹,則必將之視為國寶,如今西苑國國中僅剩不到四十匹,西苑國更是將它們視為國本來對待,可現下,卻有二十來匹在她家?

  「你花了多少錢?」西苑皇帝是太缺錢,還是腦袋被石頭砸了?居然賣他這麼多匹傳家寶。

  湛朗淡淡地道:「不要錢,白送的。」

  白……白送的?

  斐淨呆呆瞪著他,不禁傻愣了好半天都沒法回神。

  待她清醒過來時,她不得不懷疑這位強盜頭子到底對西苑皇帝做了什麼。偏偏他笑得一臉無辜,而負責與西苑國交涉的公孫狩,更是笑得好不純良。

  原來是遇到了強盜啊。

  斐淨並未替西苑皇帝的遭遇哀悼太久,她扯扯湛朗的衣袖,掩不住欣喜地問。

  「每匹都是我的?」這些馬兒都值幾座國庫了。

  他寵溺地道:「都是你的。」

  「你人真好。」

  湛朗忍著笑意,「應該的。」

  花彫一手掩著臉,決定從今日起她要開始自暴自棄,放開手什麼都不再管了,至於她家那個二愣子小姐?隨便她去,姑爺愛拐就拐吧。

  可她想雖是這樣想,兄湛朗又抱著斐淨移動腳步,她的雨腳便又不由自主地趕緊跟上去。

  「不放心?」同樣也跟在後頭的公孫狩,邊走邊瞥向身旁老母雞的化身。

  花彫諷刺地挑挑眉,「換作你能放心?」

  「也對。」攤上那種主子,擔心也是應該的。

  繞過馬屋來到府中最大一座建築後頭,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碧綠的草地。在這座庭院中,養著十隻被湛朗拿來看家護院的北荒大狼。

  一隻隻約有半個人高的大狼,在她被湛朗放下地後,集體朝她衝了過來,不待她閃避,每隻大狼便對她討好地搖起巨大的尾巴,甚至還有幾隻拿碩大的狼頭輕蹭著她的裙腳賣乖。

  斐淨抬手輕輕撫上其中一隻大狼的腦袋,也不知在高興什麼的大狼馬上就地躺下,在草地上滾了一圈不說,還把白花花的肚子翻給她看。

  她不解地問:「它們為何這麼喜歡我?」

  「我對它們說過,要敢不對你好……」湛朗剛硬冷酷的視線朝它們掃過去,「殺掉剝皮上架烤!」

  「……」她發誓她剛才看到那些狼集體抖了一下。

  被湛朗帶著逛遍整座城主府後,才用完晚膳,斐淨就困得眼皮子開始打架,於是湛朗送她回新房命人安排她盥洗。

  「今日開心不?」他將一直打呵欠的斐淨送至新房的床鋪上,看她直往被窩裡鑽。

  她毫不猶豫地點頭,「開心。」

  「趕了這麼多天的路你定也累了,今晚好好歇著。」他撥開她額際的髮,輕輕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你也是。」

  湛朗在走出內室來到外間時,看了一眼打算就睡在外間的花彫,也不對她防備的模樣說些什麼,只是替她關上了門。

  本打算熄了燭火的斐淨,在起身時意外瞧見花彫映在牆上動也不動的身影。

  「花花?」她幹嘛坐在床邊發呆?

  「沒事,我正在自我反省中,小姐別理我。」

  她第一個反應就是這個,「我又做錯了什麼?」

  「小姐想多了,小姐當然不會有錯。」錯的全是他們皇爺府,以及那個為拐小姐花大錢不手軟的姑爺。

  「喔。」

  「小姐,我覺得……」在來到這兒後花彫不得不承認,「就目前來看,小姐嫁得不錯。」

  「……」她怎麼只覺得她嫁到了強盜窩而已?

  花彫也不指望她那顆怪異的腦袋能夠懂,「小姐不需明白,只要繼續有時不呆有時呆就成了。」

  「這樣嗎?」這簡單。

  「時候不早了,小姐睡吧。」

  北方的氣候與原國的確有些差別,才夏末而已,夜晚就冷得需蓋上厚被不然會打顫。花彫在被裡翻了許久這才有了睡意,可她睡不到一會兒,就迅速抽出放在枕下的短刃自床上翻身跳起。

  打從十年前沒能護住自家小姐起,這十年來,一直深感自責的花彫,每夜就從不曾熟睡過。在經歷納蘭先生的刻苦調教成為小姐的影衛後,為了小姐的安危,她更是不敢掉以輕心,即使小姐如今已是難有敵手的相級初階了,花彫卻仍不改這個護主的習慣。

  她站在床邊渾身戒備地看著無聲侵入房中的湛朗,湛朗卻沒理會她,逕直走進內室來到床邊無聲地坐下,不說不動地低首看著已陷入熟睡的斐淨。

  許久,他俯身親吻著斐淨的眉心,那神情那姿態,就像是失而復得,又像是迷失在大漠中的旅人,終於找到了魂牽夢縈的綠洲。

  花彫怔愣在床邊不知該做何反應。

  因為她發現,她竟在不意間看到了……燭光下湛朗眼中閃爍的淚光。
作者: maydayshe    時間: 2015-2-1 11:16 AM

本帖最後由 maydayshe 於 2015-2-3 06:41 PM 編輯

第三章

  斐淨總算知道,為什麼先前和這些大漢他們一塊兒吃飯時,他們老是吃得一臉鬱結的原因了。

  次日午膳時分,被湛朗領至城主府可供百人同時用餐的大飯堂後,斐淨坐在湛朗的身邊瞧了許久,總覺得這些人手拿碗筷的樣子很奇怪也很不自然,於是就對他們說了一句。

  「不必倣傚外頭的規矩了,你們平常怎麼吃,就照舊怎麼吃吧。」

  「謝夫人!」如蒙大赦的眾人,響亮的應和聲差點掀翻房頂。

  接下來她就看到,木製的長長飯桌上,原國精緻的各道美食迅速被撤走,身形壯碩的廚娘們捧來一盆又一盆的烤肉,再擺上幾大罐奶酒,然後那些大漢便齊齊扔了碗筷,撩起衣袖伸出兩手抓來大塊烤肉,敞開了肚皮唏哩呼嚕地開吃,在她面前上演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盛況。

  沒在席上找到半根青菜的她,只能小口小口吃著湛朗以刀削薄後遞給她的肉片。

  「要不要我另外給夫人開個小灶?」湛朗擔心地問,怕她不能習慣這種硬邦邦的烤肉。

  「不必,反正我早晚都要適應這邊的飲食。」她現在已經不是原國人了,她有夫家的,納蘭先生說過,女子嫁人,就該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覺得先生說得很有道理,所以她要遵循這個優良傳統。

  「夫人說的是。」瞧她說得一板一眼的,湛朗忍不住好笑地揉揉她的髮。

  不久,湛朗臨時被公孫狩叫走離席,留下她孤單單坐在主位上,眾人見狀,便一個個搬過凳子坐在她的近處,好奇地看她拿著小刀切下一小塊烤肉,放到嘴裡嚼個半天,再切一小塊,再慢慢嚼嚼嚼……

  不知怎地,他們就是覺得夫人的動作很像某種小動物,還格外有喜感。

  被人盯著吃飯,這還是頭一回的新奇體驗,加上他們每個人又都對她笑呵呵的,斐淨突然很有心情與他們閒聊。

  「你們家宗主上哪去了?」

  阿提拉心直口快地道:「去想法子討夫人歡心了。」

  「討我歡心?」他又想砸大錢還是想當強盜了?

  「宗主對夫人可好了。」一想到這些年來宗主為她所做的事,木木西就不禁滿心感慨。

  「就是。」深有同感的眾人紛紛點頭。

  斐淨茫然地眨著眼,「湛朗對你們不好嗎?」

  「當然好,宗主是大恩人啊!」左邊有人開始感恩戴德。

  「不對,宗主是神明才對。」右方則有人在崇神。

  「要不是有宗主在,我們早就全都餓死了。」木木西直接下了個結論。

  「對!」全體一致同意。

  「聽起來好像很偉大。」斐淨至今才知道她家夫君的形象在他們心中這麼高大光輝。

  「嗯,宗主就是這麼偉大。」

  「就因他偉大,所以你們才死心塌地的跟著他?」整個狼宗上下團結一心,不論湛朗要他們做什麼,他們都會盡全力達成他的要求,這可不是一般的君王都能擁有的領袖魅力。

  「不是!」偏偏他們推翻了她的推論。

  她被弄糊塗了,「那你們幹嘛跟著他?」

  木木西放下手中的割肉刀,擦乾淨了油膩膩的嘴巴和雙手,然後正經八百地對她解釋。

  「很簡單,跟著宗主有肉吃。」

  「嗯嗯!」所有人齊齊點頭。

  「……就這樣?」會不會太好收買了?

  木木西一臉嚴肅,「夫人,您有所不知。」

  「那你細細道來?」

  自木木西的口中,斐淨這才知道如今她所見的狼宗,一開始,並不是這麼富裕與強大的。

  早在七年前,這塊北方的土地上,根本就沒有狼宗這一族,他們只是這片草原上四處流浪的牧民。

  因北方苦寒,土地又貧瘠得除了牧草外什麼都種不出來,他們就只能將希望寄托在放牧這一事上,牛羊馬匹就是他們最珍貴也僅有的財產。

  而身為牧民,說穿了就是靠天吃飯,一年能不能吃飽,都得看老天的賞賜,若是風雪大了點,或是雪季的時間延長了,來年所有人和所飼養的牲畜就都得餓肚子。但這些情況,自他們祖先的時代起就已經存在了,所以他們也都能接受這種時常飽一年饑一年的景況。

  直到鄰邊諸國開始擴張領地,他國的牧民們開始前來與他們爭地起,他們原本就已很艱困的日子更是過得像場噩夢。

  倚仗著強國的威勢和龐大的兵力,他國的牧民們不但搶走了他們最肥美的草地,更強盜似的搶走了他們的牛羊馬匹,眼看所有人都要因此餓死了,這時,湛朗突然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來歷不明的湛朗,只對他們說,他來自一宗古老的狼族分支,他不但想在這塊土地上定居,他還打算餵飽他們,讓他們從此不再受各國的欺陵,也不再似浮雲般四處飄泊居無定所。

  在當時,無人相信他口中所說的一切,因那些實是太過美好太像永不可能實現的心願,而湛朗也不需要他們相信,他只是以無上的武力優勢討回諸國牧民搶去的牛羊馬匹,不但搶回他們熟悉的草原還定下諸國與他們的邊界,一旦諸國犯界,他就將那國打得再也不敢踏入一回。

  看著湛朗擺放在他們眼前像座小山的肉類和吃食,不知已餓了多久的牧民們,全都流下了眼淚。

  狼宗就是在他們吃了第一口肉後建立的,也從此,他們在湛朗的帶領下,一步步邁向有肉吃的美好新生活,以及這條康莊的強盜不歸路。

  聽完了木木西的故事,斐淨贊同地點點頭。

  「我同意,跟著宗主有肉吃,宗主確實偉大。」

  「夫人英明!」一個個都很狗腿。

  站在門邊聽完故事的公孫狩,面帶微笑地來到她的身旁,對她方纔的反應甚感滿意。

  「夫人,宗主有請。」

  被公孫狩領去了那座養著大狼的院子裡,斐淨大老遠就瞧見了那棵高大參天的巨樹,乍然一看之下,她還以為她回到了皇爺府裡她最喜歡的小院。

  這不會是她家後院的那棵白松吧?湛朗大費周章的從她家搬來這兒?

  不過在仔細觀察後,她很快發現個頭不對,這棵過於高大已經類似神樹的白松,樹齡絕對不只有百年而已。

  剛完成移植,兩手還沾著泥土的湛朗,洗淨手後,走到斐淨的身邊親暱地在她額際上印下一吻。

  「喜歡嗎?」原本這份禮物他早就為她準備好了,可是屬下辦事不力,路上耽擱了時間,所以才會這時才運到。

  「你哪弄來的?」這棵樹實在是太不尋常了,她不得不懷疑他又做了什麼。

  「北蒙國。」

  「詳細地點是?」

  「大都皇宮北邊的御花園。」

  那不就是北蒙國的千年神樹嗎?聽說北蒙國的歷代皇帝都拜它幾百年了。

  「你……弄這樹來幹嘛?」

  湛朗還是千篇一律的理由,「聽說你喜歡。」

  「所以你就把它挖來討好我?」她忽然發現她有傾國傾城的本事,而且傾的都是別人的國和別人的城。

  他只在乎這一點,「感不感動?」

  斐淨歪著小腦袋,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很感動,你真是個大好人。」

  「夫人高興就好。」強盜頭子對此表示很滿意。

  木木西抖聳著雨肩,忍笑忍得好不辛苦,而公孫狩則是躲到一臉茫然的阿提拉身後去笑個暢快,至於已經無語再去問蒼天的花彫,此刻正忙著低頭與地上的螞蟻聯絡感情打交道。

  「對了,北蒙國皇帝怎麼會肯把這神樹賣給你?」開心地繞著巨樹看了幾圈後,斐淨忽然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

  木木西不以為然地在嘴邊小聲咕噥,「挖就挖了,還需要買?」

  「就是。」阿提拉跟著點頭。

  果然又是搶的,有他們這麼理直氣壯的強盜嗎?

  「其實,當強盜是不對的。」斐淨認為她有必要與湛朗溝通一下他們全宗特有的小當觀念。

  湛朗說得格外誠懇,「可這樣卻能讓整宗的族人都能夠吃飽。」

  「也對,肚皮是很重要。」

  「夫人說的是。」

  花彫頹然地以指擰著眉心,就這麼看著姑爺大刺刺拐走小姐,一塊兒踏上歧途不復返。

  院中的大狼們似乎對這棵神樹很好奇,也學斐淨在樹底下繞了幾圈,斐淨坐在草地上靜靜地看著它們玩耍,不時再抬首看看這份新禮物,這時湛朗早已趕走閒雜人等也坐至她的身邊,伸手揉了揉她酸澀的頸項,再將她的頭挪至他的肩上。

  玩累的大狼們安分了,各自找了個地方趴著,院中僅剩下草地裡的蟲鳴聲與他們為伴。

  她忽然有所感,「嫁人就是這樣嗎?」

  「怎樣?」

  「無所事事。」

  「夫人有什麼想做的事?」

  斐淨想了一會兒,發現對人生沒有追求的她,一時半刻間,還真找不出半件想做的事。

  「沒有……」她是不是該找個目標振作一下?

  「那就陪著我吧,我寂寞。」

  他寂寞?斐淨坐直了身子看他看了好一會兒,兩眼突然亮了起來。

  「夫人在看什麼?」

  「我今日才發現你是個美人。」她不假思索就冒出了這麼一句。

  住在皇爺府中,上從斯文翩翩的大哥斐思年,下至年幼的小皇帝,清一色都是讓人艷羨不已的美男胚子,但若是和湛朗相比,頓時,他們的顏色就褪了。

  因湛朗不僅美得精緻、美得無一處不完美,最重要的是他的氣質,一種似妖非妖的氣質,而這一點則是他們永遠也學不來的。

  湛朗捏了捏眉心,對她過於誠實的習性感到有些頭大。

  「要我來說,夫人才是美人。」他是男人,他不稀罕什麼美不美的。

  她誠實地搖首,「我長得很普通,我還是個面癱。」

  湛朗捧起她的小臉,語調中帶著惋惜,「這臉……真不能有表情也無法笑?」

  「也不能說完全不行,但是很難。」她對這點也感到很無奈,「我聽花花說,我小時候曾笑過幾次,好像是要打心底覺得開心,我才會不知不覺地笑出來。」

  「要打從心底覺得開心是吧?」湛朗不放棄地親親她的面頰,「我有耐心,我等著看你日日笑靨如花。」

  「這太有難度了。」

  「不要緊,我有信心。」他繼續品嚐她的嫩豆腐。

  印在她而頰上溫熱的雙唇,所帶給她的感覺,明明近來她已經漸漸習慣了,可不知為什麼,她就是突然有種強烈欲嘔感,她不適地閉上眼,腦海中忽地閃過幾抹人影,那幾個人,面上帶著淫穢笑意朝她走來……

  發現她面無血色還難受地緊閉雙眼,湛朗緊張地握住了她的雙肩。

  「夫人?」

  「沒什麼……」她晃晃腦袋,「就是好像想起了什麼,可又太快了捉不住。」

  想起了什麼?

  銳利的寒意在他眼中一閃而逝,他很快鎮定下心緒。

  「記不起就別想了。」他讓她靠回他的肩上,安撫地拍著她,「你的臉色不太好,睡一會兒,我在這陪著你。」

  「好。」

  放鬆身子後,斐淨嗅著他身上熟悉的氣息,很快就睡著了。湛朗維持著坐姿握住她的手,悄悄將妖力探入她的體內,順著血脈一路來到她額間的上丹田處,一查探之下,發現十年前給她下的那個封印果然鬆動了。

  怪不得她會想起些什麼,若是再不快解決,只怕當年那件慘事她就要全部記起來了……

  停留在上丹田里的妖力,下一刻,化為鋒利的劍意開始大肆侵蝕那些塵封的記憶,湛朗打定主意,這回,他不再設下封印,而是徹徹底底的將它消滅,如此一來,這輩子斐淨再也不會想起那些不必想起的痛苦記憶,也再不會而已。到她當年所經歷過的地獄。

  他絕不允許自己再後悔一回。

  當秋日的風兒在草原上吹起時,北方大地早已是一片蕭瑟清冷。

  斐淨一對枯黃的草原沒什麼詩情畫意的感想,二來腹中又沒有什麼墨水可去形容這片蒼茫風情,所以她連出門都懶,很乖很聽話地待在家中陪大狼。

  至於湛朗?

  因南方秋收在即,諸國糧倉又將堆滿米糧,國庫也將充滿黃金,即將豐收的各國君主不免想到去年國庫空虛的慘狀,自然也連帶想起了,害得他們一整年都睡不著吃不香的狼宗宗主,於是為保住今年的豐收,也盼望著能夠順道一報舊仇,於是諸國開始在暗地裡摩拳擦掌。

  也正因如此,對狼宗族人們來說,秋季,根本不是什麼秋收的季節,而是報仇與反報仇的忙碌大季。

  身為強盜頭子,湛朗從來不缺仇家,一個個仇家正排著隊等他出門去收拾呢,所以在十日前他就打包好行李,趕在各國的人馬被派來狼宗報仇之前,先一步對他們展開反報仇行動。

  為了讓留在府裡的斐淨不感到孤單,湛朗在出門前很是仔細地囑咐過了所有人,因此以下的各種情況,便天天在斐淨的身邊上演。

  「夫人,看馬啊?順路順路。」

  「夫人,出門殺人嗎?一道一道。」

  「夫人,吃飯啊?湊巧湊巧。」

  「夫人,如廁嗎?一起一起。」

  「夫人……」

  連著十日下來,饒是身經百戰的花彫,也有些吃不消。

  要不要每個人都對小姐笑咪咪還熱情無比,兄到小姐就如同見著了自家人般親切?現下的景況是,馬兒愛她、大狼黏她、族人們更是成群結隊圍繞在她身邊,小姐身上是具有吸引狼宗萬物的美德嗎?

  「小姐,你確定你沒跟他們失散多年?」

  「……我同你一塊兒長大的你不知道?」湛朗到底對他們說了什麼?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這些人而上的笑意,皆是真心實誠,並未摻假,也不像是被湛朗給逼迫的,所以斐淨也就認了。有人對她好總比人人都不理她來得強不是?所以她很快即投入其中,大家一起比比看誰比較親切。

  當院中十隻大狼將她團團包圍,左右大腿上各擱了兩顆大狼腦袋,身後兩隻大狼並排趴著充當她的靠背,剩下四隻則蹲坐在她的而前,伸長了脖子狼嚎唱歌給她聽時,斐淨發現,這回全宗集體盡情投入的親切活動,好像……是有那麼點過頭了。

  深陷狼圈的她,頗抱歉地看向被冷落在一邊沒狼搭理的花彫。

  花彫擺擺手,「小姐甭理我,我一向都很能自得其樂的,你慢慢來,我去別的地方走走。」

  斐淨摸著一顆顆乖順的大狼腦袋,總覺得近來它們狗腿的功力似乎又更爐火純青了點。

  「每隻都這麼乖,是因你們都很怕湛朗?」明明湛朗人就很好啊。

  一聽到湛朗二字,所有大狼紛紛抬起頭,黑汪汪的大眼中好像隱約有淚意浮現。

  她想了一下,「殺掉剝皮上架烤?」大概就是這個原因吧。

  恐怖的威脅再次讓大狼們都被嚇得豎起狼背上的長毛,並夾起尾巴瑟瑟發抖。

  不知不覺間,斐淨的嘴角微彎,那些許上揚的角度,看上去,就是一朵雖然很小,卻是貨真價實的微笑。

  湛朗因此而看得怔住了。

  多年來求之不得的笑臉,就這麼出現在剛返家的他眼前,一時之間,他竟有些手足無措,既不捨得自隱身的地方走出打破此刻的氛圍,又想抱住她,告訴她這笑顏是多麼的美麗。

  只是這笑顏太珍貴,所以他不敢妄動,就怕它會一閃即逝,而下回要想再看到它,則又不知得等到何時。

  或許是大狼們的體溫太過溫暖,它們蓋在她身上蓬鬆松的尾巴也太像她房裡的棉被,斐淨只靠在大狼身上與它們玩了一會兒,就忍不住合上眼皮去會周公。

  花彫曾走回來看過她一回,怕她著涼,本想替她添床被子的,但在她整個身子被大狼們的尾巴淹沒,只露出一顆腦袋時,花彫也不管她了。

  湛朗一逕站在遠處看了她睡臉許久,直到不太溫暖的陽光已不再照至她的身上,他這才走過去趕走大狼,彎身輕輕將她抱起。

  「你回來了?」被他吵醒的斐淨愛困地揉著眼。

  「嗯,睡得好嗎?」

  她將臉埋進他的胸坎,「還想再睡一會兒……」

  「日頭西移了,乖,再睡就會著涼了。」聽下人說,怕冷的夫人自天候開始變寒後,常常不是跟大狼們窩在一塊兒睡,就是躲在房裡蓋大被,再這樣睡下去,怕是會對她的身子不好。

  「不睡覺要做什麼?」她都已經被他養得很懶散了。

  他拿出拐妻精神開始趕跑她的瞌睡蟲,「夫人不如與我一道學習凡人該懂的知識?」

  「知識?」猶帶睡意的斐淨並不怎麼專心聽他說話,因此自然輕易就忽略掉了凡人二字。

  他一字不漏地轉述,「妻子是用來疼用來寵用來捧在手中嬌慣的。」昨日木木西和公孫狩就是這麼教導他的。

  她一副後知後覺外加恍然大悟的模樣,「是這樣的嗎?」

  走回來的花彫當下腳步一頓,忍不住摀住臉……納蘭先生啊納蘭先生,你究竟是怎麼把小姐給教歪成這副呆德行的?

  「連你也不知道?」來到人間也才十年的湛某人,沒想到她這方面的知識遠比他還要貧乏。

  她好學生似地搖著頭,「沒人會跟我說這個。」

  想起她那些恨不能為她遮風擋雨,盡其所能護著她的兄長,湛朗不難瞭解他們曾為她施展了什麼保護手段,可他們不知道,在保護之餘,他們卻也在無意間讓她錯失了許多。

  他好聲好氣地跟她商量,「那麼我們一塊兒學學夫妻相處之道這門學問如何?」

  「怎麼學?」總算找到事做的斐淨很感興趣。

  「先找個地方練練。」他抱著她直接往新房的方向走。

  「好。」

  跟著湛朗一塊兒回來的阿提拉,面上帶著大惑不解的神色,抬手攔住正要走過他面前的花彫。

  「花姑娘。」

  花彫沒給他好臉色看,「都說過別叫我花姑娘。」她很像紅袖招嗎?

  「雕姑娘。」

  「姑娘我不姓雕!」她沒空理會他,「閃邊!」

  小姐又被姑爺拐去卿卿我我了,她要找個地方去自生自滅免得會長針眼。

  只不過想問個問題,卻莫名其妙被凶了一回,阿提拉很無辜地拉著木木西的衣袖。

  「木木西,夫妻相處之道是什麼?能吃嗎?」

  「不能--」木木西下意識地對這個文盲應著,卻突然一頓,「呃,其實也不能說是不能。」

  「啊?」那麼多個不能?

  他慢條斯理地搓著下巴,「這門功夫若是學得深,或許咱們宗主很快就會有肉吃了。」

  阿提拉兩眼亮晶晶的,「有肉吃?」

  「嗯,以夫人遲鈍的程度來看的話。」應該很快就會被吞下腹吧。

  「那我也要學,你教我!」

  木木西唾棄地瞥他一眼,「老子沒空跟你雙修,去問你那個雕姑娘。」

  「你教啦……」幹嘛捨近求遠?

  「滾一邊去。」

  被抱回新房中的斐淨,端正跪坐在床榻上,看著坐在床邊的湛朗捧著她的臉蛋,然後在她額上親了一記。

  「這個我學過了。」業務已經很熟練了。

  他再親親她粉嫩的面頰。

  她有些不耐煩,「這侗也學過了,有沒有新的?」

  「真想學?」湛朗慵懶略帶沙啞的嗓音拂過她的耳畔。

  她點點頭,「做事要貫徹始終。」她從不半途而廢的。

  湛朗徐徐挪動身子爬上床,伸出一掌勾來她的纖腰,一手抬起她的臉蛋,低首以唇在她紅艷的唇瓣上來回摩挲,再將它們含進嘴裡吮著,過了一會兒,再輕輕咬著它們。

  生平從不懂得臉紅為何物的斐淨,頭一回臉紅了。面上燙熱不已,好像是全身的血液都流到了她的臉上,湛朗珍愛地以指撫過那抹緋紅,再湊上前吻住她的唇,加大了力道吮吻著,再小心地將舌探入她的口中。

  斐淨的身子當下明顯變得僵硬,他不疾不徐地來回輕撫著她的背脊安慰著她,讓她慢慢再次放鬆下來,然後他才放縱自己的舌與她甜蜜交纏。

  半晌過後,斐淨氣喘吁吁地看著他,紅著臉蛋,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還想再學嗎?」

  她按著猶在狂跳的心房對他搖首,但沒過一會兒,在她回味完方纔的那記吻後,她又再對他點頭,然後小小聲的說。

  「明日再繼續……」

  湛朗不禁被她逗笑了,開心地將她抱至懷中,「夫人說的是,那就明日再繼續。」

  遠嫁而來的斐淨,在狼宗裡過得可說是如魚得水,在湛朗無條件無原則無下限的寵愛下,她的日子過得遠比兄長們所想像的還要快活,可另一位與她同一日來到狼宗的人,可就不了。

  屈居在城主府地窖中數月的大理王慕野,在公孫狩終於把他給關了個舒心滿意兼過瘍後,這才總算願意提供紙筆給他,讓他修書一封給北蒙皇帝來贖自家親叔聽說北蒙皇帝在收到這封求救信後可說是氣炸了,但礙於皇族宗室顏面,他就算是不想贖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叔叔也不行,只能氣抖地咬著牙,命欽差大人前來狼宗贖回肉票。

  坐在城主府偌大的飯堂中,身旁環繞著一眾揚刀亮劍的狼族大漢,備感壓力的欽差大人,又再次以汗巾擦了擦額際溜下的冷汗,一心巴望著對面那個正在點金子的公孫狩動作能夠快點。

  點完金子的公孫狩,驀地將眼前的金子往前一推,然後懶洋洋地蹺起一雙修長的長腿,交握著十指對他道。

  「數目不對。」

  「怎會不對?」明明信上說的就是這個數目。

  公孫狩亮出一口刺眼的白牙,「抱歉,漲價了。」

  「漲……漲價?」哪有他這樣坐地起價的?

  公孫狩也不管他是否氣得嘴上的鬍鬚亂翹,還一手扶在桌邊搖搖欲墜的樣子,他悠然抬起手,開始算給他聽。

  「好歹我們也養了大理王一段時日,這伙食費、住宿費、人員看管費若是不給,那就太說不過去了吧?」他們都不必出成本的嗎?

  差點氣了個倒仰的欽差大人使勁地拍向木桌。

  「你這是搶劫!」簡直就是無恥至極,沒瞧見大理王都被他們給餓瘦了一圈嗎?他還好意思說什麼伙食費?

  公孫狩邪惡地揚揚眉,「很高興大人您有這共識。」

  「……」這天經地義的語氣是什麼意思?

  他繼續唱作俱佳,「我狼宗宗主大婚,各國皆前來道賀,而你北蒙人不到也就罷了,不知為何連賀禮也遲遲未至?唉,禮不到人不來統統都算了,沒想到我宗主迎親的半途居然還遇上個想劫親的,你說,你們北蒙如此不將我狼宗宗主放在眼裡,是不是讓人很痛心?」

  欽差大人咬著牙,「你想怎樣?」

  「心痛就得要有心藥醫,而就醫就得花銀子,大人,怎麼看您都得對我們出點醫藥補償費吧?」

  「你個無賴……」

  公孫狩還獅子大開口,「大理王的那塊領地,我們狼宗就當作是大理王冒犯我宗主夫人的賠禮了,相信英明如大人你,也定會同意這決定是不?」

  欽差大人跳了起來,「我絕不會同意!」

  下一刻,一把把刀劍皆不約而同地架在他的脖子上。

  公孫狩哼了哼,「識相的就快把這文件給簽了,不然我可不保證你走出我狼宗時,身上會不會不小心缺了點什麼。」

  「你……」欽差大人氣抖地喘了又喘,揚手指向窗外那棵參天巨樹,「好,那些我不與你計較,我倒是想問問你,你們狼宗盜走我北蒙神樹是什麼意思?」

  公孫狩打死也不認,「你認錯樹了。」

  「絕不會錯,那分明就是我北蒙失竊的神樹!」

  「樹上頭是有刻你家的名字?或是你能驗它的血統?那你身上的銀袋我看了也很眼熟啊,我可不可以也說那是我的?」

  「你強辭奪理……」

  公孫狩兩手一攤,「誰讓我是強盜來著?」

  站在飯廳外頭的斐淨,對於公孫狩的強盜行徑看得是目瞪口呆,湛朗扶起她的下巴,頗得意地對她道。

  「我教他的。」

  「教出了個奸商你還邀功?」要她感佩一下一山還有一山高嗎?

  「夫人你不明白,這是種成就感。」他一手撫著胸口,很虔心地對她道。

  她無奈地撫著額,「好吧,我慢慢體會。」

  「夫人不贊同我宗的強盜行為?」

  不贊同?

  以往在還沒有來到狼宗前,她的確是不贊成的,可在來到這片即使再怎麼努力也很難吃得飽的土地上後,她曾設身處地的想過,若她是這兒的主人,她要怎麼讓一大批族人不再挨餓?

  畜牧?

  天災和牲畜病害可不會給你而子。

  農耕?

  草皮是啃得飽嗎?

  礦產?

  那些鐵礦本就是他們搶來的。

  於是她歎了口氣,「不,其實這樣也好,畢竟金子又不是從地裡刨出來的,在這窮山惡水的地方,有錢能賺就當賺。」

  湛朗獎勵地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夫人說的是。」

  她看了眼裡頭正大宰特宰肥羊的公孫狩,然後決定離開這兒,以免她口後會有樣學樣。

  「有件事我想問你。」她一手擱在他的臂彎裡,邊走邊對他說,「我一直很想知道,為何宗裡的每個人老是對我笑咪咪的?」

  「因他們都很期待也很歡迎你的到來。」這或許該歸功於他的教導有方。

  「為何?」

  湛朗帶她來到城主府的最高處,一手指著眼前的景色。

  「狼宗能有今日,這一切,全都是為了準備迎接你,這一點宗裡的每個人都知道。」

  她很是驚訝,「為我?」

  「嗯,為了讓你過上好日子,為了能讓你開心,為了能讓你自由自在,更為了讓你幸福。」

  「什麼意思?」怎麼這些話聽來就像是預謀已久?

  湛朗將她攬進懷中,愛不釋手地親吻著她的眼眉她的唇。

  「十年了,為了你,我整整等你十年了。」好不容易才能將她留在身邊,這要他怎能不感謝上天?

  她自認她以往從不曾認識過他,家中兄長們亦不曾與他接觸過,所以他的這個等字,是打哪來的?

  斐淨暫且按下心中的疑惑,抬手摀住他到處偷香的嘴。

  「既然你已等了我這麼久,咱們眼下又早已是夫妻了,可你卻不與我同房。」

  她仰起螓首,淡淡指出他們成親以來一直不同房的這點,「是嫌我髒?」

  「髒?」湛朗拉下她的手不認同地問:「清白與否那很重要?」

  「你不這麼認為?」不是所有男人都該很在乎?

  湛朗聳著寬肩,「無所謂吧,你又不是為了那玩意兒而活。」他來自的那個地方,根本就沒有凡人這等愚蠢的觀念。

  她天生就是個樂觀的人,「我也不認為我被狗咬了一口,我就得把它咬回去,或是永遠都惦著那個傷口。」

  「夫人英明。」這個心態很好。

  「那你不同房的理由呢?」別想敷衍她。

  他珍惜地看著她,「之所以不與你同房,是因你還沒準備好,之所以不碰你,是怕你會不喜歡會不情願,所以我願等。」

  原來……他是擔心她?

  已經為她無所不做的他,為什麼就連在這一方而也要如此小心待她?他的溫柔體貼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嗎?

  斐淨的眼眶不知不覺間有點紅,「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你的小堂弟,是皇帝吧?他說出口的話,就是所有人該遵從的聖旨吧?」

  湛朗摟緊她的身子,將他的下巴擱在她的肩上,「對我而言,你的話,就是我的聖旨,而你的心願,就是我所有努力的目標,只要是為了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寥寥幾句話,便將她的心房充斥得滿滿的柔情與甜蜜,斐淨頭一回體認到,以往他總是掛在嘴邊的愛意,並只是隨口說來哄她的。

  曾經所有人都認為,她這輩子不可能得到的愛情,其實,已經在她不知曉的情況下,由湛朗默默地將它平鋪在她的生活中,只為了等待她一次的歡喜,只為了能給她一次的感動。

  她究竟何德何能?

  明明她就有著那種不堪的過去,可他就是認準了她這個人,其他什麼都不管也不理,一心一意的,只對她好。

  她的語氣不禁有些哽咽,「你欠過我什麼?」

  「我就是高興寵著你。」湛朗可不想惹她掉淚,連忙想轉移她的注意力,只可惜,並不成功。

  「我並不值得你這麼做。」

  「那是你認為。」他漾出心滿意足的笑容,「只要是為你,哪怕要我付出所有,我都覺得值。」

  聞言的斐淨踮起腳尖,雨手摟著他的頸項,埋首在他懷中,好半天都不發一語。

  「你是我的妻,而這是你的家,我等你住進來。」湛朗撫著她一頭烏黑的秀髮,喃喃在她耳邊道。

  「我已經住在這兒了……」

  「不,我所說的是這裡。」他拉開她,一手指著她的心房,「我等你把心住進來。」
作者: maydayshe    時間: 2015-2-1 11:17 AM

本帖最後由 maydayshe 於 2015-2-3 06:41 PM 編輯

第四章

  因斐淨近來實在是太會睡,睡到湛朗都以為她要像熊一樣開始冬眠了,花彫憂心忡忡地向他表示,小姐以往絕對沒有這麼會睡,所以湛朗不得不替人生缺乏目標又沒追求的斐淨找點事做。

  次日奉命而來的公孫狩,笑咪咪地將今年一整年的帳冊全都往夫人的書房裡搬,數量龐大的帳冊疊在書案上高如小山,直接淹沒了小個頭的斐淨。

  斐淨呆坐在椅內看著眼前一大堆帳冊,登時所有瞌睡蟲都跑得一乾二淨。

  她可憐兮兮,「花花……」

  「小姐別看我,我學刀學槍就是沒學過撥算盤。」姑爺英明,這下看她還有沒有空去睡覺。

  她轉看向另一根浮木,「師爺……」

  「這是宗主對夫人的愛,夫人您要用心體會喔。」公孫狩儼然與花彫站在同一陣線。

  她欲哭無淚,「有這麼高的愛意嗎?」

  「不高不足以代表宗主對您情深似海嘛。」太好了,整個宗裡本就沒有會算帳的人才,這下子他今年不必在忙得死去活來時,還要抽時間出來跟這些帳冊奮戰了。

  推拒無效,而向來對她有求必應的湛朗也難得不伸援手,強權所迫下,斐淨不得不一頭栽進帳冊堆裡,開始了天天早起晚睡撥算盤的日子。

  只可惜眾人皆沒料到,由納蘭清音一手帶大兼調教的斐淨,她在掌管家務這方面的能耐到底有多強大。

  三日後,斐淨拍拍兩掌,神清氣爽地站在書房內傲視眾人,而一眾人等的臉,則都是黑鴉鴉的。

  公孫狩花上兩個月工夫也都算不完的帳冊,她獨自一人只花三天就全部搞定收工?

  這下他們總算知道,她為什麼老是說人生沒追求了……

  湛朗趕緊拉住又要回房睡覺的她,交給她一大疊狼城大大小小建設工事計劃表,直接扔了一座城去給她折騰,還不忘叮嚀她這回一定要慢慢來。

  對於接手狼城工事這一事,斐淨難得展現了熱情與幹勁,興高采烈地把自個兒關在書房裡大顯身手。

  這日她趴在書案上寫寫畫畫時,花彫為她帶來了一項消息。

  「魂紙?」這玩意兒怎又冒出來了?

  魂紙這種太過逆天的東西,向來就是諸國爭搶的寶貝,而為免原國內亂時魂役大顯神威一事再次重演危害人間,這些年來,納蘭清音不知派出多少人手尋找魂紙,為的就是想將魂紙全數銷毀,以免再次為人間帶來災難。

  花彫仔細再稟,「納蘭先生說,南貞國皇宮日前遭竊,魂紙很可能已經流出來了。」

  「知不知道盜走魂紙的是哪一方人馬?」

  「不知。」

  斐淨擱下手中的筆,「這事與我們狼宗何關?」

  「納蘭先生說,姑爺這些年來得罪了太多人,所以要我們提防些。」

  「嗯,我知道了。」

  「還有……」花彫一點也不介意出賣某些人,「大爺二爺三爺還有皇上他們各自派出來的探子,已經在城主府外頭逗留好些天了。」

  斐淨揉著兩際,「他們這是幹嘛?」她一想起那票戀妹戀姊狂就頭疼。

  「不就是擔心小姐嫁得不好?」還能為啥?

  「一個個都吃飽撐著了……」她都已經嫁人了,他們還把爪子伸得這麼長?湛朗可是納蘭先生所認可的人選,他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我也這麼認為。」姑爺別太溺愛她就成了。

  「你捎封信給先生,叫他管好家裡頭的那些哥哥,再奉上一份我來到狼宗後的詳細報告給他們,好讓他們都安安心。」

  「是。」花彫不忘提醒,「皇上那邊呢?」

  「我來對付他。」她正好有件事要找他。

  對付他?

  花彫默默在心中為苦命小皇帝哀悼半晌,隨即沒良心地拋在腦後,拿著納蘭先生送來的消息去通知姑爺了。

  湛朗在為斐淨這個工作狂送來午膳時,好奇地站在她的身後問。

  「夫人在寫什麼?」

  「恐嚇信。」耳濡目染下,她已經漸漸展現出強盜本色。

  「好玩嗎?」

  她挑挑眉,「小皇帝收到肯定不會開心就是了。」

  斐淨在信裡是這麼說的,如今她已不再是原國淨公主,而是狼宗宗主夫人,她對小皇帝擅自入侵狼宗領地一事很不高興也很不滿,她更討厭小皇帝派人來監視她的這一舉動,因為他的騷擾,所以這陣子她很不快活,因此她要求精神補償。

  補償的辦法就是,每個月按時運送大批煤炭給狼宗,免費。

  收到信的小皇帝不禁愴然淚下。

  堂姊搶劫啊--

  嗚嗚嗚……遠嫁狼宗的堂姊已經完全被那票強盜給帶壞了,他要去找納蘭先生哭訴,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句話,是不可以隨便亂教的。

  其實斐淨也不是故意的,誰讓狼宗這塊貧瘠的土地上半棵樹也種不出來?想劈柴生火不行,想燒製煤炭也不可能,她又對牛羊糞便曬乾製成的生火材料沒好感,而原國國土上森林眾多,煤礦出產更是大宗,她不跟小皇帝討她去跟誰要?

  連續閉關數日後,斐淨帶著一疊圖紙來到湛朗的面前讓他過目。

  湛朗有些搞不懂,「這是……」

  「澡堂。」

  「澡堂?」他給她的計劃表裡沒這一項啊。

  斐淨指控地瞪著他,「你們都不愛洗澡。」她最受不了的就是這一點。

  「北方天冷,又缺乏水源,所以若非必要,族人們都是許久才洗一回。」湛朗摟過她,讓她坐在他的腿上向她解釋。

  她還是搖頭,「可味道不好,也不乾淨。」

  「一定要建?」他啃了啃她的唇瓣,滿意地看她的而上又再浮現紅霞。

  「嗯。」

  他決定要寵她就要寵到無法無邊,「那就依夫人所願,咱們建澡堂。」

  為了支持斐淨想洗澡的願望,戀姊的小皇帝很快即把工部的人手送來狼宗,教導這些不知澡堂是何物的狼宗族人興建澡堂,不久後,燒水用的煤炭也一車車地運抵了。斐淨很開心地拉著木木西在城主府四周探勘土地,發現城主府底下就有一條流經的地下暗流,可供應澡堂所需要的水源。

  於是一個月後,狼城裡,官方所設的澡堂開了一家又一家,城主府中甚至還一口氣造了四間澡堂,一間由她專用,一間是湛朗的,其他兩間分別是男女屬下的。

  「什麼,一個都沒洗?」收到花彫報告後,斐淨納悶地問。

  既然燃料不夠、水源不足的問題都已經解決,在各方條件都能夠配合的情況下,他們還有什麼理由繼續不洗澡?

  花彫板著臉,「他們不敢下水。」

  「為什麼?」

  「他們說這輩子從沒見過這麼多的水,他們害怕。」

  斐淨拍案而起,帶著花彫直接殺去湛朗面前,由湛朗出馬將他們一個個都趕進建好的澡堂裡。

  「洗澡。」她忍他們很久了。

  「夫人不要……」阿提拉像個小媳婦般抱著雙膝蹲在一邊發抖。

  「快洗。」她這麼辛苦都是為了誰?

  「夫人饒了我吧……」木木西什麼面子都不顧了,一逕躲在阿提拉的身後。

  瞪著那一池又多又深的水,一大票漢子抵死不從,還瑟瑟縮在角落邊抓著衣襟不肯鬆手,這讓斐淨不禁有種詭異的錯覺。

  她看向花彫,「我這是在辣手摧草嗎?」

  「小姐請正經點。」

  「喔。」她正了正神色,轉身雨手叉著腰問:「你們真的不肯洗澡?」

  「不洗……」

  斐淨決定祭出人間凶器,「花花,把他們都剝光丟下去,沒洗乾淨前,誰也不許上來!」

  「包在我身上。」花彫冷笑地挽起兩袖。

  為達成小姐的命令,花彫才不管自己還是個未出嫁的黃花大閨女,下手異常狠心俐落。抓來一個不肯洗澡的漢子,扒光衣服,拉掉褲子,抬腳將他往池邊一踹,撲通!很好,下一個。

  圍觀的湛朗忙一手掩住斐淨的雙眼,一手圈緊她的腰,急急挾著她逃出澡堂煉獄,深恐要是腳下慢了點,裡頭光溜溜的漢子們,就都要將清白葬送在自家夫人手上。

  斐淨在離開男澡堂後,就抱著湛朗的手臂將他往他的澡堂那邊拖。

  「夫人?」湛朗不明所以地跟著她走。

  來到他專用的澡堂後,她扳扳十指。

  「來吧,到你了。」以為她會放過他?

  湛朗一雙劍眉愉快地往上揚,「夫人也想扒光我?」

  「你配不配合?」

  「來吧,夫人不必手下留情。」他立即擺出一副任君採擷的姿勢,還一臉春心蕩漾。

  「……」

  抵抗洗澡這一回事,狼宗的族人們只堅持不到三天,在一個個洗乾淨的大漢已身先士卒過後,眾人這才對洗澡一事的牴觸感消減了些,大著膽子嘗試地踏進澡堂。

  熱呼呼的熱水和渾身舒適的清潔感,很快即征服了狼城裡的所有人,湛朗順著斐淨的意思,再將澡堂推廣至狼城外,讓全族人都能享受到這項由夫人所帶來的福利。

  這晚在湛朗沐浴後,斐淨樂呵呵地打理著他一頭未乾的長髮,很滿意自家夫君的美色,在經過沐浴之後又更上一層樓。

  「夫人很高興?」湛朗任由她將他的長髮拿來編麻花辮。

  她賞了他一記大大的響吻,「高興,你從美人變成大美人了。」

  「……夫人高興就好。」美人就美人吧。

  拆掉手中的髮辮,打算重新再換一個新髮型時,斐淨驀地抬起了頭轉看向窗外。

  「嗯?」武者氣息?還是相級的?

  「夫人在此稍候,我去去就來。」湛朗披上外衫,一閃身就已去了外頭。

  一輪明月高掛在天際,湛朗高站在城主府最高處的屋頂上,神情不善地看著遠處一身夜行衣還以黑布覆而的女人。

  「不知閣下來我狼宗何事?」

  「交出魂紙。」北蒙皇后楚悅散開了雄厚的內力,將一身的威壓籠罩住整座城主府。

  湛朗打出一股妖力,輕易就化解了她的威壓,在她滿心意外時冷冷地問。

  「誰告訴你狼宗有魂紙的?」這是哪國造的謠?

  「廢話少說。」她兩眼微瞇,「若不把魂紙奉上,今夜我就血洗狼宗。」

  湛朗嘲弄的目光掃過她,「那也得看你有沒有這本事。」

  當斐淨自屋裡走出來站在院中仰首看著他們交手時,一股奇異的古怪感躍上了她的心頭。

  因為……來者所使用的招式,雖是大陸武者們慣用的,可湛朗的卻不是,加上他渾身散發出的威壓感,有時是內力有時卻非內力,且他移動的速度快到她的眼睛幾乎捕捉不到,一點也不像是相級中階該有的實力。

  十來柄由劍意化成的銀劍,在湛朗的四周飛舞,他一揚手,飛劍隨即衝向楚悅,將她包圍在劍圈中,冰冷強大的氣息令她的面上凍上一層寒霜,湛朗身形一閃,驀地出現在她的頭頂上方,五指成爪狠狠抓向她的天靈。

  楚悅倒抽了口冷氣,情急將身子一偏,雖是驚險避過了死招,肩頭卻也被湛朗給生生抓下一大塊肉,頓時鮮血淋漓。

  另一道相級中階的內力及時攔住湛朗的下一招,十萬火急地將楚悅給救下,來者強行突破劍圈後,一刻也不敢停地拉著她飛速遁走。

  斐淨不語地看了湛朗許久,在他回到院子想帶她回房時,她突然問。

  「你到底是誰?」

  湛朗停下兩腳,轉身站在她的而前一逕保持沉默。

  「你是……魂役?」雖然她並不想這樣猜測,但,那絕對不是人類該有的身手。

  「嗯。」

  對於這個答案,斐淨在看過他的身手後並不感到意外。她只是不明白,為何他這名魂役在來到人間後,非但沒有留在魂主的身邊效勞,反倒是建立了狼宗,還留在這兒與這些人一塊兒生活?他的魂主怎會放縱他自由行事,而不將他留在身邊?

  她的?

  「誰的魂役?」

  湛朗定定地道:「你的。」

  斐淨震驚地往後退了一步,明眸中盛滿了不敢置信。

  他是她……當年在許下願望後,卻一直從未出現過的魂役?

  湛朗有些急切地上前一步,緊緊握住她的手,「還記得你許下的願望嗎?」

  因他的話,斐淨更是止不住心頭的那股劇烈顫動,一叢叢的火苗,隱密地開始在她胸腔裡燃燒。

  十年前,在那段她人生中最漫長的日子裡,她在刑堂中受盡了酷刑與折磨,那深淵般的痛苦,直將她對人世間最後一絲的希望都吞噬殆盡,不給她留下一絲活下去的光明。

  她曾經以為,她就要死了,在那心灰意冷的當頭,她顫抖地自懷中拿出一張珍藏的魂紙,咬破指尖,以血在魂紙上許下了人生最後的願望,期望她的魂役能將她自這個噩夢中拯救出來。

  可他沒有。

  他一直都沒有來,他遲到了。

  「我忘了。」斐淨抽出她的手,轉身就走。

  湛朗並沒有追上去,他只是握緊了拳,啞聲對她的背影說道。

  「你說,你想幸福……」

  深秋即將來到,大地在清晨時已覆上了一層寒霜,而斐淨與湛朗之間溫暖親愛的氛圍,似乎也直線降到了冰點。

  那一夜在知道湛朗乃是她的魂役後,向來貪睡的斐淨,一整夜都坐在房裡沒睡,哪怕花彫再怎麼擔心再怎麼急,她也不開口說話,原本就而無表情的她,一旦擺出這副德行,就算是相處多年的花彫也拿她沒半點法子。

  憂心如焚的不只花彫一個,湛朗在她門外徘徊了一夜,卻沒能自花彫口中得到什麼答案,這讓他不禁更是因此而心慌意亂。

  斐淨沒讓他等太久,當晚即打開了房門,趕走了花彫,擺出要與他談談的架式。

  「你是來實現我心願的?」

  「是。」湛朗小心翼翼地瞧著她的神色,卻發現,他再也看不出她微小的情緒表現。

  「你遲到了十年。」她指出最讓她無法諒解的一點,「為什麼來得這麼晚?」

  他人的魂役,通常都是一召喚便會立即來到魂主的跟前的。

  此時湛朗的面上,再也沒有以往展示在眾人而前冷硬強橫的氣質,也沒有面對她時的春風徐徐。深埋在心底的愧疚,令他幾乎不敢直視她坦坦的眼眸,而當年那一份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的悔恨,更是令他不知該如何對她說出口。

  因他知道,當年她是在何等絕望下向魂紙許願的。

  而他卻連保護她這點都做不到。

  見他似乎是不想說,斐淨再換了一個話題。

  「原來你娶我,就是為了實現我的心願?」她就覺得奇怪,怎會有人眼巴巴的想娶她?

  他低低應著,「嗯……」

  「若是無魂紙約束著你,你還會如此對我嗎?」她知道大部分的魂役都會效忠魂主,魂主要他們做什麼,他們便什麼都會去做,可她卻沒有聽過,在忠心之外,魂役還會賠上自個兒感情的。

  「我……」

  她很不想這麼推論,「你對我的感情,皆因你受命於魂紙?」

  湛朗猛然抬起頭,激動地大聲否認,「不是的!」

  「身為魂主,我可否終止我倆之間的契約?」將他臉上的慌張和恐懼全都看在眼底的斐淨,試探性地問。

  「不行!」湛朗飛快衝過去將她死命抱緊,「不行,不許你這麼做!你不能如此對我!」

  整個身子被他抱得處處發疼,斐淨皺著眉,將整個人都已繃緊到了頂點的他拉開來,再推開一臂之遙的距離。

  「夫人……」他伸出手,顫抖的指尖想要一如往常地撫摸她的小臉,可她卻避開了。

  「你讓我想想。」她歎口氣,「這事,我得好好想想。」

  湛朗不知道,她這一想需想多久,而住在城主府裡的眾人也不知,宗主大人他滿而的寒霜,到底還要冰凍他們多久。

  打從那一夜他倆談過一回後,次日起,斐淨就把自個兒關在房裡不出來,除了花彫外,無論誰來敲門都不見。湛朗連連在門外守了她三天,斐淨卻完全不心軟也不給他面子,說不開門就是不開門。

  見不著自家夫人的湛朗,就像跌入了萬丈深淵,生平從不曾有過的恐慌感擄獲了他所有的心智,令他什麼都無法想,如同迷途於大霧中的孩子,徹底迷失了去路。

  他因此而暴躁易怒,再不能冷眼看待一切,斐淨的冷淡令他心慌得無所適從,可她又將他拒於門外,於是在忍抑到了一個極點後,他便開始折騰所有人來發洩,發洩他心中那股……不知究竟該說是害怕還是委屈的感覺。

  也因此……

  不小心路過宗主面前的阿提拉,在湛朗陰陰的眼神掃過來時,被嚇得全身寒毛登時豎起,急急拉著木木西一塊兒逃命去。

  養在院裡的大狼們,在見到黑著臉的湛朗時,各自尖叫了一聲,便夾著尾巴火速逃出院外。

  最常和湛朗一塊兒商討公事的公孫狩更是乾脆,這陣子就直接不回府了,能閃多遠就閃多遠。

  幾日下來,府內上上下下的人們,紛紛對著夫人居處的方向含淚遠望,偏偏他們家夫人就是鐵了心硬了腸,打定主意就是要折磨湛朗也折磨他們到底。

  深受全府上下請托的花彫,這一日,在終於受不了整座城主府裡低迷的氣氛後,終於挺身而出。

  「小姐,你與姑爺是怎麼了?」前陣子不是還甜蜜蜜的膩在一塊兒?

  「做錯事,自然得挨罰。」斐淨手拿一本書翻看,淡淡對她道。

  她愣了愣,「姑爺做錯事了?」

  「嗯,套句納蘭先生說的老話,他皮在癢了。」

  「那小姐你不動手教訓姑爺?」花彫偏袒的當然是自家小姐。

  斐淨睨她一眼,「你以為我打得過他?」她只是相級初階而已,跟那個中階的打會有勝算?她又不是腦袋瓜冬眠去了。

  花彫毫不猶豫地搖首。

  「不過,打不過也有打不過的做法。」斐淨合上手中的書本,「我要冷著他。」

  一直都呆愣愣的小姐終於有長進了!

  深感老懷安慰的花彫忍不住想要為她喝采叫好,完全都忘記了,她在進房前那些人是怎麼拜託她的……

  於是烏雲持續徘徊在湛朗的臉上,一眾人等也繼續叫苦連天。尤其在這夜,眾人的苦難似乎又再次晉階了,一大票漢子被湛朗領去了後院的演武堂,美其名為操練,實則是虐待,虐得他們一個個都鬼哭狼嚎的。

  「小姐,外頭有人在慘叫。」

  「音色挺不錯。」叫到最高處時還會破音。

  花彫有些同情他們,「他們是被心情不好的姑爺遷怒的。」

  「我不會去幫他們求情,因我還沒有罰夠你家姑爺。」斐淨全然不為所動,照樣繼續她的冷戰大業。

  再也扛不住的眾人,次日晚上齊齊殺至她的院外,不管不顧地強行突破花彫的防守陣線進入她的房中,整齊跪在地上哭求著她。

  「夫人……」

  斐淨一開口就否決了他們的懇求,「是他不對,不對就該反省。」

  「不知宗主究竟犯了何錯?」好歹也給個死因吧。

  「他遲到了。」

  「啊?」眾人霎時呆若木雞。

  她問得正經八百兼理直氣壯,「他不但遲到,還遲了整整十年,你們說,如此不守時的人,是不是該罰?」

  「……」就為了這麼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所以他們就平白無故被宗主虐得死去又活來?他們冤啊。

  「納蘭先生說過,插手夫妻之間的閒事,是會被雷劈的。」斐淨索性指點他們一條明路,「所以我奉勸你們,這陣子你們最好是躲遠點,否則下回又被雷劈了,可別怨我事先沒提醒你們。」

  「……」說的也是,人家夫妻吵架關他們什麼事?走了,回房睡覺睡覺。

  十天過後,當失魂落魄的湛朗已瀕臨行屍走肉的邊緣時,斐淨終於覺得自個兒的心情總算是轉陰為晴,於是她再次招來湛朗。

  「夫人……」好不容易再次見到日思夜念的人兒,度日如年的湛朗緊張得有些無措,頻頻在她面前屏住了呼吸。

  「你反省好了?」她示意他在一旁坐下。

  「嗯……」

  斐淨語調懇切地問:「因咱們是夫妻,所以夫妻之間就必須開誠佈公不許隱瞞對方什麼,你說這是不是個道理?」她自認這一點她從一開始就有做到。

  「是。」

  她淡然再問:「那麼請你告訴我,你之所以會遲到,有沒有苦衷?」

  「有。」受夠這陣子的與她分隔兩地,湛朗再也不打算對她隱瞞。

  對此她很滿意,「好,我聽你說。」

  湛朗握緊了雙拳,「首先,我絕不是故意要遲到的。」

  「繼續。」

  「我是一隻妖,狼妖。」

  「妖?」斐淨意外地張大眼,很快即聯想到他所建立的宗族為何喚名為狼宗。

  「嗯。」湛朗聲音低啞地說著,語氣裡充滿了濃重的自責,「十年前……在你許下心願召喚我的魂魄而來後,我之所以沒能在最快的時間內來到你身邊救你於水火,是因當時我在來到人間後即頓失所有妖力,與廢人無異。」

  她沒想到事情竟是這樣,「後來呢?」

  「後來,你被你的兄長們救下,你因傷重整整昏迷了三個月,我亦花費了三個月的時間才勉強恢復一成的妖力,這才總算能夠下地。」

  當時失去了妖力的他,別說是去救她,他連站都站不起來,他幾乎是用爬的爬去當年的攝政王府的。

  在攝政王府府週四下打聽過後,知道她受過什麼傷害時,悔痛不已的他,立即使出好不容易積蓄起來的僅有妖力,在第一時間內為她下了個封閉記憶的封印,不願她再憶起那些會令她痛苦的回憶。

  她以指敲著桌面,「所以說,你當時不是不來,而是不能來?」

  「嗯……」

  「但後頭的--年呢?你怎還是不來找我?」這時間久到害得她幾乎都忘了她曾許下過心願,和有魂役這回事了。

  湛朗幽幽地問:「你忘了你許下的是什麼願望嗎?」

  「我想幸福。」這一回她沒有再迴避。

  「為了你的願望,我得為你創出一片能夠安居的家園,我得凝聚足以保護你的力量,不然,日後何談給你幸福?」

  當年那個不但妖力遲遲無法恢復,且在這處陌生的人間還一無所有的狼妖,如何能達成她所許下的願望?

  因此在確認她被她兄長們照顧得很好後,他即離開了原國,來到荒山古林中閉關修煉了三年以恢復妖力,並在出關後開始學習人間的武者之道,藉由武力以隱藏他的妖力。

  其間無論如何艱苦,他都咬牙撐了下來,因他知道他必須強大起來,他得對她的願望負責,他得讓那個因他來遲而受到傷害的女孩圓後不再受到任何傷害。於是他鞭策自己努力再努力,哪怕在他眼前的是刀山或火海,他亦不畏死不怕苦地勇往直前跨過去。

  為了她,他可說是已竭盡所能,不留一絲餘力。

  深怕她將他所給予的愛意誤會成是魂紙的束縛,湛朗心急地向她解釋。

  「你一定要相信我,我雖是你的魂役,但我絕不是因契約而如此珍愛你。我也曾活過,我更曾站在妖界高處睥睨眾生過,我不是任何人都能盡情指使的,我從來就不是名會懂得認命的魂役,我有選擇的。」

  「選擇?」斐淨有些錯愕。

  湛朗小心地靠近她,見她沒有再退避,於是他輕拉過她的手,將它按在他的胸坎上,讓她確認他的心跳。

  「感覺到了嗎?」

  「嗯。」溫暖的體溫,與節奏有致的心跳,就如同這人間的凡人一般。

  他蒼涼地笑著,「我不是死物,我有心。雖然這是你賜予我的再次生命,我也為此心存感激,但在感激之餘,它卻還遠遠不足以能讓我為你付出一切。」

  「什麼?」難道魂紙的法力束縛並不足以左右他?

  「我雖是妖,卻和你一般皆有七情六慾,會想會念會恨會怨,我從不聽任何人指使,我更不會為了任何人而委屈自己。」湛朗拋出一個眾魂役皆曾考慮過的極端手法,「你就沒想過,你不過是我的魂主而已,我大可敷衍你一生,也可永不與你相見,或是殺了你直接轉入輪迴?」

  竟還有這方法嗎?

  「為何你不做?」從不知有這一點的她,怔然地望著這名一直以來就將她捧在手心上的男人。

  他眼中從不掩飾的愛意,頓時淹沒了一切,「我說過了,我有選擇的,我選擇了你。」

  「湛朗……」她忍不住伸手輕撫他的臉龐。

  他不顧一切地將她摟進懷中,怎麼也不肯放開她,「這十年來,我一直等著你守著你,是因為,你就是我前世的心願。」

  她一頓,「你也有心願?」

  「誰說我不能有?」

  他曾經以為,上天從不曾眷顧過他。

  打從他出生起,他就不知這世上真有過什麼公平。

  妖界是個階級分明的級界,貴族、平民、賤民三階層,長久以來即是妖界的鐵律,因血統凌駕一切之上,妖界社會自然也據此古老的典範為圭臬,故從而無妖能打破這數千年來牢不可破的階級制度。

  降生於妖界最大城市荒願城的湛朗,就是社會角落邊緣的賤民,生來即打在他身上的階級,注定了他一生皆得庸碌為貴族階層服務的命運。

  倘若他真平凡一如身邊同樣身為賤民的眾妖,或許他還會就此認命的為了幾口飯,低首為那些長年壓搾他們的貴族賣命,偏偏他不是只尋常妖,而是只天妖,妖界百年才出現一回的轉世天妖。

  而天妖這身份並沒有讓他的日子更好過。

  為了他天妖的身份,城中無數貴族無一不恨他恨得牙癢癢,憑什麼血統高貴如他們都沒能獲得天妖的資格,偏是區區一名賤民可以得到?

  率眾將湛朗打得奄奄一息後,一名貴族將腳踩在湛朗的頭頂上。

  「天妖又怎麼樣?不過就是個賤民。」

  趴在地上的湛朗睜開腫脹的眼簾,無數張又妒又恨的臉孔,就是這樣年復一年地出現在他眼前,但他敵不過貴族們團結又龐大的勢力,他只能忍。

  可長年來所受的欺壓,令他再怎麼忍也總有壓得他理智潰堤的一天。

  那口當他再一次被貴族強行綁至府中,任由他們虐待取樂時,湛朗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過激的疼痛逼使他體內天妖的妖力甦醒,一氣之下,控制不住妖力殺了貴族府中所有的妖。

  他怔然看著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頭一回體認到,隱藏在他體內的那股妖力是多麼的強大。

  但他身為賤民卻沒能有機會修煉妖族功法,自然也無從控制這股妖力,很快的,他被憤怒的貴族們打入死牢,並在十年後妖界與魔界開戰之時,被送上最前線當妖族們的肉盾。

  漫長的戰爭持續了二十年,身懷妖力的湛朗並沒有死在前線,他甚至還機緣湊巧地救了名妖界落魄的貴族,而為回報他的救命之恩,那名貴族授他修煉的功法,讓他脫離了凡妖這一階層,進而邁入了妖修這一身份。

  得到功法的他閉關百年發憤修煉,出關後,擁有天妖法力的他已是妖修中的佼佼者,以往曾瞧不起他的貴族們,也不得不在他這妖修的面前對他低首。

  隨著他修為的境界愈來愈高,一直隱忍不發的貴族們也看他愈來愈不順眼,為免他真能妖法大成飛昇上至人間界,各方所對他採取的手段,也愈來愈手下不留情。

  那一日,荒願城中所有的貴族們,先是派出了大批人手將他困在城心,然後請來上百名妖修要廢他一身修為。湛朗一手提著劍,麻木地殺了又殺,直至屠盡眾妖修,然後,他笑了,笑得涕淚縱橫,怎麼也止不住。

  他不過是想堂堂正正的活著,有尊嚴地活著而已。

  只這樣,也不被允許嗎?

  孤單了一生,他早已對這妖界失望透頂,他不求這妖界中有妖能夠站在他的身邊,他想飛昇上至人間界,他想要找個普通的凡人好好愛上那個人,也希望那人能夠全心全意的待他,將他拉離這苦無邊境的冷漠世界。

  他想要有個人愛他。

  活了數百年,他就只有這麼一個心願而已。

  當城心的妖修死盡後,不死心的貴族們派兵包圍住城心,不打算讓已傷重的湛朗離開此地,可就在這時,天際突然飄來大片烏雲,電蛇在翻滾的雲朵中四處劇烈竄動。

  這是……要渡劫了?

  湛朗怔怔地望著天際那代表即將要渡劫飛昇的跡象,雖然他早已修為圓滿隨時準備渡劫了,可他沒料到,竟會是挑在這當頭。

  烏雲集中凝聚在他的頭頂之上,不容得沒有準備的他反對,下一刻即開始降下雷劫。紫色的天雷轟然劈下,湛朗忙運起功法,準備以全部的修為抵擋雷劫。

  震耳欲聾的雷鳴聲在荒願城上大肆響起,一道道足以撕裂大地的紫雷,發出刺眼。

  眼的光芒狠狠劈下,湛朗緊閉著眼等待,卻在等了好一會兒後,大惑不解地張開怎麼都……不劈他?

  他愕然看著那一束束的紫雷劈在城心中的貴族們身上,劈了一個又一個,就是偏偏不肯劈他。

  一個個倒霉的貴族在粗壯的紫雷下,沒能有半點掙扎即灰飛煙滅,而在劈完貴族後,紫雷改降至荒願城的其他各處,矗立在妖界已有數千年歷史的荒願城,不過片刻,即因雷劫而毀再不復蹤跡。

  一百零八道天雷在劈完後,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天上的烏雲也在轉瞬間散去,只留下湛朗獨自立在原地。

  他這是渡劫失敗了?

  聽他說故事的斐淨趴在他的膝蓋上問。

  「天雷為什麼都不劈你?」要渡劫的不是他嗎?沒事劈那些路人甲乙做什麼?

  這都什麼準頭?

  湛朗也很無奈,「我哪知道?」

  「會不會是老天看不過眼,所以才找雷劈了那些貴族替你出氣?」妖品問題?

  「要出氣也別挑我渡劫這節骨眼吧?」害得他渡劫失敗沒辦法飛上來。

  「有差?」不被雷劈不是很好嗎?

  他歎了口氣,「修為已到卻無法渡過天劫的妖修,死是唯一的下場。」

  「那上一世……你是怎麼死的?」斐淨坐起身,小心地看著他問。

  「渡劫本就該遭天雷灌體,少了一百零八道天雷,我飛不上來,所以只能任由體內過多的妖力撐爆我的身體,爆體而亡。」

  「……」有沒有搞錯,他的死因就是欠雷劈?

  這會不會太冤枉了點?

  湛朗摟過猶在糾結的她,輕撫她的面頰。

  「還記得你當年許願時用了什麼代價嗎?」

  「痛苦。」她筆直地迎視他的目光,「我用我的痛苦,來抵償我魂役所有的痛苦。」

  湛朗將額頭擱在她的肩上,不讓她看兄此時他眼中泛起的淚意。

  爆體而亡何其痛苦?

  而當年他在死後,他並未能就此得到解脫。

  飄蕩在妖界的魂魄「日重複爆體之苦,骨頭盡碎,每一寸皮膚肌肉都被妖力炸爛,無窮無盡的妖力化為劍意撕裂他的魂魄……就在他痛苦得再也承受不住的那時,她用魂紙許下了願望。

  自古以來魂主許願,大都是用他人作為代價,甚少有魂主願意犧牲己身。

  就像他來到人間後,聽說北蒙國的大公主慕臨仙,曾為喚出魂役,以自己親生兒子的性命作為代價。然而慕臨仙卻不知,她所犧牲的,只是他人而並非是她自己,她自私得根本就沒有付出什麼代價,而偏偏想要擁有最強大的魂役,就得用己身付出最大的代價。

  斐淨卻用她的痛苦來換他的,將被折磨得魂魄即將消失的他,一手自妖界拯救出來,替他付出了代價,用她的身體代他受過,換得了他不再痛苦並在人間重獲新生。

  她也因此被人狠心糟蹋得幾欲死去。

  來到嚮往已久的人間,湛朗在得知她承受了什麼後,他曾悔恨得希望這世上從沒有魂紙存在過,他情願飄蕩在妖界繼續「日承受魂魄之苦,也不要年紀小小的她為他落得了那下場,他不值得她用這種代價來召喚他。

  斐淨抬手拍著他的背,「想起難過的事了?」

  「嗯。」

  「別想了。」她所想的與他所想的完全就不在一道,「既然你已離開那個欺負你的妖界,那就把過去都忘了,咱們好好過日子。」

  「好……」他抬起頭,「夫人不氣我遲到了?」

  她很大方地赦免,「你都已經認錯,自然是不氣了,況且,罰也罰過了。」

  「多謝夫人。」

  「今日起你就睡在這吧。」她鑽進他的懷裡,把臉貼在他火熱的胸膛上舒服地歎了口氣。

  「夫人?」她開竅了?這麼主動?

  「熟練夫妻業務。」斐淨說得很像一回事,「你老睡書房這是不對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苛待你,我們必須糾正眾人錯誤的觀念。」

  「喔?」

  她抱緊他,「加上天寒了,我也需要個暖爐。」

  這才是她留下他的真正原因吧?

  「就照夫人說的辦,咱們就好好熟練熟練業務。」他含笑地拉來大被蓋住他倆,心滿意足地瞧著她的睡臉。

  直至今日,他才終於不再怨恨召來他的那一紙魂紙,因那魂紙,不只是讓他來到了她的身邊,也實現了他曾有過的心願。

  他會盡他的全力守住這份小小的幸福,身為她的魂役,哪怕要他粉身碎骨,他也定會實現她的心願。
作者: maydayshe    時間: 2015-2-1 11:18 AM

本帖最後由 maydayshe 於 2015-2-3 06:42 PM 編輯

第五章

  「小姐,我似乎有座後宮。」

  「喔,那你慢慢享用。」

  都因前陣子奉命扒光男人衣服逼他們洗澡,這些時日來,花彫第一次深刻領悟到,人只要不要臉起來,當真可以天下無敵。

  當日慘遭她毒手的大漢們,近來許是因為姑爺不折騰他們了,所以閒得沒啥事可幹的他們,便集體回想起曾對他們辣手摧草的她,然後就都跑來對她哭訴他們的清白,並要她對他們負起責任來。

  一個個身高超過七尺的堂堂大漢,為求她負責,還真敢沒臉沒皮的給她來上一哭二鬧三上吊那一套,要不就是死死黏著她,泫然欲泣地咬著小手絹,嚶嚶泣訴她的始亂終棄,搞得整座城主府裡的人都以為她是個采草大盜,還吃了就跑!

  煩不勝煩的花彫因此找上自家小姐,可沒料到,卻只得了她家沒良心的小姐這麼一句。

  花彫氣得笑了,「我真的可以享用?」

  「你的後宮成員有幾人?」躲在被窩裡避寒的斐淨冒出顆頭來。

  「二十人。」

  斐淨誠心向她建議,「那就做個排班表,由初一到初十安排十人侍寢,然後公休十日,二十後再排剩下的十人,以上。」

  她是瘋了才會跟小姐討論這個……

  花彫朝天翻了個白眼,伸出兩手,一把將她拖出暖呼呼的被窩,不許她又偷偷躲著睡覺。

  自從與湛朗談和不再冷戰後,像是要補償斐淨般,湛朗最近也不讓她去忙城裡頭的工事了,她想睡覺就由著她去睡,時常就是湛朗把她搖醒喂完飯,再把她塞回被裡盡情去睡個香甜。

  但花彫可不會像湛朗那般慣著她,連連讓她大睡三日已是花彫的極限,所以今日她說什麼都得讓這只冬眠的懶蟲醒醒,不能再一逕地懶下去。

  在她剛替呵欠連天的斐淨穿好衣裳時,阿提拉就一路跑一路嚷地衝進房中。

  「夫人不好啦,宗主他要納後宮了!」

  斐淨將眉一挑,「要我也給他做個排班表嗎?」

  「啊?」

  「我說笑的。」斐淨安撫地拍拍身旁滿而殺意的花彫,「走,咱們去看看情況。」

  養著大狼的後院裡,此刻正人山人海好不熱鬧。擠進其中的斐淨在人群裡找著了木木西,聽他說起上回在狼宗碰了個釘子的西苑國,這回竟不死心又再送來了三十名西域美人,還個個風情無限,妖嬈得都可以滴出水來。

  斐淨百思不解,「西苑皇帝他幹嘛又送湛朗美人?」都忘記了上回喂大狼的教訓?

  「聽說是想用美人換回十匹西苑戰馬。」只要能將老本換回去,相信不論宗主想要多少美人,西苑皇帝都會成全他。

  她扁扁嘴,「那些馬兒是我的。」

  「夫人放心,宗主不會讓那些女人進門的。」木木西的語氣充滿了感慨。

  拉著花彫擠出人群來到最前頭一看後,斐淨微張著小嘴,覺得不睡覺來這一趟實在是太值回票價了。

  美人啊美人……

  不得不說,西苑皇帝這位色中老手真的很會挑女人,瞧,水蛇細腰,櫻桃小嘴,膚若凝脂,勾魂媚眼……她要是個男人的話,她肯定也會心動。

  花彫擔心不已,「小姐……」她要眼睜睜的看姑爺納妾?

  「急什麼?先把戲看完再說。」斐淨兩手環著胸,心情很好地繼續拿眾美人來保養眼睛。

  一名身穿薄紗,在寒風中枯站許久的西域美人,微顫著身子,楚楚可憐地望著正眼都不看她們一眼的湛朗。

  「宗主大人,您認為我不美嗎?」

  湛朗語調平平地道:「美,很美,美得跟猴子一樣。」

  一聲聲歎息在圍觀的人群中此起彼落,斐淨朝木木西勾勾指。

  「他這是怎麼回事?」一個個如花似玉天仙般的美人兒被他說成是猴子?他那是什麼眼力?

  木木西尷尬地抓抓發,幹幹地對她笑著。

  「宗主大人的審美觀,向來就有那麼點與眾不同……」宗主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審美觀……實在是太讓人不敢領教。

  「就是。」一大票圍觀的人們捶胸頓足地齊聲應和。

  「簡直就是莫名其妙。」憐香惜玉的木木西說得好不心痛。

  「就是。」

  「大狼們又有飼料吃了。」阿提拉流著口水。

  「就是。」

  「太浪費了。」斐淨邊搖頭邊跟著表態。

  「就是。」

  一大票人就這麼在湛朗身後堂而皇之地開起了批評大會,嘰嘰咕咕的吵鬧聲讓湛朗想裝作沒聽到都難,他回頭睨他們一眼。

  「夠了沒?」

  眾人當下都掩住嘴不敢再吭個一聲,然而斐淨卻不在此限。

  「你打算拿這些美人怎麼辦?」總不能一直擺在後院吹冷風吧?瞧瞧她們的嘴唇都凍得發青了。

  湛朗想都不想,「喂大狼。」

  「理由?」那些可是嬌滴滴大美人哪,他就算是不識貨也別這麼糟蹋。

  「節省飼料。」不管是美人的還是大狼的。

  斐淨覺得她很有必要糾正他的錯誤觀,「無論放在哪一國,她們可都是難得一見的絕色美人。」

  「就她們?」湛朗不以為然地斜眼看向她們,「醜得跟猴子沒兩樣。」

  已被湛朗打擊得如風中秋葉的美人們,再也忍不住一顆破碎的心,直拉著衣袖細細啜泣起來。

  斐淨告饒地撫著額,好吧,妖族的審美觀確實是大大異於凡人。

  「那你告訴我,如何才能算得上是美人?」總有個標準吧?

  湛朗毫不猶豫地指向她。

  斐淨微微側著身子避開他指尖所指的方向,可不管她往哪兒躲,他的指尖就是如影隨形指著她不放。

  「我說過我不美。」她是面癱啊面癱。

  湛朗懷疑地挑高朗眉,「夫人眼睛有問題?」

  「有問題的是你!」

  湛朗決定在解決了這事後,再與她討論一下關於眼睛的問題,於是他朝木木西揚了揚下頷。

  「還不快把那些猴子拉下去?」沒見夫人都已經生氣了嗎?

  「且慢!」斐淨出聲喝止他的暴行,接著小手一揮,「這些美人我要了!」

  湛朗突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夫人……喜歡她們?」

  「當然喜歡。」她大大地點了個頭。

  這些女人居然能博得自家夫人的青睞?當下妒意滿心頭的湛朗更想宰了她們去餵狼了。

  斐淨一把推開在暗地裡偷偷釀醋的湛朗,朝躲在一邊看戲,笑得像只壞狐狸似的公孫狩招招手。

  「師爺。」

  他慢條斯理地走至她而前,「夫人有何吩咐?」

  「這回美人不喂大狼,咱們轉賣。」誰說美人就只能用來當飼料的?她們可都是能夠搾出銀子來的寶貝啊。

  公孫狩與她一拍即合,「賣去哪?」

  「你說呢?」她就不信他會沒有半點算盤。

  「嘿嘿,當然是倒賣回西苑國去……」既然西苑國敢拿美人來破壞宗主家庭和諧,他就敢賣回去破壞更多人的家庭幸福。

  木木西張大了嘴問:「他們會買?」

  公孫狩早想妥該怎麼推銷了,「打上了進貢臨國特等貢品這幾字,你看看西苑國那些有錢又特愛比拚面子的皇族老爺買是不買?」

  斐淨拱手朝他深深一拜,「師爺高明。」

  「夫人客氣。」

  看不下去的湛朗將斐淨打橫抱起,趕緊帶她速速遠離那個絕對會染黑她的陰險師爺。

  「你真的要賣?」派人去安排美人們住處的木木西,有些不確定的問。

  公孫狩說得一本正經,「這等無本買賣,我要是不做的話,我絕對會有天譴。」

  木木西默默轉過頭。不只是心肝肺還有腸,這傢伙他連腳底也都是黑的吧?

  一直都沒有出聲的花彫,冷不防地在他們身後問。

  「我很想知道,你們賺那麼多錢到底要做什麼?」明明狼宗都因他們這些年來的大搶四方,人人早已脫離了貧困都能吃得飽,怎麼他們卻還是一有機會能搶就搶?

  「當然是用來好好供養夫人!」深受宗主教導的眾人想也不想地回道。

  「……」花彫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公孫狩神情很是嚴肅,「此乃宗主多年來的心願。」

  「宗主的願望就是我們每個人的願望!」木木西驕傲地挺起胸膛。

  「對!」

  「賺錢養夫人!」

  「把錢都搶過來!」

  「……」她確定這些強盜真沒一個正常。

  被湛朗拖回房中的斐淨,此刻正乖乖坐在他的腿上,接受他那莫名其妙的控訴目光。

  湛朗摟著她,聲音裡充滿了幽怨。

  「夫人你不能喜歡那些猴子……」他努力了多久這才讓她對他敞開心扉,讓她對他另眼相待?那些猴子憑什麼只一眼就能得到她的好感?這不公平。

  她不明所以,「為何不能?」欣賞美人是一種享受啊。

  湛朗聽了大驚失色,「難道夫人想拋棄我?」他的美色已經不管用了嗎?

  搞半天……他是想岔了?

  斐淨忽然有種深不見底的無力感。

  「你不但眼睛有問題,八成連腦袋也堵住了……」難道他以為她會愛上那些女人?改天她定要叫師爺來好好教育這只妖的人間觀才行。

  湛朗再次強調這點,「夫人,我的眼睛很好。」

  她幽幽地問:「你在妖界一定很不受妖女們歡迎對不對?」

  「你怎知道?」當年他在妖界不但不受妖女歡迎,還妖見妖恨,常常有妖指著他的鼻子罵他是棵不解風情的木頭。

  斐淨難得賞他一記白眼,「光看你的審美觀就明白了。」

  「我只要懂得欣賞夫人一人就成了……」湛朗滿心不安地埋首在她的頸間將她抱得牢牢的,就像是她會被別人給搶走一樣。

  她拍拍他的背,「我說,我不會移情別戀的,所以你大可放下心。」

  「當真?」

  「我都嫁你了不是?」改嫁是很有難度的。

  他還是不放心,「那夫人給我一個保證。」

  「我們不但已是夫妻,同時還是魂主與魂役的關係,你還要什麼保證?」因魂紙的緣故,這輩子他們都已是同生同死之定局,這還不能讓他有安全感?

  「保證夫人絕不會離開我。」一想起上回他們之間的冷戰他就心有餘悸。

  「好,我保證。」她主動吻他一記,然後鑽進他的懷中調整姿勢窩好。

  他喃喃地道:「無論如何,我是不會放手的。」

  「嗯。」她打了個小小的呵欠,今日沒有睡飽,困意又上來了。

  「所以你不能被那些猴子拐了。」她們哪有他美?

  「嗯……」她合上眼簾,就知道他熱烘烘的懷抱最適合入眠了。

  「男人當然更加不行。」他不介意來一隻殺一隻,來雨個殺一雙。

  「嗯……」她無意識地應著。

  湛朗低下頭,這才發現她又拋棄他去夢周公去了。

  「夫人?」

  凜冽的北風襲向大地,降下大雪的北方草原已是一片銀白。

  從沒見識過這等天候,怕冷不已的斐淨在開始下雪的那一日,即被湛朗用上好白狐毛皮製成的衣裳給裹得全身密不透風,還是花彫堅持絕不能把眼睛也都給蓋上,不然湛朗真會按照斐淨的意思,將她從頭到腳給裹成了顆白色毛球,一推就能滾。

  因為天冷的緣故,近來他們的夫妻業務交流得更是頻繁,最常見的情況就是,斐淨死抱著湛朗不放,愛極了他那因妖力關係,可以愛升就升、想降就降的體溫,只要將湛朗抱在懷裡,她連點炭盆的功夫都可以省了,自家夫君遠比任何保暖工具都管用。

  兩手抱著顆毛球的湛朗,不得不暫時將府中的事務都放下,成天讓畏寒的她纏著賴著。為免平日就愛睡的她,在這天候下會睡得更無法無天,他只好打開了話匣子開始對她滔滔不絕,不過幾日,他就把他在妖界時的生活情況都跟她全部交代清楚了。

  斐淨在搞懂妖界秩序後下了個結論。

  「所以說,你之所以會當強盜,是因在妖界本來就是強者為王,誰厲害東西就是誰的?」難怪他一點也不覺得當強盜有什麼不對。

  「不錯。」

  「妖界沒有道德觀?」

  「沒有。」誰耐煩人類那麼多莫名其妙又囉唆的規矩?

  「可你既然來了人間,你怎不學學人間的道德觀?」他又不回妖界了,總要融入這邊的世界不是?

  湛朗不以為然地問:「那種荒謬又虛偽的東西,有學的必要?」不然這十年來她也不會過得那麼慘了。

  好吧,這類因種族不同所產生的觀念歧異,的確是不能勉強。

  站在屋外的花彫,在不意聽到他們的談話內容後,不禁拉過了木木西問。

  「姑爺……是妖?」

  「是啊。」木木西一臉理所當然的應著。

  「你們都知道?」她再看向其他都聚在外頭打掃積雪的人們。

  「打一開始就都知道啊。」宗主又沒有瞞過他們。

  「……」這種異常鎮定的態度是怎麼回事?

  無視於花彫的訝異,房內的對話還在繼續。

  「再這樣下去我就要凍僵了……」斐淨想睡又不能睡,想出門又沒法出門,被寒冷打敗的她,沮喪地趴在他的胸口抱怨。

  「不會的。」都已經包得像顆球了。

  她以指戳戳他的胸膛,「你為什麼要挑這麼冷的地方住?」

  「我是狼妖,自然會喜歡草原這種地方。」或許是天性的緣故吧,當他回過神來時,他就已經來到這塊土地上了。

  斐淨打了個哆嗦,把又變冰的小手收回來,低下頭呵了幾口氣。

  他看著她被凍上兩抹緋色的面頰,心疼地道:「夫人要真不習慣,搬家也是可以的。」

  「不必了,你既然喜歡住這咱們就住這。」她這人向來就是打定主意就會堅持到底,「嫁狼隨狼,我早晚會適應過來的。」

  這還是頭一次聽她這麼為他著想,湛朗的心情因此輕盈得就像是外頭的雪花,令他忍不住低首將她吻了又吻,她卻突然像是想起什麼而打斷他。

  「你的尾巴呢?」

  他被這天外飛來的一句給問得愣住了,「尾巴?」

  「不都說是狼妖?是狼就得有尾巴。」她眨眨眼,眼底全是興奮之情。

  「我早就化形了……」湛朗僵著俊臉,都不知已有幾百年沒想起他還是頭狼時的模樣了。

  她頓時大失所望,「所以尾巴就出不來了?」

  「嗯,夫人很遺憾?」

  她說著說著就推開他站起身要走,「我去院子裡抱大狼的尾巴。」

  「回來。」她又想去跟那些大狼卿卿我我?

  斐淨不滿地停下腳步,看向他的神情,一點也沒有妥協的意思。

  「……雖然沒有尾巴,但有別的。」湛朗咬咬牙,極不情願地開口。

  「喔?」她的眼睛閃閃發亮。

  就在那天當晚,當宗主抱著圓球般的夫人來到飯堂用膳時,一眾人等皆瞠目結舌地望向主位的方向。

  他們英明神武的宗主大人,為了討好夫人……竟不惜在頭上頂著一對狼耳朵示人,也不管他這副怪模怪樣有多招人注目。

  木木西邊搖首邊感慨不已,「這年頭寵妻不易啊。」

  「就是。」

  「委屈宗主了……」

  「你懂什麼?說不定這是宗主他們的閨房之樂。」

  聽著底下人們的七嘴八舌,湛朗在回房後,為保住他這宗主的顏而,好聲好氣的跟她商量。

  「夫人,咱們能不能不要狼耳朵了?」

  「那你給我尾巴。」

  「……」她有必要這麼執著嗎?

  於是,宗主大人繼續在府內豎著一對狼耳朵招搖過日,並收穫竊笑無數。

  直到府中堆積如山的事務讓木木西再也應付不了,湛朗這才終於得以離開斐淨的身邊,不必再繼續扮狼哄妻。

  只是在他忙了三日後,回到房裡想抱抱自家夫人以慰近來的辛勞,卻在房裡撲了個空。

  他依著花彫的指點來到雪停後的後院,張眼瞪著斐淨在後院邊的走廊上,與那十隻大狼抱在一塊兒睡成一整團。

  不就是多了條尾巴嗎?

  哼,這票吃裡扒外的大狼,平常就是這樣勾引他家夫人的?渾身散放冷氣的湛朗陰沉地笑了笑,然後朝身後揚手。

  「阿提拉。」

  「在。」

  「磨刀架柴,晚上大伙加餐!」吃了它們後,看誰日後還敢再跟他爭寵?

  阿提拉嚥了嚥口水,「真的可以烤來吃嗎?」早想試試它們是什麼味道了。

  「行。」

  花彫無奈地上前趕走小命就快不保的大狼們,然後搖醒斐淨將她奉還給自家姑爺,省得無故平添了十條無辜狼命。

  睡得糊里糊塗的斐淨一張開眼,就看到湛朗漾著俊美無儔的笑臉,眼神還似妖如媚的,害得她的心當下跳快了幾下。

  湛朗催眠般的嗓音,徐徐在她耳邊誘哄。

  「夫人,咱們再練練夫妻相處之道好不好?」他就不信他敵不過一條尾巴拴不住她。

  「有新招?」求知慾強盛的斐淨兩眼一亮。

  「有。」

  湛朗動作俐落地將她抄抱起,目標直指她房中所蓋的那間專用澡堂,趁她猶迷迷糊糊還不怎麼清醒,剝光了她的衣裳將她扔進溫度適中的浴池裡,斐淨瞇了瞇眼睛,身子被熱水這麼一包圍,舒服得差點就又再睡過去。

  另一抹赤裸的身影及時來到池中,一把將差點睡到水裡頭去的斐淨撈出,以免滅頂,接著,他開始慢條斯理地撩撥她。

  落在她耳際的輕咬所帶來的酥麻感,令她忍不住縮了縮身子,那雙撫過她身子的大掌,似乎為池水增加了更灼熱的熱意,她掀開眼簾,不語地看著披散了一頭黑髮的湛朗啃咬著她的頸項,那微微的刺痛感,當下加快了她的呼吸,也讓心跳的節奏失去了控制。

  當他擁著她纏吻,並將修長的雙腿擠進她的腿間時,她聽見他喘息地在她耳邊道。

  「別怕……」

  她不解地問:「要怕什麼?」

  也是,以往那段記憶,早已被他消滅得不再留下痕跡,如今的她,是他的妻。

  他微笑地吻上她,「沒什麼。」

  納蘭清音兩指拈起桌上已看完的密信,將它給撕了個粉碎。

  「原來是西苑國。」

  不久前南貞國所失竊的魂紙,竟是被兩苑國派人給偷的?偷也就偷了吧,沒想到西苑國竟還把這事栽贓嫁禍到狼宗的頭上?

  以往無論哪國想動狼宗,他是不會理會的,畢竟狼宗在鐵料一事上的確是缺德得過分。可如今不同,湛朗已娶了小淨,狼宗即是她的夫家,他怎可能任由他人去破壞小淨的幸福?

  斐思年收走桌上的碎紙,即使也因此而怒火中燒,面上的表情卻絲毫不顯山露水。

  「確定是西苑?」好久沒這麼想砍人了,這事他得找斐然一塊兒好好計劃一番。

  「嗯。」納蘭清音招來身後的管家,「北蒙國和南貞國的動靜都打聽清楚了?」

  「預料今夜就能收到消息。」

  他邊拆開信件邊吩咐,「整理好情報後,捎封信給小淨,這事就讓她看著辦。」

  「先生不插手?」斐思年與管家皆是一臉驚訝。

  低首看著花彫鉅細靡遺的生活報告,納蘭清音唇邊泛起寬慰的笑意。

  「她已經嫁人了,也是該長大了。」

  同一時間,正於西苑國京城的黃金門莫追,也收到了同樣的消息。

  「沒想到南貞國被盜走的魂紙竟是在那老頭手上……」莫追突然發覺,他太小看那位江山與美人兩者都愛的西苑皇帝了,沒想到他竟敢利用魂紙去拈狼宗的狼須,都不怕會被咬嗎?

  與莫追一道來西苑國找魂紙的月穹,聽了也是有些訝然。

  「借刀殺人?」西苑國明知在狼宗身上討不了好處,所以就利用南貞國和北蒙國?

  莫追點點頭,「八成是西苑皇帝不甘損失了美人又被搶走西苑戰馬,所以這才給狼宗下了個套。」

  月穹搓著兩掌,「目前狼宗知道這事了嗎?」

  「應該還不知。」

  「很好。」

  「師姊,你想去偷西苑皇帝弄到手的魂紙?」莫追光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想做什麼。

  「嘿嘿,我就是打算來個黑吃黑。」她就不信西苑皇帝被偷了後敢大聲喊抓賊,要敢的話,看他怎麼向諸國解釋他的魂紙是哪來的。

  莫追也覺得這個機會錯過可惜,「那我祝你好運,反正今年我要燒的魂紙已經到手了,這機會就讓給你。」

  「謝啦。」她擺擺手。

  在目送莫追走遠後,抬首看著天上飄著的鵝毛大雪,月穹決定在行動前先去打探打探西苑皇宮近來的消息。

  快步走出無人的巷子後,月穹即人步走向位在街尾的一座老牌大客棧。當她踏進吵雜不已的客棧大廳不久,即不意撞上了個正踩著急忙腳步往外頭走的年輕男子,下意識地,她扶住來者的肩,待他站穩低聲向她致謝時,她一逕呆呆地看著他。

  「姑娘?」公孫狩不知她怎還抓著他的手臂不放。

  月穹的兩眼滑過公孫狩極為出色的臉龐,再掃過他那一身高大勻稱的好身材,緊接著,她眼中乍迸出光芒,抬起兩手用力握住他的肩,極為興奮地對這名讓她驚為天人的陌生男子大喊。

  「讓我畫一幅你的裸畫吧!」

  「……」不只是公孫狩,全客棧裡的人也都用同一號像看瘋子的表情看著她。

  「不想全脫的話那半裸也行,看你是要脫上衣還是脫褲子都由你選!」她所寫的小黃書裡正缺插圖的範本主角呢,她怎能放過身材這麼好的苗子?

  公孫狩沉默了半晌,然後選擇扯開喉嚨大叫。

  「非禮啊--」
作者: maydayshe    時間: 2015-2-1 11:19 AM

本帖最後由 maydayshe 於 2015-2-3 06:42 PM 編輯

 第六章

  「宗主,夫人她這是……」

  木木西一腳踏進議事廳裡,抬眼就看到自家夫人像只八爪章魚似的賴在宗主的身上,而坐在椅內辦公的宗主,則是滿而無奈地一手握筆,一手扶住懷中的圓球免得她掉下去。

  「怕冷。」湛朗放下手中的筆,將埋首在他懷裡的斐淨拉開一段距離,讓她換幾口新鮮空氣,然後由著她繼續把臉貼回原處。

  「這雪才剛下呢,接下來還得連下五個月……」木木西搔著發,話都還沒說完,斐淨的身子便是大大地一抖,罩住她小腦袋的毛茸茸狐帽也隨之掉下。

  「別嚇她了。」湛朗幫她把帽子戴回去,並在她背後安慰地拍了拍,見她還是冷得發抖,他只好放下公事起身帶她回房。

  府內的眾人同情地看著路過他們身邊的湛朗,近來他就是這般抱著夫人走來走去,一點也不嫌累,更從不會覺得不耐煩。

  木木西站在議事廳的門口,遲疑地問著身邊也站在門口看戲的府內管事。

  「你說……咱們夫人真的適合宗主嗎?她到底是呆還是不呆?」

  怕冷一事就算了,平常在宗主的而前,夫人她就是好騙又好哄,可宗主一不在她眼前,她就一點也不顯得呆了,不但能三雨下算完帳冊,還可以完善規畫並補全狼城先前所有的工事。

  托她的福,今年族人們都不必擔心讓人頭疼的酷寒天候了,因她將家家戶戶的房子都改建,不但每道屋牆都加厚了一層,每間房子裡都設有燒煤的火爐與煙囪,既可排氣又溫暖,而那些煤還是原國小皇帝免費贈送的。

  「都有吧。」雖然她撒嬌的模樣看起來很不可靠,但管事對她還是有信心的,「我聽說原國的納蘭清音很會調教人,而夫人就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我想夫人就只是因被宗主寵著,所以才會發懶,也才會沒有一展長才的機會。」

  納蘭清音嗎?木木西很難想像,自家夫人能有像納蘭清音那般聰明的一日。

  不過,呆也好,不呆也好,反正只要宗主喜歡就成。為了族人,宗主以前過得太累太苦了,他不指望夫人能幫宗主分憂解勞,眼下他只希望宗主能夠得償所願,就這麼與心愛的夫人永遠在一起。

  將人抱回新房裡後,湛朗頭疼地問著掛在他身上不肯下來的某人。

  「夫人下來好不好?」她打算整個冬日都這樣過嗎?

  「不要。」

  「這樣我沒法做事。」

  她抬起螓首,「那你讓我摸摸狼耳朵。」

  湛朗依言把已許久沒再被人笑的狼耳朵亮出來,她愛不釋手地摸了一會兒,便說話算話地跳下他的身子,一骨碌跑向正瞪著她的花彫,但到了花彫面前她又突然轉身跑回來,匆匆在他唇上印下一吻,這才心滿意足地回內室去。

  湛朗一怔,修長的指尖撫過唇間的暖意,然後心情愉快地轉身回去議事廳議事。

  離開這兒的湛朗是開心了,但花彫可不,她低首看著轉移陣地改賴著她的某人。

  「小姐請矜持點。」

  她繼續巴住不放。

  「小姐我要名聲的。」

  她兩眼往上一瞄,「你不都有後宮了?」

  花彫用力哼口氣,彎身扛起她便大步走至床前,毫不猶豫地往床上一扔。

  「花花……」斐淨拉著厚厚的毛毯,好不可憐地望著她。

  「我可不想被姑爺給宰了。」對姑爺那只妖來說,是男是女都能成為情敵,她才不要被當成靶子。

  斐淨只好退而求其次,「火炕還要多久才能弄好?」

  「已經在加緊趕工了,最快明日就能砌好。」她事前也沒料到狼宗會冷成這樣,就連她也被凍得快受不了,因此不得不接受小姐的建議,將城主府裡的床鋪都改成北蒙國常用的火炕。

  「弄好之前我能和大狼們一塊兒睡嗎?」

  花彫微微一笑,「我相信姑爺今晚定會弄桌狼肉全席來加餐。」

  這不行那不許,斐淨只好挪來屋內的炭盆,再用毛毯將自己裹成蠶繭的姿勢。

  「小姐先別睡,這是納蘭先生傳來的緊急書信。」花彫把她自床上扶起,交給她一個時辰前才送到的急件。

  斐淨登時沒了睡意,一把掙開身上的毛毯接過那疊厚厚的信件,原本看上去神態猶帶懶散的她,在看完書信後霎時氣勢一振。

  「好吧,我要振作。」她跳下床開始找最厚的衣裳往自個兒的身上套。

  「小姐找到事做了?」她的人生又再次有追求了?

  「嗯,我要在狼宗邊境築一道防禦牆。」她抄起那疊書信便大步往外頭走去。

  手捧著花彫追上來塞給她的一隻小炭爐,斐淨一掌拍開議事廳的大門,走進廳內打斷他們的會議,並單刀直入地告訴湛朗她要做什麼。

  「築牆?」湛朗不明白好端端的她幹嘛有這提議,「為何?」

  「因咱們被栽贓了。」她將信件擺在桌上讓大家傳看,「南貞國以為咱們偷了魂紙,而南貞國這回的怒氣可不小,為了找回顏面,他們出動的不只是尋常的正規軍,還有數支武者小隊,所以這回咱們狼宗慣用的人海戰術不見得會管用,我才要建牆抵禦都已在暗地裡勾搭好的各國。」

  廳中的人們聽了大驚失色,有的忙看著那些密信,有的則緊張地討論著這回該如何抵擋這群外敵。

  湛朗撫著下頷問:「真正偷了魂紙的是哪一國?」

  「西苑國。」斐淨深深覺得西苑皇帝這回變聰明了,「西苑皇帝重金聘請了個具有相級中階實力的流浪武者。」

  「說說你築邊境牆的理由。」

  她仔細對他分析,「雖說邊境牆並不能抵擋士級以上的武者,但至少能將正規軍和士級以下的武者們都給拒在牆外,只要能將他們拖住,到時我們在和武者們動手時,就不必擔心其他人會前來添亂。」

  聽斐淨說得不無道理,眾人紛紛轉首看向做決定的湛朗。

  「宗主?」

  湛朗再問:「南貞國的人馬何時會到?」

  「據我收到的消息,南貞國借道西苑國與北蒙國,正全力朝咱們狼宗趕來,大約半個月後就會到。」眼下要是不趕工就來不及了。

  木木西聽了不禁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西苑與北蒙?」這雨國不是從來都不對盤嗎?

  「兩國都相當配合,也都願借道給南貞軍。」斐淨走至湛朗的身邊拉了張椅子坐下,「看來因鐵料之故,咱們真把這雨國給得罪狠了。」

  木木西大致算了一下建牆該用的材料,頗憂心地看著她,「夫人,邊境的範圍這麼大,咱們可沒法用牆都圍上一圈。」

  「不必那麼麻煩,只要在與北蒙國邊境交接處的那個隘口築牆就成了,因原國並沒有答應要借道於南貞軍,所以南貞軍才會向北蒙國借,而到時南貞軍也定會從那兒來。」

  「可築牆還是需要用上無數城磚,這城磚在短期內可能沒法調齊。」

  「不用城磚。」她直接提供另一種更快更可靠的方案,「在那隘口附近有條河,咱們就取河水結冰磚來築牆,築好後再把水反覆往牆而上澆,如此一來,數日後牆面就能凍得比磚料還要結實。」

  議事廳內原本雜亂的討論聲忽地都靜了下來,每個人都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平時就只會睡覺和怕冷的夫人。

  斐淨以指刮刮面頰,「怎麼都這樣看我?」

  「夫人,您要是常這樣醒著該有多好……」木木西覺得宗主大人真是目光如炬,所以這才會挑中在緊要關頭就會變得靈光的夫人。

  「就是。」

  「夫人,您就少睡點吧,宗主和狼宗都需要您……」木木西的胞弟木木東,感情豐富地吸吸鼻子。

  「就是。」

  「呃……」她真的有睡很多嗎?

  湛朗笑意滿而地看著被眾人說得臉紅紅的自家夫人,然後清清嗓子拍扳定案。

  「就照夫人說的去辦。」

  「是!」木木西很快就領著所有人離開,準備出動全宗的人手去完成戰前準備。

  遭湛朗一把將她抱過,斐淨一頭霧水地由著湛朗賞給她好一頓狂親。

  「怎麼了?」整張臉都被親遍的她,在他還想拉開她的衣襟往裡頭親時,連忙捧住他的臉。

  「你已經把這兒當成你的家了……」她這分明就是保護家人的態度,在她口中的狼宗,也不再是你們你們的,而是咱們狼宗。

  「那個……」她轉了轉眼珠子,「我說件事你可不許生氣。」

  「你說。」

  「因宗裡人手不足,所以我打算叫三哥帶著皇爺府的私軍前來支援我狼宗……」她邊說邊觀察他的臉色,「日後那些被擋在冰牆外的正規軍就交給三哥他去收拾,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集中全力去對付那幾支武者小隊,還有南貞國派來的相級高手。」

  湛朗不語地看著她,愛憐地以指來回撫著她被凍得嫣紅的唇瓣。

  「生氣了?」她還在擔心此舉會不會讓他覺得顏面有損,然後會偷偷在心底感到不痛快。

  「不生氣,只是高興。」他用力吻她一記,抱著她起身走出議事廳。

  當天夜裡,狼宗即將迎戰南頁軍之事已傳遍整片領地,次日整宗族人荇已緊鑼密鼓地動員起來,帶著大隊人馬來到狼宗與北蒙國邊境的隘口,照著夫人連夜畫給他們的圖紙,在河畔準備起築牆所要的冰磚,再照著工事圖夜夜不停築牆。

  按人數來說,弱小的狼宗,是不可能有勝算的。

  可狼宗勝就勝在武力整齊,先前既打退過身為大國的北蒙國一回,宗內所有的族人都相信,他們這回在宗主與夫人的領導下,也定能渡過這個難關。

  半個月後,狼宗向來不參與戰事的老弱婦孺們,已全數移進城主府避難,狼宗的勇士們全數出狼城來到邊界牆內集結等待,而在那座方砌好的冰牆外,由原國然公子斐然所率領的皇爺府私軍,也已經開到。

  遠眺著南貞國在前方十里處即一分為二的軍伍,站在邊界牆上的湛朗低聲冷笑。

  「想借刀殺人,也得看這把刀夠不夠大。」他狼宗既能扛得下北蒙國的進犯,自然也殺得過這一回的南貞。

  嘹亮的號角聲在城牆上響起,湛朗朝一直緊跟在側的木木西吩咐。

  「木木西。」

  「在。」

  「躍入牆內的士級武者就交給你們,相級的都由我來。」

  木木西重重一頷首,「我明白,還請宗主務必小心。」

  被湛朗下令得留守在大後方保護狼城的斐淨,在聽到號角聲後,隨即將湛朗的交代往腦後一拋,躍上戰馬直奔向遠方的冰牆。

  花彫在好不容易追上她後,連忙阻止她再繼續向前加入戰事。

  「小姐,你安分點!」她要是掉了根頭髮,姑爺可不會手下留情。

  「狼宗境內除了湛朗與我,難道還有第三個相級高手?除了我之外,還有誰能夠幫到他?」要她守著狼城?行啊,她就在敵人能踏進狼城之前將他們都殺光。

  「這……」

  「我不想當寡婦,所以別攔著我。」斐淨揚鞭一揮,筆直衝向前頭已經開始交戰的戰場。

  當斐淨趕到戰圈中特意被騰出來的一大片空地外時,她清晰地感受到,除了湛朗這個相級中階外,還有另一個相級中階,以及四名相級初階的高手。

  這是想以人數優勢壓著湛朗打嗎?

  熊熊烈焰在斐淨的眼中燃起,她一掌拍向馬背騰空而起,在空中將銳劍出鞘,劍尖劃出的凜然劍意,直指那名趁湛朗在與一名中階高手纏鬥時,躲著在後頭準備偷襲之人。

  大片的血花自對方的頸間噴出,他一手掩著頸間的傷處詫愕地回首,轉眼間斐淨已來至他的面前,毫不猶豫地再次揮下手中的長劍。

  當空落下的人頭,並沒有留下隻字片語,另一名南貞國請來助陣的相級初階還來不及驚愕同伴的死亡,冷不防地,一道鎖住他的森冷劍意已來到他的面前。

  斐淨高舉著劍,劍尖直指他的眉心,「你們以為,想殺我夫君這事,不需經過我的同意?」

  「你是……」原國淨公主?

  埋伏許久的花彫在他遲疑的那一個片刻,已自角落邊殺出,一刀狠快地捅向他的心房。他根本就沒料到身後竟還有一名士級高階的暗殺者,才勉強避過想回頭一掌擊斃花彫時,斐淨強大的內力已封鎖住他的四周,他只來得及轉身對即將來到而前的身影抬起一掌,斐淨手中冰冷的長劍,已合作無間地與花彫的短刃同時刺進他的身體裡。

  「小姐……」花彫頻喘著大氣,看她揮去長劍上的血珠後,馬上朝湛朗的方向奔去。

  已經殺了兩名相級初階的湛朗,此刻正與多年不見的老對手柳沁面對面地僵持著。一感覺到斐淨的氣息,他忙打破彼此間的僵持,迸發出上百道的劍意化為劍圈罩住柳沁,然後轉身上前攔下已匆匆趕來的斐淨。

  湛朗氣急敗壞地問:「你來這做什麼?」

  「熟悉夫妻業務。」她直盯著高她一階的柳沁不放。

  「這不在業務範圍內。」她瘋了嗎?她哪會是柳沁的對手?

  「我擴大了。」

  湛朗縱聲一吼,「花彫!」

  「我這就拖走……」拼著一口氣趕到的花彫,也不管事後小姐會不會清算了,她死命抱著斐淨的腰際飛快離開湛朗的視線。

  擺脫劍圈的柳沁愛笑不笑地瞅著湛朗。

  「喲,怕我殺你女人?」真難得素來囂張狂妄的湛朗也會有這等擔心的神情。

  湛朗沒空理會他的調侃,「你投效了南貞國?」

  「誰讓南貞女皇拿金子砸我?」他搓著下巴怪笑,「嘖嘖嘖……沒想到西苑皇帝送了一堆子美人你不要,你倒是娶了個破鞋?」

  怒火高張的湛朗眼中迅速變得血紅,不受控制的妖力迅即取代了內力,湛朗再不理會妖族這個秘密會不會被人知道,漫天的利爪取代了無處不在的劍意,同一時間自四面八方朝錯愕的柳沁狠狠抓下。

  「花花,湛朗幹嘛生氣?」沒走得很遠的斐淨不解地問向身後。

  花彫隱忍著怒火,一想到納蘭先生是絕對不會讓小姐知道那兩字的涵義,又登時安心了些許。

  她撒起謊來而不改色,「八成是因對方醜得像隻猴子吧。」

  「喔。」他是挺討厭猴子的。

  花彫可不想再讓小姐有機會聽到那些有的沒的。

  「小姐,這兒就留給姑爺去收拾,咱們去幫木木西他們?」相級中階也只能由相級中階來對付,她們留在這只是礙事。

  「好。」

  收到小妹的求援信,即自原國趕來的斐然,在斐淨忙著清理牆內那一票士級武者時,他所帶來的私軍已在牆外將那些正規軍清理了大半,而他則正料理著那些士級以下的武者。

  就這種程度也把他給叫來?那個湛朗會不會太不濟了?

  已經晉為相級初階的他,將那些無法抵抗相級威壓的武者都困在一處,懶洋洋地抬起一掌,一個接一個地廢去他們的丹田,當他收回手時,他所帶來的私軍們已在他身後開始打掃起戰後的戰場。

  「三哥!」

  幫助木木西解決牆內的人馬後,斐淨即跳出牆外,筆直地衝向自家許久不見的哥。

  斐然咧大了笑容張開雙臂,敞開懷抱接住衝過來的她。

  「小妹,三哥好想你……」再次將她擁入懷中後,斐然不禁又在心底恨起把她嫁來這兒換鐵料的小皇帝。

  她埋首在他懷中咕噥,「我也想三哥。」

  下一刻,一隻手突伸至斐淨的背後,動作快速地將她整個人拎走,斐然瞇著眼,瞪向一聲不響就跑來打斷他們兄妹共敘天倫的湛朗。

  「妹婿是吧?」

  湛朗環緊了斐淨,一點也沒把相級初階的斐然看在眼底。

  「咳咳。」花彫適時插入其中,以免他們會打起來,「姑爺,先讓小姐回城吧,你瞧小姐都快凍僵了。」

  湛朗隨即二話不說將人抱了就走。

  「三爺請隨我來。」花彫討好地漾著笑,小心看向另一尊她同樣得罪不起的大爺。

  在殺了柳沁後,冰牆內的戰事後續,湛朗全都交給了經驗豐富的木木西與阿提拉接手,他抱著斐淨,馬不停蹄地趕回狼城內的城主府,才讓斐淨泡過熱水澡弄得一身暖和,她就被跟著趕到的斐然給拉走了。

  把斐淨搶過來關在房裡說了一下午的話,斐然還意猶未盡,沒想到陰魂不散的湛朗就又再出現,強盜似地拎走了斐淨去飯堂用膳。

  由於近來睡得太少,加上又不停歇地勞動了數日,斐淨眼皮沉重地靠在湛朗懷中,邊打著瞌睡邊接受他的餵食。

  斐然怔怔地看著他倆,就見湛朗把昏昏欲睡的斐淨搖醒餵她一口,停頓一會兒後,再把又快睡過去的她搖醒,再喂一口,就這樣旁若無人地吃吃又睡睡。

  斐然滿心不可思議,「他們……一直都這樣?」

  「一直都是這樣。」花彫邊點頭邊忍不住要抱怨,「姑爺太溺愛小姐了。」虧得姑爺有那個耐心哄。

  他原本還不相信納蘭先生所說,這個強盜頭子會對小妹好,即使納蘭先生把花彫的報告交給他看,他也還是半信半疑,直到此刻,他兀自認定的偏見,這才被眼前的兩人給扭轉過來。

  「三爺,姑爺待小姐如珠如玉,他是真心的,還有我看得出來,小姐也挺喜歡姑爺。」

  他橫她一眼,「不然你以為我怎會帶兵來幫忙?」

  花彫朝他深深鞠首,「多謝三爺。」

  安靜坐在席上看了那對夫妻一會兒後,斐然仰首喝盡手邊的奶酒。

  「我這就先回原國了。」他將酒杯擱下,「二哥因這次不能跟來,眼下還在府裡鬧著呢,先生和大哥怕是快擋不住他了。」

  花彫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要走,「三爺不多住幾日與小姐聚聚?」

  「不了,知道她過得好,我也就放心了。」再看下去他會忍不住想掐死那個妹婿。

  將吃飽睡熟的斐淨交給花彫後,出乎意料的,湛朗一路親送斐然至狼宗邊境。

  湛朗看著斐然遠去的背影,語氣冰冷地道:「西苑國打的好算盤,真以為我狼宗是吃素的?」

  木木西不認為事情有那麼簡單,「西苑國對我狼宗懷恨確實不假,但南貞國想利用魂紙一事藉此讓鐵料價格降下來,也應是原因之一。」

  「師爺人呢?」

  「還在西苑國賣美人。」

  「叫他暫緩買賣,先找個地方避風頭。」

  「是。」

  狼宗與南貞軍一役後,往常到了冬日都冷清清的城主府中,近來總是人聲鼎沸熱鬧不已,許多城民排隊來到城主府前,為的就是希望能見上宗主夫人一面。

  無論是戰前的準備,還是和戰後的一連串處置,斐淨取代了以往負責這些事的湛朗,手握大權的她,在戰後三日,即打開狼城迎接由原國小皇帝應她要求急派而來的一支太醫隊伍,專門幫狼宗那些以往受了傷後都隨意處置傷口,還一臉不在乎的漢子療傷。

  打理完受傷的傷員,斐淨本著物盡其用的信條,將一班太醫留在城主府中,開始安排他們為城中的百姓們看病,於是那些天,城主府內外皆是攜家帶眷來看病的城民。

  原本就是草原上牧民的狼城城民們,往常病了,就是隨便找些草藥吃吃,一旦病重,就只能生死由天。可在夫人來了之後,他們這些一輩子從來不曾看過大夫的人,頭一回所看的大夫,就是原國皇宮中專門替皇帝治病的太醫,這讓他們頓時興起了一股和他們當年在遇上宗主時,一模一樣的感激之情。

  於是在太醫們打道回府後,斐淨就成為了城民們參觀的對象,天天來到城主府的大門處,臉蛋紅紅地坐在花彫替她搬來的大椅上,接兄一個個前來感謝她的城民。

  眼看外頭的雪勢愈下愈大,而坐在椅上接見城民的斐淨身子也抖得厲害,湛朗取來新制的大氅將她裹好,再轉身告訴前來的百姓們。

  「你們都消停消停,明日起都別再來了。」

  眾人難掩臉上的失望,「為何?」

  「夫人天生就怕冷,沒見她都凍得發抖了嗎?」湛朗彎身將她抱起,斐淨的兩手立即緊緊攀住他的頸項,「你們的心意夫人收到了,天寒,都回去歇著吧。」

  「是……」

  湛朗轉身再向另一人交代,「木木西,城中的事務就交由你暫管,我陪夫人歇個幾日。」

  「沒問題。」眼下也沒什麼大事,而諸國在這一役後,恐怕好一陣子都不敢再對他們狼宗動什麼心思。

  一路被湛朗抱回府內,斐淨邊打著呵欠邊靠在他的肩頭宣佈。

  「我這幾日都要住在浴池裡。」連吹了數日的寒風,她承認她被北方的天候打敗了。

  「住在浴池裡?」棄他改就熱水,真有冷成這樣嗎?

  「嗯。」

  「想住浴池就住浴池吧。」反正那個小皇帝就像在補嫁妝一樣,知道她怕冷不耐凍後,成車不要錢的煤就是拚命往狼宗送。

  她決定要拖他一道下水,「你也要陪我一起。」他雖不說,但她看得出他也累壞了。

  湛朗止住腳下的步伐,帶著壞壞的笑意問。

  「夫人不怕我動歪心思?」妖界可從沒出產過什麼君子,更加不存在什麼柳下惠的無聊美德。

  「動吧。」斐淨不但不在意,反而懷疑地睨向他,「不動我的歪心思你要動誰的?美人的嗎?」

  他趕緊以正清白,「有夫人足矣,我哪會看上什麼猴子?」

  「口說無憑,跟我去澡堂實踐一下夫妻業務再說。」她拉拉他的襟口,指揮著他朝澡堂的方向前進。

  「是!」

  專用澡堂內,遍鋪具有保溫作用的青玉磚,蒸騰濕熱的水氣四下瀰漫。

  與湛朗好好實踐過一回夫妻業務後,斐淨任由烏黑的長髮漂在水面上,靠在浴池的一頭,看著佔據了浴池另一頭的湛朗,此時他表情舒適放鬆,嘴角還因心情甚好一直保持著上揚。

  「湛朗,你說我到底愛不愛你?」

  原閉目歇息的湛朗張開眼,「夫人怎會突然問我這問題?」

  她狀似有些困擾,「因我發覺我似乎一刻都離不了你。」就連只是分據浴池兩頭,她都忍不住要嫌棄當時她沒事把浴池做得那麼大要做什麼。

  「那是因為夫人怕冷。」湛朗移動身子來到她的面前,池面泛起了一陣陣的水波。

  「可我總覺得好像還有別的。」只是怕冷,她也不至於會變得那麼黏人,再加上,南貞軍來犯那時……

  「別的?」

  斐淨專注地凝視著他,南貞軍來犯那時,當她知道了他被相級高手包圍了後,前所未有的怒意佔據了她,以往的她從不認為自己嗜殺,最多只是以戰止戰而已,可那一刻,她從沒那麼想殺光那些相級高手,在人頭攢動的戰場上,一刻不見他的身影,她就覺得心慌不已……

  「我想來想去,唯一的可能就只是愛了。」她狀似自說自話,然後又自行下了結論,「雖然納蘭先生沒教過我夫妻之間的情愛,可我總覺得,它其實並沒有那麼複雜。」

  「夫人一向都很聰明。」湛朗攬過她,大掌滑上她背後細緻的肌膚,「要我來說,愛是一種感覺而已,它不必驗明正身,也不需成日掛在嘴邊,只要我倆都能感覺得到就成了。」

  「是嗎?」

  「當然有時也可以身體力行去證明一下它的存在--」他俯下身子,正笑著想再與她演練一回夫妻業務,身子卻猛地一僵。

  斐淨也察覺到他的氣息不對,「湛朗?」

  體內沉積在丹田中的內力,此刻正不安分地竄動,湛朗起初不明白那些內力怎會變得如此暴動,但在丹田深處莫名湧出了更多的內力時,他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斐淨在他還泡在水中調整著氣息時,已經出了浴池換上衣裳,在他一把氣息控制住後,即趕緊拉他出來,一穿好衣裳便快步拖他回房裡。

  回到房中的湛朗便坐在床上打坐,幾刻鐘過後,他才緩緩睜開雙眼。

  「你怎麼了?」等待一邊的斐淨,見他睜眼便馬上湊上前。

  他徐徐吐了口大氣,「沒事……」

  她並不相信他口中的這個沒事,拉過他的手腕替他診起脈,不久即蹙緊眉心。

  「你的脈象很怪。」亂得就像在他體內有團風暴似的。

  湛朗不得不說出他的推論,「很可能是……要提前晉階了。」

  晉階?

  他如今已是相級中階,要是再晉的話……

  斐淨的臉色驀地變得蒼白,「相級高階?」

  「嗯。」

  她登時回想起,她家二哥斐梟當年為了晉階,可說是在歷經了九死一生後這才勉強突破境界,而那時,她頭一回在素來穩重的納蘭先生面上看到了慌張失措,以及那揮之不去的驚恐,後來她才知,斐梟差點就一腳踏進了黃泉裡。

  「別擔心,只要晉階成功,日後我就更有能力保護你了。」看出她的懼怕,湛朗小聲地安慰她。

  斐淨一把推開他霍然站起,「你肯定你能活著出關?」

  為什麼自古以來相級中階雖是不多見,但並不乏武者練上這一階層,可卻幾乎找不到相級高階的存在?而將級,則是根本連聽都沒聽過。

  那是因為,一旦踏入相級中階之後,要想再往上晉上一階,難度與登天無異,一旦想晉級就得賭上性命。偏偏十有八九的高手們即使賭上了性命,也大都死於晉階,到目前為止,唯一能夠成功晉階還活著的,就只有她家二哥斐梟一人而已。

  想當年她的父親斐冽為晉相級高階,不惜用上魂紙許願來助己一臂之力,結果卻仍是晉階失敗,並在走火入魔後成了個六親不認的殺人瘋子。

  這要她怎麼相信他能安然無恙地活著出關?怎麼相信?

  「夫人……」他才想好好開導她一下,卻被她急切的聲音打斷。

  「你能不能不晉階?」

  他一怔,「你明知那是不可能的。」水滿則溢,更何況是已經有了晉階的跡象?他可不想再重演一回爆體而亡的舊事。

  「那就不要武者之力,廢了它吧。」斐淨咬牙做出決定,「反正你是妖又不是人,你有妖力不是嗎?何必非要像人間的武者一樣晉階?你就別去冒那個險了好不好?」

  「夫人,你冷靜點……」湛朗瞧她的神色實在是太不對勁了,才伸出手,卻被她激動地揮開。

  「你讓我怎麼冷靜?你會死的!」

  湛朗不是沒有考慮過要廢了一身的武力,但自從他練上了相級中階後,他發現與他的妖力相比,武者之力更適合他也更適合這座世界。當年他的妖力在渡劫失敗後,幾乎散得一乾二淨,還是修煉了好些年才能恢復四成,但他也不敢再修煉下去,因在有過渡劫失敗的經驗後,他可不敢再次輕易挑戰渡劫。

  斐淨不知他在想什麼,她抖索著唇,聲音泛滿了哀求。

  「別晉階吧,就當是為了我……」他好不容易才以魂役的身份來到她的身邊,怎麼可以……怎麼可以為了那該死的晉階再次離開她?

  「夫人忘了?在我身後還有一支狼宗,在諸國環伺的情況下,我不能辜負他們的期待。」從不曾看她任性過,也從沒見過她這副模樣,湛朗不禁心疼地抱緊她,「我向你保證,我有把握能成功晉階的,你真的不必擔心。」

  然而他的保證,卻不足以讓斐淨放下那顆為他懸著的心。

  自那一晚後,城主府中的人們發現,他們怕冷又愛睡覺的夫人,居然不再愛睡覺了?

  她就是一整日都緊張地跟著宗主,小雞似的追在宗主身後到處跑,宗主上哪她就上哪,再也不因天冷而畏寒地回去房裡窩被窩,哪怕宗主要胃著外頭的大風大雪去巡視邊界,她也都照樣跟上。

  湛朗歎息連天地撫著額,真不知該拿身後的跟屁蟲怎麼辦。

  「夫人……」難道她要保持這狀態直到他閉關晉階為止?

  「不能跟?」斐淨咬著唇,那模樣就像是他狠心要拋棄她。

  「……跟吧。」

  近日來湛朗忙碌不堪,忙著為日後報復西苑與南貞兩國作打算,更忙著安排好城內諸事,因他不知這回他閉關晉階得花上多久時間,不安排好事情再交給斐淨,他不放心。

  夜裡他將一直都患得患失的斐淨抱進懷中,強迫近來精神好得太過異常的她睡覺。

  「睡吧,我不會不說一聲就去閉關的。」

  她很堅持,「我不睏。」

  「別騙我,你都好幾日沒熟睡過了。」就算強迫她睡了,夜裡只要他一有風吹草動,她就從床上跳起來,要他覺得她沒在裝睡都難。

  或許湛朗還能由著她鬧,但跟在她後頭的花彫則是再也受不了了。

  「小姐,你節制點!」

  斐淨抿著嘴,不說不動地站在原地任由花彫教訓。

  「別忘了姑爺是妖不是人,他都說他有把握了,你還窮擔心個什麼勁?少在那邊自己嚇自己了!」瞧瞧她,都把自己嚇成什麼樣了?姑爺是要在武藝上更上一層樓,而不是去送死,有她這樣擔心的嗎?

  「萬一他死了怎麼辦?」她冷不防地問。

  「不會的,姑爺他--」

  斐淨的眼中帶著水光,「誰能保證他不會丟下我?你能嗎?他能嗎?還是誰能?」

  「小姐……」見她這模樣,花彫除了歎息外,什麼也都說不出口了。

  當湛朗將一切安排妥當,閉關的時間也被他拖到了刻不容緩的一刻,他抱著紅著眼睛的斐淨在她的耳邊道。

  「別怕,我不會有事的。」

  斐淨沒有說話,只是兩手環住他的頸項,埋首在他懷中不肯抬起頭來。

  湛朗柔柔向她保證,「別忘了我是你的魂役,誰人你都可以不信就是一定要信我,我絕不會讓我的魂主失望。」
 
作者: maydayshe    時間: 2015-2-1 11:20 AM

本帖最後由 maydayshe 於 2015-2-3 06:42 PM 編輯

第七章

  即使斐淨再不願,湛朗依舊去了城主府的地下密室,閉關衝擊晉階。

  為免斐淨會成圓擔心著他,湛朗閉關前即把整個狼宗交給了她,打算藉由忙碌的公務來分散她的擔心,而斐淨則是在他閉關三日後,這才有心情自房裡走出來主掌府務。

  接連著半個月都在與狼宗境內層出不窮的雪災對抗,斐淨沒喊一聲累,也沒再躲懶回房睡覺,不得不命自己拚命忙碌的她,深怕只要稍稍一放鬆下來,那份無處可發洩又難以形容的心慌,就會又再次糾纏著她。

  她根本無法控制自己,先前對於湛朗的擔心,已漸漸化為了無法自拔的害怕。

  她已有多少年沒有害怕過了?她甚至因此而感到恐懼,眼看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湛朗卻始終沒有半點出關的跡象,一日等不到他的消息,她就一日無法冷靜下來。

  她茫然望著格外空蕩孤寂的議事大廳,突然覺得寂寞像是無塚的孤魂,充斥了每個角落無所不在,令她更是萬分想念她家那只美狼。

  「夫人,出大事了!」木木西與阿提拉衝進議事廳裡對她大喊,後頭還跟了個木木東與大票府中老管事。

  她放下手中拿著好久,卻半個字也看不進眼底的文件,強打起精神。

  「說。」

  阿提拉哭喪著臉,「師爺他被綁架了!」

  綁架?

  天底下到底是哪個吃飽撐著了的,會去綁她家那個從頭黑到腳的師爺?都不怕會被那只壞狐狸給報復回去嗎?

  斐淨收起錯愕,一臉正經地問:「誰綁的?」

  「黃金門的月穹。」

  她朝一旁勾勾指,「花花,你說月穹綁他幹嘛?」

  「很可能是……」花彫挑挑柳眉向她暗示。

  斐淨一點就通,「小黃書?」

  聽說近來各國有錢的老爺們人手一本小黃書,裡頭的內容極其香艷火辣還完全沒下限,故此小黃書也在各國上流社會中暗暗暢銷得很。

  「嗯,月穹先前就拐過好幾國的美男子去當插圖範本,說不定這回就是看上咱們家俊俏的師爺了。」居然看上師爺?虧得月穹有那個好胃口。

  一屋子的男人們,並不像她們主僕二人那般清楚黃金門這個對頭老冤家,因此並不知道月穹底細的他們,皆是一臉焦慮緊張。

  「夫人,這下該怎麼辦?」師爺可是他們狼宗的生財利器啊,要是少了他,他們上哪兒再去找這麼黑的一隻?

  「都別急。」斐淨抬起一手要他們緩緩,清清嗓子道:「月穹會出現在西苑國絕對不會是湊巧,更不可能只是為了她的小黃書而已,她應是也得知了魂紙在西苑皇帝手中的消息才是。」

  要知道黃金門手下的探子與內間,水準可一點也不比納蘭先生旗下的差。

  「所以?」這跟師爺有什麼關係?

  她思索不過片刻,即速速做出決定,「所以既然月穹想黑吃黑,咱們就不去西苑國救師爺了。」

  「什麼一大票男人皆自椅上跳了起來。

  她慢條斯理地補上一句,「咱們去南貞國救。」

  南貞國?怎麼這事又扯到了南貞國?

  眾人當下一頭霧水,皆被她給搞混了。

  木木西的胞弟木木東不解地抬起一掌。

  「可……師爺並不在南貞國啊。」去了那裡又救不著師爺。

  「那又怎樣?」斐淨語氣蠻橫地道,「怎麼,西苑國能夠栽贓我狼宗,我狼宗就不行栽贓南貞國嗎?我就偏要用他們綁了我家師爺的藉口,去修理修理那個敢派軍打我狼宗的南貞女皇。」

  「為何?」他們到現在還是跟不上她那思考方向詭異的腦袋。

  她冷冷哼了口氣,「上回南貞國派大軍來這鬧事的帳,我還沒找他們算呢,以為我狼宗是他們想來找碴就能來找碴的?要是不殺他們個下馬威,那以後要是諸國也有樣學樣該怎麼辦?繼續一回又一回的打?」

  這下他們總算是聽懂了個大半,只是他們還是不明白,上回他們都已經把南貞國給打得灰頭土臉了,她怎還念念不忘上回的事?

  斐淨神情陰森地扳著十指,「不該有的想法,一開始就該扼殺在搖籃裡,以免它日後壯大!」

  眾人被她突如其來的高壓威勢一嚇,皆是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個。

  「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她神色一改,語調溫柔無比地問。

  眾人怕怕地抖了抖,「是……」

  「另外,上回的戰事損失,南貞國都不必賠償的?宗裡的傷亡難道不該由他們來負責?天底下哪有那麼便宜的事?」

  「那身為主謀的西苑國呢?不找他們算帳了?」木木西擦完了額上的冷汗,小小聲地替她提供仇家名單。

  「西苑國你們就甭擔心了,我另外找人去對付西苑皇帝。」一個相級中階的月穹,一個由裡黑到外的公孫狩,要是再加上坑死人不償命的三哥斐然呢?她很期待,到時西苑皇帝的臉色會是如何好看。

  花彫算來算去,發現她似乎還漏了一個。

  「北蒙國呢?」上回借道也有它的份。

  「木木西,你以宗主的名義捎封信給北蒙皇帝慕殤,告訴他,我狼宗要跟他借道前往南貞。」斐淨明快俐落地吩咐,「上回南貞國向他借道,他不是借得挺爽快的嗎?這回他要不借咱們,或是走漏了半點風聲給南貞國,我就告訴鄰邊諸國,誰要再與北蒙國有生意上往來,我就把鐵料的價格再往上漲個三成!」

  「是。」

  「阿提拉,去整理一支士級高階且能夠快速行動的小隊,三日後咱們就出發前往南貞國。」

  「是……」阿提拉應著應著音調突兀地往上揚,「啊?」

  木木西當下如臨大敵,「夫人您也要跟著去?」她要是在外頭出了事怎麼辦?

  宗主閉關前可是千叮嚀萬交代要把夫人給看好了。

  她聳著肩,「就當我南下避寒兼找仇家算帳了。」

  「可是……」

  「我意已決,都不必勸了。」

  眾人紛紛看向她身後的花彫,然而花彫卻面色難看地朝他們搖首。

  「夫人,那該由誰留下來看家?」木木束在每個人都苦著臉不斷皺眉時,歎息連天地站了出來。

  「木木西留下主持大局,你和阿提拉跟我走。」她說著說著就站起身,「花花,捎封信給納蘭先生,要他在咱們出門後多為我狼宗照看著點。」

  「是。」

  丟下滿室全都一個頭兩個大的眾人,斐淨只覺得胸中似吐出了一口悶氣,為了這份在湛朗閉關後已許久沒出現過的痛快感,她更是覺得她定要離開這個地方去外頭換換氣,不然,再這麼等下去,她定會窒息的……

  不得不奉命照辦的眾人,三日後已在城主府外集結完畢,木木西在為斐淨牽來戰馬時,忍不住要再跟她確定一下。

  「夫人真不等宗主出關?」

  斐淨回頭看了近來只讓她覺得清冷孤寂的城主府一眼,想起還在衝擊晉階關卡的湛朗,她不捨地閉上眼,隨即轉身攀上馬背。

  「不等。」

  「出發!」負責開道的阿提拉扯過馬韁在最前頭喊道,聲音在大雪蔽日的空曠街道上,傳出了很遠很遠……

  擅自綁了公孫狩的月穹,在軟禁了公孫狩一段時日後,作夢也想不到,頭一個來找公孫狩的人,居然是黃金門的死對頭之一,斷皇爺府的斐然。

  大清早就被人找上門來,為了寫小黃書已蝸居在這間客棧裡好一段時日的月穹,心情很不爽快,尤其來者還素來就與她不對盤。

  「然公子,咱倆不是很熟吧?」皇爺府裡的人不是一向都挺瞧不起他們黃金門嗎?這位在原國大名鼎鼎的然公子竟會主動找上她?

  斐然將一封信扔在桌上,「先瞧瞧再說。」

  上回前往狼宗幫了斐淨個小忙後,斐然才回到原國不久,就又再次被納蘭清音給派出府,要他趕來西苑國再幫斐淨一件小事,為了自家小妹,斐然二話不說就一路趕來了。

  飛快將信的內容看過一回後,月穹握著那封信,眉心皺得足以夾死蚊子。

  「要我……跟你合作?」

  「還有狼宗的公孫狩。」斐然逕自倒了杯茶水,「他在這兒吧?」

  月穹百思不解,「二師兄怎會答應與你們皇爺府合作?」

  「很簡單,小皇帝答應納蘭先生,今年黃金門的賦稅全免。」

  那只糖公雞小皇帝居然會在銀兩上讓步?果然是天下紅雨了,這也難怪她家的鐵公雞二師兄會前仇全泯,沒骨頭地與皇爺府合作了。

  「原來如此……」該說她家二師兄的做人原則終究抵不過省錢原則嗎?竟為了一筆稅金就輕易把她給推出去賣了。

  雨眼在廳內掃過一圈沒見著人後,斐然把目光放在這名前科纍纍的女人身上。

  「公孫狩人呢?」他該不會來得太晚了吧?

  「你說那個美男啊,這會兒還沒醒呢。」月穹抬了抬下頷,直指內室的方向。

  「你對他做了什麼?」

  月穹搔搔發,「哪有做什麼?不過只是把他迷暈了畫他幾幅裸畫而已。」都因這位範本主角實在太不配合,每每把他打趴了又會爬起來,害她不得不出動迷藥,讓他暫時當上幾時的睡美人。

  「……」小妹,不是三哥不幫你保住你家師爺的清白,實在是這辣手摧草的女人不要臉得太沒下限了。

  就在這時,他們身後突地傳來一聲巨響,公孫狩一腳踹開內室的房門,臉色相當不好的他,氣喘吁吁地扶著門邊,憤怒不已地瞪著那個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下把他綁來的月穹。

  「你這瘋女人……」他是打不過這個相級中階的女人沒錯,可她竟還給他下藥?更不要說她還將他給剝光了,然後放在床上按她心意擺出各種不堪入目的姿勢……他要是放過這個女人,他就不姓公孫!

  月穹很是驚奇,「咦,你居然醒得來?」

  腦袋還有點暈的公孫狩甩甩頭,踩著勉強的步子來到斐然的身邊坐下。

  為免自個兒的裸畫會被印在她寫的那個什麼小黃書上,一直都半昏半醒的他,能不早早掙脫迷藥醒過來嗎?當初在落到她手裡時,他就已事先吞了各式迷藥的解藥,所幸天不負他,總算是讓他蒙對了一顆!

  「可惜,我也才畫了幾幅而已……」放跑了這頭肥羊,她上哪兒再去找姿色這麼好的品種啊?人果然是不能慣的,在畫了這個極品後,也許往後其他男人都很難再入她的眼了。

  公孫狩才沒管她在惋惜些什麼,「把畫給我!」

  「這可不成。」她沒有商量地搖首。

  同樣身為男性,斐然毫不猶豫就站在公孫狩這一邊。

  「把畫給他,不然我就立即通知蓬萊,叫他來這剁你手指。」哼,這女人的軟肋他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蓬萊的月穹,雨眼不善地瞇了瞇。

  「威脅我?」

  斐然打了她一棍後又給了顆糖,「若你還想要西苑皇帝手中的魂紙的話。」

  「你有辦法弄到手?」月穹當下態度一反,什麼裸畫都不看在眼底了,有紙錢燒比較重要。

  「不是我,是他。」斐然指指身邊明珠蒙塵的某人,「他可是狼宗的黑心師爺,要得罪了他,我想你「後可就再也找不到魂紙可上墳了。」

  他就是近來讓鐵料漲得天怒人怨的禍首?

  「喔?」怎麼她就沒看出,這小子能有那麼大的能耐?

  斐然冷冷一笑,「因我皇爺府會不惜一切幫他。」

  「你們幹嘛多管閒事?」

  「誰讓他是我妹子家的人?」既然小妹都發話了,身為疼愛妹妹的三哥,他怎可能會讓她失望?

  月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一家子無可救藥的戀妹狂……」

  「畫呢?」公孫狩可沒心情聽他們敘舊。

  「喏,箱子裡。」她手往旁邊一指。

  稍微恢復了點力氣的公孫狩,聽了趕緊跑向擱放在廳邊的木箱,一打開來,幾張活靈活現與真人無異的裸畫,便映入他的眼簾,深深刺痛了他的雙目,也令他的理智當下全數斷線,憤怒地將那些畫紙給撕成漫天碎片。

  「我殺了你這無恥的女人……」

  不小心瞄到那幾張圖的斐然,微緋著臉,忙伸手攔下要衝過去跟月穹拼老命的公孫狩。

  「公孫兄,冷靜點。」不得不說,月穹的畫工……還真是神乎奇技。

  月穹不在意地撇撇嘴,「緊張什麼,我又還沒印成圖。」

  「你還說!」剛被斐然按在椅上的公孫狩差點又跳起來。

  「行了,時間有限,接下來咱們該談談合作事宜了。」斐然的耐心沒剩多少,「相信公孫兄你沒什麼意見吧?」

  他一怔,「什麼合作事宜?」

  「你家宗主夫人要咱們三人給兩苑皇帝一點顏色看,就當是他敢栽贓狼宗的代價。」

  公孫狩極為不滿地指著某人的鼻尖,「這瘋女人也要跟我們合作?」

  「她可是打手。」斐然不疾不徐地轉首看向另一個不甘不願的人,「你說是不?」

  「慢著。」月穹指著屋中的唯一閒人,「他出腦我出力,那你出什麼?」

  斐然說得理所當然,「我出面子。」偷魂紙這種體力活,公子他從不幹的。

  「啊?」

  他懶洋洋地再拋出個誘餌,「你不是知道魂紙在西苑皇宮中,卻沒法進宮也找不到機會下手嗎?我可是原國的然公子,就算是兩苑皇帝,他也得賣我皇爺府一個面子。」

  月穹兩眼一亮,「那……」

  斐然氣定神閒地一笑,「接下來的,就都一塊兒坐下商量商量吧。」

  當斐然順利與月穹碰頭後,另一邊自狼宗出發的斐淨,在半個月後已來到南貞國國境內。

  路上與木木東商量過後,他們一行人即扮成了一隊從他國前來的普通車伍,斐淨為要來南貞嫁人的大戶小姐,而他們則是她帶過來當嫁妝的家僕。

  一抵達南貞皇都的郊外,斐淨即租了座莊園,整支小隊的人馬暫時在這兒落腳,次日,斐淨將他們都召集至莊內的大廳。

  木木東拿著手中的地圖問。

  「南貞女皇的秘密山莊?就連南貞國的人也都不知道?」

  「嗯。」斐淨站在窗邊看著外頭猶青翠的樹林。

  「夫人,您打哪來的消息?」

  負責探消息的花彫笑得很詭異,「這世上,有一門只要有利益就什麼生意都接的門派。」

  「什麼門派?」

  「黃金門。」不就是那家愛錢不要命的門派嗎?

  木木東還有點迷糊,「不知夫人打聽這秘莊的地點要做什麼?」

  他們不是要去找南貞女皇算帳嗎?結果他們的目標不是有著女皇的皇宮,而是這個聽都沒聽過的秘莊?

  斐淨轉過身,「當然是為了登門搶劫當強盜。」

  「那個……」阿提拉舉起手,「夫人,那座秘莊裡有什麼?」

  他們不是來與南貞女皇一決高下,而是只是來搶劫的?

  「南貞女皇的寶貝。」

  「寶貝?」聽到這二字,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斐淨說得很是雲淡風輕,「南貞女皇除了國庫外,她還有個外人皆不知的私人小金庫,而金庫裡頭的財產數目,可是她國庫的整整一倍,這可是她特意攢下來要在日後當嫁妝的。」

  下一刻,原本猶在興奮的漢子們,臉色都開始發青。

  國庫的一倍?

  他們……有必要幹這麼大的一票嗎?

  這可不是搶搶西苑戰馬或是挖挖北蒙神樹那等小事而已,這是搬光女皇的嫁妝啊!

  斐淨聳聳兩肩,「其實我也沒想要怎麼為難南貞國,我只是針對南貞女皇單純想搶搶她,好教她明白明白,揮軍來我狼宗這種勞民傷財的事可不能常幹,不然小金庫可是會很空虛的。」

  眾人聽得不禁面而相覷。

  這真的是他們家愛睡覺又呆得很好騙的夫人嗎?怎麼一來到天候比較溫暖的地方,她就完全變了個樣?

  「自你們宗主閉關後,我的心情就一直很不好、很不好……」斐淨也不管他們都一個個張大眼瞪著她,「一旦我的心情不好,我就想做點什麼讓人恨的事,你們明白?」

  眾人嚥了嚥口水,「明、明白……」

  木木東悄悄把花彫拉到一旁,小聲地在她耳邊問。

  「夫人她……其實一直都很生宗主的氣吧?」要命,為什麼夫人會是天生的而癱?事前完全都看不出來啊。

  花彫一手掩著臉,「大概是……」

  「那怎麼辦?」

  「先讓她消消氣,然後再想辦法把她打暈帶回家。」花彫想來想去,也只能想出個下下策。

  偷聽到他倆說話的眾人,一下子都聚到他們的身邊。

  「打暈夫人?」

  「可夫人她是相級高手……我們打不過。」狼宗也只有宗主才拿她有法子,他們就算全部加起來,八成也只能功敗垂成。

  花彫重重歎了口氣,「不這樣的話,小姐會愈做愈過分的。」

  「夫人她還是睡覺吧……」

  「就是……」

  「清醒的夫人太可怕了……」

  「就是……」

  「夫人到底是怎麼回事?」阿提拉總覺得夫人的反常,應該不只是天氣的關係而已。

  花彫歎息連天地說出觀察結論,「她擔心姑爺,擔心得都快瘋了。」

  斐淨不再看外頭一樣讓她心煩意亂的景色,冷聲在他們身後問。

  「都說夠了沒?」當她聽不見啊?

  眾人趕緊離開角落來到她的而前,屏氣凝神地聽她接下來要說什麼。

  她語帶威脅地說道:「聽著,咱們可是大老遠來到此地,要是搶不夠本誰都不許回家。」

  「是……」

  「休整兩日,由阿提拉先去探路,兩日後,咱們去當強盜。」

  「是!」

  遠在北方,冰天雪地的狼宗裡,負責留守看家的木木西並不知,此刻斐淨與斐然在南方都做了什麼事,一直在焦急等待消息的他,還沒收到自南邊傳來的消息,卻因另一個新消息而感到欣喜不已。

  「宗主……」看著總算出關自密室中走出的湛朗,木木西激動得想昭告全天下,他們狼宗也有一名相級高階的武者了!

  然而湛朗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他又再次失去了笑容,繼續愁容滿而。

  「夫人呢?」怎都沒見到她?

  「夫人她……」木木西縮著兩肩,聲若蚊蚋地報告,「她跑去南貞國找南貞女皇算帳了……」

  湛朗面色驟然一變,「不是要你看住她嗎?你怎不攔著她?」

  「攔不住哇,連花彫姑娘和阿提拉他們也都被夫人給拖走了……」木木西欲哭無淚,早知道宗主這麼快就能出關,他就不會讓一意孤行的夫人出門去了。

  「我這就去找她!」深怕斐淨會出什麼事,湛朗也不管方出關的他得先好好休息一陣,直接就出門去找自家夫人。

  另一方面,就在離南貞國不遠的西苑國裡,西苑皇帝的臉色,近來難看得與黑漆漆的鍋底有得拼。

  他氣抖地看著手中近來遍佈皇城的小紙張,只見上頭寫著……

  凡購買一百本小黃書,再另加五百兩,就送一名皇室進貢他國專用的特等美人?

  因這個消息,這些日子來,整座皇城裡的男人們簡直都樂得快瘋了,而女人們則是哭聲震天,就快用淚水淹沒整座皇城。

  都怪那個黃金門的月穹……她沒事寫什麼小黃書?

  以往她的小黃書,也只是暗地裡在皇族老爺們之間流傳而已,現下不只是皇族老爺們在看,就連朝廷的官員們也都人手一本,而他西苑皇室最上進最有前途的年輕人們,也都因那些特等美人之故,成日什麼正事都不幹了,幾乎無一例外地沉淪於美色之中。

  眼下皇城中,被破壞家庭和諧的家庭不計其數,朝廷命婦們都已進宮跟太后哭訴過兩輪了,再這麼下去那還得了?

  小黃書誤國啊!

  於是在西苑皇帝查出這是誰搞的鬼後,他立即找著了逗留在皇城中的斐然,然後命人以八人大轎趕緊把他給請進宮中。

  帶了個扮作家僕的月穹進宮的斐然,將月穹留在殿外,以眼向她示意後,即大搖大擺地走進殿中而見西苑皇帝。

  雙方一陣不痛不癢的寒暄過後,斐然的問話直切向重心。

  「陛下十萬火急找我來,不知有何要事?」要他說,他根本就不是被請來而是被搶來的,瞧那轎子的速度,快得跟馬車沒兩樣。

  「然公子……」礙於斐梟相級高階的聲威,西苑皇帝也不敢對他失禮,「事情是這樣的,聽說黃金門月穹的小黃書,是你皇爺府私底下找人幫忙印製出版的?」

  斐然嚴正地澄清,「這是哪來的謠言?我堂堂皇爺府怎可能幫月穹做那等下流之事?」

  明明就是他家做的,他在睜眼說瞎話時竟還敢擺出一副正氣凜然的模樣!

  可偏偏他又不能拿這個姓斐的怎麼樣……

  西苑皇帝死命壓著心頭的怒火,以商量的語氣道:「朕希望,月穹能不再販賣那些小黃書至我西苑。」

  「這話陛下應該去對月穹說才是吧?」斐然繼續撇得一乾二淨,「此事同我八竿子打不著關係,陛下找錯人了。」

  他緊按著座椅的把手,「你……」

  「聽說陛下前些日子與狼宗結過仇?」斐然在他撕破臉前,狀似不經意地問。

  「那又如何?」為了鐵料一事,天下諸國哪一國沒跟狼宗結過仇?

  斐然的笑容裡頓時帶上了明顯的寒意,「陛下難道不知,我家小妹正好嫁去了狼宗?」

  西苑皇帝聽了身子大大一震。

  壞了,當初為圖一時痛快,栽贓狼宗時,他怎麼就忘了狼宗裡還有個斐淨?

  素來把斐淨當成掌上明珠的斷皇爺府,一家子戀妹成狂的瘋子世家,尤其是那個身為相級高階的斐梟,更是個蠻不講理的土匪兼瘋子…一回想起斐梟當年大殺四方時的狠勁,兩苑皇帝不知不覺沁出了一身冷汗,將他一身金絲繡的龍袍都給濡濕了。

  他尷尬地陪著笑,「那個……那件事其實只是個誤會而已。」

  「誤會啊?」斐然不以為意地點點頭,「嗯,那麼小黃書的事,相信定也只是陛下又誤會了而已。」

  「這……」

  在心底算了算時間後,斐然也懶得再與他虛與委蛇了,不顧西苑皇帝還想解釋的模樣,他無情地站起身。

  「本公子事忙,這就不多留了,告辭。」他都浪費這麼多時間了,月穹總該把那張該死的破紙弄到手了吧?

  沒理會西苑皇帝的挽留,斐然大步走出金殿之外,被外頭刺眼的陽光照得瞇了瞇眼,他抬起一手遮住陽光,在視力恢復時,發現月穹站在殿階之下仍保持著他進殿前的姿勢,唯一不同的是,她那微微翹起的唇角。

  快步走下殿階,斐然在來到她面前時,以兩人才聽得到的音量問。

  「東西到手了?」

  月穹露出藏在袖中的信封,斐然二話不說地搶過塞進自個兒的懷中,月穹雖對他的舉動有些不滿,但一想到在這皇宮中無人敢搜他的身,也就暫且交由他代管了。

  他大步邁開步伐,「就照師爺的話,咱們立即撤出西苑避風頭去。」

  當斐然他們正忙著去避風頭時,身在南貞國境內的斐淨也展開了行動。

  一摸清那座秘莊留守的禁衛軍人數,也打探出小金庫大概的位置,斐淨命所有人都扮成近來從青葭流竄至南貞國的乞食軍,一舉包圍住秘莊,再由她與花彫當開路先鋒,當著秘莊駐守禁衛軍們錯愕的臉,兩腳踹開秘莊的大門,當起了登堂入室搶劫的強盜。

  負責解決莊內禁衛軍的斐淨下手明確狠快,在她控制住了莊內這些普遍都是士級中高階的禁衛軍後,阿提拉他們很快就進到莊內,開始四處拆牆挖洞找小金庫。

  環境清幽、庭園造景極美的秘莊,以往就是南貞女皇的避暑之地,可今日在他們這票強盜來了後,莊內風景不再,四處都被阿提拉他們給挖得坑坑洞洞滿目瘡痍,牆面也是拆了一扇又一扇。

  最終,木木束在書庫的地下密室中找著了傳說中的小金庫,他呆愣地看著這輩子見也沒見過的滿室金銀財寶,好半天都回不了神。

  花彫一把推開他,召集人手開始將金庫裡的財寶一一搬至他們藏在密林中的馬車上,裝完了一車又一車,直至實在是沒有多餘的馬車也再裝不下了,他們這才悻悻地停手,留下空了一大半的小金庫,全數人員火速撤離秘莊。

  將搶來的泰半小金庫運抵他們租來的莊園後,斐淨命眾人另外打包裝箱,再委託由黃金門所營運的鏢局運送至狼宗,根本就不打算帶著這些礙事的燙手山芋一道上路回家。

  也幸好斐淨這麼做了,因他們才剛離開南貞國的邊境,被氣急敗壞的南貞女皇所派出的追兵,就已追上了他們。

  身為南貞國國師的沐雲天,喘著大氣,惱火地瞪著這一票膽大包天的強盜,連忙下令所帶來的禁衛軍將他們給團團包圍住。

  聽了沐雲天給的說法後,斐淨挑高了一雙柳眉。

  「搶劫?」她語調輕快地問:「我搶了什麼?」

  「自然是陛下的--」他張口才想說出那座秘密小金庫時,驀地又把話給吞了回去。

  她好整以暇地問:「的什麼?」說出來呀,說他們搶了南貞女皇瞞著全朝大臣和百姓,打算私吞當嫁妝的小金庫。

  差點就上當的沐雲天,直在心裡慶幸沒把女皇最大秘密給說出口,他氣沖沖地瞪著居然在人前挖了個陷阱給他跳的斐淨。

  「宗主夫人,你大老遠的跑來我南貞做什麼?」

  「我來找我家師爺公孫狩。」斐淨把早準備好的台詞奉上,「聽說他被你們給綁架了,所以我自然是得來找你們討個說法。」

  「一派胡言!我們什麼時候綁過什麼師爺了?」

  她淡淡瞄了他一眼,「那我狼宗從未搶過南貞國的魂紙,你們不也揮軍殺去我狼宗了?」

  「那是--」

  她瞇細了眼,陰沉地道:「我不信你們女皇不知那是西苑國幹的好事。」

  「那事不能全怪我們,我們是遭西苑國所蒙騙!我們也是受害者!」眼看事情瞞不住了,沐雲天索性大聲喊冤。

  她才不吃這一套,「是啊,受害之餘也不過是順水推舟一下,就用這藉口出兵,想將我狼宗打得元氣大傷,好在日後的鐵料價格上不再受制於我狼宗?」

  「此一事彼一事,咱們就事論事,你少顧左右而言他!」他忿忿地揮著掌心,「我不管你來這究竟是想做什麼,總之,把你搶的東西交出來!」

  她雨手環著胸,「我還是老話一句,我搶了什麼我不是很清楚,你倒是不妨跟我說說。」

  「這……」

  「既然什麼都說不出來,那就是代表我沒搶了?」

  「你、你……」

  斐淨失了與他鬥嘴的興致,「現下我要打道回府,你們還要不要繼續追?」

  「誰許你們離開了?」一道清亮的女音自國師的身後傳來,一名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女一出現,即奪走了眾人的目光。

  擁有雪膚花貌的禁衛軍統領尉裊裊,吐氣如蘭地道。

  「無論如何,今日你們必須把東西留下。」

  不知怎地,明明該是放鬆心神好好欣賞眼前美人的斐淨,就是突然覺得很不舒服,她一手按住胃部,試圖止住那莫名其妙一湧而上的噁心。

  「小姐?」見她氣色不對,花彫緊張地扶住她。

  「夫人……」阿提拉他們也都湊了過來。

  斐淨反覆深吸了幾口氣,總算是壓下了那股噁心,她朝他們揚揚手。

  「都退下。」這位美人可是相級中階的,他們還是都避遠點好保住小命。

  雖然很不放心她一人,但他們也心知自己根本就不是那位美人的對手,為了不拖夫人後腿,於是他們只好同意撤退。

  尉裊裊不屑地輕哼,「就憑你這個初階的也想對付我?」

  「咱們可以試試。」斐淨也知道她沒什麼勝算,可為了身後的一大家子,她也只好拼了。

  尉裊裊移動的速度,快得讓人連殘影也見不著,斐淨緊咬著牙關,打一開始就被尉裊裊深重的內力給壓住了雙腳,怎麼也沒法順利邁出步伐,她只能勉強地揚劍抵擋迎面而來的刀光。

  就像是貓兒逗著耗子般,尉裊裊也不急著殺死她,左砍她個一刀,右劃一下她的面頰,彷彿隨時可在下一刻捏死她像捏死只螞蟻般,卻不知道,自小就接受暗殺訓練的花彫,正躲在暗處握緊了手中的短刃。

  將劍身舉至頂上,扛住尉裊裊往下的重重一砍後,斐淨的兩腳深深陷入土中,一時半刻間脫不了身。尉裊裊往前跨了一步正想再下一刀,花彫即自暗地裡殺出,一刃刺向她持刀的手後再把刀往上一橫,直在她而上劃出一道長痕,隨後用整個身子緊緊纏住她,張大了嘴狠狠咬在她白皙的頸間。

  尉裊裊受痛地尖叫一聲,一掌朝她拍過去,在她的掌心即將拍至花彫的天靈時,斐淨的長劍已刺穿了她的掌心,再抬起一腳將她踹出去。

  斐淨喘著氣,「花花……」

  「小姐我沒事。」

  手摸著面上的傷痕,尉裊裊氣得握緊了手中的長刀,「你們居然……居然敢傷了我的臉?」

  嘴角還帶著鮮紅血跡的花彫,笑得格外像是鬼魅。

  「你確定我只是傷了你的臉而已?」

  「什麼?」她一怔,在身子感到麻痺時忙撫向頸子,「這是……毒?你的牙有毒?」

  「下去好好問閻王吧。」花彫冷聲說著,看著眼前原本如鮮花一般的美人,很快即因毒發而面色漆黑,捂著頸子筆直倒下。

  眼見女皇倚重的禁衛軍統領就死在一口毒牙下,沐雲天沉著臉,揚手再招來一名男子。

  來者是名相級初階。

  斐淨不經意地瞥看了來者一眼,深入骨髓裡的恐懼感與憤恨,隨即擄獲了她,而花彫在看過去時也被嚇了一大跳,像是兄了鬼般地瞪著眼前這名長相與斐冽太過肖似的男子。

  「……魂役?」難不成斐冽在死後,又被人召回世上成了魂役?

  當年在刑堂內所受的折磨似乎又再回到了眼前,斐淨彷彿又再看見了斐冽那雙血紅的眼睛,與唇邊殘忍至極的笑意……

  「小姐!」感覺她像是被夢魘鎮住了般,深知她心病的花彫急急扳過她的肩。

  斐淨恐慌得連嘴唇都不停哆嗦,「他……他是不是……」

  「不是的!」花彫大聲地在她的耳邊喊,「小姐,你冷靜點,那個瘋子早已死了!」

  當沐雲天正漾出得逞的笑意,欲叫那名像斐冽的人再更進一步逼向斐淨時,一道刺眼的白光閃過他們的面前,不待他們分清,鋪天蓋地的劍意已向他們襲來,人還未到的湛朗,此刻聲音已響徹天際。

  「誰敢動我家夫人?」

  震耳欲聾的嘯音,令沐雲天那一方的眾人不禁紛紛掩住刺痛的雙耳,當他們再次抬首時,一身白衣的湛朗已來到他們的眼前。

  「相級高階……」沐雲天不可思議地張著嘴,驚愕地倒退了數步,「這怎麼可能?」

  除了斐梟那個不要命又運氣好的瘋子,能夠出乎常態練上了相級高階外,這世上,竟又再多添了一名深不可測的高手?

  「大人?」他身後的禁衛軍們,同時看向難得如此失態的他。

  再晉一階的湛朗,此時整個人有如一柄出鞘的利劍,哪怕他什麼都做,一身迸發的氣勢自然與其他相級中階的高手大大不同,彷彿只要他一個目光的流轉,那冰寒至極的目光也能將人撕碎。

  沐雲天黯然地握緊了拳頭,縱使不甘,也心知眼下別說是想討回陛下的小金庫,日後更是萬萬不能再與狼宗為敵了……

  在眾禁衛軍不解的目光下,沐雲天沒有說半句話即帶走了他們,選擇不成為湛朗出關後頭一個血祭的對象。

  待他們都退向南貞國境後,湛朗這才走向自他出現後,就像個木偶般怔站在原地的斐淨。

  「夫人。」

  斐淨目光呆滯地看著眼前熟悉的男子,好半天這才把他認出來。

  她呆呆地問:「你怎麼在這?」

  「夫人大顯神威,夫君我怎能不來湊上一腳?」他帶著溫存的笑意,先是檢查了一下她身上的傷勢,發現並不嚴重後,這才輕輕攬過她。

  「你不是在閉關晉階?」

  「托夫人之福,已大功告成。」他抬起她的臉龐,「日後,我將不會再晉階,也不會再讓夫人擔心了。」

  「為何?」

  「再晉,就得準備渡劫飛昇,得再試試被雷劈了。」他是在晉級成功後這才發現,以往他刻意停頓不再修煉的妖力,不知怎地,也隨著晉階成功而一鼓作氣恢復了八成。

  好不容易才恢復些許清明的她,一聽之下,忙緊張地扯住他的衣袖。

  「你還能升去哪兒?」他不都已從妖界來到了人間界了嗎?

  他指指天頂,「人間界的上頭自然是天界。」

  「那……」

  「放心吧,我不走。」他馬上讓她安下心。

  她茫然地問:「成仙不好嗎?」

  「當然不好,倘若我走了,你怎麼辦?」他情真意切地道:「我寧可不要永生,只求能與你相處一世,也再不要回到那永恆的孤寂裡。」

  洶湧的淚意直泛進斐淨的眼眶,她緊緊抱住他,渾身都忍不住開始顫抖。

  「夫人?」

  「哇啊--」

  毫無預兆地,斐淨就像個孩子般放聲大哭,哭聲驚天動地。

  豆大的淚珠,隨著湛朗的話解開了她這段期間的漫長壓抑,即如破閘的洪水一顆顆不斷地落下,一逕哭出她這段日子來的擔心與害怕,哪怕當年她在遇到那事後,她也都沒有哭得這麼慘烈這麼大聲過,當下結實嚇壞了所有人。

  「小姐、小姐……」聽著撕心裂肺的哭聲,花彫急得手足無措。

  「夫人您別哭啊……」一票沒有安慰人經驗的漢子也急得團團亂轉。

  然而斐淨卻什麼都不顧不管,照樣聲嘶力竭哭個不停。

  湛朗不斷拍撫著她的背,柔聲在她耳邊安撫,「不怕不怕,我來了,以後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了。」

  過了許久,當哭聲漸漸止歇,哭得一抽一抽的斐淨也終於哭累了,兩眼一閉就在湛朗熟悉的懷抱中睡了過去,眾人這才總算是鬆了口氣。

  望著被宗主抱在懷中睡得像個孩子的夫人,眾人不禁紛紛露出本就該如此的笑容。

  這才對嘛。

  比起清醒著當強盜的夫人,愛睡覺的夫人才是正常的。

  抱著斐淨登上馬車後,湛朗對他們吩咐。

  「走吧,咱們都回家。」
作者: maydayshe    時間: 2015-2-1 11:22 AM

本帖最後由 maydayshe 於 2015-2-3 06:42 PM 編輯

第八章

  返回狼宗的路程,快的話,騎著戰馬加上向他國借道,趕上半個月的路程也就能到達邊境了,但若要慢的話……

  木木束望著窗外下個不停的大雪,總覺得要再這般拖下去,他八成得等到明年春季才可能回得了家。

  當他們一行人離開了南貞國後取道至原國,而不再向北蒙國借道後,整支隊伍的速度便徹底慢了下來。因原國正遭遇百年難見的大雪,以往通往狼宗的山道因大量積雪而塌陷了數處,在斷皇爺府派去的人手把山道清理好前,納蘭清音是絕不會讓他們冒險通過山道的。

  哪怕來自北方的他們,根本就不把這點積雪給看在眼裡……

  於是整支隊伍便在原國臨近狼宗邊境的深山中,臨時搭蓋了房屋暫時歇腳一陣,打算待到了雪停後再繼續上路。

  除了他們之外,一道被困在這兒的,還有終於歷劫歸來與他們會合的師爺公孫狩,與那個將他綁去的月穹。

  都因斐然那個土匪,將魂紙拿走就不還給她了,害得月穹因此少了張今年要上墳用的紙錢,悶悶不樂的她便一路跟著公孫狩,打算在全面虧本之前,好歹也再撈上一張他的裸畫來安慰一下她目前很脆弱的心靈。

  隨著月穹的加入,一個個單純的北方大漢們,遠比她還更脆弱更純潔的心靈,便因此都一一遭了殃。

  將西苑國害得舉國上下雞飛狗跳的萬惡小黃書,月穹不要錢似地一個挨著一個發,美其名是山深雪大,既然大家都閒著沒事做,那就閱讀一下休閒讀物打發打發時間。

  也因此,除了阿提拉這個文盲外,整支狼宗小隊都一個個中了招,邊翻小黃書邊擦鼻血,熱血沸騰地迎接今年這個一點也不寒冷,反而還春色無邊的異國冬季。

  阿提拉一手指著小黃書裡的插圖問。

  「夫人,這個姿勢也能行?」會不會出人命?

  「去問你家宗主。」成日閒在屋裡的斐淨,已被他問得都不需要思考。

  「喔。」傻大侗搖頭晃腦地走去鄰屋,再次去向自家宗主請教。

  而木木東則是一天到晚都在問。

  「夫人,咱們還要在這待多久?」這點小雪對他們來說根本就不痛不癢。

  「去問你家宗主。」她打了個呵欠,總覺得近來更是嗜睡了,她一天內醒著的時間五根手指都數得出來。

  「好吧。」

  「夫人……」連最是讓她崇拜的師爺也來找她麻煩了。

  斐淨下意識說著,「去問你家宗主。」

  「不行,這事一定得問您!」公孫狩很堅持地拖來花彫搖醒她,站在她的床邊盯著這位就像陷入了冬眠的夫人。

  她愛困地揉著眼,「說吧。」

  公孫狩自懷中掏出一封信,然後在她的面前取出信封裡所裝的東西。

  「魂紙?」斐淨這下總算是清醒了。

  「方纔整理馬車時,我在其中一箱沒托運的南貞女皇寶貝中,發現了這玩意兒。」公孫狩有條不紊地向她稟報,「您說,這該怎麼處置才妥當?」

  「撕了。」納蘭先生向來就是這麼處理的。

  公孫狩錯愕地問:「撕、撕了?」她是不知這束西的價值嗎?就這麼簡單地毀了這各國君主都求之不得的寶物?

  「嗯。」

  「不賣嗎?」他在來這前,原本還在想該開什麼價格將它給賣出去。

  「不賣。」斐淨嚴肅地搖首,「它造福世人或是為害人間,都僅只在魂主的一念之間,咱們擔不起這個責任。」

  「既是如此,那我就--」公孫狩點點頭,正打算照她的話做時,一直都躲在外頭偷聽的月穹,已如一陣風似的急忙趕到。

  「別撕別撕,讓我當紙錢燒吧!」她從西苑皇帝那邊得來的魂紙被斐然吞了,她今年就全靠這一張上墳了。

  斐淨不語地看了心急如焚的月穹一眼,接著想起了月穹曾對公孫狩做過什麼事後,她壞壞地向公孫狩指示。

  「師爺,你的機會來了,這張魂紙就全權交由你處置。」

  「多謝夫人!」老早就等著報仇的公孫狩大聲應道,然後回過頭來不懷好意地盯著月穹。

  一陣由怨恨累積而成的寒意,令渾身毛骨悚然的月穹縮了縮肩頭。

  「呃……你想怎樣?」要不要這麼仇大苦深啊?她又沒對他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他幹嘛那麼記恨?

  「想要魂紙啊?也行,你打算用什麼來換?」公孫狩沒想到風水輪流轉的感覺竟是這等無與倫比的痛快。

  「那個……」

  他擺擺手,「本師爺為人不似你那般下流無恥,所以我自然不會也找幾個男人來畫你的裸畫。」

  「說吧,你要什麼?」她問得很單刀直入。

  公孫狩就等著獅子大開口,「你在西苑國賣小黃書的所有收入。」

  「你這吃人不吐骨頭的黑心奸商!」開什麼玩笑?書是她寫的、圖是她畫的、書也是她去賣的,憑什麼統統都進了他的口袋?

  「我就坑你這瘋女人怎麼著?」他可沒忘了那幾日的恥辱,他沒將她抽筋扒皮就算是他還有那麼一點點天良了。

  月穹氣岔地扭過頭,「斐淨!」

  「不關我的事,誰讓你事前不打聽打聽就綁了他?」斐淨心情甚好地轉頭向公孫狩交代,「師爺,記得要好好招待她,到時咱們三七分帳,你七我三。」敢惹他們狼宗最黑的那一隻?她就花點銀兩學個教訓吧。

  公孫狩欣然答道:「遵命。」

  「花花,送客。」斐淨打了個大大的呵欠,話一說完就又躺了回去,捲起被子準備再睡上一回好覺。

  湛朗是在天黑時分才把她挖起來餵飯的,她心不在焉地吃完,便拉住他不讓他走,硬將他拖了上床,與了無睡意的他一塊兒翻看月穹的最新大作。

  「這是?」只看了幾行字的他,饒是有百年修為,也忍不住紅了臉。

  她心情很好地介紹,「誤國的幫兇。」

  「夫人喜歡?」如此……肉慾又寫實的文章,她居然能夠看得面不改色也不臉紅心跳?

  「用來打發時間還挺不錯的。」月穹的能力也大概就只有這樣了吧,寫來寫去不都只是艷二娘和彭員外而已?這幾天連看十本這兩人的風流韻事,看得她不麻木也難。

  湛朗俯下身子輕咬著她的耳朵,「不如,咱們試試?」用看的哪有身體力行來得好?

  斐淨不語地看了躍躍欲試的他一會兒,接著爽快地同意。

  「也好,就用它來試試夫妻業務。」好歹一直以來白吃白喝的月穹也總算有點貢獻了。

  雖說是試試,可這一試下,便試出了大火。

  也知到底該不該歸功於那本小黃書,還是因他們夫妻倆分別了太久的緣故,總之天雷勾動了地火,那一夜,過大的動靜吵得幾間鄰房內的眾人整夜都乾瞪著眼,然後隔天因此全都起不來。

  因雪停而臨時決定出發的眾人,為此又再次暫緩起程,統統都回到房裡拉拉厚被,翻身找個舒適的姿勢,繼續補足昨夜沒睡好的睡眠。

  待到次日,多停留了一天的眾人已精神飽滿,打理好行李正準備出發時,斐淨一翻身上馬就眼前一黑,差點摔落於馬下。

  及時接住她的湛朗,心慌意亂地抱她回到屋裡,忙喚人找來醫術不錯的月穹,豈料片刻過後,月穹卻給了他們一個驚嚇的答案。

  「她有孕了。」

  包括湛朗在內,從沒有過這等準備的眾人呆怔地看著她,一時都還反應不過來。

  「什……什麼?」

  月穹才懶得理這票呆若木雞的男人,逕自說完她該說的話。

  「她有了近三個月的身孕,因動了胎氣,所以這陣子她得安胎,絕不能上路遠行,或是有過於激烈的活動。」僅只是動了胎氣而沒有受到更大的損傷這一點,就足以讓月穹佩服斐淨了。

  湛朗大惑不解地問:「為什麼?」

  「這還用問?」月穹愈想愈是毛火,「先且不說你們居然讓個孕婦騎馬出遠門,還讓她去跟相級的高手打架,都不要他們母子倆的性命了?」

  眾人這才驚醒過來,同時也被嚇得六神無主,而那個當事人,則早已又捲走厚被睡回周公的懷抱中,全然不知這票男人都被她給嚇了個半死。

  花彫總算明白,為何小姐前陣子脾氣會那般暴躁與任性了,她走上前接過月穹寫好交給她的藥方,然後擠過那一票還杵著不動的大漢,準備派人去原國找齊藥材。

  因所帶的糧食不足,一群人也總不能都耗在這深山裡等斐淨安好胎,湛朗於是下令大部分的人先返回狼宗,他則帶著幾人繼續停在這兒陪斐淨安胎。

  過了幾日,被迫交出所有賣小黃書收入的月穹也走了,從公孫狩那兒換得魂紙的她,總算可以趕回黃金門上墳燒紙錢去,而代替她的則是兩名小皇帝親自指派的太醫。

  「湛朗?」斐淨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回神了嗎?」

  一連幾日都處於震驚狀態的湛朗,就像掉了三魂七魄般,成日不是盯著她的睡臉瞧,就是對著她的肚皮發呆。

  他喃喃地道:「我竟然會有孩子……」

  這是什麼意思?是他不能生還是她不行?斐淨不滿地皺眉。

  「我原以為不可能生的……」湛朗自顧自地說著,絲毫不知因有孕而近來性格變了不少的斐淨已點燃了怒火。

  她一拳敲在他頂上,「清醒點了?」

  「夫人你怎會有孕?」湛朗木木地望著她,那哀怨的神態配上好不委屈的語調,看得斐淨心頭就有火。

  她深吸一口氣,大聲朝外頭喊道:「木木東!」

  同樣被她懷孕一事給嚇去半條命的木木束,近來成天沒事就徘徊在她的門外,一聽見她的召喚即衝了進來。

  「來了來了。夫人,您有什麼事?」

  她將拇指一歪,「把你家宗主拖出去教育一下。」

  「要教育什麼?」他茫然地眨著眼。

  「人間女子從懷孕到生產的眾事項。」

  「喔喔……」木木東恍然大悟地點著頭,接著拖著湛朗就往外頭跑。

  這陣子來也總是提心吊膽的花彫,在他們走後,端來一碗她的安胎藥看她服下,在擦著她嘴角的藥汁時,忍不住擔心地問。

  「小姐,你真沒事?」早知道就不該讓小姐離開狼宗,這一路又是騎戰馬折騰,又是與相級中階拚個你死我活,她後悔得都不知道該怎麼說。

  「沒事,你也知道月穹的醫術有多高明。」斐淨拍拍她的手安慰,「別被那只沒人間常識的呆狼給嚇著了,總之我現在很好,接下來的日子,咱們只要照顧好腹中的孩子就成。」

  「嗯……」

  擺平了近來總是不眠地守在她身邊的花彫後,斐淨以為,這下她總算能夠好好大睡一場了,豈料接下來的日子,她非但不能正大光明地睡大覺,還得比以往更清醒地面對渾身都不對勁的湛朗。

  一般即將為人父的男子,反應不該是他這樣的吧?

  食不下嚥、慌張失措、莫名出神……還加上了一個如臨大敵?

  斐淨歎口氣,「你到底是怎麼了?」三更半夜不睡,還把她搖起來就一逕地呆看,她要是再不解決他就都甭想睡了。

  悶了數日的湛朗緊握著她的手,語帶顫抖地道。

  「我害怕……」

  「怕什麼?」

  他說出她從未想過的一點,「我是妖你是人,這孩子,真的生得出來嗎?你別忘了,我是個魂役,我本就失去了生命,我不該存在於這世上的。」

  再怎麼想睡的斐淨,在他那數不盡擔憂的眼眸中,也再睡不著了,她握住他因反應情緒而變得冰冷的指尖。

  「湛朗……」

  他急切地抬起頭,「你也不知道是不是?你也不知這孩子能否生下來對不?」

  其實有沒有孩子都不要緊,因他根本就從沒有想過,最重要的一點是,只要他們能在一起就足夠了,他根本不敢想像,她會因孩子而發生什麼事……

  要是以往還在妖界,他定會當下就不要這孩子了,可他現在不同,他不能光是為了他自個兒,他得為她著想,他不能不尊重她的意願,而在體會過她為他帶來的快樂和幸福後,他、他……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斐淨抬起他沮喪的臉龐,撫著他的面頰,「別多想了,月穹說我目前的情況還不錯,這孩子沒事的。」

  「萬一有事呢?」月穹也不過是個凡人,她知道人與妖結合的後果?她知道斐淨會生下什麼來嗎?

  這般看著如頭困獸般的湛朗,斐淨好像看到了不久遠前的自己。

  「你現在明白,你要晉階時我當時的心情了吧?」果然不是不報,不過是時候未到而已。

  「我……」

  「我用同樣一句話還給你。」斐淨用他當初一模一樣的語調對他道:「相信我,我保證我定能平安把這孩子生下來的,你真的不必為我擔心。」

  「夫人我錯了!」湛朗發出一聲足以夜半吵醒所有人的哀號,還死死抱著她的腰際不放。

  「這時認錯太晚了,免談。」也不想想那日她哭得有多丟臉。

  「夫人……」

  她果斷地彈彈指,「花花,把他扔出去。」

  「扔不動。」小姐也未免太高估她了。

  斐淨一把拉開湛朗的雙手,警告似地瞪著他。

  「你敢不配合?」哪怕他是相級高階,她是孕婦,目前天大地大她最大!

  於是在那個下著大雪的深夜裡,被湛朗吵醒的眾人各自站在房門邊,一塊兒目睹他們宗主被神勇無比的花彫給扔了出來,花彫還站在門邊拍拍兩掌,擺出一整個心情愉快無比的模樣。

  木木束打了個呵欠,一點也不意外湛朗會有這個下場。

  「宗主他也太大驚小怪了。」不就是懷孕嗎?有必要這樣草木皆兵還動不動就發瘋嗎?

  「就是……」阿提拉邊打瞌睡邊點頭。

  「回去睡覺了。」

  「就是……」

  馬車繞過狹窄的山道,迎面而來的,即是漫天紛飛的大雪。冷冽的空氣讓離家已久的眾人精神一振,即使過大的雪勢讓他們根本就看不清前方,但他們知道,他們離家的距離又再更近了些。

  斐淨按太醫吩咐一安完胎,便隨著湛朗一道返回狼宗。這一路上,他們座下馬車行走的速度,一直都是慢之又慢,湛朗還特意吩咐駕車的阿提拉要挑平坦的路線走,以免顛醒了在他懷中睡著的斐淨,以及她腹中的孩兒。

  天一亮就起程,如今都快正午了,沒有停下的馬車繼續前進,湛朗也維持抱著斐淨的姿勢沒有變過。

  花彫皺著眉,「姑爺,你將小姐放下歇會兒吧。」

  「我不累。」他搖搖頭,感覺懷中的斐淨身子似是抖了一下,他即伸長了腳將車內的小炭爐再移過來點。

  「小姐都已經睡熟了。」他的手都不酸的嗎?他又何必如此辛苦?

  被嚇怕的湛朗說什麼都不放手,「我怕她醒來又找不到我。」

  安胎不久後,斐淨就開始了孕吐,也不知是什麼緣故,她只要醒來沒見著湛朗就吐得昏天暗地,而湛朗若是待在她身邊,她就什麼毛病都沒有。

  這讓納悶不已的太醫與眾人皆百思不得其解,於是他們就有了接連雨日的嘗試。

  頭一日,他們讓湛朗一整天都待在斐淨的身邊,很神奇地,那一日斐淨不但什麼孕吐都沒有,她還多吃了兩碗飯。次日,他們讓湛朗負責去打通積雪過深的山道,而那一天,斐淨從睜眼吐到天黑,一張小臉蒼白似紙,拉著花彫的裙擺委屈得嗚嗚直哭。

  不得不承認湛朗是止吐良方的眾人,也只好將夫人全權交給自家宗主看著辦,由他一路上精心伺候著都只是在睡覺、根本就沒找過麻煩的夫人,而被搶了工作的花彫,只好坐在車裡一手撐著而頰,一手翻著小黃書打發時間。

  花彫合上手中的書冊,抬起頭,無聲地看著湛朗正幫吃完飯又睡過去的斐淨擦著臉。這好像是頭一回吧,在她隨著小姐來到狼宗後,她是第一次這麼仔細地看著自家姑爺。

  在他小心輕柔的動作中,她看見了湛朗不需說出口即表現得很清楚的柔情,在他總是低首看著小姐睡臉而微微揚起的嘴角邊,她看見了令他滿足不已的滿腔愛意。

  她從不知姑爺是用這種目光看著小姐的,也不知,他把小姐看得比什麼都重要,這讓她的心房因此而盛滿了感激。

  「姑爺,謝謝你。」

  湛朗稍稍抬起頭看她一眼,又把頭低下去。

  「她值得。」懷中的人兒,是他的魂主、他的夫人,更是他孩子的娘親,他不疼她,誰還值得疼?

  一路慢騰騰的馬車,在隆冬大雪時分,總算是抵達了家門。

  早就得知宗主夫人有孕在身的狼城百姓們,這一日在他們抵達城主府時,已冒著大雪聚集在府外等候許久。

  明明該是人多吵雜的場合,這一日卻出奇地安靜,人人皆小聲地交談,就怕吵醒了那個被湛朗抱出馬車,眼下猶睡得正香的夫人。

  雖然很不想讓斐淨挨冷,但在花彫幫她加了一件毯子包妥後,湛朗依著眾人的期待,特意在府門前站了好一會兒,讓他們都親眼看看好不容易才回家的宗主夫人。

  不管是近處瞧著的,還是遠處圍觀的人們,雖然在厚重的衣物覆蓋下,根本就沒能看得出她聽說已有四個月身孕的肚子,但一想到她先前還騎著性烈的西苑戰馬,大刺刺地跑去南貞國當強盜……眾人就不禁都捏了把冷汗。

  幸好夫人腹中的孩子福大命大,而宗主也及時把她給找回家了。

  一道道目光無聲劃過斐淨熟睡的臉龐,週身和暖的她睡得小臉紅撲撲的,看起來天真又無辜,哪有半點跑去南貞國當強盜登門搶劫時的凶狠樣?

  站在大門處迎接兼就近圍觀的木木西,不得不為此感到佩服。

  「納蘭清音太可怕了……」這種截然不同的性格與反應,到底是怎麼養出來的?

  「就是。」府內管事也深有同感。

  回府三日後,斐淨總算是清醒了些,她坐在床上伸了個懶腰後,指揮著湛朗將她抱去他先前曾用來閉關晉級的府底密室,而府中的人們也已全在密室前到齊了。

  黃金門旗下的鏢局,效率果然非凡,小金庫早在他們返家前已先一步安然運抵,此刻都放在密室之中,正等著湛朗下令拆箱。

  隨著一箱箱南貞女皇的嫁妝被拆開,各式珠寶與黃金在火把的映照下發出刺眼的光芒,只知道夫人出門去搶劫的眾人,壓根就沒想到,她一出手就搶回了這些可說是與一國國庫等值的東兩。

  「我是不是在作夢……」木木西差點被眼前的金光閃瞎了眼,感覺在雲端上飄的他,茫然地道:「阿提拉,你快掐我一下。」

  阿提拉伸出兩指,在他面頰上毫不留情的一掐,然後木木西就捂著青了一塊的臉,後悔萬分地躲到一邊去了。

  湛朗也是直到此時才知道他家夫人搶了什麼。

  「夫人,這是……」她究竟都做了什麼?

  斐淨是如此曲解的,「南貞國某種意義上的賠償。」雖然南貞女皇根本就沒有同意過。

  「賠償?」

  「戰敗總得割地賠款不是?」她將頭靠在他的頸間,略帶睡意地道:「我沒要南貞國的地,所以我就自作主張要了點小小的賠償。」

  「……」小小的賠償?小小的?

  一路朝黑心商人大道邁進的公孫狩,乍見宗主夫人的手筆之後,佩服萬分地來到她而前朝她深深一揖。

  「夫人請受我一拜。」與夫人比起來,他的道行還太淺了,日後他定要向夫人看齊。

  斐淨揮揮手,「別拜了,裡頭的東西還得麻煩你去收拾呢。」

  「包在我身上。」

  湛朗聽出她的聲音泛著的濃重睡意,他輕輕搖著她問。

  「夫人又想睡了?」雖說能睡是福,但她……也睡得太誇張了點吧?

  她閉上眼,「嗯……」

  湛朗帶著滿腹的憂慮,去向那兩名暫住在狼宗的太醫請教,他們再三向他保證,夫人身強體健什麼問題都沒有,她之所以如此愛睡,只是懷孕的正常現象而已,真的不必替她太擔心。

  低首看著斐淨愈來愈大的肚子,這陣子總是忙得無法去想、去感到恐懼的湛朗,雖然在斐淨的強力勸說下,他早已放棄了不要這孩子的念頭,可揮之不去的害怕,總會在她熟睡後,偷偷地又再次冒出來,張牙舞爪地恐嚇他。

  斐淨捺著性子聽完讓他睡不好的憂慮後,她輕飄飄地轉移他的注意力。

  「既然太醫保證我定能生下孩子,那麼,現下你該想的,不是孩子是男是女、將來該取的名字、小衣裳小鞋襪都準備好了沒有、還有以後該把孩子當妖還是當人來教養嗎?」

  一顆心都撲在她身上的湛朗,很快就被她給拐走了,找來一大票人認真地去解決自家夫人拋給他的疑問。

  仲春時分,草原上雖仍是堆積了厚厚的積雪,可大雪終於不再下了,而此時,斐淨腹中的孩子已經會動了,可她的肚子卻明顯比常人來得大。

  花彫淡淡地道:「是因為裡頭有雨個吧。」

  「兩個?」一個忙著睡覺,一個忙著照顧夫人,近來統統都變得很遲鈍的某對夫妻,在聽了她的話後,傻不隆咚地望著她。

  看著眼前兩張一模一樣呆滯的臉,花彫很想翻白眼。

  真不愧是夫妻,統統呆到一個極致,他們都忘了前陣子太醫們是如何歡喜的寫信去向小皇帝報喜的嗎?

  湛朗將掌心置在斐淨圓滾滾的肚皮上,傻呵呵地衝著她笑,完全忘了他先前都在煩惱些什麼。

  因湛朗的態度改變得實在是太明顯,讓人無法不去注意到,這讓代掌府務許久的木木西,不禁感到頭痛萬分。

  他煩躁地抓著發,「怎麼辦?這下宗主不管用了……」有子萬事足的宗主,現下什麼事都幹不了,他成天就只會圍著夫人的肚皮轉。

  「你就撐著點吧。」花彫也知道他被公務煩得快抓狂。

  他一掌重重拍在桌上,「撐著點?夫人這才懷孕幾月而已,你要我熬到什麼時候?」

  「真不行你就去找師爺想想法子。」

  「師爺他哪有那個空閒?他又被宗主派出門去幫夫人找養身養胎的食材了!」

  去掉那個本來就常常往外跑的師爺不看,現下府內的每個人見到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逃,深怕會被他抓去一塊兒辦公。

  「我幫不了你,你看著辦吧。」花彫也愛莫能助,「房裡還有兩大雨小都等著我去照顧呢。」

  近來老和阿提拉他們混在一塊兒討論腹中孩子們的湛朗,也不知到底聽阿提拉說了什麼,不但徹頭徹尾拋開了先前的恐懼與煩惱,滿心期待起孩子們的到來,還說了一嘴不倫不類的女兒經。

  湛朗將手放在愛妻的肚皮上細細輕撫,感覺肚皮下的兩隻小腳各踢了他的掌心一下。

  「乖女兒,叫爹。」

  「爹。」斐淨無奈地代答。

  他不滿地瞪著她,「夫人別添亂,我正在和女兒們培養父女感情,這件事是很神聖很嚴肅的。」

  她兩眼無神地問:「能不能等到天亮後再培養?」

  「不行,天亮後她們就又睡著了。」白日她一睡,女兒們也都跟著她睡了,也唯有晚上她們才會好心情地踢踢她的肚皮。

  「隨便你,別吵醒我就是。」斐淨索性在他懷中找了個好姿勢,兩眼一閉,她繼續睡她的,而他則繼續跟腹中他擅自認定的女兒們嘮嘮叨叨。

  當花彫收到湛朗派人去城裡買來的眾多小衣物後,她滿頭霧水地捧著那些小衣裳來到斐淨的面前。

  「小姐,姑爺怎知你懷的是女兒們?」瞧瞧,清一色全是女孩用的。

  「天曉得。」八成是他作夢夢到的吧。

  當後院裡的那棵北蒙白松換上了一樹新綠時,斐淨的肚子已有七個月了。

  本就不務正業的湛朗,這下更是什麼事都不管了,天天就只會趴在斐淨的肚皮上與他女兒們玩遊戲。

  斐淨也不知是不是他口中所說的培養感情奏了效,還是孩子們天生就比較喜歡他,無論她怎麼摸怎麼叫,孩子們就是懶得動,而他只要一過來把手放在她的肚皮上,裡頭的兩隻就開始造反,熱情無比地與他展開交流。

  為此興奮不已的湛朗,日日嘴裡都說著她聽都聽不懂,也發不出的那種聲音的論異妖語,與明顯偏愛他的孩子們對話,這讓備受冷落的她忍不住一拳敲在他的腦袋瓜上。

  「說人話。」他是想將孩子們當妖養嗎?

  那一日,當斐淨挺著近八個月的肚子,被花彫扶至後院的草皮上與大狼們一塊兒散步時,不知怎地,她忽有種不安的感覺,心跳得老快。

  花彫也察覺她的不對勁,「小姐?」

  某種武者的威壓,忽地像張巨網般籠罩住了整座後院,斐淨倏地抬首,朝後院的某個角落大聲喝道。

  「誰!」竟敢闖到府裡頭來?

  一張熟悉至極,即使再想忘也忘不了的臉龐,緩緩自白松的陰影處走了出來,斐淨身子大大一震,彷彿又再嗅到空氣中血液黏膩的味道,烙鐵燒紅時的氣味,骨頭被打斷時的斷裂聲,鞭風撕碎衣裳劃破皮肉時的嘯音……

  而那時站在一旁冷眼旁觀她受刑的人,是她的父親斐冽。

  冽親王府中的孩子,都只是斐冽眼中的玩物而已,除了早逝的王妃所生的嫡子斐梟外,其餘二十多個庶子庶女,皆是斐冽玩樂過後所生下的孩子。他們都沒有母親,或許這一輩子也不會知道產下他們後即被殺的母親是誰,他們只知道,他們雖姓斐,卻不過只是斐冽眼中的草芥。

  她之所以能活著,是因斐冽發現,她的根骨與其他三名猶活著的哥哥一樣都具有習武的天賦,為求她與打小就跟著她的花彫都能有口飯吃,她努力習劍取悅斐冽,也在不知不覺間走上了武者的道路。

  那時的她,不知道至高無上接近神的武力是什麼,也不知能實現人心願的魂紙,怎會讓人變得那麼可怖。

  那日在她被人架至刑堂後,望著站在她面前的斐冽,她覺得斐冽眼中赤裸裸的貪婪很可怕,她不知道在她遭到刑求痛醒又昏過去的過程中,她有沒有說出那些魂紙的下落,她只是覺得絕望。

  漫無邊際的絕望……

  「小姐!」花彫扯著嗓子在她耳邊大喝。

  斐淨猛然自回憶中清醒過來,她緊閉著眼一手扶著花彫,使勁地咬著唇,在嘗到口中的血腥味後,這才重新睜開眼看向來者。

  「你是誰?」

  「十年不見,小淨就不記得為父了?」來者以熟悉的口吻說著,不懷好意的目光直停留在她過大的肚子上。

  「小姐,你千萬別聽他的,那個瘋子早就死了。」花彫一手扶穩了她,一手緊握住隨身的短刃。

  是啊,斐冽早就死透了,他已再不能傷害她們了。

  而她也不再是當年刑堂中受刑的小女孩,她雖仍是斐冽之女,但如今的她,有夫有子,不但有個美滿大家庭,在遠方還有疼愛她的娘家,她怎能允許那年的噩夢再來打擾她的生活?

  「呵呵,我總算記起來了……」低著頭的斐淨止不住低沉的笑聲,沒人看得見她此時的模樣。

  「小淨。」

  「別叫得那麼親熱。」當她再次抬起頭時,已恢復平常的冷靜,「你不可能是他,他早死了。」

  「我怎會小是--」

  她直接打斷他,「南貞國的沙將軍是吧?幸會了。」

  沙碩一怔,「你……」

  「在來狼宗之前你可想清楚了?」要不是出發前往南貞國之前,她曾致書納蘭先生取來大批情資,徹底瞭解過南貞國一回,她還真不知道南貞國有這一號擅長易容的人物。

  既然戲已經演不下去,也再不能令她懼怕什麼,沙碩也不再與她捺著性子演戲,他當下即抽出佩劍。

  「把女皇的小金庫交出來。」

  斐淨沒想到他竟會不顧一切為了女皇而跳出來,「聽說你與南貞女皇是青梅竹馬?我說你怎麼就這麼想不開,為了想求娶高不可攀的女皇,竟不惜冒死來我狼宗,難道你不知我夫君如今已是相級高階?」

  他當然知道那個湛朗如今是什麼身份,但在狼宗埋伏這麼久後,他更是摸清楚了湛朗不得不外出離府的時間。

  「他不在。」她所指望的那個湛朗,眼下正在邊境巡視呢。

  她揚手指向他身後的天際,「瞧見那個了嗎?」

  不知在何時,後院不遠處的天上,已裊裊升起一道醒目筆直的青煙,煙勢直衝雲霄。

  「那是狼煙。」斐淨在花彫的扶持下,抱著肚子往後退了數步。

  見著緊急狼煙的眾人,無論是在府內或是狼城中的各處,此刻已如潮水般蜂擁而至,人人拿刀亮槍地闖進後院中,將斐淨她們護在人群後,亦將那名不速之客團團圍住。

  斐淨站直了身子,「相級初階是吧?今日就讓你瞧瞧狼宗的特產,人海戰術。」螞蟻也是咬得死大象的。

  木木西護衛地站在她的身前。

  「夫人,您打算如何處置這傢伙?」

  「殺掉剝皮上架烤。」敢把主意打到她孩子的身上?殺他十次都嫌少。

  「是!」把院子擠得水洩不通的大漢們,紛紛朝沙碩亮出一口閃亮的白牙。

  安然無恙的斐淨被木木束他們一路護送離開,至於木木西到底有沒有按她的話把沙碩給烤了……那就不是她所關心的事了。

  當看到狼煙的湛朗一路趕回來時,事情早已結束,他緊抱著毫髮無傷的斐淨鬆了口氣。

  「還好你沒事……」

  在今日又再次見到了那張與斐冽很相似的臉龐後,斐淨這才想起,她似乎不曾對湛朗說過那些她從不提及的過去。

  「我一直沒有告訴過你當年的往事。」他都把他在妖界時的事給說得一清二楚了,她好像也不能一直總不交代她的。

  湛朗低首看了她一眼,手中撫摸她肚皮的動作也停頓了一下,接著他很乾脆地道。

  「我不需要知道。」

  「為什麼?」

  他在她的唇上親了親,「因它們不會比現在更美好。」

  是啊,人為什麼老要往後看呢?哪怕它再恐怖再痛苦,它也早已成為了她生命中的過去。

  「你說得對。」她感謝地撫著他的臉龐,「我很慶幸,當年我曾對魂紙許下願望。」

  他將她環緊,「我更慶幸,將我召出來的人是你……」
作者: maydayshe    時間: 2015-2-1 11:23 AM

本帖最後由 maydayshe 於 2015-2-3 06:43 PM 編輯

第九章

  當夏末來到時,城主府內嚴陣以待許久的眾人,終於迎來了斐淨的生產。

  才剛開始陣痛的斐淨,此刻正被花彫扶著在內室慢慢走著,好讓孩子更容易下來,而緊張得六神無主的湛朗則是杵在房內擋路,一下子走一下子停,還時不時過來親親抱抱她,彎下身子對著她的肚子拜託再拜託。

  斐淨額上青筋直跳,揚聲朝外頭一喊。

  「阿提拉!」

  「在。」一直等在外室的阿提拉忙打開房門走進來。

  她一手指著某人,「把你家宗主捆了扔出去。」

  「為什麼?」

  「礙事。」他就只會添亂而已。

  收到指示的阿提拉,出去找來粗繩並招來眾人,興高采烈地圍住湛朗準備開綁,而湛朗正要掙扎,就聽到身後斐淨不客氣的警告聲。

  「呆狼你動一個試試!」

  不敢妄動的湛朗,任由阿提拉指揮著眾人朝他撲過來,三兩下就把他給捆了個結實,然後在夫人歡送的目光下將他合力扛出房外。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幾乎都集中至夫人院子裡的府內眾人,邊優閒看著夫人讓花彫發下來打發時間用的小黃書,邊聽他們被綁成麻花狀的宗主問個沒完沒了。

  「生了沒?」

  「還沒。」已經陪著等了一日的木木西,精神不濟地應著。

  「生了沒?」

  「還沒。」阿提拉扳著手指頭在數這句話他已經問了第幾回。

  「生--」

  「還沒!」連屋裡頭忙得分身乏術的花彫,也再忍不住吼了出來。

  待到深夜,大部分的人都已被湛朗打發回去休息,木木西和阿提拉也都靠在門邊睡著了,這時緊閉的房門終於打開。

  花彫緊蹙著眉心,此刻她面上的模樣,不像是欣喜,反倒像是遇上了不解之謎。

  湛朗使勁一掙,身上的粗繩即被他解開,他匆匆迎上前。

  「生了?」怎麼都沒聽到半點孩子們的哭聲?

  「生了。」

  「女兒們呢?」

  「沒有女兒。」

  湛朗的臉垮了下來,「沒有女兒?」

  「沒有。」花彫很堅定的搖首,無情地打破他滿腔的期待。

  「是小少主們?」醒來的木木西很快就反應過來。

  花彫兩眼忍不住滑向一旁,「算……是吧。」

  算是?眾人聽得一頭霧水。

  阿提拉拉拉湛朗的衣袖,「宗主,您要再皺眉頭,當心夫人知道又會心情不好。」

  湛朗哭喪著臉,「可不該是兒子啊。」

  「花花,你讓他進來。」在房內聽到他所說的話後,聲音還有些虛弱的斐淨沒好氣地道。

  「夫人!」湛朗一骨碌地衝進剛收拾好的內室,撲向臉色蒼白正躺著休息的斐淨。

  「你方才說什麼?」什麼叫不該是兒子?

  他語氣中有著藏不住的失望,「夫人,我的女兒們呢?咱們明明就說好的,怎麼生的會是什麼兒子?」

  就算她往日再懶得跟這只呆狼計較,此刻他失望的模樣也容不得她不管了。

  她捺著性子問:「兒子女兒有什麼差別?」

  「差多了!」

  「說。」

  湛朗倒豆子般說出聽來的人間女兒經,「女兒要嬌養、可以疼、可以寵、可以親、可以抱--」

  「行了,那兒子呢?」她抬手喊停,直接跳過這些太類似她兄長們的論調。

  他回答得毫不猶豫,「任打任罵,風吹就能長大。」

  「誰告訴你這些的?」這到底是什麼古怪的觀念?

  「阿提拉。」

  哪個不問他偏去問那個傻大個兼文盲?

  斐淨頭痛地撫著額,「木木西……」

  「在。」木木西站在門外應道。

  「糾正一下你家宗主的兒女觀。」

  「是。」

  「我的女兒們……」被花彫推出去時,湛朗還在不情願地掙扎。

  木木西拖過他的臂膀,「宗主跟我來啦,我幫你上堂課。」

  趕走了不甘不願的湛朗後,疲倦的斐淨馬上就陷入了沉睡,待到次日她醒來後,她即叫花彫抱來她都還沒看過的兒子們。

  雨只色澤雪白,眼睛都還沒張開的小小幼狼被包裹在襁褓中,花彫一手捧著一個,小心地放至她的床邊。

  斐淨揉了揉眼,「花花,這是什麼?」

  「小姐的……孩子。」生下來只嗚嗚叫了兩聲,然後就一直呼呼大睡到現在的少少主們。

  嗅到了斐淨身上的氣味,雨只小狼崽都醒了過來,搖搖晃晃地爬出襁褓往她的懷裡鑽。

  斐淨一個頭兩個大,「為什麼我生的不是兒子而是狼崽子?」

  「這就得問姑爺了。」她也很想知道啊。

  「馬上把他找來。」

  「是。」

  被木木西教育了一整晚的湛朗,在來到房內見著花彫口中的小少主後,一臉震驚地呆坐在床畔。

  「湛朗,能不能麻煩你解釋一下,他們為何會是這副模樣?」斐淨兩手抱著巴著她不放的小狼崽,自認她已經盡量做到了處變不驚。

  湛朗茫然地問:「血統關係?」

  花彫站在他身後一巴掌拍歪他的腦袋,要他趕緊清醒清醒,免得真惹惱了此時已經非常不悅的小姐。

  「待妖力足夠就能化形了……」湛朗小心翼翼地看著似乎已在發怒邊緣的斐淨。

  「何時妖力才能足夠?」

  他看看天看看地看看左右,就是不敢看她。

  斐淨深吸口氣按下心中的怒火,「不如我這樣問吧,你當年花了多久時間才成功化形?」

  「一百年左右。」

  「……」她有生之年有機會看到她家孩子們的廬山真面目嗎?

  「夫人?」

  她咬牙瞪向他,「咱們家的狼已經夠多了,還我孩子來……」

  「那就再生一個?」湛朗一掃先前的委靡,興奮不已地道:「夫人,這回咱們不生狼崽子,咱們生女兒!」

  「生你個頭!」

  三個月後。

  剛下過雪的深秋,這圓難得出了太陽。

  斐淨抱著兩隻已長得非常健壯的活潑小狼,正想去曬曬深秋最後一抹陽光,才走至後院,兩隻小狼突然直接在她的懷中化形,變成了兩個光溜溜的孩子,害她差點漏接一個。

  急忙趕來的花彫,幫剛滿三個月的娃娃們穿上衣裳,斐淨看看自己懷中的這個,再瞧瞧花彫抱著的那個……好吧,這下她不必等到一百年後才能一睹自家孩兒們的長相了。

  兩個長得極似湛朗的男娃娃,此刻正擺出一模一樣的表情呆呆對她傻笑,這讓斐淨忍不住也跟著微笑。

  花彫怔怔地看著她面上的笑意,找了個地方讓她坐下後,就急忙把另一個孩子塞回她的懷中,接著拉著裙擺衝去找她家姑爺了。

  斐淨含笑地逗著腿上目不轉睛瞧著她的孩子們,心中在想,也許,她當年真是許對願望了。

  收到花彫通知的湛朗,一路狂奔至後院時,就見向來而癱的自家夫人,打心底開心地抱著兩個娃娃,笑得有如春花般燦爛。

  【全文完】
作者: maydayshe    時間: 2015-2-1 11:23 AM

本帖最後由 maydayshe 於 2015-2-1 11:54 AM 編輯

番外但願從此不早朝

  「皇上,該起了。」夜深露重,一燈如豆,寢殿中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御榻前低聲輕喚。

  聞言的斐藍皺著眉,兩手抱緊錦被翻了個身。

  「朕今日身子微恙,不早朝了……」

  「奴才這就去請太醫來。」勞公公早看透了小皇帝懶床的一貫手法,不疾不徐地道。

  滿心睡意的斐藍掙扎地道:「且慢……」

  「皇上難道忘了皇爺說過的話嗎?」勞公公同情的目光滑過高高隆起的被窩,「要敢一日不早朝……」

  「當心朕的屁股……」斐藍下意識地應著,身子即反射性地跳了起來。

  「來人,伺候皇上鹽洗。」勞公公身手俐落地抽走斐藍手中猶抱著的錦被,朝身後正候著的眾人揚揚下頷。

  斐藍雨眼無神地望著眼前這票嚴格執行宮務的人們,任由他們為他打點好一切,半晌,他揉了揉愛困的眼,白嫩嫩的小臉蛋上,猶掛著揮之不去的濃濃睡意。

  他委屈地咬著唇,「朕只是想多睡一會兒……就一會兒,成不成?」他苦啊,苦到深處怨尤深深深啊,每日不到寅時就得起床準備早朝,打從三歲到現在,他就從無一日是被朝陽給曬起的,皇帝這職業……真不是人幹的。

  「成是成。」勞公公溫和地對他笑笑,「只是皇上,相信您也不希望納蘭先生為了此事親自進宮來探您吧?」

  斐藍小臉上的睡意霎時褪得一乾二淨。

  若是勞動二堂兄進宮來揪他起床,那他的小屁股肯定又得遭殃了,而要是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納蘭清音親自進宮來……

  他肯定見不著明日的太陽了!

  說起那個土匪投胎的斐梟,虐起自家小堂弟可說是從不手軟,更不知道什麼叫手下留情,說好聽點是希望他能早日成器,說難聽點,那叫死道友不死貧道。

  而納蘭清音呢?

  納蘭清音不但不會動他一根寒毛,更不會冷言冷語對他說些什麼,納蘭清音只會讓他悔不當初,恨不能從沒生在這世上過。

  想當年他三歲拜納蘭清音為師時,納蘭清音握著他的手教他寫的第一個字,不是別的,就是「悔」這一字。

  他悔啊--

  斐藍含悲欲淚,「你們都欺負朕,你們都虐待朕……」

  「皇上,該上朝了。」勞公公看了看外頭的天色,習慣性地忽略掉他眼眶中的淚水,彎身抄抱起小皇帝,再將他給安放在已停妥在寢殿中的小轎上。

  「嗚嗚,朕要睡覺……」斐藍抱著小轎的椅背幽幽泣訴,那惹人心憐的語調,足以讓聞者傷心聽者流淚,可卻絲毫動搖不了勞公公的鐵石心腸。

  於是在天色還黑漆漆伴著滿天繁星的清晨,滿心後悔的小皇帝,又再次被小轎一抬,邊哭邊搖晃著上朝去了。

  聽不到斐藍哭聲的納蘭清音,在某人的懷中動了動,將精緻的臉蛋貼在某人赤裸的胸膛上。

  「嗯……天亮了?」他帶點沙啞和撒嬌的嗓音,足以讓某人酥了骨頭。

  斐梟輕撫著他的背,「還早,再睡會兒吧。」

  「嗯……」納蘭清音呢喃地應著,任由斐梟的大掌穿梭在他那一頭濃密的黑髮中。

  斐梟心滿意足地環緊雙臂,暗自在心中暢笑不已。

  果然,犧牲斐藍去當那個皇帝,絕對是他這輩子做過最明智的抉擇了!

  一早就進宮早朝的斐思年,下朝返府後,一路聽著府內管家的報告,一路往納蘭清音的院子走,此刻在他手上,正揣著小皇帝在退朝時硬塞給他的睡覺請願書。

  「先生起了嗎?」看在斐藍哭得那麼可憐的份上,這封請願書他收是收下了,只是他可不保證,納蘭清音在看了後會生出什麼同情心來就是。

  「尚未。」管家語帶保留地道:「大爺,昨晚先生他們毀了書房……您看這早膳先生還用不?」

  已走進院中的斐思年頓時停下腳步,他歎息地撫著額。

  「改成午膳……」昨晚那兩人打得轟轟烈烈,再一路吵到夜半三更……眼下全府的人們都紅著眼睛沒一個人有睡飽,可偏就只有那兩人有那好命可以繼續關在屋裡蒙頭大睡。

  「咳!」斐梟在房裡暗示性地咳了聲。

  斐思年沒好氣地瞪著眼前緊閉的門扉。

  「大爺……」不想一整日都而對斐梟牛脾氣的管家,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改成晚膳。」他想,他還是進宮去勸苦命小堂弟找個繼承人,然後早日退位算了。

  而遠在狼宗的斐淨,這會兒正兩手抱著兩隻狼崽子呼呼大睡,站在床邊的湛朗則是青筋直冒地瞪著霸佔了整張床的母子三個。

  當初她有孕在身,嗜睡到了幾乎令人髮指的地步,好,他咬牙認了。可即使孩子都生了好幾個月後,她仍是一樣地愛睡,那兩個太醫口中的懷孕嗜睡說,也因此不攻自破。

  雖然他和族人們近來總是由著她睡,因睡著的她,安安分分不鬧也不作亂,總比醒著時跑去當強盜來得好,可她近來也睡得實在是太過了,睡到幾乎無視於他這夫君存在的地步。

  他一手拎起一隻鳩佔鵲巢的小狼崽扔給身後的花彫,下定決心,今日非好好糾正自家夫人的生活態度不可。

  他輕搖著她,「夫人,醒醒……」

  「嗯?」斐淨睡意朦朧地張開眼,在見著了他黑鴉鴉的俊臉後,隨即朝他漾出一笑,「呆狼陪我睡……」

  某只意志不堅的狼妖,當下陣亡在她那不常見的甜笑中,很沒志氣地脫了衣衫鑽進了被窩中,娶妻隨妻地抱著她,一塊兒再睡場回籠覺。

  次日清晨,勞公公老邁的聲音又再次在斐藍的耳邊響起。

  「皇上,該起了。」

  昨日與大臣們議事至深夜,還睡不到一個時辰的斐藍,呆茫地抱著錦被坐在御榻上,左看看勞公公慈祥的臉龐,右看看那票虐待兒童的宮人,然後發出一聲悔不當初的長叫。

  「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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